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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2 / 2)


「香菜。岩谷香菜。」



香菜有好几个月不曾向人报上姓名了。单纯是因为没跟人见面,她对名字本身并不讨厌。由于「香菜」这个名字在爱困时也能轻松写好,她倒是很中意。



「这样啊,岩谷小姐。那么能不能请你明天立刻来上班?」



「明天是吗~~呃,我确认一下行事历~~」



「没问题,因为她很闲。」



凯碧不理会装模作样的香菜,直接代她回话,还赶在香菜抱怨前就压住她的头。而且凯碧好像连香菜要说什么都料到了,直接先来个下马威。



「全部空白的行事历有什么好看的?那就麻烦你多多关照她了。」



凯碧说着逼香菜低头行礼。虽然香菜多少有些不满,也还是乖乖照做。



店员见到两人那样的互动,眼神像是在看温馨画面一样,对她们产生了误解。



「你还特地照顾晚辈,真是热心。」



「不是的,我们两个算同学。」



想纠正的香菜声音小又低着头,说的话都没有被店员听到。



「好。我还得回去上班,你也要加油喔。」



「好的好的,从明天开始加油。那么我可以回~~家~~了……」



香菜像个迎接放学的小学生,开开心心地准备要回家,却被凯碧将手伸到眼前制止。对以为总算解脱的香菜来说,束缚还没结束。



「你在这里多留一会学学工作怎么做。谁叫你考试时临阵磨枪都没有好结果。」



凯碧点出了香菜从读书时期就有的毛病,要她安静,接着又低头拜托店员:「麻烦你了。」说完才快步跑向电梯那里。凯碧负责的是六楼仕女服卖场,因此坐电梯应该会比赶搭电扶梯来得快。



独自被留下的香菜目送朋友离开后,一脸涣散地呵呵笑着搔了搔头。她似乎不清楚该怎么和店员拿捏距离,也不知道如何自处。店员大概跟凯碧一样个性还算热心,就对香菜招了招手说:「绕过来我这边。」香菜仿佛在实践自己专听指示的宣言,急忙绕到展示柜后面。



「我记得放在这里。」店员说完,摸索着摆有包装纸和记事本的架子下方。她从杂乱收着橡皮筋和剪刀的那里,掏出一块「实习中」的名牌,然候递给香菜。香菜把它别在胸前,回想起在漫画咖啡厅打工的那段时期。



「因为点心本身不是在这里制作,并不需要特别的厨艺。不过卖东西时得一直站着,还要补充卖完的商品,很辛苦的喔。你不要紧吧?」



「可以的~~毕竟让凯碧……呃,让朋友介绍了这份工作,我也想好好加油。」



香菜口气软弱,但态度上表现可嘉。不过店员似乎看穿了她心里「做两个月就可以辞掉了吧」的想法,给的反应并不理想。



客人在她们谈东谈西时出现了。对方是香菜中午在便利商店曾经见过的绿扁帽男。他瞥向挂在店员后面柱子上的浅蓝色看板说道:「是这里吧。」然后才被吸引过来。男子手撑在膝盖上,探头看着展示柜。



香菜隔了一步望着对方,嘴里则嘀咕:「欢迎光临~~」



像这样吗——她偷看店员脸色。得到的评价是叹息。



「你和外表一样欠缺气势呢。」



「喔。」



「上班时不要流口水喔。」



被纠正的香菜用衣服袖子擦了嘴角。那种举动会让她被人当成小孩对待,但幸好没有任何地方是湿的。店员大概只是想点出香菜半张着嘴巴的毛病。



香菜并不是故意要张着嘴,那是她从小的习惯。缺乏干劲这一点同样不是出于有心,能振作的话她也想振作。况且她觉得自己就算被人用手枪抵着太阳穴,或许也不会奋力抵抗。



绿扁帽男点了布丁蛋糕和千层派,外加两个布丁。店员将两块蛋糕及布丁摆到展示柜上,向他确认:「您点的是这四项商品对吗?」男子一点头,店员就准备了两个跟看板呈相同浅蓝色的盒子。一个是盒底开了孔装布丁用的,另一个则是装蛋糕用。于是店员迅速俐落地装好东西,又跟男子确认:



「请问您有高岛屋优待卡和停车券吗?」



「没有。」



「这些要记得向客人问清楚。」



店员在应对客人时顺便教香菜。香菜也在百货地下街买过东西所以知道这些,不过对于两项东西都没有的人来说,只会觉得回答问题很麻烦。



男子也露出了看似有同样想法的脸。他从钱包里掏出纸钞和零钱,放了刚好的金额,顺便看了香菜一眼。由于香菜没穿制服,他似乎好奇了片刻。男子看到「实习中」的名牌后立刻释怀,兴趣尽失地转开视线。香菜同样对那名男子不感兴趣。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俩既没有交谈也不认得彼此,以至于香菜根本不自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追查者与被追查者。



「您大约会带着这些在外头走动多久呢?」



店员在放保冷剂的时候询问。男子扳起手指算,算到一半眼睛便停在费用表上。得知超过三小时会需要加收保冷剂费用以后,他差点将弯起来的手指伸回去,但还是指定:「算六小时。」盒子里垫满了比平常更多的保冷剂。



男子付完加收的费用,就收下装着两个盒子的提袋离开店面了。



谢谢惠顾——两人目送他以后,店员问香菜:



「应对客人大致像这样。有没有疑问?」



「要说有的话是有啦。」



比如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种地方?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比较好?香菜想问的事情很多,不过关于那些大概没有人会回答,因此她挑了第三个好奇的问题。



「卖剩的布丁可不可以拿啊?」



店员瞠目结舌。她拿了之前搁到一旁的履历表,确认香菜的年龄。



结果她变成一张苦瓜脸,还弹了香菜的额头说:「笨。」



连还没有充分聊过天的人都对她的脑袋做出了适切评价。



看来自己真的笨得如假包换耶——香菜稍稍感到头晕。



首藤佑贵



住的地方既然相仿,常利用的地下铁、时段往往也会碰在一起。佑贵没有对那些用心思。



然而连搭乘的车厢都一样,就并非巧合。



以往佑贵对于抱着一丝期望偷偷尾随的行为,会带有近似愧疚或罪恶感的心理。可是现在的他,相当于得到了跟踪小泉明日香的堂皇理由。至少对佑贵本人来说,其动机已能收到让他昂首挺胸之效。



那就是「保护」对方。



目前,小泉明日香暴露在来路不明的危险之下。



能察觉那种危险并保护她的只有自己。



自从两个月前,佑贵捡到某项失物以后,就坚信那是属于自己的职责。



佑贵之所以会选择手枪这项武器让自己「特别」,那也是理由之一。



离名古屋有四站,佑贵抓稳扶手,护送这段以时间来讲不足十二分钟的车程。小泉明日香站着靠在车门边,眼里凝望窗外的整片漆黑。佑贵也明白,右侧那扇门会在抵达名古屋车站时开启。



小泉明日香在佑贵的右斜方。尽管他们背对背,佑贵仍会穿插调整书包位置或扭腰等动作偷瞄小泉明日香的脸。小泉明日香一次也没看过他这里,不用担心视线会对上。因此,佑贵感到焦心。



还在挪动书包的他这才想起自己「特别」的象征。佑贵意识着自己和昨天以前已经有所不同,毅然下定决心。他转了身,面对小泉明日香所在的方向。



佑贵重新握好扶手,挺起胸,仿佛就此和之前总是背对对方的自己分道扬镖。正面的车窗玻璃上映着车内景物,他和小泉明日香收拢在一起。



光是如此,佑贵的自尊心就能获得满足。他感到自豪,认为是手枪带来的力量。



下了地下铁的小泉明日香快步朝地上前进。佑贵装成被人潮推着走,急忙追在她后头。



这也一如往常。等走到金钟附近就只能目送小泉明日香了。那正是佑贵目前与她的距离。



佑贵也知道小泉明日香为什么走得这么急。是为了赶上和别校男朋友约见面的时间。对方名叫吉上俊吾,过去和佑贵等人读同一所小学,原本是同学。他更是佑贵的头一个朋友,也属于让自身才能开花结果的人之一。



通过验票闸口,穿越从樱通线上来不到几步路的出口就能看见金钟。小泉明日香来回转头,确认过等的人不在才停步。她恰好站在二楼鹰架遮住的暗处,细心地开始整理乱掉的刘海及制服。



换成平时,佑贵看到这里就会快步经过金钟旁边,然后离去。赶在吉上俊吾来到前,一边尝着失落感的滋味一边踏上归途。然而,自己现在应该能留下来才对——如此认为的佑贵握起拳头。深信的念头对他产生强大功效,在现实中造成其结果。



过去对佑贵而言像一场泡影。不过,那终究是由他所见的认知。



好比六岁小孩与八十岁老人度过的同一天,会有时间上的认知差异。



对时间的体认,每个人都大相径庭。



在实际接触以前,并无法了解对方会怎么看待某事。



或许对小泉明日香而书,佑贵同样是难忘的过去。



佑贵依附于如此利己的期望,想法变得越来越积极,脚步亦跟着前进。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似乎能改变什么。



仿佛有某种变化即将开始。



仿佛人生会有天大的转变。



佑贵被毫无根据的预感所吸引。



他极度亢奋,甚至让陶醉感晕了头。腿动起来没有感觉。每走一步都会陷入身体融化般的错觉,并逐渐拉近他与小泉明日香的距离。



像以前一样陪在小泉明日香身边,肯定就能保护她。



吉上俊吾办不到的,我办得到。



所以——佑贵将仅存的胆量灌注在看似颤抖的脚跟底下。



小泉明日香把玩着手机没注意到佑贵。佑贵对那自己连号码也不敢问的电话感到羡慕且为此捶心。佑贵鼓舞自己,狂跳的心甚至令头痛根植,于是他站到她面前。相隔多年的举动,当中或许有某种感慨,无以辨明。



「那、那个,我说。」



佑贵连句漂亮的话都讲不出来,打起招呼显得莫名其妙。小泉明日香抬起头,面对面地看向佑贵。她眼里闪过一瞬厌恶和避之唯恐不及的神色,而佑贵并未发现。



佑贵也能轻易理解的「重挫」是以言语的形式到来。



「首藤同学。」



佑贵内心的无穷兴奋就此冰消瓦解。



小泉明日香单单一句话,使他眼前失去所有光彩,冷酷的现实堵在两人之间。



对一直预期可以用过去绰号相称的佑贵来说,这支冷箭无懈可击。



称呼的转变让佑贵自然而然露出卑微的笑容。



花咲太郎



买完蛋糕来到高岛屋一楼的太郎,打算从电梯候乘区前面走出百货公司。入口旁边有仕女帽卖场,他的视线停到其中一顶上面。手脚呈蓝色的人偶头上,罩着一顶仿佛童话故事里的魔女会戴的三角帽。那帽子是浅蓝色的,帽尖大概因为展示得太久而显得垂软。看起来也像即将枯萎的花与茎。



「原来真的有卖这种帽子啊。」



口里冒出感想的太郎走到外头。眼前是金钟,许多约碰面的学生正在那里把玩手机。虽然当中也有气氛紧绷的男女,不过太郎只瞥了一眼没多注意。



太郎穿过用手机镜头「啪嚓」自拍的情侣旁边,然后钻进人潮。他一边走一边寻思看了刚刚那顶帽子联想到的人。



对方从事的是说出口会被人讪笑或保持距离的行业,太郎自从阴错阳差地跟那男的认识以后,不知为何就被当成朋友对待了。太郎本身并没有把他视为朋友,不过对方大概是觉得侦探这一行挺新鲜,完完全全把太郎当朋友。剔除爱装熟及工作内容这两点不提,太郎倒也认同对方就是了。



