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Back To The Past(2 / 2)
外婆的口气虽然粗鲁,却是在关心我。连我快哭出来这点也被她看穿,我的鼻头不禁一热。
「我没事。」我轻挥了挥手,要她不用担心。
咪婆婆站在外婆的后头发呆,不久后开始整理起屋外的盆栽。她弯着腰的模样,依然是我认识的那个咪婆婆。
我并非失去了所有一切。
所有一切也并非都恶化了。
「没什么啦。只是有脏东西跑进了眼睛里,然后刚刚有一颗大概是棒球的球飞过来,差点打到我的头,我就闪开,然后就只是又发生了不少事情。」
「你好像没搞懂『只是』这两个字的意思喔。」
外婆「嘻嘻嘻」地笑了。我也跟着微微弯起了嘴角。
「我有点事情,回来拿忘记的东西。」
「是吗?嗯,反正是你自己的家,想回来就回来啊。」
听到外婆故作冷淡的语气,我不由得安下心来。外婆一定仍是一个人住在那间草庵里吧。外婆还健在的话,那间屋子也平安无事吧。
「那个,外婆。」
「干嘛?」
「我回来了。」
我内心怀着千头万绪,向她报告我的回归。外婆听了哼笑一声。
「明明才刚出门回来,真是个爱大惊小怪的家伙。」
就是说啊。
回到这个世界后,我再次带着笑脸答腔。
外婆为我指出了一线希望。
她让我明白了这个世界的一项事实。
未来,可以改变。
打开家门后,松平先生还坐在同一个位置上。一见到我,他就以不带半点生气的动作抬起手来。动作僵硬到就算其实是有人拿着线操控他也不觉得奇怪。
「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
我们又互相打了一次招呼。接着我坐在松平先生旁边,转着脚踏车的钥匙。
「那么,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松平先生的问题中带有的温度依然偏低。
但是又天经地义般地,带着诉说后续的强大力道。
真知死了。这里是我全然陌生的现代。如果有人问我该怎么办——
……我当然是无法接受啊。
「你之前说真知死了,应该不是病死的吧?」
毕竟她那么活蹦乱跳,想必不可能吧。
「嗯,是海难意外一类的。」
「是吗……」
既然如此,我还有资格成为个人时间的「神」。
「欸,松平先生。」
「干嘛?」
「这个世界里也有时光机吗?」
听了我的问题,松平先生露出一贯得意洋洋的表情。
再以无论经过多少岁月,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也不迷惘的坚定嗓音说:
「那当然!我可是天才。」
嗯,你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科学家喔。
「就是要这样才行!」
「为了你回来的这一刻,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你要再次回到过去吧?」
「嗯,我要去救真知。」
我要介入真知死去的那一瞬间,创造出新的未来。
有必要的话,就算要成为岛上的神也无所谓。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不过,为此需要一点步骤。」
「步骤?」
「这点就是时间的有趣之处。」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回答。松平先生紧接着起身,顺势捉住我的手臂将我拉起来。
「我们快点到研究所去吧。得在他们来之前先做好准备。」
「他们?你从刚才起就很故弄玄虚呢。」
「很期待吗?」
「才不期待。」
我老实回答后,松平先生笑着打开门。虽然这个问题无关紧要,但他是怎么打开大门进来的?我边思索着这件事边再次走出大门后,外婆就站在屋外。
「真是个匆匆忙忙的家伙呢,又要出门了吗?」
外婆受不了地看向手忙脚乱的我后,又睨向松平先生。
「你也别老是叫他陪着你胡来啊。」
外婆的语气,就像将松平先生看成了年纪和我差不多的调皮小孩。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真交给你的话,可能满脑子都在作白日梦吧。」
外婆非常贴切地为松平先生作出评语。松平先生当作马耳东风,开始奔跑。
