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五月三十一日来临。
月底──是山田妖精新作初稿的截稿日,也是我帮自己定下的新作小说截稿日。
「…………」
我把褐色的信封袋夹在腋下,站在水晶宫殿前方。
在决战开始之前,紧张、不安与恐怖让我不禁竖起鸡皮疙瘩。
虽然并不是没有自信。毕竟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心目中的理想题材,也在干劲MAX燃烧的斗志下完成写作。我的内心,现在充满了过去未曾有过的成就感。
我写出了超级有趣的东西,这种强烈的手感我的确感受到了。
但即使如此脚上也没有停止发抖。
理由不需要我多说。
自己使出浑身解数所创作出来的东西,会觉得有趣是理所当然的。
没有人不是这样。
大家都会把自己的小孩当作神童看待。
就算自己觉得乱有趣一把──其他人是不是也会有这种相同的感受,不经他们阅读过后是没办法知道的。
就算我觉得超级有趣,也许读者并不这么认为。
所以才这么令人害怕,让人不安到无所适从。感觉肠胃好像快要爆炸一样。
这股恐怖与不安,得把自己所写的东西给别人阅读过之后,才能够一点一滴的渐渐缓和。
当读者发出「真是有趣」这种心声后,才能培养出「自信」这种东西。
出道三年……我写了数也数不清的文章供人阅读,并且获得感想。
因此虽然很微弱,但也总算能感受到「我写的东西,看来对其他某些人来说似乎相当有趣」的这种手感。
幸运的是,我能够遇见可以跟自己一起对相同事物说出「有趣」的读者。
之前所举办的签名会上,还能够直接与他们交谈──能够有这么美好的相遇真的令我很高兴。同时能够获得这么多无形的收获,也令我十分感动。
不过,这次我写的是跟以往完全不同的内容。
跟至今的作法不同,我是用过去不顺遂时的方式来进行这次的工作。
所以──
用这种方式创作出来的东西,对我自己以外的某人来说是否真的有趣,不实际给他们阅读之前还真是无从得知。
这真的无计可施。因为还没有给其他人阅读过,我自己真的没有把握。
赖以维生的「自信」这玩意儿,也像这样因为一点小事就完全从零开始。
一切都变得很模糊,无法掌握住方向。
就跟妹妹的内心一样。
我紧压着心脏自言自语地说着:
「啊啊……好久没出现了,这个令人忌讳却又怀念的感觉。」
我不会忘记……第一次造访出版社时的那个紧张感。
第一次写好小说,上传到网络上时,那股陷入混沌的感情。
──直到「那个人」把最初的感想送来为止,我都一直闷闷不乐。
「……喝!」
我稍微冷静下来了。看来是因为──想起以前那位有如朋友,又有如恩人般的人吧。
虽然我们只有用信件跟聊天室交谈过,所以他的长相、或本名,就连性别我也不清楚。
但从那成熟的语气看来,对方一定是年长的男性吧。
我们聊了很多,话题全部都是我写的小说。像是哪一段剧情很有趣,或是喜欢哪个角色──之类的。常常漫无边际地,就这样聊了好几个小时。
那时候非常快乐,快乐到甚至是我决定要成为职业小说家的契机。
虽然,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再继续互相联络了。
那个人──最后一次跟我聊的内容是什么呢?
最近,我打算参加小说的新人奖选拔,好像……是聊着这种话题的样子……
「好啦。」
哎呀……现在,可不是像这样子……怀念过去的时候。
「上吧。」
恐惧虽然没有消失,但即使如此还是要往前踏出一步。
「现在!一决胜负!」
我在下定决心的同时,按下电铃。
叮咚。
「…………奇怪?」
没有回应。平常的话,不用五秒就会听到「示出证明」这个令人羞愧到不行的口号才对。刚好出门了?不对,这不可能。「三十一日下午五点会去你家。」、「那一天就是决定胜负的时候。」这些我已经不停的重复对她说过好几次。就连昨天也是用「就是明天了喔!」这种话对她再度强调过了。
「……难道是,来不及完成原稿,逃跑了……吗?」
……也许有这可能性。山田妖精到了昨天也还是老样子,一派轻松地说她的原稿连一个字都还没有写。才短短一天根本不可能把小说完成。
妖精的原稿没有完成──这的确有可能。
但是,妖精她逃跑了──这件事可能吗?
