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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话(2 / 2)


身体便顺着铺满白雪的斜坡滑了下去。



他背后起了鸡皮疙瘩,摒住气息。朝后方倒下去的姿势,让他无法得知斜坡上有什么东西,非常恐怖。再加上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就已远离落下的地点。



“糟糕……怎么办……?”



他知道这种高度不致于出人命,但还是会惊慌失措。



头部要是撞到什么东西可就不妙了,再加上他偏离了原定路线,等一下是否能抵达目的地——旅馆,也让他十分不安。



秋晴把手插进雪地,拼了命想减慢滑落速度……然而,几乎没有任何效果,只有少了手套保暖的手被冻到发痛。



“哇啊…………这样下去……!”



虽然很不愿做到这一步,但现在只能做好受些伤的觉悟,刻意让身体撞向树木或岩石。他慌乱地动起手脚——



“——请不要乱动。”



这时,他听到有人在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同一时间,视野变得一片漆黑。



事情还不只这样,他感到一阵轻柔的暖流在脸上扩散开来,身体也受到某种东西从正面包覆住而无法动弹。



即使如此,秋晴仍然没有乱了方寸。因为他认得出现在耳边的声音。



那声音有如雪一般冰冷,说起话来彬彬有礼,而且他天天都会听到。因此现在更不可能听错。



他勉强抬起脸颊往上看去……果不其然,是深闲端正的五官。



“很快就会到达平地了,而且附近也没有障碍物,所以请维持姿势不要动。”



“…………”



秋晴连忙要点头时,才注意到——



深闲是从正面抱住他,那张脸又在自己头上……所以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脸正埋在深闲的胸部里……!



而且,在前所未有的超近距离下,女仆教师那带给人冰冷锐利印象的眼神,看起来意外地沉着。她微微张开嘴唇呼出的气体,又接触到自己额头……尽管处在这种情况,秋晴的心跳还是相当剧烈。



在他出现这种不该有的反应时,两人依然继续下滑。不过就如同深闲所言,已经快要到达底部了。



当身体恢复水平时,秋晴知道他们已经来到平坦地带。再往前滑行一段后,身体逐渐埋入雪堆,速度开始降下来……



最后在不知为何碰触到冰水后,他们停止滑行。



“……我们……得救了吗?”



原先还不知道这一摔会如何,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安然无恙。这一切都是托深闲下来救他之福。



身着女仆装、供秋晴依靠的专任教师站起身,仿佛什么事也没有。才刚经历一段云霄飞车般的恐怖体验,她表现得实在太冷静了。



真是可靠啊——秋晴在心里想着,并且看向深闲。对方的头发和衣服滴着水,开口向他问道:



“站得起来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啊,嗯……看来是没什么问题。”



仰躺在地上的秋晴连忙站起,迅速确认过后如此回答。



深闲轻轻点头,从外套口袋拿出手机。



“……喂?刚才发生了意外,一名学生脱队……对,现在跟我在一起。”



秋晴原本担心手机在这种地方、而且好像还泡到了水,会不会收不到信号。不过听到深闲开始说话,他的担心也跟着烟消云散。



比起这一点,他听着深闲和电话的彼端联系,心里开始涌起愧疚之情。在这样的雪山中,而且还是个陌生国家,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啊……



“……是的,没错。我会和学生走另一条路回去,你们那里请按照原定行程。另外请转告楠,麻烦她代替我在队伍最后压阵,并看好少了同伴的四季镜同学…………好的,先这样。”



现在的秋晴内心之沮丧,就如同参加重要比赛时发现忘记穿制服一样。而深闲在结束通话后,看了看四周环境。



这时秋晴也跟着观察附近……然后才慢了好几拍地明白,他们正处于何种环境下。



他们似乎是掉进了溪谷。大块岩石在雪地里露出一角,脚底下则是涓涓细流。他们就是栽到这里,才把身体弄湿的吧……这应该也能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万一撞上坚硬的石头,是很有可能头破血流的。



没错,既然没有受伤,就得好好振作起来才行。就算意志消沉而变得碍手碍脚,也该有个限度。



话说回来,在这种情况下要和上面的同学会合,似乎颇有难度……秋晴忽然想起深闲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从这里也回得了旅馆吧?”