「好了,快走吧!」
徒步吗?至少过来的时候骑那辆松平号脚踏车嘛,但话说回来,松平号已经因为我而沉进海底了呢。
这也是不太起眼的,我改变的未来之一。
在迈开步伐追上松平先生之前,我精神奕奕地向外婆道别。
「外婆,我出门了!」
外婆微微一笑,朝我挥了挥手。我真想一直看着这样的外婆。
外婆的指尖所描绘出的残像,祝福着我崭新的旅程。
「是是,路上小心啊。」
*
就算说恭维话,公墓的景致也实在称不上好。
虽说位在神社后头,但背景就是群山,再加上四周被葱郁繁茂的林木包围,上午时分墓碑完全照不到阳光。与这样昏暗的氛围互相衬托下,这里就成了一处阴森森的地点。不过比起公墓的幽灵,发电所里出现的人影更让从前还是小学生的我们趋之若鹜。
会在森林深处建盖公墓,主要是因为台风的关系。如果将公墓盖在景色极佳的悬崖边,就怕台风来袭时可能会把所有墓地吹跑。实际上,很久以前好像就发生过这种事。所以听说后来才选择了这处有林木庇护的区块建公墓。
绕过神社抵达墓地后,我的心已经冷到了冰点。
「这里就是那孩子的墓喔。」
在尼亚的母亲带领下,我逐一穿过外观千篇一律的墓碑间。位在右侧的其中一座墓碑,似乎就是尼亚的墓。尼亚母亲停下脚步的地方,已经有人在墓碑前供奉着花束。
「啊,他又来了呢。」
与一脸困惑的我形成对比,尼亚的母亲若有似无地露出浅笑。
「是尼亚的……爸爸吗?」
「不是。那个人说他还不想相信,从来没扫过墓。」
尼亚的母亲在墓碑前蹲下,话题就此暂时中断。抱着无法释然的心情,我也在她身旁蹲下。墓碑上没有刻半个字,这也许是尼亚父亲的要求。空空如也的墓。无论是名字还是遗骨,都不存在于这里。
我一边展示着自己蹲下来的双脚,一边为尼亚默祷。如果看到现在的我,尼亚不知道会有多么吃惊。他会很高兴吗?抑或者,只是低垂着头?
连祈祷的心也空空洞洞,我继续闭着眼睛。
愈是祈求已死的尼亚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安好——
我愈是无法认同这个世界。
最后我压下了想继续闭着眼睛的欲望。张开双眼后,尼亚的母亲已经拿起花束,整理一番后又再放了回去。绚丽的花朵点缀着冷硬的墓碑。多半是察觉到了我望着花束的视线,尼亚的母亲接着说出刚才中断话题的后续。
「有个人常常会来这里,为这孩子扫墓上香喔。」
「……常常?」
这座岛上有人跟尼亚感情这么好吗?除了自己以外,我谁也想不到。这件事没来由地像海风的气味般剌激着胸口。因为与尼亚之间的回忆,总是伴随着这座小岛和海风的气味。
尼亚的母亲微弱地颔首,接着转向花束说:
「你也认识他吧,就是八神先生呀。八神和彦先生。」
*
「活力充沛的老婆婆不管什么时候看,都令人心旷神恰呢。让我想起了左门老师。」
「左门?丰作吗(注:漫尽家梶原|骑的棒球漫画《巨人之星》里的角色。)?」
「是我以前跟随的科学老师。老师恐怕是人类史上第一个时空穿越者喔。」
「喔……」
正式名称是松平科学服务中心,通称研究所,如今外部装潢和我已知的不一样。眼前的研究所,比起我记忆中的研究所更添了几分复古风情。五颜六色的墙壁和屋顶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他自己涂的吧?至于其他部分则似乎没有多大差异,立起的招牌也是将原本凹成两半的牌子重新接起。再搭配墙壁上缠绕的植物藤蔓,看起来都能当作鬼屋出售了。再加上地处森林之中,更是一大卖点。
「里头的话……没人呢。进来吧!」
松平先生探头看了看屋内后,向我招手。无法辨别这也是他平常就爱玩的秘密组织游戏之一,还是真的在确认。
「你就坐在那里吧。啊~首先要拿白板和笔……」
松平先生跳过地板上蜿蜒的多插头延长线,在研究所里跑来跑去。内部装潢的品味倒是没什么变呢。墙壁已被植物的藤蔓侵蚀,还放着来路不明的图腾柱摆饰。地上满是系在一起后不晓得有无用处的电线,屋内也架设着大量用途不明的机械。这里正是小孩子想像蓝图中的秘密基地。
松平先生似乎对能够说明一事感到兴奋,兴冲冲地准备着白板。这位科学家很爱说明,但仅限于自己的专业领域。一个熊一般的大叔正手忙脚乱地像个孩子般在屋内来回奔跑,准备着麦克笔等各种东西的模样,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正看着马戏团的后台。外观像是女巫的住家,里面的居民却是一头熊。