「怎么可能。」
自己的推测,被自己给否决了。
山田妖精自从跟我约好一决胜负后……就一直充满自信并且维持着「赢过像你这样的废物是理所当然」的那种态度。实在看不出来那是演技或虚张声势。
再加上,考虑到妖精到今天为止的实际成绩。那个畅销作家大师,自从出道以来,一直都是保持着一年出版四本书的步调,持续发售新刊。
也就是说,她有在遵守截稿日期。
至少,就算没遵守说给新人作家听的唬人用日期,真正危险的截稿日,她应该一直有确实遵守才对。
也因为这样,那个偷懒不写稿整天玩魔物猎人的笨蛋,跟优良作家──山田妖精老师就是同一个人这件事,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
从这个状况来看原稿怎么样都不可能完成,但从实绩来看原稿却不可能没有完成。说她逃跑了,这也很难想象,可是那家伙却没有出来开门。
这真是难以判断的状况。
………………
「…………总该不会……死在屋里了吧?」
……应该不可能……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虽然感到迷惑,但我还是慢慢地走入了水晶宫殿的庭院里。
「喂~~有人在吗!?」
我打开玄关对里头呼喊,但是没有反应。
跟往常一样昏暗的西洋式走廊与略嫌陡峭的楼梯,在我呼喊之后回归寂静。
「有人在家吗──!」
我朝工作室──也就是二楼呼喊,但依旧没有反应。
这种感觉,仿佛山田家真的异变为幽灵鬼屋一样。
…………一分钟……两分钟的等待过去了,我再度呼喊。
「山田妖精老师──你在家吗──?」
……………………
「我擅自进来啰──」
连半点回应都没有,于是我决定前往工作室看看。
没办法……因为,这明显不是普通状况。
「………………」
我保持警戒登上楼梯,站在妖精的工作室──被封闭的大门前。
我从房门内感到一股奇妙的压力……没错,有点像是那个「不敞开的房间」一样。
我咕嘟吞下口水,接着握住门把。
叽叽……伴随着有如惊悚电影般的音效,打开房门。
喀哒喀哒,有道我非常熟悉的声音。
是敲打键盘的声音。
「妖──」
原本想要出声叫她,但却没办法。因为我看到在工作室里头,坐在计算机桌前的妖精侧脸。
那是从以前到现在,我从未见过的认真表情。
这表情非常适合用鬼神般的气魄来形容,她面对屏幕,专心一志地敲打着键盘。
到昨天为止那个傻笑着拖稿的笨蛋作家,已经不存在于此地。
一个人孤单地穿着火灾现场装备,狩猎红色轰龙的职业猎人,也消失无踪。
这跟过去我想象中完全相同,帅气的山田妖精老师正在工作。
「…………」
我无言地环视房间……接着用手指在架子上划过。
望向指腹,上头沾着少许的灰尘。这个房间的主人,过去明明是个从来不会忘记打扫的人。
「……这是……」
不禁脱口而出的自言自语,让妖精有了反应。她像是受到惊吓般颤抖肩膀,并停止敲打键盘。
──这个景象,让我产生了点罪恶感。
妖精回转着多功能电脑椅,转而面向我。她那不像现实中存在的美貌脸庞上,现在带着非常深沉的黑眼圈。
而且也不是穿着平常的萝莉塔服装,而是上下都穿着方便行动的运动服。
「……啊啊,你来啦。对喔……今天……是三十一日吗?……请你在客厅等我一下。」
那是像个老婆婆般粗哑的声音。
「我打扰到你了吗?」
「…………」
没有回答。她仿佛听不到我的声音一样,再度面向笔记本电脑,开始敲打键盘。
我保持沉默并且尽量不发出脚步声地,走出了工作室。
我照她所说的在客厅等待。我盘腿坐在座垫上,闭上眼睛开始思索。
紧绷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水晶宫殿。
……没想到,那家伙竟然还有那样的一面。
说意外嘛……那倒也不会。不如说像那样专注于工作中的样子,才是读者──才是我心目中所描绘出的「畅销作家──山田妖精老师」形象。
她这个样子,一定可以完成非常棒的原稿。
「………………呵呵。」
对我来说这明明是很不妙的情况,但我还是感到很开心。
那家伙虽然是我的敌人,但我也一直都是那个人的书迷。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妖精开门走了进来。
砰咚!