「交那种当杀手的朋友也只会带来困扰啦。」



黑田雪路



在礼品店东瞧西瞧的黑田嘀咕:「市面上还在卖赤福麻糬啊。」淡粉红色的包装勾人目光,他拿起外盒翻面端详上头的商品资讯。不过黑田似乎只是纯逛街,立刻就把东西放回货架然后离开礼品店。换成住老家的时候还不打紧,一个人就无法在食用期限前吃完那些了。



黑田实际体会到,买东西为这类因素而迟疑的情况变多了。基于职业性质,他没有结婚的规划,但有时仍会渴求温暖。黑田不像其他同行一样想得那么开,终究还是接近平凡人。



「假如可以跟女杀手邂逅……啊,之前有。」



黑田一脸苦涩地搔了搔头。想起那号人物似乎让他痛苦得整张脸皱在一起。假如不是在大庭广众下,嘴里累积得鼓鼓的某种情绪八成会让他自言自语地开始咒骂。黑田手捂胸口将那些谨慎地吞回去,不过却「啊」的一声弹了指头。



「对了,秘书。不,我需要所员。」



事到如今,黑田才发现在自己外出的期间,会需要雇个人在事务所坐着。之前认为没办法随便征才的他将事情一延再延,后来就直接忘掉了。



由于行业的关系,黑田只能雇用了解情形的人。而只有一条门路可以仲介适当人选的他按起了手机想拜托那个熟人。黑田站在通往樱通线的入口角落搜寻通讯录,结果对方自己打来了。



「喔,真是识相的家伙。」



黑田按下通话键:心情不错地接起电话。耳边传来了男人的粗嗓音。



『唷。』



「嗨。」



『工作的情况怎样?』



「开张第一天就有委托送上门了。来委托的还是个神秘美女。」



『那太棒啦。好了,来谈正事。这个嘛,有人拜托我问你。』



「问什么?谁拜托的?」



『负责卖枪的那个家伙。他希望你确认一下,昨天卖给你的枪是不是真货。』



「啥?」



黑田失声惊叫的音量意外地大,让走在旁边的老人回头看了他。



『啊,这件事好像不能张扬。』



「还说『好像』,未免太冒失了吧。」



这件事对于和自己通话的男子来讲大概无所谓吧——黑田可以体会。



然而话题本身在黑田听来就不尽然是别人的事了。



『照他所说,昨天卖掉的手枪里,似乎有一把和模型枪搞混了。』



「……蠢耶。要是让上级知道,那家伙会被修理吧。」



黑田回想起卖枪男子那张不起眼的脸,心里实在傻眼。



『所以他才希望别张扬吧。毕竟不知道人脉会在什么地方串成一块。』



「我想我那把是真货。唉,到昨天前都忙着准备开业,我也没确认过就是了。」



『真够马虎的。反正你检查看看吧。』



「东西现在不在手边。我回去会确认。」



『了解。要讲的就这些,掰。』



「等一下,我也有事找你。话说我想雇一个和长良川完全没有相似点的美女秘书……」



黑田竖起食指,愉快似的提出要紧事。



方才回想到一名「令人作呕的杀手」的他,在心里描绘着与那呈对比的人选,侃侃谈起了梦想。



时本美铃



原本坐在空着的按摩椅上的美铃会往车站逃,是因为那个「萝什么控」的人走进来了。



美铃心里有某种警讯告诉她,不可以被那个一脸烦闷又不高兴地从车站外面走进来的绿扁帽男看见,因此比预定中早了一些进车站。那个男的也和她走在同一个方向,看到对方搭着通往百货公司地下街的电扶梯离去,美铃总算才松了口气。只懂得检讨别人的她,和正常人一样对变态感到危险。「好可疑喔。」她用一句话表示出对男子的戒心。



美铃贴在高岛屋入口附近的墙壁,探视四周情况。小泉明日香尚未现身。她也看了地下铁那边,但是还不到下车人潮过来的时间。



在时刻到来以前,美铃都要守在墙角望着人来人往。如此一来,她在旁人眼中就像落单的小学生,有种凄凉的印象。可是美铃心里十分亢奋,连乖乖站着都觉得难受。她在原地缓缓踏步,像接地线似的将高亢感一点一滴导流至地面。美铃负荷不了的雀跃心情,更让她一双眼睛显得光彩焕发。如果只看表情,甚至能让任何人对她的纯真感到温馨。



头上缠的毛巾明显沾到土的男子,还有刚刚的「萝什么控」都已经上来一楼,经过了美铃面前。在无数行人中,美铃会特别注意的是成年男性。目前,美铃家并没有父亲。虽然她没有放在心上,仍会自然而然地受到影响。



之后没过多久,令美铃喜悦的时刻到来了。



小泉明日香比美铃调查的「往常」要早一些,来到了金钟附近。



一看到对方,美铃就欣喜若狂。她用力握着书包背带,嘴边流露出贼贼的笑意。小泉明日香似乎在跟后面赶上来的高中男生讲话,但美铃没把那个人看在眼里。她恨之又恨地瞪着小泉明日香的脸,喜悦与憎恨上下分明地让脸孔皱在一起。



美铃巴不得立刻拔枪射杀小泉明日香,周围人潮却不容许她那么做。在众目睽睽下开枪,不可能不被追究。美铃事前找过躲藏的地方,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不过,她有对策。



美铃跑向电扶梯打算前往二楼。等都等不住的她连在电扶梯上都用冲的赶路。



到了二楼的美铃与缠着蓝色毛巾的女性错身而过,冲到那块地方。脚底下铺着透明玻璃,可以将金钟和底下的样子一览无遗的地方。美铃就近从那里的扶手探出身子,正好可以望见小泉明日香站在正下方。虽然角度变了,距离并没有多远。那是即使是美铃这种用枪的外行人都可能瞄准的高度。



可以从正上方射杀小泉明日香的有趣位置。



「漂亮地爆头就会死吧。」



小泉明日香的旁边又多了一个高中男生,发生了一点争执。不过那与美铃完全无关,小泉明日香不动反而更容易瞄准,只让她觉得感激。



美铃将手伸进书包,摸索着理应收在课本和笔记簿中间的手枪。



伴随着昂扬的心叫着「找到了」的美铃无视于旁人的眼光迅速一抽。



「……………………………………」



结果她抽出的是餐具袋。装筷子的纵长袋子前端不偏不倚地对准了小泉明日香。



岩谷香菜



「说不定,你是会带来福气的招财猫。」



「喔。」



无精打采地只是站着不动的香菜被夸奖得太过头,搔了搔脸颊。尽管对方大概有一半客套,不过香菜让人称赞就会心情低落。因为她对自己评价不高,听了总会认为是假话。



一下被当猫一下被当狗,我好忙喔——香菜一边嘀咕一边想起刚才那个顾客大手笔的消费方式。她被店员弹了额头以后,店里立刻就有戴着土黄色肮脏棒球帽的男子光顾。讲客人坏话并不好,可是对方和百货地下街五光十色的气氛完全不协调,宛如一团黑毛球。结果那个男的,却把所有用黑色陶器装的最高级布丁通通买走了。而且他还指定携带在外的时间要「越久越好」,保冷剂几乎要被他用完了。



店员也是第一次一口气卖了这么多东西,到现在还心有余惊。



「有福气的话,我应该也要变得幸福才对呀。」



「你有交到好朋友啊,够幸福了不是吗?」



店员拍了香菜肩膀。她差点倒向以柱子为中心,将展示柜摆设成L字型连在一起的西点铺那边,但还是及时站稳了。那里是番薯烧专卖店。对香菜来说,番薯类的甜点比布丁更有吸引力。烤成焦黄色泽的番薯烧,让她看得吞了吞盈上的口水。



「听说你还是学生?之前重考过?」



店员比照着履历表上的年龄,对香菜提出质疑。香菜怀着接受大学面试般的心情,畏畏缩缩地回答:「差不多。」其实香菜是留级而没有重考,不过她觉得仔细说明也只会换来对方「真拿现在年轻人没办法」的傻眼反应。



与其聊那些,香菜更想试着趁店员心情好的时候开溜。



明天才开始上班,今天应该可以回家了吧——香菜抱持着这种心理。毕竟自己剪过头发,买完衣服,已经相当努力了。再说脚跟也让鞋子磨得很痛。只有她自己会信服的借口累积得可多了。



「对了,我想到老家今天会寄东西过来耶。」



香菜的说词显然突兀,店员似乎也完全不吃那一套。不过,对方倒没有驳斥香菜打算回家的想法。一天内的业绩暴增让人心情大好,或许也可以构成理由。



「想回家的话,你今天可以先走罗。毕竟留下来也不会付你薪水嘛。」



「辛苦了~~」



即使略过薪水不谈,香菜只要能回家就没有什么余地好犹豫。她高兴的模样,甚至让店员看了都忍俊不住。或许跟体形也有关系,一把年纪还举着双手奔跑的香菜身上就是有股可以被人包容的奇特气质。



「明天不要睡过头迟到喔。」



店员根据香菜恍神的表情和黑眼圈,先叮咛了最有可能发生的问题。被对方那样说,香菜才想起自己从昨天就彻日未眠。睡意顿时涌上,让眼前变得迷蒙。她揉着眼睛,口头上给了漂亮的承诺:「我明白了~~」



尽管中年店员对香菜那样的上班态度难掩不安,却似乎没有因此产生嫌恶感。她大概认为原因是出在香菜亲切的外表上,便望着远方评了一句:



「年轻真好。」



「是呀呀。」



像这样挥霍自己的青春,到最后还会留下什么呢?



香菜脑里冒出了不合本色的严肃烦恼,使上臂汗毛直竖。



首藤佑贵



「呃,怎样?」



小泉明日香的第二句说得冷淡无情,而且看不出对佑贵相隔许久来搭话的讶异。那种平淡无味的应对态度,让佑贵像遭到去势似的失了劲。右脚无意识后退,又拉开两人间好不容易才缩短的距离。



「啊,嗯,没什么。不过我们住得很近,再说,彼此也是,熟面孔。」



相对于语无伦次且视野发白的佑贵,小泉明日香冷静地发出叹息。随后,她对佑贵发泄了应当累积已久的情绪。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看我。」



佑贵的呼吸停下了:心慌间差点吐出的空气,又被咽回喉咙。那使他严重呛到,行迹败露的事实让脑袋异样发热。脸颊也变得通红,眼前所见则越显泛白。



面对面见到的小泉明日香依然美丽。然而,她对佑贵用的语气却生硬得让人吃惊。小泉明日香的温柔本质并未改变。



只不过,她的话是冰冷的。和他们的关系一样,位于冰点。



「首藤同学,你对我求的是什么?」



小泉明日香一脸困惑。佑贵的心愿及想法,仿佛什么也没有传达给她。没有说出口的心,意自然不可能传达给对方,要别人理解那些不过是痴人说梦。



佑贵表面上明白那层道理,可是到头来,他仍一直期待无言中就能维系彼此的关系。



然而——



「一直被你跟踪,我觉得很困扰……应该说,感觉好恐怖。」



小泉明日香挑了用词来指出佑贵身上的「阴森特质」。



佑贵越发热得头晕脑胀,眼里什么也看不到就急着向对方诉说:



「因为我不保护你不行啊,你想嘛,会有危险啊。我很了解,你就是需要依靠。所以看不到你,感觉会很伤脑筋。呃,该说是喜欢吗?反正,不就那样子嘛。没什么太深的含意,只是说,我跟定你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啦!欸,所以呢,那个——」



佑贵把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使命当成借口。他希望对方明白自己穷追不舍的行为有正当理由,还自顾自的用令人反感的口吻辩解。



