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雨中马克•威尔门斯燃起了血染的杀意(2 / 2)
新闻记者调整着呼吸答道。
格拉罕忽地停下转动的扳手,再次把身体转向夏夫特:
“怎么办,夏夫特。他这是拒绝我称他为新闻记者先生的意思吗?”
“是拒绝承认你的存在啊。”
“原来如此……这么说我就懂了。因为我今天白天已经认识到自己是世界公敌了啊。被敌人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真让人悲哀。这种悲哀要如何消除?”
对这种不正常发言作出回应的是,站在夏夫特旁边的满脸笑容的男人。
“只要变得高兴起来就不会悲哀了吧。所以笑吧。”
“唔……你说得对。不过,这世上不是还有既快乐又悲伤的事吗?”
“那放弃悲伤专心快乐不就好了?”
“过得那么幸福真的好吗?生活太幸福之后人类不会忘记进步走向灭亡吗?”
看着格拉罕抱着这种不知算是深刻还是浅薄的烦恼,艾尔玛仍保持着一层不变的笑容对他说道:
“所有人都在幸福中迎来灭亡的话,其实也不错吧?”
“如果任何人都同样幸福的话,那与不幸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吧?”
“只要不认为自己不幸不就没问题了吗?”
“原来如此……你说得对。”
听着他们的对话渐渐朝着崩坏的方向发展,夏夫特突然感到一阵不安,赶紧大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哪里说得对啊!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你们俩!”
在场的气氛已经跟方才跟少年对峙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卡尔淋着雨,暗中思考着。
——刚才的少年真的存在吗?
难道不是一直追寻着碎冰锥•汤普森的自己看到的幻觉吗?
尽管产生了这样的错觉,卡尔还是重振精神朝年轻人们问道:
“抱歉,让你们看到我惊慌失措的样子……那么,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哎呀,因为看到新闻记者先……咕咕……卡尔老爷一个人走在这么大的雨中啊,好奇你是怎么了。难道遇到偷伞的小偷了吗?”
“啊……多谢你的关心。我只是刚好想淋淋雨而已……不过说起来,你不是也没撑伞吗?明明后面那两位都撑着的。”
看着跟自己一样浑身湿透的格拉罕,卡尔轻轻笑着说道,而格拉罕却自信满满地回答:
“啊,这是为了对抗太阳而做的准备。”
“……?”
卡尔带着笑容陷入了混乱,夏夫特赶紧朝他摇手否定:
“啊,卡尔先生,把这个人的话当耳边风就好。以前他还把扳手放在头上旋转想要弹开雨滴,结果淋了个透心凉啊。”
“不过有10秒左右没有被雨淋到哦。”
看着格拉罕遗憾地把双手抱在胸前,卡尔苦笑着问道——
“那,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呢?不会是在找真正的‘碎冰锥•汤普森’吧?”
而听到青年给出的答案后,他变得全身僵硬。
“啊,正是如此!”
格拉罕用力点点头,毫无顾忌地说道:
“因为我已经答应别人不告诉任何人了,所以我不会透露到底是谁的!不过卡尔老爷啊!你在这附近看到过一个身高差不多到我胸口的小鬼吗?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特征……嗯,艾尔玛,那小鬼叫什么名字来着?”
“叫马克哦。”
被称为艾尔玛的男人笑着作答,格拉罕“哦”一声将扳手转了一圈,再次转向卡尔:
“对!就是马克……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特征……啊,对了!说不定他拿着碎冰锥,这就是特征!”