「让你久等了!」
缀满花边的白色萝莉塔服装,以及自信过剩的大嗓门。
她完全回到平常的调调。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就连脸上的黑眼圈也不见了。
她手上抱着笔记型电脑与整叠的稿纸。
妖精大摇大摆的来到我身边,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她把整叠稿纸──也就是原稿,像是摔在矮桌上似地放下。
「这就是本小姐的新作小说!」
「…………………」
「……什么啦,和泉征宗。你怎么一脸『看见不可能存在的东西』似的表情。」
「不是……因为啊。」
看到她专注于工作上的样子,虽然我也觉得她能够完成……
但实际真的看到以后还是觉得不可置信,没想到真的能够完成……
「你、你啊……昨天……不是说连一个字都还没有写吗?」
「是啊,本小姐是说了。所以呢?」
竟然说所以呢……她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短短……一天之内……就把原稿完成……了吗?」
我讶然地从矮桌上拿起妖精的原稿。
沉甸甸的重量感。看来的确有一集文库本的份量。打开原稿最后头一看,页码上打着「130」的数字。也就是说换算成文库本会有二百六十页。
「一天……大约二十四小时,写出二百六十页吗……?」
看到惊愕的我,妖精她露出「呵呵呵」的得意笑容。
「不,不对……这是骗人的吧?一天内能写出来的份量……就算再怎么努力,一般也顶多只有二百页左右而已吧!」
「给本小姐等一下!你的感觉也很超乎常人吧!……一般应该只写的出五十页左右而已才对啊?」
钦?真的吗?只有这么一点点?一天五十页这不是比我平常放学后写的还少吗?那么缓慢的写作速度,有办法当职业作家吗?一天不写个一百页的话,万一陷入退稿的无间地狱时可是会没办法脱身的喔。
被施加「周末结束后就截稿;开天窗就把你放置到死。」这种压力的时候,该怎么办?
虽然有许多疑问,但现在的问题不在那边。
「既然这样就更奇怪了吧。明明到昨天都还没写半个字……为什么今天突然就能把原稿完成?」
「啧啧啧啧。」
妖精用令人火大的动作摆动手指。
「以前本小姐没跟你说过吗──『当你败北的时候,就让你见识见识。』这样。」
「这是什么时候──啊。」
我想起来了。
「本小姐的独有技能也是非常强大的喔。只不过因为是运用上相当困难,所以是高手型能力,但使出时的爆发力,可是凌驾于你的『超快笔』之上呢。」
因为是她无聊的妄想,所以我马上就忘掉了──
「你……难道说……你是……!」
「呵呵呵──看来你发现了呢。观察力很好嘛,和泉征宗。」
啪!妖精从我手中把原稿夺走,接着高高举起。
「这就是本小姐身为『大小说家』的『能力』!B级技能『完成原稿召唤』(SummonDarkness)──从魔界召唤出完成的原稿。」
「──」
我瞪大眼睛无法动弹。
怎、怎么可能……!竟然有这种恐怖的作弊技能存在──!
「──你真的以为我会被吓到吗!少在那边唬人了!」
「才、才不是唬人的!」
「少说谎了!刚刚你正超拼命地赶稿吧!」
「那、那个不是这些原稿!那是……对、对了!那只是在看游戏的攻略网站而已!是消遣!只是热衷于消遗而已!」
妖精看来就是完全被我说中,一脸焦急的样子。
「…………」
我半眯着眼晴盯着妖精的双眼看。
「什、什么啦……」
「呿,什么『完成原稿召唤』啦!你这种作法不就是『啥?暑假作业?嘿嘿嘿我都还没开始写喔~~♪』的高级版本而已嘛!职业作家就不要搞这种恶质的把戏好吗!我都猜到了啦!你一直以来都在我没看见的时候一点一滴地偷写对吧!」
「本小姐才没有写~~~~~~~~~~~!是刚刚才从魔界召唤出来的~~~~!」
这家伙难道以为用这种垃圾谎话,可以骗得到人吗?