等他察觉那是致命性的一步时,世界早就彻底冰结了。



小泉明日香从佑贵面前别开了视线,求助似的将视线投向四周。



佑贵已经说不出话,也抬不起头。



「特别」的假面具被摘掉,佑贵眼中渗出泪水。不愿在人前哭的思春期心理勉强克制了那股情绪,硬忍却让肩膀频频颤抖。



连佑贵的那些反应,好像也让小泉明日香看得莫名所以而感到害怕。



正当沉痛的气氛侵蚀着两人,赶来现场的吉上俊吾对站在小泉明日香面前的男性皱了眉



头。吉上俊吾绕到小泉明日香前面保护她,并且探头看了对方的脸。



「这不是佑贵吗?」



吉上俊吾看见佑贵无精打采的脸,稍微放下了戒心。大概是因为他们认得彼此的关系。



可是,佑贵内心没有空间能回应对方。



小泉明日香的拒绝已经占满他的心。



理当由亢奋造成的头痛,如今是从全然不同的面向折磨着佑贵。



吉上俊吾交互看着两人的脸,然后对非比寻常的气氛偏了头。



「你们以前很要好吗?」



他毫无恶意地提出那样的疑问。佑贵的肩膀顿时一紧。



对方用的过去式,让佑贵的心遭到现实隔绝。喉咙被哽住,使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小泉明日香则借着这个空档,断然表示否定。为了避免让男朋友误会,语气斩钉截铁。



「没有啊,也没特别要好。」



小泉明日香站到吉上俊吾旁边,连原本应有的过去都一口否定。



吉上俊吾瞥了佑贵一眼,但注意力马上就完全关注在小泉明日香那边了。



佑贵才离开一步,他们俩就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两个人只顾着注视彼此,笑得分不出心思。他们并没有无聊到要搭理佑贵,也不认为那样做值得。



首藤佑贵对小泉明日香来说,连「梦」都算不上。



单方面的思慕、期待,全在短短几分钟之内遭到背叛。没有回应。佑贵隐约盼望着的牵绊丝毫不存在,只有小泉明日香被他用视线紧盯着的「反感」。没有任何该赌的可能性。早就结束了,关于他和她之间的一切。



佑贵体会到无穷漫长的乏力感。然而,将发抖的眼睛睁大望去,那两道背影就在身边。



悠然拖着幸福脚步的两人,并不显得慌张。



还来得及。



佑贵的目光混浊,身体停止发抖,心态着落在相当低迷且糟糕的位置。



「是吗?」



由他口中冒出的是一句短短的释怀。仅止于佯装。



「就是嘛。」



心系一处的情感就此反转,变成无以驾驭的憎恶。



进而造成对佑贵来说最坏的效应。



绿川圆子



「那么从明天起要麻烦您了。」



殷勤有礼地深深鞠躬的,是当徒弟的新城。身为要角的绿川也行了礼,却无意开口。不提打扮的话倒是她比较像随行人员。



来到车站二楼的会场兼向个展负责人问候以后,事先安排送来的壶与陶器都已经摆设完毕了。绿川似乎也依稀怀有感激,眼神比平时多了一丝光彩。



和女负责人之间相当于社交辞令的闲聊,主要都是由新城来奉陪。那位女性和美形且修长的徒弟好像也比较聊得开。绿川则是默默地在谈话间适度点头附和。



绿川相当明白,自己是说不出漂亮话的木头人。



原本纯属问候的对话意外地越聊越长,绿川的无聊也就拖久了。



女店员在最后深深低下头,用一句「明天起麻烦多关照了」替问候作结,才终于让绿川得到解脱。站在旁边的新城大概也能体谅绿川的心情,摆了笑容向她陪罪。



「对不起,我和对方谈太久了。」



既然是工作,绿川也不好承认自己听得很无聊,应了声「不会」就敷衍过去了。之后,她又短短地表示感谢:「你帮了大忙。」新城则朝着旁边嘀咕:「都不会心虚呢。」



「师父第一次在这么大的会场办个展吗?」



「是啊。」



绿川用力点头。新城也用笑容看待她这次回答的「是」。两人一边走在车站二楼,一边俯望格外醒目的金钟及其周遭。那一带无论什么时候看都人满为患。或许因为正好碰上放学时间,可以看见许多穿学生制服的年轻人。



另外,也难得看到背着蓝色书包的小学生上来二楼这里。由旁人看来那个女孩子和绿川都心情绝佳,两人就这样错身而过。



「那座时钟似乎是约见面的地标呢。」



「是吗?嗯,大概是。原来你不知道?」



新城的发言让绿川露出意外的目光。毕竟那对利用名古屋车站的人算常识。



「因为我不是本地人。」



「你是哪里出身?」



以绿川而言,难得会接着向人问话。新城倍感新鲜地看了心情绝佳的绿川。



「琦玉。是个连海也没有的地方喔。」



新城强调那里是乡下。他同样很少提及自己的事。今天的工作已经全部结束,接下来只剩回家也是让他们对彼此放松的原因。



「师父也常利用那里吗?和人约见面时。」



新城贴到扶手边,用手指着下面。绿川也探头看向一楼,并且回答他:



「我没有和人约见面的经验。」



「真像师父的作风。」



「是吗?」



「嗯,那样很像师父。」



仿佛被人瞧不起的答复让绿川不悦地噘了嘴唇。她不曾和人约见面是因为家住在山区,非得花长时间骑脚踏车才会到,时间拖得太晚骑山路又危险,所以才没有空找朋友玩——虽然绿川想如此主张,口拙却害她没办法好好讲话。绿川也没有自信能精简摘要出重点,结果只好默认新城的那一套说词。新城则偷偷看着绿川反复噘起嘴又缩回去,看似有话想说的模样,明显在拿她寻开心。



「我在晚饭时再慢慢听师父解释好了。走吧,我们回去罗。」



新城推了绿川的背与肩膀。虽然力道经过收敛,不过绿川从他的手掌感觉到某种匆忙的印象,判断出「这不像他」。推人完全不符合新城的温文形象。



来到电扶梯前的新城宛如理所当然地站到前面,并且率先搭上去。这男的连走在人行道时也绝对会站到车道那一侧。尽管绿川对他那副贴心得诡异的笑脸感到纳闷,还是踏上了往一楼金钟附近的电扶梯下楼。



绿川当然想像不到,等在前面的是什么。



眼珠一阵焦热,脑袋里一片空白。



佑贵猛一回过神,丝毫没有一点杂质的杀意沸腾令他举起了手枪。



感觉很糟也非常想吐。



一股混乱的心情翻腾。



佑贵的杀意是由嫉妒所支撑。



佑贵咬牙的力道太强使得牙齿一颗一颗地断裂。



吉上俊吾还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不对劲,带着极好的心情。



小泉明日香也没有发现首藤拿在手里的「特别」。只要她能够分点心思出来朝首藤回头看一次的话,八成就会察觉到那把凶器才对。



可是她并没有罪过。那并不是罪过。



那是她选的人生观。不回首就是小泉明日香这个人做出的选择,那么关于这一点就谁也不能怨谁。



所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黑田雪路在通往地下铁樱通线的入口附近讲手机,猛然回过头。



岩谷香菜正从高岛屋地下街搭电扶梯上来。



时本美铃这会儿正打算从书包里拔出手枪。



花咲太郎走在车站内,小心避免压坏刚买的蛋糕。



绿川圆子和徒弟正一起从车站二楼搭电扶梯往下。



首藤佑贵扣下了手枪的扳机。



绿川圆子



率先反应的是新城雅贵。他维持着保护绿川的姿势,将手伸进怀里。绿川被他的动作遮住视线,只能知道有枪声。



听来陌生的炸裂声响。起初绿川还以为有人拉了拉炮,但尖叫声随即席卷而来,堪称哭天抢地的骚动让她放下了从容想法。不过即使绿川想确认状况,还是被新城挡着。高挑修长的新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任绿川怎么推也推不动。反倒是绿川背后被用力推挤。有个在后头搭电扶梯的男子急着想逃,硬要往下冲,导致所有人一窝蜂地动了起来。一动也不动的绿川差点被嫌她碍事的人推开。她险些滚落电扶梯,不过有新城的背让她贴着才没出事。



新城也马上察觉到状况,抱起绿川跨过电扶梯的扶手就往下跳。身子忽然下坠,让绿川头昏眼花。她搂紧了新城的胳臂:心头滋味有如被游乐园的娱乐设施甩来甩去。新城着地以后并没有扭到脚,还毫不犹豫地拔腿往樱通线入口跑。他直接拉着绿川,赶头一个从混乱当中脱身了。



花咲太郎



太郎被那阵声音吓得蹦了起来,蛋糕险些掉到地上。当他勉强赶在蛋糕落地前将提袋重新抓稳的同时,地鸣声赫然响起。有一大群想逃离金钟附近的人一起采取了动作,太郎也差点被那波人潮吞没。



避无可避的人潮迎面扑来。逃跑的民众对于站在金钟下的几名高中生看归看,同时也形成了一道向外扩散的人流,将有意留下来看热闹的少数分子冲散。



太郎认为像沧海一叶那样并无法抵抗人潮的摆弄,就用倒退跑的姿势退到墙际。他千钧一发地从人群逃出,后脑杓重重地撞在高岛屋的玻璃。但他没有空叫痛。



为了看清枪声的源头及始末,太郎把铝合金手提箱举到脸跟胸口前当成聊胜于无的护盾,并且向金钟那边凝神细看。



于是,他看见了有个高中生拿着和他那把纸玩具枪一模一样的手枪。



时本美铃



情况变成怎么样了?美铃怀疑自己的眼睛。



美铃什么都还没有做。可是子弹却掠过小泉明日香身边,让事态一举改变。有人擅自介入应当由美铃下手的环节,将成果夺走了。



走在小泉明日香旁边的高中生起舞似的摔倒在地。子弹好像贯穿了他的腹部,喷涌出来的血在车站地板上造成血泊。每道血流出都让高中生的身躯频频哆嗦。小泉明日香依然维持着对枪声捣住耳朵的姿势,眼睛吓得六绅无主。



美铃同样愣住了,似乎完全掌握不到情况。因为开枪的后座力而跌坐地上,人瘫在旁边的那个高中男生看到铁路警察从远方赶来,就弯着腰把手当成前脚运用逃离了现场。没有人怀着正义感挡到紧握手枪的高中生面前,在场反而全是主动把路让出来的老实人。



美铃看小泉明日香毫无防备,才发现那是块再好瞄准不过的靶。然而在铁路警察赶来现场的情况下,美铃也无法明目张胆地开枪。好不容易找到方便开枪的地点而得意洋洋的她,因为一切都被搞砸让心情降到了谷底。



美铃一瞬间曾想过要硬着头皮开枪,但她忍下懊恼冷静地做判断。当下她决定怀着对开枪的高中生冒出的那股鸟气逃走。美铃选择利用可以从二楼直接通往别栋大楼的通道。



美铃那样下判断的幸运在于,有个贴在高岛屋墙边努力掌握四周状况的侦探,其实也把她清楚地看在眼里。成功开溜的她,逃过了让对方盘问的下场。



美铃并未察觉那不幸中的大幸,还气愤不已地咬牙切齿。



她在心里回想着那个忽然登上讨厌鬼排行榜的高中生。



黑田雪路



黑田对类似的声音听过好几次,要判断那是枪响相当容易。然而他没有想像过,会有人挑这种下午时分,明目张胆地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开枪。在入口附近回头的黑田为之瞠目。



黑田原本怀疑是扮成高中生的杀手舍身执行业务。不过,从后续的轻率举动来看,他笃定那人真的是学生。对方开枪并非出于决心,也没有想法可言。



那人在冲动驱策下,动用了武力。而且并不为此感到骄傲,还吓得腿软。尽管在行为上属于半吊子,但无论理由为何杀了人都是事实。黑田看了倒在金钟下的另一个学生,判断那样大概已经回天乏术。