◇
30分钟后 纽约某处 公寓内
自几十年前起就一层不变的破旧公寓楼。
打开其中一间房间的房门,马克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他们住在更宽敞的公寓里。
然而,自从母亲被害以来,他只能省吃俭用地靠着她留下的遗产过活。
留下了足以让一个少年生活数年的遗产——这也成为了怀疑母亲跟毒品交易有关的证据。
然而,少年明白。
明白事到如今,这种污名已经无法洗刷干净了。
杀死母亲的家伙们,光夺走她的性命还不满足,连她的名誉也不放过。
这是少年不能原谅的。
正因如此——他从“她”那里听到真相的时候——
得知母亲被害的理由以及凶手们的姓名时——
少年才下定了决心准备复仇。
复仇后自己会陷入多么可怕的地狱也在所不惜。
将在酒馆后捡到的锈迹斑斑的碎冰锥磨尖,少年慢慢地打听着凶手们的动向——保持着冷静,唯有复仇的火焰在心中燃烧着。
等到与母亲被杀,母亲的名誉被人夺走时一样——城里下起像是要隐去一切的大雨时,少年静静地将自己的杀意转化为实际的行动。
然而——现在少年却在考虑自杀。
明明他的复仇尚未结束。
明明他复仇的对象还剩了最后一人,他的内心深处、沸腾着杀意的五脏六腑里却产生了迷惑。
“死并不可怕……死并不可怕。”
穿过玄关朝房间深处走去的同时,少年不断告诫自己。
他想要回想起决定从桥上跳下时自己产生的决心。
但同时——他也回想起阻止自己寻死的有着不死之身的男人。
——说起来,那家伙,怎么注意到我的啊?
暴雨中,没人注意到站在桥外缘处准备跳下的少年。实际上,在那前后也有不少人从桥上走过,并没有人发现少年。
——为什么发现我、阻止我的偏偏是这么一个有着不死之身的怪物呢。
他觉得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听那个情报人员的口气,那个“有着不死之身的怪物”并非自己的幻觉,而是实际存在的某种东西。
然而——那是即使暴露自己身份也没法获得的情报。少年判断自己在此事上已经无能为力了,用力甩了甩头,忘记了他的存在。
——没错……不管怎么说,我都非死不可。
“死……并不可怕。”
像是诅咒一般不停重复着这句话,少年在一张小椅子上坐下,说出了这句话的后半部分:
“不过再等等……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要杀……”
突然——玄关的方向传来一个声响。
从房间内侧上锁的声音出奇清楚地传到少年耳中。
少年打了一个冷战,把目光转向玄关的方向——
看到从阴暗处现出了一个长长的身影,来人用冷酷的声音说道:
“死并不可怕,吗?”
“谁、你是谁!”
虽然听到了上锁的声音,但他却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
大概是他一早就藏在房间里,看准少年进屋的时机移动到玄关的吧。
那么,刚才上锁的那声——就是为了阻隔从外界来的帮助。
心脏开始激烈地跳动。
颈后的血管感到了即将破裂般的压迫感。
肚子里,内脏也像结冰了一般发出惨叫。
然而,他的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无法动弹。
别说发出惨叫,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怎么了?你在紧张什么?”
“……”
看到无法动弹的少年,高个子的人影嗤笑一声,朝他走去。
“做好一死的决心与随时准备迎接死亡是不同的哦?”
那个人影有着奇妙的打扮。
帽檐压得很深。高高的衣领遮到嘴边。
而最为诡异的是,就算下雨比较凉快——
在这种盛夏时节,他还穿着长过膝盖的长外套一事。
“如果只是下定了决心——对在预想以外的时机造访的死亡——”
男人的脸上带着伤疤,看他那锐利的目光可以推测出他绝不是普通良民。
少年猜想他与自己傍晚造访的甘道尔家族有关,保持着警戒稍稍起了起身。
但——已经晚了。
在准备站起来的少年头上,顶上了男人从外套下取出的霰弹枪的枪管。
铁质的枪口抵在额头上,就这样硬生生地朝后一压。
马克正要起身就失去了平衡,被迫坐回了椅上。
“出乎预想的死亡——还是会带给你恐惧吧?”
额头被压住,在双重意义上都无法站起的少年,开始慎重地搜寻起藏在衣袖中的碎冰锥。
然而——穿长外套的男人咧嘴一笑,用一句话阻止了他的行为:
“别做没用的事了,‘碎冰锥•汤普森’哟。”
“……呃!”