偶尔会有这种人呢,这种「炫耀自己没在工作」的白痴作家。
不要搞这种飞机好吗!我可是很期待你的新刊耶。
我持续用冰冷的眼神射向她,妖精最后嘟起嘴巴。
「如果你觉得我说谎的话,就来调查本小姐的笔记本电脑看看吧。不管在哪个角落都没有原稿的档案喔。」
她挺起微薄的胸膛,一副「哼哼,怎么样」的表情,接着把笔记本电脑打开来给我看。
「………………喂。」
这家伙,刚才说了什么……?自己电脑的硬盘里头,没有这个原稿的档案。故得证实,自己并没有撰写这个原稿,而是从魔界召唤出来的……
她是这么说的吗?这、这家伙……难、难道说……难道说……
「你删掉了吗?新作的原稿档案!就只为了搞这种无聊的小把戏而已?」
「啊啊?你这笨蛋在说些什么啊……这个原稿,是本小姐使用技能从魔界召唤出来的东西,所以原稿档案什么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喔?」
「啰唆啦!你这……知、知、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山、山田妖精的新作被你删掉了喔!你知不知道那个原稿有多大的价值……!」
因为太过亢奋,我连讲话的语调都变得很奇怪。
「……呃……山田妖精就是本小姐啊……而且原稿不是就在这里吗?」
竟然讲得那么轻松……这就表示这里存在的那个,是唯一的初始原稿吧。
「……你喔,我说真的,你这样子要交稿时怎么办啊?现在的出版社,没有电子档案是不行的吧?」
「谁知道?本小姐如果赢了跟你之间的对决后,本来就打算把这份原稿直接交给责任编辑。也许就叫编辑部的工读生,用人工打字的方式来转为电子文件吧?」
这家伙真的有够垃圾。虽然我觉得中二病是个可爱的属性,但只有这家伙是例外。
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
面对过度气愤,气喘吁吁的我,妖精用一副尊爵不凡的姿势递出原稿。
「好啦,余兴节目结束了。来一决胜负吧,和泉征宗。」
即使到了这节骨眼,我内心还是非常的紧张害怕──
但是无论如何,这都不能显露在表情上。
「──正合我意,山田妖精。」
调整好呼吸,准备迎战宿敌。我从小心翼翼拿着的褐色信封袋里,拿出刚好三百页的原稿,并且递给对手。
我们互相交换原稿。
这当然是为了在此阅读对手充满自信的作品。
这个流程并不是我们事先决定好的。如果只为了决定输赢,只需要把妖精的原稿交给我,接着转交给情色漫画老师就好了。
但是,我就是想看嘛。山田妖精老师,自称是从魔界召唤出来,使出浑身解数所写的小说。
就连编辑也都还没阅读过的梦幻初稿。
拿到我的原稿时,妖精是否也有着相同的感受呢?