既想笑,又觉得怀念。世界的根基,肯定一点也没有变吧。
光凭我们,是改变不了的。
「好,你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关于时间的讲座啰。」
「哇哇哇——」
见他准备结束后,我用有气无力的掌声欢迎他。松平先生假咳了一声,拿起笔在白板上接连写下1234567这几个数字。
「首先,假设时间的流动切割成了1234567……没问题吧?」
「嗯。」
「那么,你之前就是处在这个7的位置上,也就是现代。接下来你搭乘时光机回到了1这个过去。然后做了某些事,改变了过去后,又回到了未来。但是,你回来的时候,并不是跑到原先飞回过去时的这个7。」
松平先生圈起7,再朝向1画了一条箭头。但是对于从1延伸到7的那条箭头,他则在线中间画了一个×。接着他又在7的后头写了一串新的1234567。将从过去的1延伸出去的箭头,连向新的1。
「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并不是覆盖,而是追加。只要你的记忆还残留着,过去就不会消失。说是改变,也不太正确呢。你并不是改变了1234567,就只是12345671234567……这样一直持续下去而已。只不过,除了你以外的人都不晓得最一开始的1234567。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我们并未经历过最一开始的1234567啊……嗯,不过透过你的转述,我也算是间接地知道了最一开始的过去啦。」
「嗯嗯。」
「我的时光机就是基于这样的概念制造的。但是,要回到最一开始的1234567是不可能的。我们终究只能在第二次的1234567这段时间里往返,而且前往过去后,若想再回到未来,又会飞到下一个新的1234567吧。就这方面来说,也就是只能发行单程车票呢。」
松平先生语速极快又带着一丝兴奋地说明,不过我大致上能够理解。我回到未来后,现在却像这样身处在陌生的环境里。换言之,我正待在新的1234567里。
「过去与未来之间呢,并没有连接在一起睡。举例来说,接下来你将飞往过去。可是,现在的我却没有以前遇见过这样的你的记忆。也就是说,回到过去这种说法不是很恰当呢。也许过去与未来这种说法本身就是错误的了。想像成是飞到崭新的时间会比干好吧。」
我默不作声,他就真的兴高采烈地滔滔讲个不停。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个科学家呢……我对他兴奋的模样感到错愕。但是,这样子的人性,也非常有趣。
「过去和未来这种说词,根本就是对时光的流动感到忧喜参半的人类所想出来的啊。若将甜甜圈拿成直的再切成片,就没有所谓上与下的概念。时间也是一样,说不定是四处散落在各地呢。啊啊,多么有趣又深奥啊——」
一个像熊的大叔正心荡神驰地仰望天花板,扭动着身躯。
真教人看不下去。
接着他一如往常很快就恢复原样,挺直背脊冷静下来。真是得救了。
「好,我说明完毕了。要不要至少带个枕头去啊?」
「才不要。比起这个,给我钱吧。上次就是因为没钱才历经一番无谓的辛苦。」
松平先生将俨然是霉菌温床的破旧枕头收了回去,发出沉吟:
「资金吗?很不巧地,我的钱已经见底了。」
「我知道。」
也知道岂止是见底,根本是破了个大洞再没入地底。你一年四季都缺钱吧!
「嗯,那么你就带这个去吧,代替饯别的礼物。」
和刚才的枕头一样,他从像是堆积着废弃物的一个角落里抽出那样东西,往我丢过来。接住用塑胶袋包起的那样东西后,它发出了喀沙喀沙的声响。
看样子是饼干组合包。
「这是什么?」
「红豆馅夹心饼。」
「嗯,上面也是这样写呢。那么,这是什么?」
「是我老家的知名点心,前阵子寄了很多过来给我昵。人只要吃饭,就能想办法继续活下去。」
「你要我吃这东西填饱肚子?」
「好!我们出去吧。快搭上时光机!」
他轻快地直接无视我,甚至感觉不到他有意想无视我。只见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朝气蓬勃的活力,像是在说:「问题解决了,往下一个步骤前进吧!」根本没解决吧!