开枪的学生因为铁路警察出面,怕得弯着腰朝黑田这里逃了过来。虽然说他握着手枪,黑田要将其制伏可说易如反掌。当其他人远离入口,或者正打算往外逃而乱成一团时,黑田依然冷静地面对事态。等对方经过旁边时伸个腿,八成轻轻松松就会绊倒玩完。



不过黑田刻意从入口让开,留了活路给高中生。这时候应该放对方一马。高中生没有余裕能理解黑田对他的体贴,弯腰驼背地像猴子进化到一半似的猛跑,逃到了车站外头。他似乎在途中才想到要将手枪藏起来。



『怎么突然不吭声了?』



保持通话中的手机另一头传来了纳闷的声音。黑田表示自己要先挂断了。



「抱歉,之后我再打给你。」



黑田放眼追寻高中生的背影,打算追上去。他放对方一马是为了比警方先找到人,好将事情问清楚,顺便把手枪抢走。如果手枪来源相同,警方难保不会循线追查让黑田受连累。



为了防范于未然,黑田不能放那个学生乱窜。



有个疑似女友的高中女生跪在倒地的学生旁边,黑田就对跑进视野的女方瞥了一眼。



她背对这里自然看不见表情却也让黑田感到心痛。尽管少女体会到毫无道理且太过突然的离别,让黑田起了恻隐之心,但因为他本身就是屡屡迫人面对那种离别的凶手,只得告诫自己无权将同情表现在外。



黑田追着逃离现场的那个高中生,同时也斜眼看见戴绿色扁帽的男子花咲,似乎趁乱回收了学生的书包然后开溜。



然而在这起风波中最让黑田介意的,是花咲所采取的行动。



花咲利用铝合金手提箱巧妙掩人目光还有回避监视器的手法,都显得异样熟练。



甚至让黑田忍不住想改换追踪的对象。



「虽然我从最初就认为那家伙有鬼。」



到底是什么来路啊?那个自称卖烤鸡串的。在这种情况跑来出风头,实在不寻常。



黑田对他骤然起了兴趣。



岩谷香菜



被巨响吓得捣住耳朵的香菜一抬头,就看到大批群众从楼上还有楼下同时涌来。香菜轻易被人潮弹开,踉踉呛呛地来到帽子卖场这边。



虽然声音很大,但香菜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百货公司外头爆发的尖叫及怒吼声,传达了事情已经变成大骚动这一点。对目前的香菜来说,既然老家离得远,凯碧也还在高岛屋六楼的仕女服卖场上班,危险就不会殃及熟人。如此一来,她便没有什么好担心。



「哇!唔,唔~~」



穿不惯的鞋子磨痛了脚跟,结果护着脚走路反而让香菜滑跤。仰身跌倒的她呈现大字形。虽然香菜有半截身子躺在帽子卖场,但是店员似乎也介意着外头的状况而无心工作,也不打算开口规劝她。



香菜直接躺在帽子卖场,不打算移动。她没有起来的动机。背后可以感受到群众大肆涌出的振动。那对香菜来说有种舒服的感觉,心里甚至想留下来打瞌睡。



岩谷香菜既空虚又一无所有。不过「可以活得一无所有」反而成了某种坚强。那种坚强对有气无力的香菜构成保护,可谓恶性循环的源头。即使方向有误也依然坚强,不会崩溃。



「你在做什么?」



香菜听见年轻女性的嗓音。她仍闭着眼睛,看不到对方的脸。



「我溺水了。」



「啥?」



「我受到社会的波涛摆弄,沉入了这个世界的海底。」



「喔。所以,你挂的那个是代表在实习当人类吗?」



「嗯?」



「实习中的名牌。」



「啊。」



香菜好像一个不留心就挂著名牌上楼了。



她睁开眼睛,胡乱滑手踢脚。



虽然香菜从口气听出对方并不是店员,还是半开玩笑地试着求救:



「那码归那码,扶我起来~~」



「请你不要当乌龟还溺水啦。」



语气傻眼的女性牵了香菜的手拉她起来。娇小的香菜轻灵起身,尽管摇晃不稳还是靠自己的双腿站着。随后她脱掉全新的鞋,从纸袋里拿出了破破烂烂的旧鞋。把脚伸进穿惯的鞋子以后,香菜才抬头看向抓着她手腕的女性。



于是,香菜眼里总算冒出一丝讶异的色彩。



「喔,这不是姬路吗?」



「咦,你真的没认出是我?」



穿和服的女性手擦腰际,眯着眼睛瞪人。



牵着香菜的,原来是她许久不见的大学学妹。



绿川圆子



「鞋子报销了。」



新城现宝似的弯了弯从鞋尖冒出来的脚姆趾。明明只是让人捧在怀里带过来却呼吸急促的绿川一边用手撑着膝盖,一边看了他的脚。



「跳下来的时候弄坏的?」



「恐怕是。当时我有整截脚趾跑出来的感觉。」



绿川等人和车站拉开距离,到了他们来程时停放小货车的停车场稍事歇息。绿川让午后干爽的烈日晒着头,感到眩目似的朝天空仰望。



无论人群如何鼓噪,平静的天空也不会染上一丝阴霾。



绿川的性情容易对那种广阔莫名感动。



「师父不要紧吗?」



「大概。」



绿川首先确认的是手指能不能动。用来制作陶艺品的生意道具要头一个确认。接着她简单检查了脚和衣服,然后伸直背脊。身上还在冒汗,不过呼吸已经稳定了。



新城脱掉右脚开孔的鞋子,把那甩到小货车的货台上,顺便连袜子都脱了。左脚则继续穿着鞋,似乎无意脱掉。只有一边打赤脚,活像是从火灾现场慌忙逃出来的模样。绿川看了他的右脚提议:



「回程要不要我来开?」



「没关系啦。师父才累了吧,请坐着休息就好。」



新城弯起三根脚趾,灵活地用剩下的脚姆趾及食趾比出V字。



「是吗?那交给你了。」



绿川随即坐到副驾驶席。她对方才的骚动丝毫不感兴趣,只在意发生那种风波后,个展会不会因而延期。那对绿川来说关系到生计,不太能从容看待。



把手伸到驾驶席车门的新城停住了,眼里则望着远方人行道。眯起的眼睛仿佛瞪着什么,也好似对阳光产生排斥。绿川好奇他的视线前方有什么,也跟着把脸转去,但如果不明白注视的是什么就只能瞧见普通的风景。



后来新城立刻上了小货车,准备发动引擎。他用赤脚踩下踏板,朝归途驶去。尽管笑容装得平静,却难得透露出仓促的气息。



离开停车场以后,新城马上安心似的开口:



「最近治安不平静呢。」



「是啊。」



「那是不是所谓的犯罪低年龄化啊?高中生居然会有枪……」



绿川一边听着新城聊些无关紧要的话,一边对他的脸孔感到微微发毛。



她很清楚新城是个来路不明的人,但这次的事情让谜团加深了。新城发挥了担任陶艺家徒弟并不需要的身手,而且在要紧的陶艺方面没多大进步。



「你这笨徒弟。」



「咦?」



绿川托着腮帮子表示「没事」。每次行驶在路上都会咯嘎作响,坐起来也硬梆梆的粗劣老旧小货车,和铺设得平整的马路,以及繁荣发展的街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与她下山进城时体会到的疏远感是类似的。绿川不适合与社会走在同一个方向。



对于自己能不能像这样以陶艺家身分再活上几年、几十年,她时而感到不安。



「个展是从明天开始吗?」



「是啊。」



「会不会有危险啊?」



绿川原本向着窗外的眼睛朝新城转了过来。



新城从中午就不断操心,使得绿川也说出她的疑虑。



「你心里有谱吗?」



「那倒没有。」



心里没谱却再三为此忧虑——你看起来倒不像心思这么细的男人。绿川想如此说出口。



「往往也会有遭人记仇的可能。」



新城还是意有所指地嘀咕了一句。



被他这么说,绿川也想不出什么结怨的对象。基本上她除了谈生意以外几乎不跟人往来,人际关系本身就淡薄冷清,于好于坏都没有头绪。



绿川也不记得自己做过明确的坏事。



她本身并没有采取会遭人怨恨的过活方式。



「……是吗?」



我是活得那么光明磊落的人吗——绿川自己也难以认同。



花咲太郎



太郎之所以要回收高中生忘掉的书包,理由有三。



其一是为了得知高中生目前的住处及姓名。



其二是东西掉在他身边所以势在必行。



至于第三个理由,他想了一阵子却怎么也凑不出来。「耍不了帅耶。」



太郎一脸若无其事地路过车站派出所前面,再穿过大街走向BIG CAMERA。他绕过那栋大店面,走进了狭长且位于大楼间的漫画咖啡厅。



要找个地方避人耳目,太郎自然会前往所有包厢仅供单人专用的那家店。店内墙壁清一色黑,装饰用的小灯泡五颜六色地闪烁着。太郎在进门右手边的柜台,向店员开了一小时包厢。他被分到三楼的席次。先付清费用,接着要等电梯。狭窄店铺里没有楼梯,外头也看不见逃生梯。



或许是因为客流拥挤,电梯来得很慢。太郎还有空拿起旁边摆的杂志,迅速浏览过再放回架上。等了许久才到的电梯里没人,让太郎松了口气。这个侦探对电梯有苦闷的回忆。他为了工作曾去过一间旅馆,却在那里被共乘电梯的男人扳断食指。



太郎搭上只载三四个人似乎就会撞到彼此手肘的狭小电梯,按下「3」。电梯反应缓慢,门关上有奇怪的间隔。一开始动,好比箱子从底部受到摇晃,提供了不稳定的搭乘感。尽管脚下不牢靠得好像会直接翻过来,让太郎绷着一张脸,电梯仍然到了三楼。



出电梯的太郎瞥了右侧淋浴间一眼,然后从领到的单据确认包厢号码。他顺着号码的指示往左走,发现了要找的包厢。



太郎进包厢锁上房门,脱了鞋坐到地垫上。将帽子摆到键盘旁边以后,他立刻打开捡到的书包。太郎抽出一本课本看了封底,上面却什么也没写。而且干净得几乎没沾上指垢。



「升上高中难免都不写名字吧。」



放回课本后,太郎又摸索书包的其他地方。拉开拉链伸手一摸,学生手册就夹在里头。



太郎抽出平时八成用不着而难以处置的那玩意,先是看到了大头照。上头拍的正是带着手枪的那个高中生。



这样就没有书包另有其主的疑虑了。太郎安心地从手册上接收资讯。



「首藤佑贵……高中三年级。毕竟穿着制服嘛,配合目击情报大概一下子就会锁定是哪所学校了。那样的话,从没有书包和手册这一点就能过滤出犯人……基本上也还有监视器的影像可以参考。嗯嗯。」



上面也记载着住址。虽然有些距离,去的时候盯着地图稍作研究就不成问题。但是太郎不打算立刻动身前往。他认为首藤佑贵八成不会乖乖地直接回家。神经粗成那样倒值得从某方面给予赞赏,不过照对方的年纪大有可能怕过头,担心警方早就等在家里抓人。那样一来,逃离车站的高中生会往哪里跑呢——太郎抱臂歪着头思考。



太郎会执著于首藤佑贵,理由当然是出在那把手枪。跟筱崎达郎交给他的纸玩具枪同款式的手枪,而且那是射得出子弹的真货。纵使筱崎达郎再怎么坚称掉的是模型枪,太郎也不可能不怀疑其中的关联性。太郎估判,也有可能就是首藤佑贵捡到了那项失物。假如太郎料想的完全正确,证明筱崎达郎委托的内容所言不实,他也考虑取消掉这桩差事。代人找寻非法遗失物的风险太大了。不过以太郎的立场,也不想跟持有手枪还当街开火的人有牵连,因此他打算在查清对方下落以后就转达认识的警察来处理。极力避免和杀人案件扯上关系始终是太郎遵奉的方针。