如果有的话,那我会很高兴也会感到很光荣。
「哎呀──没有书名吗?」
妖精咚沙一声,粗鲁地在我隔壁的白色椅子坐下。
「是啊,我还没决定。老实说,这也是刚刚才写完的。」
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写好初稿。写不出来──这种事倒是没发生过。不如说是完全相反,我以超越以往的干劲,不停的写了再改,改了再写──即使有好几次差点就要被不安给压垮,但还是独自一人继续修改润饰。我非常乐在其中──这真的非常愉快。
「哦,你是在最后才决定书名的啊。跟人家相反呢。」
妖精的原稿,在封面上写着书名。
在写完之后,配合内容思考一个书名。
首先决定好书名,再搭配书名撰写内容。
妖精是属于后者,她是有计划地将故事创作出来的人吧。像我这种只是把想到的剧情先写出来而已的人,就是等全部写完之后再决定。连我都觉得自己的效率很差。
妖精取的书名相当容易让人记住,同时也具有冲击性,最重要的是能够完全表现出女主角的象征性。
光看一眼,这个书名就能把这是部带点色色情节的欢乐喜剧彻底表达出来。
同时也是光看这一眼,情色漫画老师所绘制的平胸女主角,带着羞涩表情登上封面的样子,已经浮现在我眼前了。不管作为商品,作为向情色漫画老师进行自我宣传,以及作为用来打倒我的武器……在各方面而言这都是个无比优秀的书名。
「万一如果你赢过本小姐的话,你的作品推出时本小姐可以帮忙写个推荐文喔。顺带一提就是~~虽然还没有发表过,但被本小姐看上的作品,到目前为止可是全部都被动画化了。」
「……这还真是厉害。」
「对吧,对吧。」
这时候,妖精把单手摆到左眼附近,摆出像是动画女主角般的姿势。
她闭起右眼,然后从左眼闪耀出强烈的目光。
「B级技能『神眼』(God Eye) ──这是只要阅读一次就能看穿作品本质的『能力』喔。」
看来她是想要夸耀说自己很有眼光。
唔嗯,虽然她的说词非常诡异可疑……不过这家伙的确有实绩,能够夸耀说自己很有眼光。
实际上,B级以上的技能也不能说完全是妖精的妄想,而是有一定程度的真实性存在……不过要我理解到这点,是得要稍微过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了。
特别是妖精现在很得意地展示着的「神眼」技能。
这在她所持有的大量技能之中,可说是相当实际,或者该说我觉得是真的非常厉害的能力。
因为这个技能的关系,在这之后,我马上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妖精维持着那帅气的姿势,并且以充满威严的态度说。
「呵呵呵……藉由这令人畏惧的『能力』,总有一天在这轻小说业界里,就会诞生出冠上本小姐名号的奖项吧。」
「是啊是啊,好厉害超强的。你的眼光真的超准──哼,既然如此,那我就要赢过你,这样我也终于能够进入动画化作家的行列了。」
「哈,还真敢说。」
我们稍微互相挑衅。妖精用轻视的眼神看着我。
「好……那就请你阅读看看吧,本小姐所写出的杰作。」
「啊啊。」
「本小姐也将阅读你充满自信的作品啰。」
「嗯……请便。」
总觉得突然心跳加速。把自己所写的文章,互相交换阅读这种行为,说不定……是种非常充满情色感的行为?这感觉就好像互相赤裸身体袒裎相见一样啊。
我突然这么想着。
实际上,我的脸颊比目击到妖精的裸体时还要火热。
──不对吧!
我用力摇摇头──不知为何坐在旁边的妖精也做出相同的动作──接着我们开始翻阅原稿。
「──」
啪唰、啪唰、啪唰……啪唰、啪唰、啪唰……
我情不自禁地阅读下去。一决胜负这件事,在看了几页之后就从脑袋里消失了。急速跳动的心脏,被另外一种兴奋掩盖,跳动得更加强烈。
没办法停止。我不停的往后阅读,手与内心都无法停止。
「──」
有趣!真是乱好看一把的!太扯了……,
这就是……动画化作家的实力……!虽然我很明显的已经陷入穷途末路,但我却还是沉迷于宿敌所写的小说,沉浸在作品的世界当中。女主角可爱的程度让我为之疯狂,文中所描述那色色得让人无法忍受的身姿,在我脑中所浮现的是──情色漫画老师的插画!