“没错。就距离上来说,这个地方比较近,我也清楚路要怎么走。不过……”



“那还有什么问题?”



“我们的衣服都湿了。”



衣服湿掉有什么关系吗——秋晴还没问出口,他便已领会到答案。



………………………………非常冷。



刚才已经很冷了,现在又变得更冷。应该说,非常冰冷。



他们不只是外套,连里面的衣服都跟着浸湿,全身到处都冷得像被人塞进冰块。而且他的身体还感受到这股冰冷感正逐渐扩大。



活动一下身体或许会比较温暖吧,但还是一样会很难受……!山谷中的风呼啸而来,又让寒意更加强烈。



秋晴颤抖着身体,暗叫大事不妙。同样一身湿透,面无表情的深闲这时开了口:



“我们改变计划。虽然会大幅延后到达时间,但这也是不得已的。”



“是没关系……有什么办法吗?”



“是的,没问题。我有解决的方法。别惊慌,赶快出发吧。”



深闲说完后,转过身去踏出脚步。秋晴也赶紧跟了上去。



距离秋晴和深闲落入溪谷,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



在深闲带领下,他们来到一间砖造小屋。



这间小屋没有锁,深闲毫不犹豫地进入屋内,于是秋晴也跟了上去。屋内没有一点光线,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



室内温度跟室外并没有差多少,不过光是能抵抗寒风这点,就足以感受到暖意。这种道理,就如同肚子饿的时候光是来片醋昆布都会令人想谢天谢地一样。(注:醋昆布是日本的一种腌渍小点心。)



关上门后,屋内便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秋晴把沉重的背包放在入口附近,等待眼睛适应亮度……不过在那之前,深闲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盏油灯,点火之后挂到墙上一角。



虽然室内还是不够明亮,但至少够看出小屋里的摆设。墙边放了铲子、鹤嘴锄、堆积起来的木柴和绳索等,门口的另一侧则设了一座暖炉。这的确就是山中小屋带给人的感觉。



“这里能够随意使用吗?”



“没问题。有什么万一时却没有任何作用的山中小屋,几乎没有存在的价值——更何况,这座山的所有人是我。”



“这样啊,那么…………等等,什么?”



秋晴正在理解深闲说的话时,不禁对自己耳朵听到的内容发出疑问。



刚才对方的口气很稀松平常……不过,她说了“所有”这个字没错吧?而且不是山间小屋,而是“这座山”喔。



也就是说——



“这座山是你的?那么,我们住的旅馆呢?”



“目前是请住在这里的朋友代为经营,不过所有人还是我。说得正确点,这一带都是我的土地。”



“…………”



这么不得了的事情,深闲只是淡淡地说出口,让秋晴实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当他还在犹豫该怎么表达时,深闲已经取来一些堆在角落的木柴放入暖炉,随后又加入几个揉成团的外国报纸。



她用火柴点燃暖炉,接着又拾起放在地上的绳索,沿着墙壁一路挂过去……完成之后,她才松了口气停下动作。



没一会儿,暖炉内的木柴就开始劈啪作响,秋晴忍不住想鼓掌叫好。



……等等,自己可是一点忙都没帮上呢。就算学生理应向老师学习各种知识,但也应该能帮些什么才对。虽然深闲那句话给人不小的冲击,还是愣太久了。



这样下去可是不行的啊。自己已经给老师添麻烦了,居然还在一旁碍事。再怎么没用也该有个限度吧。



秋晴暗自反省,并做好准备,以便接下来随时可以行动。而深闲将外套挂到绳索上后,也看向他这里。



“日野同学,请你也将衣服脱掉,挂到上面。晾上几个小时后就算没有全干,应该也会比现在这样子好很多。”



“知道了。不过跟外衣比起来…………!”



秋晴边脱外套边回应,在他转过身要打算拿去挂到墙上时——



女仆装唰地一声落到地面,深闲的背就这么展现在他眼前。



“哇啊!”