“……哈哈。这个反应……看来,你真的是杀人狂啊。”
“……呜。”
少年心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他知道我的身份。
——为什么? ——刚刚的记者?
——不对。 ——没那么快。 ——甘道尔家族?
——抑或是 ——难道
一时间少年的脑海里浮现出各种推测,但他发现在现在这种状况下,这些推测是真是假都无济于事——于是他用轻轻颤抖的喉头咽下一口唾沫,从干渴的嘴里挤出声音:
“您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的事?”
“嗬……对杀手讲话还这么讲礼貌啊?听到‘碎冰锥•汤普森’这个名字,我还以为跟拿着轻型机关枪扫射的黑帮一样粗野……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看上去很乖巧的小鬼嘛。”
“杀手……”
听了男人的话,少年的心猛地一下缩成一团。
屋外传来雨声。
与母亲被夺走那天一样的雨声。
他也想过要不要抱着必死的决心猛扑向面前这个不明身份的男人。
然而,以现在这种状况,只要表露出一点儿这种意思就必死无疑吧。
虽然不知为何,但这个杀手似乎并不打算立刻杀死自己。
只能静观其变见机行事了,少年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向对方说道:
“……您说是……杀手?”
“啊,没错。目标是‘碎冰锥•汤普森’。对方还周到地将这里的地址和你的特征告诉了我。虽然我本来也怀疑你是否真的是杀人狂——不过既然收了定金,也就有必要来这里确认一番。你说对吗?”
“……到底……是谁……”
“没有杀手会说出雇主的名字。虽然我不知道那个amigo娘们怎么样。”
听了男人带了些烦躁的回答,少年不由得歪过头去:
“……Amigo?”
他有一瞬间回想起在地下酒馆遇到的墨西哥女性,但史密斯带有压力的声音立刻使这一幻象烟消云散了。
“跟你无关。如果不想被杀就别再说出amigo这个词。”
“可您本来就打算杀我哦?”
“呵呵……你这话说得不错——但正确的话在我这儿是行不通的。毕竟,这个行业本身就是在与正确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产生的啊……”
虽然很在意男人拐弯抹角的说法,但马克仍集中精神,慎重地组织着语言,与炙热的气息一起吐出口外:
“为什么……不立刻杀我呢?”
“因为我想跟你聊几句。”
“……聊……几句?”
“是啊,现在‘碎冰锥•汤普森’可谓是疯狂与恐怖的代名词啊。与其让他永远消失,在谁都不知道其真面目的情况下变为和开膛手杰克一样的传说——不如让我接触一下生出这种疯狂的根基……仅此而已。一窥疯狂的根源,并不会使我囚于疯狂——而是会接近疯狂本身。”
——到底在说什么啊?这家伙。
面前的杀手似乎完全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的话并不难懂。但少年无法理解在这种场合下为何他会陶醉在自己世界里。
虽然想要指出这点,但现在自己的额头上还顶着枪口,少年不敢轻举妄动触怒对方。
“那么……该从什么开始问起呢……是啊……那就问问迫使你犯下如此罪行的原因吧。”
从帽子与衣领间隙里露出的杀手的眼神,像是在享受这种状况,又像是在怜悯少年般。
马克犹豫了一会儿该如何是好——但看到男人的表情毫无变化后,放弃了抵抗,说出了所有的事。
与之前告诉情报人员的一样——关于少年拥有的杀意的往事。
“原来如此……是报仇吗。这还真是个理所当然的动机啊。不过,因为一个人被杀就杀了五个人,也值得被称为疯狂了吧。”
听完少年的话后,杀手考虑了一会儿——
藏在衣领下的嘴角轻轻拉出一个弧线,对被枪抵住的少年说道:
“拉兹•史密斯。”
“……哎?”
