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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世界的正确方法(2 / 2)




「你」



哈维咬住下唇。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料想到。最终圣火会将罪人燃烧殆尽,除去罪孽,带来救赎。之前曾经从保罗口中听说过这种话。昨晚,从远处目击到那场火灾的瞬间,心里想过,该不会真是如此吧。但是,当时我并没有多加思索。若继续想下去,我的想法也不会是「该不会一而会进入「怎麽可能」的思考范围内。



因为,就算保罗再怎麽叙述自己的软弱,告诉我那就是罪孽,并且断言总有一天自己必定会遭受惩罚,那都只是保罗自己的想法。他要怎麽想,那是他个人的自由,反正也不会带给别人麻烦。我当时只想,唉,保罗真是认真严肃的人啊。



但是,如果要说世界上所有人都身负重罪,而且唯有一死才能消除罪孽丶得到救赎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这麽一来,就不只是保罗一个人的问题。这关系到世界上所有的人,就连哈维也包含在内。哈维对保罗说道,不过啊,世界上不是有好人也有坏人吗?如果有该死的人,那也会有不该死的人不是吗?保罗笑着回答,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或许事情并非如此。无论如何,人只要背负罪孽,就会一直痛苦下去。通往救赎的道路并不多,而我们认为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条路。



那场火。



那道火炎。



「是你干的好事吗?保罗是你吗?」



保罗没有回答。取而代之地,他默默露出微笑。一如往常,毫不迷惘的双眼透露出宁静。感觉好奇怪,之前曾说自己既软弱又罪孽深重的保罗,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那副德行。那场火,搞不好就是他放的,搞不好妮莎就是因为这样而死,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或许我就不会跟潘莎做出那种事情,妈妈也不会一个人倒在家中了或许我就不会知道自己多软弱丶多污秽丶罪孽多深重一切的原因,搞不好都是他造成的。以上这些可能性,我实在无法想像。



「真的,全部,都是你害的吗」



「我」保罗一边用左手玩弄黑色玫瑰念珠,一边慢慢靠近哈维。「我的罪孽绝对无法获得赦免。罪孽呢,即使你不去看它,即使你把它暗藏起来,它还是会出现的。没有人可以逃得了。我是罪孽深重的人。」



「逃不了?」



「是的。绝对逃不了。」



「已经没有办法了吗?」



「是的。」



「每个人都:?」



「是的。」



「那那丶我到底丶该怎麽办才好?」



「只有一条路可走。」



保罗突然跨了一大步,迅速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接着抓住了哈维的手腕。哈维被他拉拉停停地慢慢走着,一点也不想抵抗。总之,哈维明白了。我很软弱。因为我很软弱,所以连自己的心情都可以背叛,沉溺於欲望,然後犯下没错,犯下大罪。其他人不见得如此,但是也没有人可以断言他们绝非如此。眼前就有这种利用金钱丶肉欲以及人的软弱,造成几家欢乐几家愁的街道存在。



红线地区。



在那里,女人说谎,男人受骗,或者装出上当受骗的样子,而从中榨取的利益,则落入一小部分的人手中。



潘卡罗家族。



我之前从不认为这是坏事。多亏了家族,赤足地区的贫民才有工作,可以勉强过活。我甚至还很尊敬他。



安佐.潘卡罗。潘卡罗爸爸。



我总有一天要成为他的助力。我要比里克更有用,比他更早出人头地。我想要很多财富丶想要房子。



我从没想过,我们这样践踏的地面,是由一群过着最低限度的生活丶总是饿着肚子丶想尽办法勉强活下去的人所支撑的。我明明就很清楚,因为,我还在他们这一边啊!我从这一边眺望那



一边,然後心里想着,他们的日子真好。这个世界有一小撮的有钱人,却有更多更多的穷人。有钱人者统治着穷人。这是正常的吗?这是正确的世界吗?算了,软弱的我只能耸耸肩笑着承认,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办法。无能为力。因此我也不想去改变这一切。我只能承认丶妥协丶随波逐流丶然後就这样活下去。



我别开目光。



装作没有看见。



我现在也打算闭上眼睛。



即使我被保罗拉着穿越拉门,并用自己的手脚爬下出现於充满霉臭房间地板下的梯子,我还是想要否认。



谁管它啊。我什麽都不知道啦,跟我没关系啦。我可是大受打击耶。妈妈死了,害我茫然不知所措。这不是我的意思。这不是我害的。这都要怪保罗不好。我才没错。我无须负责。救我。救救我。安慰我。史黛拉,潘莎,谁都好,拜托让我上吧。骗人,骗人的啦,不是的,才不是这样呢。我,我,我果然还是无药可救,软弱无能,如渣滓般的罪人。