“……发生什么事了吗?”



深闲听到秋晴的惊叫,用一如往常的平淡语气问道。



她弯身下去捡起衣服,整齐折好。每一个动作都相当沉稳——然而,只要她的身体动一下,那对极具立体感的胸部就跟着晃一下,视觉上也变得更加惊人。



秋晴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下去,连忙把视线撇开。纯白无瑕的内裤、纤细柔软的双腿、再搭配白色吊袜带和长筒丝袜,那破坏力搞不好比赤身裸体还来得强大。



更何况对方可是冰山美女深闲。若直视她那副模样,造成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秋晴的视线逃跑似的落到地面,但那里还有深闲映在地上的影子,清楚描绘出她的身材——而且光从影子的动作,都能看出站着的她正在解开吊袜带,打算脱下丝袜。



就算只有影子,这幅景象对一名高中男生而言还是太过强烈,因此秋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为、为……为什么,要脱衣服……?”



面对这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深闲以上课时的平淡口吻回答:



“我刚才应该说了,请你脱下衣服挂到绳子上。”



“是说了没错!不过全部都得脱掉啊?”



“如果内衣裤没有被水沾湿,就不必脱下来。但是你的外衣已经很明显湿透了,请赶快脱掉。”



“呃,那个,可是……”



光是旁边有个只穿内衣裤的美女大姐已经很不得了了,居然连自己也得脱啊?虽然很清楚老师没有其他意思,衣服也的确得晾干没错,但如此一来,自己的身心都有变得过于开放的危险。



现在的对象是深闲,所以自己要是做出什么行为,肯定会遭受反击被打倒在地。但即使如此,说不定还是想尝试看看……!



在身旁的学生脑海满是邪念时,深闲依然继续将自己的衣服晾到绳索上。拜托,别只穿内衣裤做那种家事好吗?你现在的样子跟实际行动之间的落差,只会给他人带来不必要的剌激而已。



深闲把长筒丝袜也晾好后,再度转往秋晴的方向。这让他为之停住呼吸,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在异性面前脱衣服,让你感到不好意思吗?”



“…………”



聪明的深闲一下子就说中了秋晴的心事。



她直视过来的眼神相当沉着,让人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全都被看穿了。



秋晴宛如被深闲牢牢缠住,目光丝毫移不开她身上。不过深闲既不生气,也没有失望。她平静地说道:



“我不会责备你。就算是成熟的大人,多半也会感到不好意思~你们这些正处于青春期的年轻人自然不在话下。”



“…………”



“然而,也有一些场合必须放下羞耻心。要是你就这样继续穿着湿衣服,即使旁边有个暖炉,还是很可能会感冒。而且现在还不断消耗体力,说不定会引发肺炎。脱衣服固然很不好意思,但若是生病或出什么状况,就成了更大的问题。”



女仆教师以上课时的平淡语气仔细解释,秋晴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深闲说得非常正确。自己很明显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打转,她则是泼了一盆冷水让人脑袋清醒。



不过从她那番话中,更有一种替别人着想的感觉……因为她说话时语气从来没有改变,如果是刚转入白丽陵的自己,可能就察觉不到当中差异了吧。



“至少,我不会随便让自己的学生病倒。如果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就请你闭上眼睛,由我来帮你脱衣服。”



“……啊,那岂不是更不好意思了——哇啊!请等一下,我脱!我马上就脱!”



秋晴本来还要再说些什么,但他看见对方眼神冰冷了起来,连忙开始脱起衣服——



但他当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动作显得有些生硬。



脱下衣服后,当然会感到寒冷。有那么一瞬间,秋晴还觉得比穿着湿衣服好一点。不过他很快就改变想法了。果然还是很冷。



秋晴把衣服晾到绳索上后,身上只剩下一件四角裤。他就以这副丢脸的模样,急急忙忙挤到暖炉前。



“好冷啊……就算脱掉衣服,我看一样会感冒吧?”



“照这样下去,是有可能。日野同学,可以请你打开背包吗?”