太郎连高中名称都一起抄下以后,就将手册放回书包。其他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玩意,只剩处理掉书包而已。这东西不方便一直带在身上。



当太郎眯眼瞪着墙壁思考时,有人从通道敲了门。



那种敲门方式格外触动太郎的神经。



以店员来说就显得粗鲁又不客气的速度。



太郎抬了头,不动声色地当场起立到半蹲的高度。



这间漫画咖啡厅虽然有隔间,但是并不算是彻底的密室。站起来就能从上面偷看隔壁包厢。太郎在应声前确认过隔壁没人,就将首藤佑贵的书包扔了过去。然后他重新戴好帽子,推开房门。



结果站在通道的并非店员,而是两人一组的警官。太郎装出瞠目结舌的模样。尽管他不希望,不过这也不是他头一次被警察找上门。



「两、两位是……警察吗?」



太郎缩头摆出畏惧的态度。左边的男子点了头。



「有消息指出在车站犯案的犯人逃到了这里,所以我们来做个确认。在你忙的时候打扰很不好意思,但是请配合调查。」



「喔……治安真不平静耶。」



太郎表面装蒜,内心却对警方的情报大为讶异。



首藤佑贵在这间漫画咖啡厅。太郎原本以为他会逃得更远,所以才意外。



原来最近的高中生会把漫画咖啡厅当避风港啊。



多学到一件事的太郎「嘿嘿」地朝警察点头哈腰。



首藤佑贵



我一直都在这里上网,而且一回神才发现自己睡着,作了对人开枪的梦。



梦境里留下了有人死亡的余悸,醒来时心情恶劣无比,寒栗至今未歇。明明是六月却寒意刺肤,一不留神就会想捧着头蹲下。蹲下。蹲下。



佑贵在漫画咖啡厅的包厢把玩手机,写出的邮件内容属于逃避现实。信没有寄出,手机被甩到了角落阴暗处。之后,他开启电脑的电源。



在等待启动的空档,佑贵低头看向手掌。有两只干净的手。没弄脏,什么也没碰。有两只故作无知,仿佛什么也不知道的手。可是,这双手伤过他人,成了加害者。佑贵没有目睹对方临终但依旧能确信。



他确信,吉上俊吾死了。



无论受惠于多大的才能,只要被一颗子弹贯穿,就会沦为那副德行。



佑贵透过那双手得知「特别」有多脆弱,口里发出变调的声音。听来像在笑的声音立刻就哽噎中断,在佑贵肺部留下深刻痛楚。宛如被尖锐石块扎入体内,光是想挪动身子就会惨叫出声音。好似被情绪洪流夺走水分的干涩眼睛流不出泪,只觉得到处都痛。咳嗽时也感觉不到湿润,哽噎好几次喉咙还是会痛。



佑贵最害怕的并不是对于杀了人这件事的恐惧,而是自己之后将有何下场的不安。自己的人生已经完了。真的吗?怎么可能就这样完了。如此的纠葛不停反复着。尽管佑贵假装已经看开,在内心底部依然存着世上唯有自己才「特别」的想法。生而为人自然会有的那种想法,使他承认不了现实。自己是经过一波三折还可以爬得更高的人,不能就这样认栽让一切都了结。



为了按住发抖的嘴唇,佑贵啃起指甲。牙齿也微幅颤动着无法顺利咬合,指甲逐渐剥落。



肯定还有什么方法——佑贵持续逃避。人生会出现戏剧性逆转,到最后就能逢凶化吉过回原本的生活,上天绝对安排了这样的演变给自己。



开机速度迟缓,启动后也反应慢半拍的电脑逼得佑贵不耐烦地输入单字搜寻。他试着查了「名古屋车站 开枪」,不过事情总没有那么快上新闻。一想像自己的父母会在什么时候得知儿子犯下的案件,佑贵就感到心痛。他隔着衣服揪住胸口,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目前父母都还一无所知地在上班。那项事实似乎打垮了佑贵,对他的鼻腔深处造成强烈刺激。



自己为什么会开枪?子弹不只命中吉上俊吾,连佑贵偏执的杀意及愤怒都击碎了。得到手枪的优越感早就荡然无存。为什么啊——佑贵连自己反复质问的是什么都不确定,内心陷于无穷沮丧。



小泉明日香变得怎么样了?比起吉上俊吾的生死,佑贵更在意她那边。



自己要保护她才对。自己根本无意伤害她。那份心意带给佑贵全然相反的结果。



喉咙太渴就连声音都发不出。为了让狂跳不停且几乎要爆开的心脏冷静下来,佑贵穿了鞋想到通道上喝水。在推了门身子离开一半时,他目击到隔壁第三间的绿扁帽男探出头,正在和警官谈话的场面。



脑袋变得一片空白,膝盖随之发软。



仿佛喉咙直接受到殴打,佑贵嘴里涌上血味。他用手遮着下半张脸,神色急迫地将身体缩回包厢。他的背重重地摔倒在地垫,而且呼吸急促得分不出心思关上半开着的门。一直睁着的眼睛似乎连眨都忘了眨,严重干燥导致泪水从中浮现。擦去眼泪起身的他,脸色惨白地拼命运作着脑袋。



除他以外警方不可能有其他理由来这里。警察会那样巡房,就是在找他。非得逃才可以。



怎么逃?通道呈一直线,也没办法绕过去电梯。逃生梯的位置又没有事先做确认。强行闯过。



那样的念头即使在脑里能顺利执行,到了现实也绝对不会成功。佑贵捧着头,表情扭曲得几乎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内心则在呼救。热度过于集中在头部,感觉好似要长出突起物。



用手枪威胁吗?佑贵抓起甩在地垫上的那玩意。只有身为一切元凶的那玩意,才会毫无怨言地留在佑贵旁边。用威胁这招固然不会让警方扑过来才对,但是自揭身分属于下下策。



因为要是让他们联络同伴到楼下就完了。



佑贵也考虑过抓其他客人当人质,但那招同样被他否定了。没活路。佑贵苦思时,始终都相信还会有活路。他接着想到的,是二话不说就射杀两名警官的暴力手段。只要这样做,任何人都无法报告些什么。



要逃离这里是可行的。只不过,为此又必须杀人。佑贵看向手掌。没有溅到血,干干净净的手。这只手,又要杀人了。光是想像佑贵的手就会发抖,让他掉了手枪。连忙飞扑将那接住的佑贵咬紧嘴唇。



肯定还有救——佑贵再度祈愿。毫无根据的他,等于盲目地相信着还有什么能拯救自己。佑贵心底那股对「特别」的虚妄执著正逐渐浮上表面。



结果在现实无情地将其击溃前,世界对他有了回应。



尖叫声响遍四周。不过,那是来自机械的叫声。



设在天花板的火灾警报器起了反应,尖锐嗡鸣声大作。



佑贵紧绷到极限的心,进一步受到不安挑拨而濒临崩溃。其实,他原本差点跪下来趴在地板哭,现在却看见了一丝光明。佑贵立刻发现,这不是绝望的时候。



对佑贵来说,这阵警报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放眼环顾室内,可以发现左手边隔板贴了三楼平面图。佑贵冲向那里,找到逃生口。而且外头的火灾警报声,也让其他客人急忙从包厢跑了出来。佑贵趁机混入那些人之中。位于通道的两名警官在疑似有火灾的情况下也不好拦住人。结果他们反而率先赶到了电梯那边。



佑贵在确认过那一点以后,就跑向和警察方向相反的内侧。冷静查看过逃生口位置的似乎只有佑贵,没人追到后头。他开了逃生门,随即用力关上。



佑贵只带着手枪,手机还忘在包厢里面。他对那一点浑然不觉,只顾冲下逃生梯。楼下似乎也有客人打算从逃生口离开,听得见回荡的脚步声。佑贵追寻对方的脚步声一路朝下,并且抵达一楼。



状似已经有人先出去的逃生口是开着的。探头一瞧,眼前可见马路及大街。那里好像位于漫画咖啡厅入口的相反侧。佑贵毫不迟疑地从那离开。



跑出大楼的佑贵冲到了眼前那条马路,在喇叭声四起之下直直地穿越至对街。他当然无处可去,脑子里只想到要拉开距离。



佑贵回想起曾几何时对肇事逃离的新闻愤慨过的自己。



为什么要逃?明明立刻就会被抓,为什么还要做无谓的挣扎?



他曾咒骂不认命的肇事驾驶,还对着母亲大放厥词。



为什么要逃?明明立刻就会被抓,为什么还要做无谓的挣扎?



佑贵总算学到了那些疑问的答案。



因为他心里认真地在想:事情还是有办法解决的吧?



黑田雪路



和花咲太郎进入漫画咖啡厅的包厢几乎同一时刻,黑田正在三楼的淋浴间洗头。追着高中生来店里的黑田一路上还算顺利,却在这时候察觉自己的头散发着异味。他用来裹头的毛巾让头发沾到泥土味了。毛巾的主人绿川圆子恐怕已经闻惯了那种味道,所以没办法发现。



黑田想洗掉那股味道,同时也希望拨些时间来思考该怎么和高中生接触。他一边冲着热水澡,一边烦恼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既然对方带着手枪,黑田采取行动多少也得慎重点。



人一旦开枪就会再开——这是黑田从经验得到的法则之一。而且开过第二枪以后,第三枪就会省略下决心的步骤,只需咬紧牙关就能开枪了。那种过程造就了现在的黑田,他看待那个高中生的方式有一部分与其重叠。



「这时,对方心里肯定……咦,我当初是怎么过来的?」



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打乱了黑田的思绪。他用眼睛追寻水滴的轨迹,反而让意识变得敏锐,仿佛被深深吸入当中的感觉。失焦的双眼似乎能一直维持那种状态,不过黑田中断那种状态抬了头。



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冲澡。黑田断定那个想避人耳目的高中生不会立刻跑到其他地方,然而事有万一。他关掉莲蓬头,用了从柜台借来的毛巾用力擦头。结果,黑田对于该怎么应对还是没有拿定主意。



「这种时候要见招拆招。」



黑田擦头发很仔细,却整块背湿淋淋的就穿上衣服。犹豫过一会的他把毛巾塞进了上衣口袋。黑田捏了捏还没完全干的发梢,并整理行装。



打算为自己上紧发条的黑田用力开了门,来到通道。霎时间,他眼里正好看到有两名警官在调查客人的包厢。哎呀——黑田不禁缩回身体。



「我可不想跟那种人见招拆招。」



黑田一边耍嘴皮子,一边推测警方来这里的因素。



「追着那家伙来的吗?我看也是,八九不离十。」



黑田知道逃亡中的高中生就在三楼。警方得知那一点只是时间的问题。虽然他不知道那个高中生有没有察觉警方找上门,但知道的话想必会绝望透顶吧。视情况发展,警察也会有挨枪的风险,这一点让黑田眯起了眼睛。别造成牺牲比较好——始终具有常识的黑田看待事情都是基于善良的观点。他环顾四周,思量着能不能避免出人命。



于是黑田的视线停下了。他来回看着天花板的火灾警报器以及贴在淋浴间门后的告示。



用泛黄胶带贴住四边的告示纸上写着几条注意事项,当中有一段内容是「请勿开着门使用莲蓬头」。



「了解了解。」



黑田对那张告示点了两次头。接着他回去调高热水温度,然后大量洒水。为了避免淋浴喷嘴被水势冲得乱晃,他将水管如盘蛇似的绕在地板上。接着黑田开着门不管,径自按了电梯的按钮。剩下只能等待结果,看那个高中生有多大的运气。要是对方被抓了,那倒也罢——黑田的心态就是如此。