「安德鲁爵士,我是保罗。」



爬下梯子之後,进入了一个比上面的房间还要狭小的地下室,这里没有灯光照明,满布尘埃。保罗朝墙壁呼唤,并且报上姓名。本以为那是墙壁,但似乎不是这样。墙壁的一部分嘶嘶地开启,光芒从後面透了出来,从後面走出来的男子打开了墙壁。他胡乱地用手梳了梳有些鬈曲的黑发,眼角露出有点嘲讽的笑意。这个看起来像三十好几的男人也是一样,身上穿的开襟白衬衫或长裤,都跟保罗一样脏兮兮的。这家伙昨晚也在红线地区吗?他也纵火了吗?「哼嗯」这位被称为安德鲁爵士的男子,一边抓着头一边看着哈维,最後看向了保罗。「这是哪位啊?」



「他是哈维。之前曾经来参加过好几次集会。」



「喔。那还真令人感动呢。不过,今天应该不是集会日吧?」



「他深受罪孽折磨,所以前来寻求解决之道。」



「解决之道吗?」



安德鲁爵士短短地叹了一口气,视线重新移到了哈维身上。或许是自己太多心了吧?总觉得他那双微微眯起来的眼睛,一瞬间似乎闪过了看似怜悯的东西。安德鲁爵士彷佛要隐藏这种感觉般地转身背对他们。在听到他说「进来」之後,两人踏入了水泥外露的房间。房间出乎意料的宽敞,而且当中挤满了人。有人在看似冰冷的地板上铺着布,并且躺在上头。也有人坐着丶将背倚靠在墙壁上。当中也有一些曾经在集会上见过的人,约莫有十人以上吧?他们几乎都有受伤。放眼所及,大多都是像烧伤。



尽管如此,整个房间却非常安静,没有人呻吟或是发怒。大家的表情和态度都沉稳到恶心的地步。当然也有人看向哈维。但是,他们却丝毫不会让人感到敌意或警戒心。有一位之前曾经在集会上聊过一次天的男人,甚至还露出了微笑。尽管那个人躺在地上,头和左手腕缠着绷带,脸色差到让人觉得他好像快要死掉一般。



「我啊」



安德鲁爵士在房间的角落坐下来,并用眼神示意哈维坐下。不知为何,哈维瞬间全身没了力气。他在安德鲁爵士面前有如崩溃般蹲下,屁股着地,低着头。保罗则坐到哈维的身旁,轻轻地抱住他的肩膀。



「我二十四岁的时候,杀了自己的老婆。她大我四岁,当初决定要在一起时还遭到父母反对,但她是个好女人。尽管脸长得很丑,不过,对我而言她是个好女人。我很爱她,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否可以明白我的想法,但我因为爱她,所以杀了她。当时她生了重病,身体会渐渐无法动弹,甚至会变得无法呼吸而死。她的病就是这样,原因不得而知。虽然我花大钱找来了有名的医术士诊断,但他却说这种病没有办法医治。」



安德鲁爵士的语气十分淡然。如果他不这样压抑感情,一定无法说出这个故事吧。在言语之间吐出的叹息之深,透露了真情至少,哈维心底是这样想的。



「我真是服了她。不要说家事了,她当时就连打理自己也都办不到。但尽管如此,只要一没看好她,她就会爬离床铺,去做这做那的。她特别在乎上厕所这件事。不好意思,我讲得这麽明白。不过她老想一个人去上厕所。虽然我跟她说不要紧,但她似乎不这麽想,所以也只得由她去。算了,就算这样,如果只要我扛她去上厕所就好,那我也甘之如饴。但是,病情急转直下。而後,不仅是身体无法动弹,就连自己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她也都搞不清楚了。你能明白吗?她没办法忍受。更何况,她原本也不知道到底要忍到何时才行。所以她哭了,害我也很想哭。听到她一边哽咽一边求我,拜托你,杀了我吧,我很困扰,差点哭了出来。」



於是,我决定让她轻松。安德鲁爵士这样说道:



「因为她才二十八岁,所以反而更无法忍受吧。不管那些前来探病的朋友或其他人再怎麽同情她,那些人都跟她同年龄,可以自己走路,甚至能够化妆,还可以边抱怨老公边搞个外遇。你要不要当面被人这样炫耀试试看?你受得了吗?因为只要她活着,一看到正常的人,就会深刻体会自己有多麽不幸,简直到了叫人无法忍受的地步。顺便告诉你,我就是正常人的代表喔。不管我再怎麽照顾她,也不会变成她。她也好,我也好,我们都了解这一点。因此如果她无论如何都想寻死,我会杀了她,这也是人之常情。当然,要下手杀了她,真的让我很痛苦。这是当然的啊。我们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两人之间也有许多美好的回忆,如果杀了老婆,还会受到侦讯。算了,结果,在考量到实情的判决之下,我被关了一年,不过之後回复骑士的职位就是。虽说受到冷冻,但我好歹也是托连公国圣堂骑士团的骑士,吃饭还不成问题。喔不,我根本不在乎这种事情。我杀了我的老婆,我让她轻松了。然後─轻松多了。我在说谁?我在说我自己。」