“背包……?”



秋晴这才想起背包的存在。他把放在门口附近,具有绝佳防水功能的背包拿过来,解开其上的绳结。



打开背包后,里面有午餐的便当盒、水壶,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物品。



“…………喔——!”



“找到了吗?”



对于深闲问的问题,他立刻了然于心,根本无需多问什么。



最底层有全套的露营器材。从小刀、头灯、到小型折叠式帐篷,一应俱全。



此外——还有一条一人用的大毛毯。



他取出那条看上去就觉得很温暖的橙色毛毯。



“是这个吧。”



“是的,没有错。虽然另外还有准备睡袋,不过使用上比较困难,用毛毯就方便多了。”



“……咦?”



关于睡袋要怎么使用,秋晴唯一想得到的,就是钻进里面呼呼大睡。其他还有什么特技似的使用方法吗?难道要把人塞进去,像蓑虫那样吊起来拷问?



他不免感到好奇,但现在还有其他问题。



深闲是带队老师,所以她和学生不同,并没有准备个人行李。虽然她带了午餐和饮料,但应该没有什么放得进毛毯的东西。



因此毛毯就只有这么一条,秋晴看着深闲打算怎么做。只见她大大地张开双手,把毛毯摊开。



接着,她如同披上披风般地以毛毯包住身体……等、等一下,毛毯就这么一条,你拿去用了别人要怎么办啊?何况刚刚你还说得那么关心学生耶。



秋晴看向深闲的视线,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情绪。但对方丝毫不予理会,迳自走到暖炉前坐下。



……糟糕,自己被彻底抛下了。不只是身体,连内心都跟着寒冷起来啦。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



此刻,他也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要钻进睡袋,含着眼泪入睡——



“日野同学,你还在发什么呆?请快点过来。”



“……咦?可是我的份——”



“当然是我们共用这条毛毯啰。”



——这么重大的决定,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那个,老师愿意分给我使用,我是很高兴啦。但那样真的没问题吗?”



“先前我也说过,万一的情况下还拘泥面子是没有用的。我们包在毛毯中紧紧贴在一起,会比效力不足的暖炉还容易保暖。”



“是没有错……”



他知道深闲想表达什么,也明白对方是认真的。



可是,可是可是!光是看到深闲那个样子,就已经相当不妙了,还得要跟她紧紧贴在一起……!两个人、在毛毯中、互相拥抱。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即使自己不会做出愧对良心的事,但对方身材好得如同性感写真女星,触感不会比瑟妮亚或四季镜沙织逊色,要那样一直抱着她,搞不好自己会先因为紧张过度而把胃给弄坏。



正当他烦恼该选择感冒还是胃溃疡时,维持坐姿看过来的深闲皱起眉头问道:



“怎么了?动作不快点可是会感冒的喔。”



“啊——我知道啦!可是一想到我们要这样抱在一起,身体就是会抗拒啊!”



秋晴自暴自弃地直截了当说出来,要对方想想自己的立场。



“抱在一起…………?”



这时,深闲极为难得的露出不解神情。



这幅景象之稀奇,就像是同时看到月全蚀和流星雨。秋晴不禁盯着她的样子看,甚至忘了自己话正说到一半。



过了几秒,这人似乎自己察觉到答案——



“……不是那样,请你别误会。我指的是我们坐在一起共用这条毛毯,并非面对面抱在一起……!”



深闲老师语气转为慌张并纠正秋晴的误解。这又是一个难得的画面。



哇~那羞涩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啊!这人平时从不把感情显露于外,从育科学生们还半开玩笑地说“她会不会是天壤慈家秘密研发的女仆机器人啊?”没想到现在居然会有那种反应。



深闲的脸颊在暖炉火光照映下,染上一层红晕。这景象的价值,无疑能够与世界遗产相提并论啊!