「哦?喔,喔,喔。」



在电梯到达的前一刻,黑田远远看见花咲太郎正在应付警官,忍不住笑了出来。黑田同样不晓得,连太郎都找到这里来了。



「那个冒牌的烤鸡串推销员,搞不好和我是同行。」



黑田对双方相遇的缘分感到绝妙,并搭上抵达面前的电梯。尽管他也好奇太郎面对警方会用什么说词装傻,却想不到能留下来看戏的借口。



到了一楼以后,缴回单据的黑田快步前往出口。听见店员问候「欢迎您下次再来」,他心里倒明白自己再也光顾不了这间漫画咖啡厅,离开时仍是用笑容应对。



店外面也有警察若无其事地正在待命。这下是不是没救了?黑田苦笑着对高中生之后的遭遇感到同情。不过,或许是因为这间大楼的逃生口难以辨认,警方还没有派人过去站岗。



接下来一切都看那个高中生的机运了。



黑田绕到后头,守在大楼旁边盯着逃生口,结果有人比那个高中生先跑了出来。对方是穿夏季制服的高中女生,土气而分量厚重的刘海勾人注意。她捧着书包往车站跑了。会有客人从逃生口离开,大概就表示黑田刚才玩的小把戏见效了。黑田更加专注地紧盯逃生口。



之后只间隔一会,黑田所盯的高中男生就冲出来了。



事情进展得正如盘算,让黑田露出狞笑。离开墙际的他打算趁警方注意过来以前先冲上去将高中生逮住,却冷不防地吃了一惊。那个高中生选的路不是左边或右边,而是正前方。



他无视于往来的车辆跑到马路上,横冲直撞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黑田没办法学他那样玩命。结果那个高中生幸运地没被车撞到,直接穿越了马路。起初黑田愣得张开嘴,不过立刻又收敛表情。



「真是个胡来的家伙!」



黑田说归说,仍然看似愉快地扬起嘴角沿人行道追了上去。



既然他吃这行饭就是靠体力,自然也有相当的自信。



黑田可不觉得自己玩捉迷藏会输给高中生。



岩谷香菜



「你被刚才救的香菜带到了人鱼咖啡厅。那里写的Mermaid,意思是人鱼对不对?」



「大学的商用英文课没教过这个。」



「嗯,所以这里就是龙宫城。太好罗,学妹,你可以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公公耶。」



「再怎么说也不会是老公公啦。」



见面后一同成行进了车站咖啡厅的香菜和姬路,两边都引起其他客人注目。至少经过旁边的人绝对会朝她们瞥一眼。一边是穿和服的传统女性,另一边则是只有发型乱整齐的睡衣女。香菜在咖啡厅的洗手间换了衣服,变回原本穿睡衣的模样。实习中的名牌不知为何被她当成了发夹来用。香菜本人似乎很中意那块名牌,好像不打算拿下来。



「看你衣服穿得那么体面,我还以为是到哪里上班了。」



「哎~~我又还没从大学毕业,而且今年也没有那种规划。」



你还没毕业啊——姬路讶异得阖不上张开的嘴巴。由于香菜从一年前就没有再出现于大学里面,姬路似乎是解读成她毕业了。实际上她们俩只是变成同年级而已。



「你的打扮还是一样传统耶。在大学很醒目吧,受男生欢迎吗?」



「很不可思议的是,完全没有人找我攀谈。顶多被误认成茶道社成员。」



那也难怪,谁叫你是怪咖——香菜带着笑容把自己的感想吞了回去。



姬路点的是冰牛奶,香菜则喝水。两人都是用吸管啜饮。没带钱包的香菜,自然什么都不能点。姬路身为学妹,还在富豪家庭出生长大,却好像完全无意请客。她表示:「正因为小气才会变成有钱人啊。」意思是慷慨的凯碧就当不了有钱人罗?香菜想到朋友的将来不禁心情黯淡。



「你刚从大学离开?」



「不是,我星期五会上陶艺班。」



「哦~~陶艺就是那个嘛,拉坯会转来转去的。」



香菜用古怪手势转起虚拟的拉坯机。「就是那个会转来转去的。」姬路点头。



「很好玩喔。岩谷同学闲着没事要不要试看看?」



「嗯~~跟姬路上同一堂课,学费会在中途浪费掉耶。」



「没礼貌。」



姬路虽然生气,不过她自己好像也多少心里有数。



姬路灯是个扫把星,她所参加的团体都会莫名其妙地在短期内结束活动。尽管姬路并没有做什么,却好像命中注定要碰上那种事。



曾在大学一口气加入三个社团的姬路,到最后却留下了让那些社团全数结束活动的纪录。香菜原本隶属的社团,也在姬路参加后过两个星期就解散了。不过在那之后,她们就成了碰面会像这样来喝茶聊天的熟人,对香菜来说也不全然吃亏。



「感觉气氛好躁动耶。刚才似乎发生过一些事情就是了。」



车站内的喧嚣也渗透到咖啡厅里面,鼓噪声迟迟未歇。电车开动的震动,不时也会让店内摇晃,显得似乎全世界都在天摇地动。姬路搁下装了牛奶的杯子,朝站内望去。随动作披散的亮丽黑发,令香菜看得放松。



「据说有人被射杀了。好像是在金钟底下,真讨厌。」



「哦~~」



香菜和表示厌恶的姬路不同,反应显得淡薄。



在电视或网路的另一端,每天总少不了人死的消息。



消息只不过是从荧幕来到面前罢了。香菜完全不显得动摇或关心。



然而香菜水暍到一半,却变得无法忽略刚才那句话。



「被射杀?」



「嗯,用手枪。好像美国呢。」



姬路「砰」地用食指做了开枪的手势。香菜也回敬一枪,并在心里玩味「手枪」这个词。她好奇那和摆在自己房间的手枪有没有关联。说来倒也理所当然,香菜完全没接到谁掉了手



枪的情报。她始终只是偶然捡到枪的局外人。



「不过,没想到你还没毕业……」



姬路用吸管搅动着玻璃杯里的冰块,再次讶异得无话可说。话题这么一回锅,香菜也觉得尴尬。即使香菜想学姬路搅动吸管撑场面,冰块早就被她啃掉了。她总不能光搅和剩下的水,手和眼睛都在游移。



「虽然说起来满无关紧要的,姬路你不是左撇子吗?感觉很酷耶。」



「还真够无关紧要呢。」



姬路咬碎了冰块,然后放下杯子。她观察似的望着香菜,沉默半晌。香菜也跟着不吭声,但心里开始觉得:早知道就不陪对方来喝茶了。



根本来说,自己又没有喝到茶——在香菜嘀咕到一半时,姬路开口了。



「你有耳闻过即时时钟这个词吗?」



即时,时钟。香菜在嘴里替单字断句,但没有想到那是什么意思。



「是看卡通时常会播广告的那个牌子吗?」



「那叫家乐氏。你的搞笑很牵强。」(注:时钟与家乐氏的日文发音有些许雷同)



「我在想你是不是需要逗艮帮忙的捧艮。」



「那我倒不否认。好了,说到即时时钟呢,其实意思就跟字面上一样。」



「我完全不懂。」



香菜一说,姬路就将双肘撑到桌子上并交握十指,然后微笑。



「那就是电脑或手机关掉电源以后,内部时钟还会继续走的原因。毕竟不那样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



「人类也是一样,即使当事人以为自己停住了,也无法停下来。」



忽然提出这段话的姬路所指为何,香菜立刻就会意了。



「呃,那个,你想说风凉话吗?」



无所事事的自己,照样会增长年岁——香菜如此解读对方话里想表达的意思。姬路坦然承认:「是啊。」然后咬了咬吸管的前端。



「毕竟我们变成同年级了,对你说教几句也可以吧?」



「嗯~~没有啦,那个道理我了解。可是,要怎么说呢~~」



用不着姬路提醒,也有凯碧用行动来开导,香菜自己也认同她们的论调。但是香菜没办法只靠着「正确」这样的理由就力图振作。她已经变得无法配合时针的脚步一起走,到现在早就迷失于何谓「正确的时间」了。



当中并没有戏剧性的起因。香菜是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然后就那样逐步堕落的。



离开咖啡厅以后,姬路把玩着香菜的刘海露出笑意。



「不过遇见你时感觉很怀念。」



「嗯?」



「因为,你总是不管在哪里都可以躺。」



香菜的眉头皱了起来。那感觉像是被人纠正自己的幼儿天性,微妙地让她受伤。



「会吗~~?」



「嗯。那么,下次见。」



「唔~~好啊,嗯。迟早会的。」



姬路婉约地挥了手告别,走向验票闸口。依旧驼背的香菜停下脚步,也向对方挥了手。等姬路不再回头,香菜才放下手松了一口气。



和人长谈实在很容易累积疲倦。尤其像今天一直在外头跑。



「唉,总觉得……好想搬到土星谷去住喔。」(注:土星谷是出现在电玩游戏「MOTHER2」当中的村庄)



打算回公寓的香菜脚步像醉鬼似的,尽管摇摇晃晃还是可以往前进。



「不过,还真是勾人怀念的一天。」



香菜捏了捏头发,过意不去地喃喃自语着。现在的自己,根本不被任何人需要。香菜本身导出这样的解释。然后她扳着指头开始数,想求证被人点出的另一项毛病是否确有其事。



「长凳、椅子、坟场、操场、社办……唔~~真的耶。」



香菜回顾自己躺过的地方,兀自点头。碰上晴朗的日子,她会想躺在太阳下仰望天空。



那毛病是出自抬头会累的懒惰想法,感觉随着外出机会剧减就消失了。不过,至今大概还留在她的骨子里。



香菜躺到地上,对每次仰望都觉得「好远喔」的天空感到艳羡。



哪怕有人在地上某处被杀害,天空依旧无拘无束地存在于那里。



香菜一直心仪着那样的广阔。



时本美铃



美铃一边舔着从便利商店买来的霜淇淋一边看汽车在马路上往来。和MelonBooks隔壁栋相邻而建的地下停车场入口挂着绿网,目前似乎没被使用。美铃坐在位于一旁能通往管理室的楼梯中间消磨了一阵子,焦躁的心也跟着变得平静许多。



「甜食真伟大。」



美铃舔了软度适中的霜淇淋,并带着笑容赞赏。



这地方和上学路线离得远,不过美铃打发时间时仍然常来这座停车场。毕竟她总不能背着书包一个人进咖啡厅,又舍不得花钱。



买了手枪的美铃荷包几乎见底。这个月才刚开始,领零用钱的日子还久得很。因此,现在品尝到的霜淇淋滋味格外令她感动。



美铃用舌头伸进霜淇淋逗弄,戳出一个孔。瞧着那个孔笑了笑的她:心里想到中枪丧命的高中生。死掉的人就吃不到这支霜淇淋了。



老师平日就教导过人死是件多么不幸的事,美铃借由甜味实际体会到那一点。



美铃将手肘搁在放旁边的书包上,姿势慵懒地换了视线的方向。从马路转向天空。她仰望着云层流动,思绪则徜徉于明天以后的事。



美铃也想过等下周对小泉明日香动手,可是这当中有个问题。今天妨碍美铃的那个高中生要是登上前面的名次,小泉明日香就会被挤出第六名。手枪没有其他备用的子弹,所以美铃最多只能开六枪。她必须放弃落到第七名的小泉明日香。