「……这家伙……!」
我带着不甘心的笑容,瞪着劲敌那美丽的容貌。
因为我发现到了。
这是……以「特定插画家作画为前提」所写出的轻小说。
就跟料理是相同的道理,文章跟插画是相容的。(除了一部分以外)对附有插画的轻小说而言,这个相容度是绝对不容轻忽的重要因素。
当跨媒体制作时改变画风,或是因故必须改变负责的插画家时,应该也有读者会有很深的感受。我也曾经以一名书迷的身分体验过这种状况──所以呢。
妖精的新作小说,是部跟情色漫画老师的插画兼容性非常良好的作品。
「…………唔!」
文章、剧情发展、角色……不管哪一点,都是以让情色漫画老师绘制插画为前提所创作。女主角们的身材都只有平胸,情色漫画老师擅长的姿势,喜欢的情境剧情跟服装也大量加入其中。
然后最重要的,总之就是很色。
依照这家伙的个性,她应该不是专门锁定这一点来写的才对,不过如果万一她真的是锁定这个部分所写的,那就更加厉害了。
可说是单一方向的特化型调整。
毫无疑问地,这就是为了情色漫画老师所写的轻小说。
「你的……这作品……真是了不起。」
回过神来,我已经打从心底赞赏敌人了。我抬起头来,想要确认对方的反应──妖精完全没有听到我所说的话。
她只是全神贯注地阅读我的原稿──只不过,是一脸怒火中烧的表情。
「…………」
她摆出仿佛听得见牙齿摩擦声的龇牙咧嘴表情,整张脸几乎要贴在原稿上头,感觉就像是想要用眼神把我的原稿杀死。
在我阅读着山田妖精的原稿而感到高兴的身旁──
妖精阅读着和泉征宗的原稿却因此大发雷霆。
「……喂,喂。」
我提心吊胆的出声叫她,但妖精动也不动,只有嘴巴吐出喃喃细语。
「这个原稿………是认真的?真的是这样?没有说谎吗?」
啪唰。妖精继续翻页阅读。并用低沉的声音逼问我。
「是还不是?这是很重要的问题──快回答。」
这还真是非常模糊不清的问题。
……为、为什么这家伙……会这么生气啊?
我……有写出什么会让读者变成这样的剧情在上头吗?
「当、当然是非常认真的……」
我的原稿,没有任何一段剧情不是用最认真的心情写出来的。
「是这样吗!」
妖精语调粗暴地回话。她的手指用力捏紧原稿,并且紧咬下嘴唇。
「………………」
啪唰……啪唰……啪唰……妖精无言地继续阅读我的原稿。
那是种非常专注其中的阅读方式,但表情依然是怒发冲冠的样子……
「……啧……唔……唔……呜………………呜……」
但这也渐渐发生变化──变得好像在忍耐什么一样。
最后──
「呜~~~~~嘎~~~~~~!」
妖精非常突如其来的开始咆哮。砰!砰砰!她用几乎可以击碎玻璃的威力,拿起手上的原稿对着矮桌敲打。
接着妖精更用一记前踢就把桌子踹开,接着整个人扑倒在看起来很昂贵的地毯上。
她用躺在地上的姿势开始滚来滚去地哭闹──而且手上还拿着原稿。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呜咕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完全就是小孩子闹脾气的状态。那大吵大闹的样子简直就跟被人骑到身上的轰龙没两样。
因为阅读了我写的小说,所以这家伙就变成这样子……想到可能是这样就让我觉得很害怕。因为我从来没有想到读者会有这种反应。
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翻页阅读,苦闷的扭动,翻页阅读,苦闷的蠕动。
她不是对地板连续使出头锤,不然就是发出「嘎耶耶耶!」或是「叽耶吱──!」之类有如野兽般的怪叫声……妖精这种发狂状态,持续了好一阵子。
而我什么也办不到,只能像是看护重病病患一样地看着她。
最后她终于似乎是筋疲力尽,整个人仰天倒下……
「……不了。」
她小声地自言自语。从妖精的碧蓝瞳孔中,冒出了晶莹泪珠。
「呜呜……赢不了……这种东西不可能会赢……太狡猾了……这种──」
妖精泪流满面地,不停重复说着赢不了、不会赢这些话。
……怎、怎么回事?我写的这个小说,虽然的确是连自己都觉得超有趣的杰作,而且不管是写完后的手感跟自信也都很完美。
但就算这样,面对妖精所写的超有趣轻小说,真的能够取得这么压倒性的获胜吗?
我虽然相当地迷惘,但最后还是这样问她。
「……我的原稿……真的那么有趣吗?」
「不对!本小姐不是在说这种事!」
「咦……?」
完全不懂她的意思。我们现在,是用小说在决胜负……而赢不了这个台词,难道代表的不是妖精承认她输给我的意思吗?如果不是我的话,那么是赢不了谁?