秋晴呆呆地看了好一阵子,注意到对方的目光锐利起来,才把思绪拉回现实。



“啊~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迅速坐到深闲旁边,用毛毯包裹住身体。跟难为情之下产生的犹豫相比,窜遍全身的恐怖感当然更要紧。他可是还想活命的呢。



包好身体后,他发现这条单人用毛毯相当大,将紧挨在一起的两个人包住后,依然有多余的部份。



但是话说回来,那肩膀、上臂、大腿的触感……深闲的肌肤意外地热,碰触到的那一瞬间,秋晴还吓得身体跳了一下。



不、不对。再怎么说,这都是为自己的身体好——秋晴反复如此告诉自己,才总算有办法直视旁边的那张脸。



深闲脱下平时穿在身上的蓝色女仆装,而且就坐在几乎能听到呼吸声的地方……尽管天天都会见到面,现在却给人一种不同于往常的印象。



也因为如此,秋晴的心脏跳得格外剧烈。他思考着有没有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啊~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们要肩并肩坐着呢?背对着背不是比较温暖?”



……也罢。虽然由自己来说这句话好像怪怪的,不过若真要背对背,对方就会知道自己心跳得很厉害,那样岂不是太丢脸了。所以就某种方面来说,这样也算是安全。



要是深闲说“好啊,我们就那样做吧”的话,自己不就等于自爆了——秋晴正想着该怎么办时,旁边传来相当理智的声音:



“如果要论效率,那样子可能是比较好没错。不过采取看得到炉火的方式,比较能够镇定精神。”



“……原来如此。”



“还有一点,我不喜欢跟别人说话时,看不到对方的脸。”



“原来…………啊?”



照这样下去对自己也有利,所以秋晴正要点头同意。但他忽然察觉到对方话中的含意,而临时踩了刹车。



“说话……是要说什么?”



“什么都好。可以是关于今天的反省,也可以是对日野同学平日行为的感想。”



“这些就不需要了,多谢。”



我可不希望在衣服晾干之前得一直听她训话。



“那么闲话家常也可以。不管什么话题都无所谓,只要不断说话,就不会想睡觉了。”



“嗯……也就是说,老师你想睡吗?”



“现在是有一点。在雪山中走那么久,已经很疲倦了,然后冰冷的身体又开始温暖起来。如果不说话,睡着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听到这没什么感情的平板话音,秋晴不禁睁圆眼睛看着深闲。他早已记不得这是今天第几次受到惊吓了。



“……原来你也会觉得累啊?”



“当然。这还用说吗?”



秋晴以为深闲是在开玩笑,而盯着她好几秒钟。而对方只是维持一贯的扑克脸,看不出任何端倪。



相对地——尽管这样说不太正确——对方主动开了口:



“如果只需要负责你们的课程也罢,可是我还得照顾理事长,所以常常会觉得劳累。再加上长途飞行和雪山训练,身体缺乏休息而难以抵挡睡意也是理所当然的。”



“嗯……是没有错啦,不过平常看你总是一脸没事的样子。”



“我从以前开始,就很难将感情和身体状况表现在脸上,并不是刻意要隐藏。”



秋晴发出一阵感叹。尽管他没在打这种主意,还是有种无意间听到不少秘密的感觉。虽然也称不上什么最高机密啦……若真的如此,深闲那种人就算再累也不会讲出来的。



但要把这些事告诉其他从育科同学,仍然不太好启齿。深闲所散发出的压迫感,就连魔鬼教头都要向她下跪道歉。要是知道了她也有普通的一面……虽然能够增加亲切感,但训练时可能也会因此松懈。



秋晴正烦恼着该怎么办时——



“…………啊。”



他忽然想起半年前的某件事。



那是他第一次来到白丽陵,接受入学考试的时候。



当时正值五月初,秋晴考完各个转学考都少不了的笔试,然后进到某间房里,和深闲进行一对一面谈。



印象中深闲对他说过——



“……对了,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没问题,请便。虽然我不确定有没有办法回答。”



“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我参加白丽陵的入学考时,你曾经说过一句话吧?那时我没有很在意就是了……”



他以为那句话只是社交礼节或其他什么的。



“‘我很欢迎像你这样的人’,这句话到底有什么含意?”