况且,也不确定小泉明日香是否会立刻恢复到学校上课。



「唔唔……啊,不过这样或许就不会在车站遇到她了。毕竟男朋友死了嘛。」



嘟哝着的美铃表情忽然变得开朗。但她立刻收敛了。



旁边有动静,美铃就此噤声。她明白那些自言自语的内容被听到会相当不妙。



有个男子从停车场二楼的管理室里开了门现身。他瞥了美铃一眼却什么也没讲,手臂搁在二楼的栏杆,还捧着大量的浅蓝色盒子当行李。



男子深深地戴了顶肮脏的土黄色帽子,有意掩饰的脸孔倦色浓厚。尽管人靠着栏杆,感觉却虚脱得好像会滑跤直接摔下去。



美铃默默朝男子看了一会,结果不知怎么地还是向他攀谈了。



或许是她个性原本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关系,嗓音很开朗。



「大叔,你不太有精神呢。」



被搭话的男子似乎颇意外,整个人愣住了。后来,他发出叹息。



「因为我是大叔啊。」



「我们学校的老师也是大叔,他就很有精神耶。」



美铃一边回想班导师那张肿起来的脸一边说。男子把脸抬起看了她。



「小学生不要在外面游荡,快回家。」



「大叔是大人吧?不工作是不行的喔。」



美铃仰望着对方回嘴。那嚣张的态度让男子咂嘴,不过他似乎也没有力气认真发火了。



男子拨弄着帽缘,还摆出一副嫌美铃难应付的脸。



「大叔是这里的人吗?」



「啥?」



「停车场的人?」



美铃改口。男子脸向着旁边,却意外规矩地开口否认。



「不是。我来这里,算是有点事要查。」



「呼嗯。」



男子含糊的说明让人听不出重点,但美铃点了头。男子此时也稍微抬起脸,似乎想再看看美铃。他对奇怪的小学生好像多少有兴趣。美铃惹人怜爱的长相有一定可看度大概也是原因。外表同样是博取信任的一大要素。



「那你为什么没精神呢?」



「刚刚说过了吧。大人都是很累的啦。」



「为什么?」



「因为身体大啊。体格壮的人光是活动就会喘。」



男子随口胡诌。美铃对那番说词默不吭声,结果他大概是内心过意不去又开口解释:



「我在工作上摆了大乌龙。」



「喔~~大叔,原来你有工作。」



你释怀的是那个啊——男子板着一张如此吐槽的脸。他将手凑到帽子底下的额头,然后叹气。



「我工作可多了。生意兴隆呢。唉,可是我怎么会摆那种乌龙……」



「大人好辛苦喔~~」



美铃浅薄的同情,让男子动了眼睛。从指缝间露出来的目光似乎颇为傻眼。



「你这小学生真讨厌。」



「咦,哪有?」



美铃刻意装蒜。男子似乎也看出她是故意的,不过噘嘴以后还是没有发脾气。



「摆乌龙倒是无所谓。不过,假如被上司知道了……后果可不只糟糕而已。要赶在那之前把东西回收才行。可是,状况八成没救啦……匿名制反而成了败笔……」



男子开始埋怨。他似乎已经没把美铃看在眼里,只是自顾自的伤着脑筋,然后便决定采取行动。



「现在不是瞎耗的时候了。就算没救,也得拼才行。」



「大叔要打起精神喔。」



「那倒是谢了。所以你也赶快回家吧。」



男子赶人似的挥了挥手,走下楼梯。他手插口袋,不高兴地用脚跟踱步。美铃确认过对方走远,才摸了摸书包。



「跟这个有关系吗?还是没有呢?」



美铃嘀咕的内容,和男子告诉她的事有关。之前美铃购入手枪时,指定的取货地点就是这座停车场。鲜少有人会来废弃的停车场。所以美铃在想,从里头出来的男子会不会就是卖手枪给她的人。



假如两者有关,她倒是在意对方摆了什么「乌龙」。



美铃想到了那些,另一边的大人却脑袋僵化。从刻板观念很难会想到,买手枪的客户中有小学生。美铃正是意识到那一点才刻意攀谈。可是,对方居然什么都不怀疑。



「这就是典型的无能大人。」



美铃开心地说。随后,她一口气将快要融化的霜淇淋塞进嘴里。



当美铃享受着最后一口霜淇淋时,有个穿睡衣的女性摇摇晃晃地走过停车场前。那个人游蛙式似的划动双臂,好像以为那样就会让身体前进。在旁人眼中看来非常傻头傻脑,和她本人爱困的脸搭到一块简直再窝囊不过。鞋子也破破烂烂的,而且鞋后跟都踩扁了。



那个女性就像只四处徘徊的脏小狗,散发着一种让人不由得想从旁开枪的气息。但她后面立刻有个高中女生跑来,美铃因而缩回了差点伸向书包的手。捧着书包的高中女生跑得轻快,赶过了穿睡衣的女性。



美铃将霜淇淋的包装纸揉成一团,从心里感到傻眼。



同时,她对自己迟早也会被人当成那些女性的一分子对待而慨叹:



大人尽是些无能的家伙呢。



花咲太郎



火灾警报器一响,太郎就对警察两人组的反应感到佩服。他们的反应比其他客人快,立刻打算逃跑。探出半截身子到通道讲话的太郎也一起跟在警察后面,所以并没有让晚了一会发生在背后的纷纭杂沓连累。



两名警官不是跑向他们并未掌握位置的逃生梯,而是赶往近在旁边的电梯。他们冲上去按了按钮,然后用鄙夷的眼神看待暴徒般逼近的脚步声。太郎则在脚步声的反方向,也就是通道尽头发现有东西飘来,「啊」地用手指去。



警官们顺着太郎的声音和手指转头。于是,他们大吃一惊。从内侧的房间里,有状似白烟的玩意源源涌出。警官掩着口鼻、压低姿势,急忙跑到那个房间前面。太郎还留在原地,不过远远望着那阵烟的他已经察觉真相,嘴里嘀咕:「那该不会是……」太郎同时也晓得并没有发生火灾,浑身乏力地坐到了地上。



三楼的构造就算在紧要关头时也无法破窗逃生。假如火灾是从楼下蔓延到楼上,就得有陪所有人一起葬身火场的觉悟。太郎也跟常人一样怕死,只是个有所畏惧的凡人。而且,太郎其实也喜欢并非超人的自己。



两名警官查明火灾警报器感应到的是水蒸气,纯属淋浴间门开着没关的恶作剧,又走回来臭骂:「真是惊扰人。」太郎也有同感。由于拥挤群众的尾端还没掌握到状况,怒吼和尖叫声仍回荡于整层楼。警官们将空无一人的淋浴间门板关上以后,便输人不输势地拉大嗓门,开始说明发生了什么状况。过程中,他们的眼光也搜寻着在车站开枪的高中生身影。能强制将店里的客人集合过来,也许反倒乐得轻松。太郎也回头望着那一张张的脸,不过没见到首藤佑贵。是在别层楼吗?或者——太郎瞪向淋浴间。



后来,所有人从闹哄哄的事后收拾及繁杂说明中脱身,花了近三十分钟。店员也出来发表了聊胜于无的致歉,客人们的反应因而分成扫兴打算离开的人以及有意留到时数结束的人。太郎属于前者,没事情要办的他决定直接离开漫画咖啡厅。一搭上人挤人的电梯,光是乘客的重量似乎就会让电梯直接坠地。明显超载的电梯就那样关了门,摇晃得像缆车一样夸张地下降到一楼。太郎实在不觉得自己还活着。



柜台前直接排成了一条队伍。光为了结帐而排队也显得乱愚蠢的画面。只有一个店员在,所以轮到太郎为止得花将近十分钟。



太郎一边结帐一边想起首藤佑贵的书包还摆在旁边房间,不过他判断没有必要特意回去拿。等别的客人被领到那个包厢,八成会把那个当成失物送到柜台处理。那对太郎来说反而方便。



总算付清费用以后,没喝饮料也没碰漫画的太郎就离开漫画咖啡厅了。几乎同一时间,有个女性走来和他错身而过。太郎靠到一边把路让出。



此时,对方的金色发梢吸引了他的目光。



「……咦?咦?咦?」



对金发女性产生强烈既视感的太郎回了头。错身经过的那名女性似乎很介意梳理好的头发被风吹乱,频频摸着头。太郎对那种年龄的人完全不感兴趣。可是,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过过神似的人物,就那样回头停住了。



感应到太郎的自动门反复开开关关。女性大概是察觉了那阵声音及太郎的视线,顿时转过身。而且她还笑容可掬地走来了。女性无视于原本招呼她而一脸困惑的店员,径自过来向太郎亲切地微笑。



「好久不见,你都变了个样呢。」



「啊?」



对方亲昵地拍了太郎肩膀。觉得女性神似某个人的太郎却没有和她本人见过面,陷入了困惑。况且,对方有如年长者的举止也让太郎心生动摇。



「什么嘛,你忘了我吗?」



「唔,嗯……请问你是哪位?」



「不然我们就从现在开始认识吧。幸会。」



女性低头行礼。接着,她语气开朗地揭露事实。



「抱歉,其实我们是初次见面啦。被你盯着看不太舒服,所以我才这样回敬你。」



「我就知道。」



太郎放松脸色。女性也耸了耸肩,舒缓原本跌宕起伏的气氛。



但她说归说,却还是不礼貌地盯着太郎全身上下观察。你那样会让我想起某个人——太郎意识到那一点,便从嘴里嘀咕感想。



「唉呀,店员在瞪我们了。」



「就是啊。」



女性大动作地转身,朝男店员一笑。店员转开脸,绷紧的情绪随之瓦解。女性属于普遍认知中的美女,她利用了那一点。



「那再见罗,太郎小弟。」



「嗯?」



女性在最后挑衅似的刻意这么说,然后回到店里。



太郎杵在店外,确认过自己一次也没有向对方报上姓名以后,才搔了搔下巴。



「总不会真的是熟人吧。」



假如是学生时代的熟人,就不可能用「太郎」当称呼。应该会叫本名才对。换言之,对方认得身为侦探的自己,就可以推断她是以前的委托者。



以年龄而言没兴趣的女性容易让太郎忘记长相,但他还是觉得没见过那样的人。在漫画咖啡厅前面嘟哝了一阵子以后,太郎才弹响指头。他想起有张吻合的脸,表情却显得黯淡。



「……这样啊。」



太郎总算搞清楚自己想起的是谁了。或许跟碰面以前搭过电梯也有关系,他如此分析。



太郎从那名女性联想到的,是过去曾折断他食指的「蓝衣男」。他们俩的发色和眼睛简直生得一个样。大概是兄妹之类的吧——太郎不禁从店门前抽身。



以前太郎遇上的那个蓝衣男,显然并不寻常。太郎曾阴错阳差地认识某个自称杀手的人,那家伙身上的气质就与蓝衣男类似。换句话说,太郎估判蓝衣男或许也是杀手一类的分子。跟那种背景的人,最好是保持足够距离让彼此毫无关系。