「明明平常老是对本小姐讲一堆大道理!结果你这不是比本小姐还要没常识吗!那就从一开始就讲清楚嘛!这种东西……这种东西……这是什么拷问啊!难道你是打算杀了本小姐吗?」
「……难道这小说无聊到会让你这么生气吗?」
「就跟你说了!本小姐不是在讲这种事了嘛!」
妖精站起身来,紧握着双拳,用那还没擦干眼泪而且满脸通红的脸庞大喊:
「你这个迟钝的家伙!变态死暴露狂!竟敢让本小姐看这种鬼东西!本小姐写的轻小说,绝对会卖得比你好上一百亿倍啦!但是!这种东西……根本就连一决胜负都称不上!这种感觉就像是明明说好要用对战游戏来分高下,结果你突然就拿出金属球棒往本小姐后脑杓敲一样啊!」
虽然她用了相当直接的比喻,但我依然还是不懂妖精想要传达什么意思。
「喂……你这家伙……我完全听不懂你到底想讲什么啊!这是我使出全力,灌注灵魂在里头所写出来的东西耶!我可是打算创造出『究极的轻小说』的喔!」
当我发出怒吼,然后妖精把她的脸贴到超近的距离来。接着直接断言。
「是啊,的确是这样!看过之后就知道了!虽然这真的是让人火大到不行,但本小姐可以拍胸脯帮你作保证。你写的这个鬼东西,的确就是和泉征宗灵魂的显现!是用S级技能所创造出来的『究极轻小说』没错!」
「既然这样!」
「但是这原稿不是『为了取悦众多读者所写的书』这种东西!对本小姐来说,小说基本上只要目标族群越是限定,所瞄准的读者层就越狭窄,对他们来说自然就越有趣。所以你这东西理所当然地会是究极的轻小说──因为你这个鬼东西,是灌注灵魂,只为一个人所写出来的!」
「──」
这场争论可说是我败北,因为她完全说对了。
「那种东西已经不算是轻小说。你写的这个是……这个是……这种东西。」
妖精没继续说下去,相对的──
「本小姐不干了啦──!」
她就这样含糊不清地大喊带过。接着直接跑出客厅,发出激烈的脚步声走上楼梯。
「喂,等等!」
我慌慌张张地追在妖精后头,也跟着走上了楼梯。在二楼要进入工作室的位置追上她,对那娇小的背影喊话。
「结果到底是怎么样啊!」
「啊,真是的,有够差劲~~不干了不干了本小姐不干了啦!」
妖精用力地跺脚对地板出气,接着转过身来用手指头指着我的脸。
「总、而、言、之!看了这个没办法当成商品的垃圾原稿后,会让感情因此产生动摇的,在这世界上就只有本小姐,跟你的妹妹──情色漫画老师而已啦!」
「!」
妖精伴随着愤怒喊出的台词,对我来说有如青天霹雳。
受到意料之外回答的强烈冲击,我目瞪口呆地说着: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是指你妹妹就是情色漫画老师这件事吗?」
「不只是这个。还有这部小说是用现实中……我的妹妹作为主题写成的小说这一点也是。设定方面我应该几乎都修改掉了才对。本来就打算写成除了我以外的人都看不出来。再说我的小说里头也没有家里蹲的妹妹登场。我也不记得──有跟你说过纱雾的事情。但是──」
为什么,你会说出刚刚那些台词呢?
「不,那是因为,很好懂吧。只要看过之后。」
她这就像是「什么,是这种问题啊?」的态度。
「咦?」
「嗯?」
我跟妖精,在瞬间四目相交,接着她指着我的脸。
「啊……难道说,你真的以为这样就算是有好好隐藏了?然后也觉得参考题材不会被阅读的人发现吗?」
虽然妖精讲得好像很一目了然的样子,但接下来她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
「唔。啊啊……也对……说的也是。如果是对你的家庭状况都不知情的读者,或是就算知道也对你没什么兴趣的人,不管他们再怎么深入解读大概也不会看出来。嗯,本小姐稍微订正一下刚刚的发言。确实,关于参考人物,你隐藏得很好──但是,给本小姐阅读的话,马上就能察觉,这太明显了。」
「……太、太明显?」
「嗯,超级明显。情色漫画老师的真实身分是你妹妹这点,就跟直接写在上头没两样。所以,本小姐还是劝你,不要这样直接出书比较好。」
……真的假的……我自己还觉得没问题的耶……
喂喂,这就是什么「神眼」的力量吗……!那居然真的存在吗……!