正式转进白丽陵后,他就一直很想问了。不过实在发生太多事情,因而错失不少良机,结果这问题只能搁在心里直到现在。



即使如此,那仍然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可多得,因此秋晴毫不退缩地直视对方面孔,等待她的答案。



深闲眯细被火光染红的眼睛,缓缓眨了一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的声音充满透明感,深入人心。



“——不好意思,我收到你的报名表后,调查了你的身世,所以知道你有一段堕落的时期,也很清楚你的家庭环境。”



“…………反正,我也认为这些事情应该都被调查过了。”



白丽陵是供千金小姐们就读的学校。若要招收一个普通人——而且还是男生进来,会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



让秋晴感到奇怪的,是自己既然被调查过身世了,竟然还没有被刷掉。



“……日野同学知道,白丽陵所培养的执事和女仆,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嗯……技能或是本性吗?”



“本性啊,还差一点。”



深闲再度眯起眼睛。



“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能够为人着想’。”



这句话,实在难以想像会出自私下被人称作“冷冻橘子”的深闲口中。



“技术和周到的服务当然都是必要条件。可是,这些都是后天能养成的。只要有心,每个人都学得会。”



“四季镜也一样吗?”



“…………”



“…………”



“……因此,关键在于人的性格,也就是拿出多少诚意来面对。”



哎呀,被她敷衍过去啦。



深闲稍微咳了一下,重新开启话题。



“在转入的理由中,日野同学写了‘希望从事有助于人的行业’、‘能够像家人一般照顾他人生活,而不只是份工作’对吧?面谈时,我也认为你的理由毫无虚伪,所以核准让你入学。”



“……我说的并没有多了不起啊。”



“或许吧。不过你所回答的理由,几乎和我立志成为女仆的理由一样。”



“咦,真的假的?这么一提,我是听说过你也念过白丽陵……”



“没错,我跟理事长就读同一个年级。以我家的背景和经济能力,想要进入白丽陵其实是很困难的……或许是和天壤慈家有缘吧。”



深闲发出充满感慨的叹息,这在平常可是没什么机会见到的。秋晴知道接下来要进入重点了,于是拿出上课时的认真神情仔细聆听。



这半年来,秋晴从深闲那里学到不少,但仍然对她一无所知。她念过白丽陵、跟理事长还是同年级,这点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然后今天又得知她在国外拥有旅馆跟山,更是吓了一大跳。



一个身为上流阶级大小姐的人,为什么会来担任从育科教师呢——这个问题不单出于纯粹的好奇,也因为以后还会继续接受她的指导,才想先问清楚。



“我就读中学部时,第一次和理事长,也就是枫小姐同班。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对我很有兴趣,常常邀请我去旅行和参加宴会。大部份我都推辞掉了,但有一次是被招待去她家作客,实在无法拒绝……就在那时,我见到白丽陵的前任理事长,枫小姐的祖母,也得到了和她说话的机会。”



“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没错吧?”



那孙女为什么会是那种笨蛋——这句话无论如何就是说不出口。与其说这是在背地里说别人坏话,应该说事实就是如此,反而让人很难说出来。



深闲看着秋晴继续说下去,那张扑克脸上的眼睛带着些许柔和。



“是的。尽管她身为一名女性,仍然透过自己的智慧和人望,领导势力在全日本数一数二的天壤慈家。她不仅在政治经济方面大有才华,还拥有一种光是站在那里,就会让人为之神往的魅力……即使如此,她对我这样的无名小卒,还是以朋友祖母的身份友善地接待我。”



……如果深闲是个无名小卒,我跟轰应该就是躲在岩石下的小虫了吧。不过这种问题我可不想知道答案,所以别再想下去了。



“见过几次面后,我逐渐仰慕起她。高中部毕业时,也决定了将来要走什么路。我希望多少为她减轻负担,让她能更常保持笑容……虽然当时我年纪还小,但也应该知道要谨守分寸的。”



“……所以,你就成为女仆了吗?”