“这是我的名字。而那些已深深涉足于道上的人们,都叫我枪械大师•史密斯。”
“为什么要告诉我名字?”
“知道将要杀死自己的人的名字也无妨吧?”
啊,他总算要开枪了吗。
产生如此觉悟的少年把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男人的手指上。
为了在他扣扳机的瞬间,仰头避过子弹。
然而——男人的手指却停在极其靠近扳机的位置一动不动。虽说如此,如果自己有任何动作他都能轻易开枪。
该行动还是等待。
经过数秒的深思熟虑,结果少年选择了“继续对话拖延时间”这一逃避之策。
尽管明白这说不定只是条愚蠢的策略,但少年期待对方更为愚蠢。
然而,像是看透了少年这样的心思,正在这个时候,杀手开了口:
“姑且问一句,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为了不放过这最后一次机会,马克硬着头皮咽下心里的恐惧,在雨声的支持下——渐渐让“碎冰锥•汤普森”占据了自己的心灵。
“有一件……在意的事。”
“是什么?”
“您刚才说我为了复仇杀了五个人,不过……那并不正确。”
“什么?”
男人不理解地歪过头,少年继续说道:
“本来该杀的人……还剩了一个。您所说的五个人其中的一个——是错杀的……是被我错杀的。”
无聊的借口。
自己也这么觉得,但少年希望能在对方这么指摘自己的时候找到行动的空子,但——
“你说认错人了?”
“嗯,没错……就是这样!最后杀的一个是认错人了啊!我杀了一个本不该杀的,毫无关系的人啊!因为这样我最早想要一死了之的!但是有人妨碍了我……然后……我又改变了想法。等杀死最后一个男人之后……再去死!”
说溜嘴之后,少年才发觉了自己的失误。
——杀死了毫无关系的人。
每当想起这一事实,少年心中“碎冰锥•汤普森”的感情就会变得淡薄一些。
——已经不行了。
已经没有办法反抗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
——是对杀死毫无关系的人的杀人狂的,理所当然的报应。
“碎冰锥•汤普森”已经完全从少年心中消失,他露出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这次真的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然而——
“……你说认错了人?”
皱起眉头的杀手,却慢慢地放下了枪。
“……咦?”
“对你的疯狂,我比之前更感兴趣了。”
接着杀手退后一步,从外套下拿出一份不知道之前都藏在哪儿的报纸:
“在来这里之前,我想要更加深入了解你的疯狂而买了这份东西……你看看吧。”
说着,自称史密斯的杀手把报纸扔到桌上。
Daily Days。
少年看到报名,想起这是回到这里之前和自己谈过话的情报人员所属的新闻社发行的报纸。
头版上《碎冰锥•汤普森,第五次的疯狂》的大字映入眼帘——
而看了下面用小字印出的报道,少年瞪大了眼。
【第一个女性被害者】
【妓女成为了被害者】
【开膛手杰克的恶灵】
“……咦?”
眼前的光景似乎也在一瞬间扭曲了,现实感开始唐突地从少年身体里流失。
看到这样的少年,杀手皱着眉问道:
“你到底要疯狂到什么程度——才能把穿着挑逗长裙的妓女错认为男人?”
而少年却对他的质问置若罔闻——一把抓起报纸,读着报道。
然后,他的视线突然停住了——脸色也变得惨白。
“什么啊……什么啊,这是。什、什么、啊,这是?”
“?”
“丽修雅……被……杀什么的……”
看来少年的视线停在了被害者的姓名上。
“丽修雅•达肯。就是你昨天杀死的妓女吧?”
但杀手的话果然还是没有传到他耳中,
“骗人的……这都是骗人的!”
马克猛地跪倒在地,完全丧失了血色的身体颤抖着——高声喊道:
“为什么……为什么丽修雅小姐会被杀啊!”
看着少年不停发抖的背影不知史密斯在想些什么——
他静静地摇了摇头,再次举起方才放下的霰弹枪。
然后,瞄准少年的后脑勺,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