我对她这么一讲,她却回了「……才不是。本小姐会知道也不是因为技能的关系就是了……」这种微妙的回答。另一方面,我也没有余韵来咀嚼妖精这句台词背后的意义,只能手足无措的焦急。
「那个……我、我啊……原本打算在这部小说完成后,要拿给妹妹看……」
「喔……那很好啊,你的心意,绝对可以彻彻底底地传达给她知道。」
妖精用不耐烦的语气说着。我则用快哭出来的表情问道:
「参考题材……你觉得会被看穿吗?」
「……你有对她提过吗?」
「我好像有对她夸下过『以我的内心作为「素材」参考』、『要写出以妹妹作为女主角的轻小说』这种海口。」
「…………你这个人啊……为什么觉得这样子不会被看穿呢?」
「…………………为……什么呢……」
我用双手抓住脸颊并低下头来。
我这个白痴!白痴低能智障!为什么会得意忘形地给了纱雾那种大提示……!
这下子,好不容易让妖精认输了,但这不就没办法拿给纱雾读了吗!
我所写的故事,是一个平凡普通的高中生主角──
从他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一见钟情开始。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样不会被发现呢?
不,我应该已经隐藏到让人无法察觉了才对。但是,不管再怎么更改设定,源头都是相同的,能够发现的人似乎就是会发现。
我想,也许真的是这样没错。毕竟,这是我灌注灵魂所写出来的东西。
「噗,这样本小姐也稍微爽快点了……喂,抱歉在你大受打击时打扰一下。所以?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是指什么?」
「你这个『情书』,不是要写给妹妹看的吗?」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抱头放声大叫。
「情!情……!你这……!」
「咦?因为不就是如此吗?这是情书没错吧。而且,还是足足有三百页……超超超超超超~~~~~级热情的一封情书。」
「◆X●⊿……!」
这是想杀了我吗!我没有别的话好说……就是这真的是想杀了我吗!
猛烈燃烧的脑浆已经一团乱,我没有办法正常思考。
我的脸上,想必也是一脸非常恐怖的惨状吧。
「还想说你是多重度的暴露狂──没想到竟然是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变成这样。不过就算如此,本小姐也不想奉陪了。真的是让人没办法奉陪。这种事情一开始就应该讲清楚嘛──真是的。」
妖精粗暴的抓了抓那头美丽的金发。
「你会拿给妹妹看吧?因为你就是为此才写出这部小说的啊。」
「…………是这样,没错。」
「那就──」
妖精把我的原稿还给我。虽然她自己都还没有看完。
相对地,她也从我手中把自己的原稿抢回去。然后──
「快去给她看吧!快去见情色漫画老师!」
她自己亲手,把山田妖精老师的新作原稿,塞进了碎纸机里头。
「啊~~输了输了!这次是本小姐输了!」
「你、你这家伙!」
虽然我立刻冲上前去,但为时已晚,妖精的原稿已经几乎都被切成碎纸。
原始电子档案被消除,在这个世界上硕果仅存的唯一原稿。
那部超有趣的新作小说,仿佛是为了情色漫画老师量身打造,色色又很欢乐的故事──就这样永远地消失在世界上。
「你干了什么!你干了什么蠢事……!」
「为什么是你在哭啊。」
「因为我还没有看完啊!」
「哈哈,那真是感谢你。不过啊,就算留下来也没有意义了。你应该懂吧?既然你读过内容的话。」
「………………」
妖精所写的,是以要跟情色漫画老师一起工作为前提创作出来的轻小说。所以,就算请别人来绘制插画也没有意义。
妖精所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我能理解。虽然能理解……但还是觉得可惜。因为那明明如此有趣。
「话先说在前头,虽然本小姐输了,但不代表你赢过本小姐。这一点,你可别搞错了。」
「……有什么不同吗?」
「所以才说你这人有够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