“没错。我没有继续升大学,而是利用四年时间学习各种必要技能。初学乍练之下,我拜托她让我以见习身份在旁帮忙——结果她就请我照顾枫小姐。”



……喔喔,连接上了!绕了一圈,又兜回来了吗?



内容比原本想像得还沉重些,不过因为太有兴趣了,不知不觉就听得入神。所谓每个人都有一段过去,就是这个意思吧。



秋晴自顾自地如此解释,而深闲不知何时凝视起自己的脸……让人焦躁起来。可不可以请你对自身的美貌多些自觉,然后收敛点啊?身为一名教育者,请不要随便弄得年轻人血脉贲张啊。



不过还有比这更重要的——自己听了深闲的故事后,真的打从心底受到感动。



因此秋晴不开玩笑,也不发表感想,静静等着旁边这位学姐说下去。



往事说到一个段落后,深闲恢复原本的扑克脸,用课堂中做总结的口吻说道:



“我和日野同学,只有一个地方不同——那就是我已经有想服侍的对象,而日野同学还没有。在连要服侍什么样的人都没有概念的状况下努力训练,是件很辛苦的事。但也因为如此,我对你……对你们抱着期待。”



“……可是我的风评似乎很差喔。再加上还有轰那种蠢蛋,真的没问题吗?”



“到处都有人看得出你们真正的价值。白丽陵之内当然也有。轰同学的动机不纯却也很纯粹,应该有人能接纳这一点,将他使唤得得心应手吧。他在能力上也没什么问题,应该是可以的……但愿如此。”



深闲说到最后,嘴角稍微和缓了些。或许她是在笑吧,但由于变化得太不显眼,秋晴也不是很确定。



而且她对轰竟然如此宽容啊……因为她也是大小姐集团出来的,才会有那种想法吗?至少秋晴给不了那个危险人物那么高的评价。



另外,她对自己也说了同样的话。



秋晴偷偷长吁一口气……然后再度老毛病发作,摸了摸平常别安全别针的地方。深闲对没小心的自己有所期待,这负担还蛮重的。



……可是呢——



听到那句话,秋晴也感到很高兴。看来以后必须更加努力才行了。



别人挺身而出救了自己一命,却不懂得感恩,这种行为他做不出来。



能够带着一股傻劲,尽其所能地去努力,在心情上还是快乐得多。



想到这里,秋晴便觉得脸颊燥热起来。他压抑着内心的腼腆——



“……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但是会牢牢记在心里。”



——他做出青春的宣言后,难为情地搔了搔头。



下一刻,深闲原本寒冰般的面孔逐渐融化,并且露出浅浅微笑——才怪。



“不,请你把这些忘掉。当然更不能说出去。”



……她反而用冰柱般锐利的视线瞪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啊?



在那被炉火照得通红的脸上,是一副认真考虑要不要进行拷问的眼神。



“没错,请你忘记这一切。虽然这次是因为事态紧急,对方又是学生……但我还是不想被其他人知道,自己只穿着内衣裤出现在男性面前……”



“……!”



秋晴差点就要脱口吐槽“啊?你是在说那个啊?”好在及时忍下来了。



但他还是太过意外而愣了好一阵子,只能睁大眼睛盯着对方。



这时,又有一句意想不到的话钻进他耳中。



“……那个,这是我幼年时代过后,第一次在异性面前露出自己的肌肤,这么亲密的接触也是头一回。拜托,请别再看了。”



…………这又是什么充满刺激的自白啊?而且她在说这种话的时候,为什么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不过,现在这样会让对方觉得很不好意思,应该也代表她内心那亩理性的田地受到了飓风般的强烈冲击。以这层意义而言,算是安全了——



——然而,一想到在衣服晾干之前,自己得这么度过一段充满意外和刺激的时间,秋晴就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



“啊~活过来了……”



秋晴一倒上床,立刻有种全身都要融化的感觉,失去了所有动力。虽然他泡完澡后还没好好把头发吹干,但吹风机实在太远了。他现在疲惫不堪,即使吹风机就在手边都不见得会拿来吹。