我抱著名为红豆馅夹心饼的奇妙饼干袋,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屋外。至少给我那种块状的卡路里点心还比较好吧。就连《深红色的迷宫》里头一开始也是吃卡路里点心喔。
「好痛,好痛痛痛。」
推开当作是车子伪装的树丛时,松平先生不由得臭着一张脸。似乎是树枝扎到了他的手臂。反正根本没有人会怀疑那辆破破烂烂的小卡车是时光机,藏起来也没什么意义吧。不过,「我就是想这么做」。
松平先生想必会挺起胸膛这么回答吧。
见到那辆停在研究所后头,如今曝露出踪影的车子后,我简直不敢相信。
「这辆进口车是怎么回事?」
不是小卡车,车体甚至还确实地挂有车牌。
「本来想准备一台迪罗仑,但我在中古车业者间找不到门路,有点困难呢,所以只好让步,选台类似的车子了。这家伙和小卡车型时光机不一样,平常也能跑喔,很厉害吧?」
「跟我炫耀它平常也能跑又没意义……啊,不对!钱呢?你钱哪来的?」
虽然这样说很失礼,但你可是穷得快脱裤子了喔。是个连一圆也无法付给助手的男人。就连之前那辆改造的小卡车也明显是回收再利用的废弃物吧。多半是剑崎先在丢掉不用的。
这辆车虽然外观看起来也是中古车,但还是要花一大笔钱吧。
「124387211。」
松平先生突然说出了一串神秘的数字。就像密码一样,但很耳熟。
「是你告诉我的魔法暗号。」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是真知记住了,但我忘了的那串数字。
「是未来的松平先生拜托我转达给你的那串数字对吧?」
「没错。这串数字正确说来其实是124308072101,但毕竟是口头传达,接收的对象又是过去的我所以省略了0吧。可能也是一种防谍对策以防就算被别人听见了,对方也不晓得要怎么切割。自当时起再过几年,这串数字就会中乐透。我原本好几年以来都是签同样的号码,但中途有一次不再坚持,自那之后就一直更换号码。先前未来的那个我一定一辈子都很后悔那么做吧。」
「也就是说,你是因为中了乐透变成有钱人?」
「就是这么一回事。多亏如此,我也还清了债务。」
「债务?」
「就是在逃到这座岛上之前,欠下的研究费用等债款。因为债主过世了,我还跑到对方亲戚的家里呢。哎呀,为了还钱,费了我好一番功夫。不过,一定要好好还钱才行呢。嗯嗯。」
松平先生当作是笑话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但是,给我等一下,难不成——
「难不成……这就是你制造时光机的理由?」
松平先生咧嘴一笑。仿佛在自豪着自己赢了跨越时空这个赌注。
「人就是要脚踏实地勤奋工作啊。也就是说,我孜孜不倦的努力有了回报。」
「不不不。」
我可没听说过这种还债方式喔!你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太精明了吧?
真可说是一代科学笨蛋,倒不如说根本是疯子。早已经超过了有趣到发狂的境界了。
可是,若不是至少有这样的想法,也许就无法做出时光机了吧。
「好了,快点坐上来吧!只不过是坐后车厢。」
松平先生意气风发地拍了拍后车厢。给我等一下。
「为何?」
「我想光靠你一个人很有可能无法确实地飞回过去。」
「为什么?」
「应该是很难飞到准确的日期吧。这点正如同我刚才说明过的,因为你没有经历过这次过去的记忆啊。既然无法随心所欲地一试再试,你不觉得准确度才是最重要的吗?」
「我明白你的理论啦。可是那跟我得坐后车厢有什么关系?」
松平先生有些支吾其词。他的回答莫名地答非所问又自说自话。
「为了这件事我也做好了『准备』。你就相信我,坐进后车厢里吧。」
「……没想到这台时光机这么不方便呢。」
我也回以和前文没有交集的感想。于是松平先生大剌剌地咧嘴笑了。
「你想要完美的时光机吗?那么首先就请你坐这台时光机前往未来吧。因为这样一来,约莫三十年后,我应该就能制造出完美的时光机了,你只要再坐那一台回来就好了。只不过如果未来与过去不是单向通行的话,一旦你改变未来,过去也有可能会跟着改变,所以我不建议这么做喔。」
「我开玩笑的,坐这一台就非常足够了。」