我可是很爱我的老婆喔,这样的话,听起来不像是藉口。



「可是啊,已经够了。当时我的心情就是这样。我甚至觉得,为何我非得要这麽做不可呢?当时我还很年轻,虽说是骑士但地位还很低,所以工作也不轻松。当大家知道我的老婆生病後,有人体谅我,也有人不体谅我。我当时还以为自己应该没有办法出人头地了。因为不管是有势力的骑士所举办的宴会或是其他什麽的,我都没有办法参加啊。这种无聊的事情真的影响很大。就年



纪而言,要我心想:算了也罢没办法然後放弃一切,实在是有点太年轻了。可是,一切都结束了。勒死了老婆,我的未来也一片黑暗,什麽都不用想了。就算想也是白费力气。只要装出反省的样子,摆出沮丧的姿态,然後入监一年就好。我变成了喝酒丶赌博丶买春,样样都来的没用骑士。不过,当我们跟法赛吉纳之间展开激烈战争时,就算是像我一样的人,也都被赶到战场上,所以日子并不无聊。我们圣堂骑士团,可是以对异教徒的敌人极为残暴而闻名的。我啊,强暴了在战场上抓到的女人,剥光她们的衣物,然後杀了她们。唉,一开始还是会有点犹豫到底该不该这麽做。不过周围的人都这麽做了,如果只有自己不做,就会把气氛弄僵,而且还会被当成是胆小鬼,被别人鄙视。於是;我战战兢兢地做了,之後也慢慢习惯了。我习惯了,反正大家也都这麽干。『不只有我,不只有我是坏人。』无论是谁,换成我的立场时,一定会杀了老婆。这其实并不是为了老婆,而是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变得轻松,所以其实我等很久了我应该早就查觉到,自己一直焦躁不安地等着,等待老婆拜托我杀了她。我察觉到这一点後,於是念头一转,开始考虑强暴那些求饶的女人,杀了她们之後,抢到手的金戒指到底可以变卖多少钱。偶尔,我会想跪下来跟老婆道歉。我很後悔。而我杀死的人也会出现在梦中。我则会拚命辩解: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可是啊如果你们处在我这种情况下,也一定会用相同的方式做出一样的事情吧?这种软弱,就是我的罪孽。」



然後,这个罪孽,又产生了罪孽。



罪孽会助长罪孽。



罪孽会轮回,会不断轮回下去。



「哈维。」安德鲁爵士伸出手,从哈维的脸颊抚摸到他的下巴。「不要移开视线。就算你现在装作没看见,罪孽总有一天会再度袭击你。我们逃不了的。我们能够得到救赎的方法,到头来只有一种一



「该怎麽办?」



「我们实在太过愚蠢,罪孽深重。所以唯有一死。」



「怎麽这样」



「『不只是我』丶保罗也是丶你也是。每个人都一样。我们唯有一死,才能得到净化,世界才能变好。哈维,你想想看。你不这麽认为吗?污染这个世界的,不正是我们每一个人吗?」



「可是」



「你不想死,对吧?这是当然的,每个人都这麽想。可是啊,我们只要活着,就会一直痛苦下去喔。就如同你现在这样痛昔般,你所爱的人也正受痛苦折磨。而你周遭的人也是一样,我也一样,保罗也一样。这个世界充满痛苦。我杀了我深爱的女人,但我现在并不後悔。我虽然很笨,很软弱,还杀了她,但是如此一来她才能从痛苦当中解放出来,从肉体上与精神上难以忍耐的痛苦中解放出来,从罪孽带来的痛苦中解放出来。当然,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善行。这也是罪孽。不过啊,在这个世界上,你如果不犯下更多罪孽,你就会连拯救心爱的人也办不到啊。这个世界早已经疯了,我们也因此变得疯狂。所以,要用我们的双手」



拯救。



拯救丶世界。



「然後,哈维,我也好,保罗也好,你也好,终将一死。我们死後将会得到净化。直到那一刻来临前,你必须要忍耐。你有多少罪孽,就必须拿出多大的耐心,然後全心为『计画』努力工作,牺牲生命。你无须害怕。首先,你要拯救你所爱的人,帮他们解除痛苦。做得到。你一定可以做到。」



「做得到」



「你一定办得到的,哈维。」



「我」



做得到。



拯救丶世界。



由我来,拯救世界。



对所爱的人,伸出救援之手。



我当时以为,这是正确无误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