他正发着呆,思考要不要就这样睡下去时,脸上突然被某种东西盖住。他拿起一看,发现是条毛巾。再抬起头来,便发现面无表情的大地已出现在自己身旁。



这位室友正俯视着自己。



“……真是的。你让人操那么多心,还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



“喔,抱歉。然后也谢谢你啦。”



秋晴道过谢,便用毛巾擦起头发。大地似乎还想说什么,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息怒了。



不只是站在面前的大地,自己也让其他同学非常担心,这点秋晴正深刻地反省。



按照原订计划,秋晴跟深闲回到旅馆时大家应该已经用完晚餐了。然而同学们连晚餐也不吃,一直等到他们回来。四季镜甚至还抱着秋晴哭个不停,导致他仿佛又看见了地狱……喔不,并不是因为对方胸部挤压的触感,而是被对方紧紧抱住,导致自己真的呼吸困难。



至于三家则是眼眶泛泪,就连轰都闭上嘴巴,不说那些性骚扰的低级话了。虽然他脸上还是笑笑的,但那一定是因为不希望场面太沉重吧。这当然有可能只是自己想太多,但至少今天让人希望真是如此。



“不过,能平安无事地回来,真是太好啦。这次我也深切体认到,自己还没有余力去照顾四季镜呢。”



“……当时如果我在旁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要是学乖了,下次就好好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嗯……如果可以自己选搭档,还是跟你同一组好。这样我也比较安心。”



“…………又是只想到你自己……”



秋晴是真心如此认为,大地却不知为何生起气来,把脸转向一旁。可能以为这句话只是在客套吧。不过秋晴已经累得很想睡了,没有力气再想下去。



和深闲在山中小屋度过的几个小时,如今只剩下朦胧记忆。他依稀记得那段时间相当难熬,简直跟彻夜不睡没有两样。至于他们聊了些什么,现在连一半也想不起来了。



相较之下,明天的滑雪及后天的露营训练,都算不了什么了吧。再怎么说,精神折磨所带来的伤害,可是比操劳肌肉要高上太多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还真多呢——



“呼啊…………不行,撑不下去了。我先睡啦……”



秋晴打了一个大呵欠,停下擦头发的双手。反正大致上已经干了不少,应该不至于感冒。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累坏的身体好好休息。



他闭上眼睛,打算就这样睡死下去……的前一刻——



坐到旁边床上的大地低声说道:



“喔,对了。日野,你去洗澡的时候手机有响喔。虽然只响了一下。”



“咦?真的吗?在国外还收得到信号?”



“这我不知道。总之你就看一下吧。”



秋晴照大地所言,拿起手机打开画面,发现真的有人传邮件过来。



就连在外国,而且还是这种山中,手机都能收到信号。真不愧是高科技的世界啊。不过会传邮件来的,不外乎朋美、瑟妮亚、或是堂姐棗这几个人吧。



反正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事——秋晴带着模糊的意识打开信件…………



“…………………………我说啊,大地。”



“嗯?什么事?”



“在我回来之前,有发生什么事吗?尤其是四季镜那里。”



“嗯……她看起来相当自责,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除了冈跟几个同学一直安抚以外,她好像还打电话跟姐姐联络呢。”



“…………………………就是这个。”



秋晴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喃喃说道。



他盯着朋美从日本传送过来的邮件,一动也不动。



标题:听说——



来自:彩京朋美



内文:四季镜同学全身都用肩带扣住,而你硬要剥开她的衣服,结果跟伸出援手的深闲老师一起跌落山谷。这个消息已经在白丽陵传开啰……你有什么话要解释吗?如果有,请务必告诉我。



……谣言已经传出去了吗?其中微妙地参杂了些许真实。



“………………日野?你怎么了?”



“啊…………啊哈哈哈……总觉得,开始不想回日本了呢……”



“你说什么?”



“……大地要不要一起留下来啊……?我们找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重新开始吧……”



“什……!那、那是什么意思啊!喂,日野,你好好说清楚——”



大地好像说了些什么,但秋晴现在没有半点搭理的力气。



他真心祈祷明天早上醒来,会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个梦。同时就这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