而且,我也相信你。虽然行迹很可疑,但你可是位伟大的博士啊。
我打开后车厢,坐进里头。由于很难利用一开始就放在里头的啤酒杯和螺丝起子当作枕头,我只好抱住膝盖缩起身体,也好不容易才将夹心饼干的袋子塞在旁边。里头还放着一捆老旧的纸张。见到写在纸张边缘的日期和标题后,我理解了其中的涵义,也感激松平先生的用心。
我紧紧绷起身体,等着后车厢的盖子关上。
但是车盖迟迟没有关上的迹象,阳光也未被挡下,因此我回过头。
松平先生没将手放在盖子上,反而交叉着手臂。
他仿佛在观察我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还有什么事吗?」
「嗯。」
松平先生颔首之后,顿了一拍,讲起奇怪的话:
「那些反对捕鲸的团体不是偶尔会出现在新闻里嘛。我认为,反对捕鲸也不是一件真的那么过分的事啊。」
「咦?你在说什么?」
我皱起眉,将手臂倚着后车厢的边缘,撑起半个身体。
「嗯,总之你听我说。我不是在说他们的主张正确。而且我也爱吃炸鲸肉排啊。」
松平先生突然讲些毫无脉络可循的话,嘴上还叼着薄荷烟斗左摇右晃。
「我也知道那些话不单只是在谈论鲸鱼保育。虽然重要的是那些核心思想,但总之,嗯,就是因为鲸鱼很聪明,所以别杀它们吧。但应该也有一些人是因为喜欢鲸鱼,所以希望大家不要杀它们吧?我觉得这个想法没什么不妥。」
「喔……喔?」
「如果真的非常非常喜欢鲸鱼的话,那么生命就是不平等的。可以吃牛肉但不要吃鲸鱼这种主张也没有不对。想要珍惜一样东西就去珍惜,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像在说服我、对我谆谆教诲一般地说道。在他平时不带有温度的舌头动作和声音里,现在却能感受到微弱的热意。松平先生大概自己也察觉到了吧,用手掩着嘴巴往后缩。
明明感觉上还有后续,他却就此闭口不语。,
「……呃,然后呢?」
「嗯,我刚说过了,就只是这样而已。也就是说,要把鲸鱼的部分替换成猪狗或是人类也没关系。」
最后还故弄玄虚地举了「人类」这个譬喻。
这时的我,还无法让思绪专注在松平先生为什么会说这种话这件事情上。
奇妙的是,当我恍然大悟时,竟不是身处于未来,而是在九年前的时代。
松平先生低头看着我,露出了带点些许成熟大人风范的笑容。
「你和现在的我再也不会见面了。相处时间虽然很短,但你好好保重啊。」
「啊……」
是吗?就像我再也不会遇见之前的松平先生一样,一旦回到了过去,我也无法再见到眼前这个松平先生了。这同时也是一趟离别的旅程。上回是一点这种感触也没有地就飞回了过去,但这次即便时光非常短暂,仍产生了些许感情。
我撑起整个身子,高举起松平先生当作是饯别礼物送给我的饼干袋,也扬起笑容回应他:
「博士,谢谢你。」
「那个饼干先用口水泡软之后,会出乎意料地好吃喔。」
我才不是指这个饼干!
松平先生似乎也明白,却用说笑敷衍带过,抖动着肩膀。这种无法让气氛彻底变得凝重的道别,也许比较适合我和这个人吧。
「啊,还有,别忘了要用力许愿喔。要心想着你最想飞回去的时代。」
「我知道。」
我应声后再次躺下,曲起膝盖抱住肩膀。这回松平先生终于关上了后车厢的盖子。我比岛上的任何人,都还要早迎接夜晚的到来。但是这个黑漆漆的夜晚过去后,就是黎明。
我要前去捉住未来。
我听见松平先生轻敲了两下后车厢的盖子。为了回应他,我也从内侧敲了敲车盖。接着就不再传来回应,可以感觉到他离开了车子旁边。
如果穿越的方法与小卡车没有什么差别的话,那么这台时光机就需要驾驶。恐怕我正在这里等着那家伙的到来。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呢?内心焦急不已。早一分、早一秒也好,我想尽快出发,前往真知还活着的时代。
早知道应该再正式一点向外婆告别。
对这个世界的眷恋,也就仅止于此。
其他什么也没有。与真知相比,所有的一切都沉进了这片黑暗的底部。
我在不舒适的黑暗后车厢里抱着肩膀,同时焦急地等待着那个瞬间。
等待着我将再一次飞往过去的那一刻。
胸口怀抱着一个决心。
无论何时,都只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