「……接下来……」



太郎交互看了马路左右,然后才决定自己接着要去哪。起初他预定要一直守在停车场,却发生了意料外的事件。真枪赫然出现,还跟要找的失物属于同一种款式。



到了这种地步,太郎有件事得向委托者问清楚。



为此他选择回到事务所,便高高地振臂迈出了脚步。



绿川圆子



绿川发现那东西是在她无意间将手伸进口袋的时候,纯属碰巧。



口袋里塞了一团绿川不记得有放的纸屑,感到疑惑的她将那掏出。不确定是何时放进去的那玩意乍看之下只是纸屑,应该算垃圾,绿川立刻想把那丢掉。



不过绿川也觉得那似乎别有玄机,靠触感确认里面有没有包着刀片一类的危险物品以后,她将纸屑摊开一看。摊开后就发现上头印着用作业软体打的字。



内容极为单纯,属于威胁的字句。



「请不要举办个展。否则就杀了你。」



过目以后,绿川面无表情地将那张纸直接捏烂。威胁的字句随皱痕扭曲。绿川又用双手将那揉成球,然后塞进口袋。接着她嘀咕:「什么跟什么啊?」



「师父说了什么吗?」



开车中头始终朝前的新城,对绿川的嘀咕声起了反应。



「没事。」



要一一说明自言自语的内容也让绿川觉得难为情,因此她只是摇摇头了事。



既然写明了「个展」,对方应该就没有搞错威胁的对象。换句话说,有人对绿川怀恨在心,不然就是活动举办会造成不利才威胁她中止。



绿川瞥了新城一眼。



从徒弟担心得颇有眉目这一点来看,自己目前似乎是被什么麻烦缠上了。即使绿川对世俗生疏也能察觉到。不过要个展停办就免谈——她断然拒绝。毕竟自己的生计都押在上面。



不举办的话,横竖都会金钱散尽而穷途潦倒。与其那样还不如继续创作陶艺到死才有趣——绿川决定无视威胁。假如对方只要求把徒弟赶走,绿川倒有妥协之意。



小货车驶离市区,不久便进了山路。铺设的柏油路面开到一半就中断,之后都接近于荒山野径。接下来车体会整个弹起来摔痛屁股,绿川做了觉悟。



然而在绿川设法坐稳身子的同时,一阵凉风吹过她的心。



会有人叫她别举办个展,就表示目前举行得并无窒碍。



绿川对此松了口气,并且安心地闭上眼睛。



首藤佑贵



佑贵拼命逃窜,行动范围却显得狭窄。他只是在车站周围一带绕圈子徘徊罢了。对于踏上陌生路途的恐惧、渺茫的前途,自然而然地局限了他所走的路。



而且在佑贵察觉自己正被人追捕以后,他的路线又变得更加单纯。他尽挑路幅狭窄、不会被人看见的巷道,一心想着赶快跑过每条街。



佑贵目前依旧在跑,才刚来到碰巧发现的小巷。他光会在意背后,无法将注意力转向其他事物。视野狭隘的他耳里只能听见心跳声。



五感失去协调,并没有充分运作。



或许正因为身处那样的状况,佑贵忽然被坐在巷道边缘的狗吠了几声,不禁大乱阵脚。他纵身往旁边跳,肩膀重重撞在大楼的墙面。这一撞使得手枪脱了手。佑贵急忙想捡枪,停下来一回头就看到有只鞋子飞到眼前。



「啊,噗哇!」



佑贵还来不及做完惊吓的反应,他的整张脸就发出「啪」一声完美的声音,被鞋底砸个正着。



黑田雪路



蓦地扔出去的鞋子意外漂亮地砸中那个高中生的脸,让黑田大为振奋。欢欣鼓舞的他拔腿狂奔,一口气拉近和高中生的距离。幸好高中生掉了手枪,黑田一把揪住对方的刘海,再趁高中生痛得挣扎时,出腿将他绊倒。紧接着黑田就连同揪住的头发,将对方整颗头往坚硬的地面猛砸。



剧痛令高中生瞠目。黑田管不得那么多,骑到了高中生身上。他本来想先回收手枪,但因为东西掉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一时间也无法发现。因此手枪的事摆后头,首先要试着打断高中生的鼻梁。黑田使出浑身力气抡了两三拳,让鼻血喷出来。这样就能率先削弱对方抵抗的意志。其他的问题之后再说,按步就班处理就好。这是黑田牢记在心的基本手法。



「嘘~~懂吗?嘘~~」



黑田将竖起的食指凑到嘴前,要小狗听话。要是旁边的狗叫得太大声引人过来就头痛了。用那样的言语和手势,当然不可能将意思传达给小狗,奇妙的是小狗的态度与刚才面对高中生时不一样,都不会对黑田吠。也许它是从黑田的气质或气味察觉了什么。



「好啦。终于可以聊聊了。」



黑田完全无视对方处于讲不了话的状况,自顾自的说道。高中生似乎快被眼泪和鼻血溺死了。于是黑田用衣袖硬是替他擦掉。



黑田想用虚有其表的亲切打圆场,高中生被他吓得视线扭曲。



「你是警……察?」



「不,我是民众。我不会报警,放心啦。」



都把鼻子打歪了才这么说,要他放心也难吧。黑田自己讲着忍不住苦笑。



「我在车站看到你,就想找你问个几句。要回答喔。」



黑田使坏似的举起拳头,露出别无用心的笑容。高中生似乎说不出话,张着嘴又流出下一道鼻血。即使眼泪停了,另一边似乎还是流个不停。



「首先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会有枪?」



一提及枪的话题,高中生抑郁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阴沉了。



「我……我买的。」



「哼哼,原来如此。下一个问题..你跟谁买的?」



「……………………………………………」



高中生维持三秒不吭声,黑田握起的拳头便有了动作。意在威胁的他,痛殴了对方的脸而不是鼻梁。被黑田骑在身上的高中生动不了身体,脑袋晃得好似要跟脖子分家。即使高中生似乎愿意说些什么了,黑田还是朝他的面颊骨又揍了两拳。



每次动粗黑田的手与内心就会痛,但他揍人的经验已经多得可以忽视那种感觉。高中生泪流满面地哭诉:「不要再打了。」



「假如你肯立刻说,也用不着我动手。」



黑田一讲,高中生这次「立刻」就招了。



「我在网路上买的。所以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



「唉呀……真没节操。」



结果买法和黑田一样。这样就不能让警方侦询这个高中生了。于是高中生似乎从黑田的态度察觉了什么,所以黑田又揍了他的鼻子。



高中生想呻吟,却被流下来的鼻血严重呛到。



夹杂血丝的唾液喷得像淋到地面上的雨,落在高中生脸上。



「好啦,下一个问题是……你痛快了吗?」



「……咦?」



就算听不懂问题的意思,高中生怕不回话就会挨揍,还是发出了短短一声。黑田回想着自己头一次杀人时的心境,开门见山地问:



「呃,我是指在你杀了人以后。」



听黑田一说告同中生的脸色变了。所做的事被他人点出,让高中生的神智变得更加扭曲。或许是因为他立刻就逃了,所以并不知道中枪的人已经丧命的事实。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对那个人怀有怨恨还是碰巧看见才开枪,不过之后你觉得——」



「咦?怎么啦怎么啦~~?」



突然间,有阵拉长音调的讲话声传来。对背后彻底失察的黑田猛然蹦起,并且立刻转身。尽管他知道那样会露出明显的破绽,身体还是反射性动了。高中生也察觉到他的破绽,不顾一切想移动身子。



即使对方是高中生而黑田是杀手,双方体格仍相去不远。当黑田在松懈时遭到拼死命的反抗,就算豁全力也难以将人制伏。从黑田底下连钻带爬地逃脱的高中生,使劲将他推得翻了一圈。黑田招架不住,整个人就像高中生刚才那样重重地撞上墙。



于是在高中生捡回手枪以后,黑田打了寒颤。然而高中生脑袋里似乎没有开枪的念头,把手枪藏到衣服里就往人影过来的方向跑了。



得救的黑田捂了捂胸口,另一方面也对让人逃掉一事冒出叹息。尽管事情问出来了,最重要的高中生本人要是就这样落网,那黑田追上来的目的等于半点也没有达成。



「我本来想将人先收拾掉就是了。」



黑田搔了搔头,对失算让人逃掉的自己觉得羞耻。接着他感受到有视线从仍然杵在一旁的人影投来,便决定趁着脸还没丢尽以前当场闪人。



事到如今,黑田才对自己把手枪留在事务所这一点感到后悔。



岩谷香菜



「游啊游~~」



香菜用蛙式游过了这个社会,从车站到公寓。从旁人看来那是在耍蠢,然而被轻视的香菜本人却完全不在乎周遭的视线。基本上她要是会顾忌他人眼光,就不可能穿着迈遢的睡衣及破鞋出门。



天气热让香菜不想慢慢走,结果用自己的方式赶路的她,就冒出了这套动作。因为身体会顺着划动的手臂往前,走起路来比平常的香菜要快。



尽管路途中曾被各式各样的人赶过,香菜还是到了公寓门口。于是她放下手停止游泳的动作,用了一句「好累喔」来替外出的感想作结。即使接纳了劳动这件事,依然洗脱不了身上的懒散习气。于是香菜驼了背弯下腰,因而在脚边发现不太眼熟的玩意。



有只圆滚滚的狗坐在公寓旁,肥硕的肚子很会晃。那曲线的轮廓像手工品一样可爱,因此香菜起初误以为是摆饰,然而经过旁边被狗一吠,她的肩头顿时吓得冒出了反应。



「喔哇,吓我一跳。原来你是只狗狗啊。」



小狗对傻里傻气的问题吠出声音。仿佛在回答「没错」。



那只狗先是蹦了一下,然后就动起来了。它来到香菜面前,用前脚指向公寓的后侧。香菜歪着头看向那边,却让建筑物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小狗一边往自己所指的方向移动,一边转头朝香菜看了好几次,然后吠叫。香菜觉得它是在说「跟我来」,噗嗤地笑了。「不不不,总不会吧。」香菜说着摆了摆手。



可是狗却汪汪地叫了香菜,简直像在说:「你没听错喔。」它的叫法和人类的说话声几乎吻合到会让正常人心里发毛的地步。香菜对那并不排斥,反而感兴趣地决定跟上去。



「嗯~~你是家犬对不对?毕竟你的毛长得这么整齐。」



小狗汪汪汪地回应。那听不出讲的是「对」或「错」,不过香菜捏了自己的脸颊。



「和我一样啊。可是当狗狗很好耶,不工作也会有人疼爱。」



『当狗也是很辛苦的耶。』



「啊~~好好好,对不起喔。」



香菜擅自把狗的叫声置换成台词来会话。狗似乎也愿意接受似的吠了几下。



香菜就这样让小狗领路,绕到了公寓后头。那只狗用前脚指了公寓和后面大楼间的巷道。建于后面的那栋大楼一楼开了间不可思议的店在卖假人模特儿,店铺外面的商品花车还摆了一堆假人的头,也有人晚上看了吓得腿发软。



「怎样,你要我走进这条巷子吗?」



小狗晃了晃肚子。大概是点头的意思吧——这么想的香菜眯起眼睛。



「怪家伙。」



都来到这里了,香菜决定顺便瞧一瞧巷内。「哦?」她的眼里随即捕捉到什么。虽然光线阴暗得看不清长相,但是巷子里好像有两道人影。一个人倒在地上,另一个人则骑在对方身上。是在打架吗——香菜心想着又靠近了一步。



「咦?怎么啦怎么啦~~?」



香菜不经意发出声音,骑在人身上的男子背影顿时夸张地抖动。底下的男子没错失那个机会,开始用力挣扎。骑在上面的男子被翻过来撞上墙壁;底下的男子则是弯腰捡了东西,紧接着就朝香菜这里全力冲来。当香菜吓得眼珠子乱转时,满脸鼻血的高中生已经冲过她的旁边。对方姿势前屈,仿佛在身上藏了什么东西。



「什、什么嘛~~」



香菜仰身。留在巷道里的另一个男子起身以后,就跑往和高中生方向相反的马路离开了。他和香菜有段距离,彼此似乎都看不见对方的脸。



状况告一段落以后,小狗摆着「不用在意刚才那些」的态度,往巷道里面走。想像着里面还有其他危险分子的香菜变得缩手缩脚,不过环顾完发现没其他人影就跟到了小狗后头。



难道除了刚才那些家伙以外还有东西可以看吗?



于是圆滚滚的狗停了下来,它用前脚所指的方向有另一只瘫靠在墙际的狗。那只狗的白色毛皮弄脏了一些,没有外伤却显得身体衰弱。圆滚滚的狗轻轻抬起脚,像在介绍另一只狗。



香菜「啊~~」地看出它的用意,便蹲到两只狗面前。



「我说啊,你是不是厚着脸皮想要我帮帮你和这只狗?」



狗开心地叫了,好似在说:「答对啦。」短短的尾巴摇得挺带劲。



「……怪家伙。感觉好像真的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明明肚子这么大。」



香菜摸了摸小狗的下腹部。小狗嫌痒似的扭身,可是并没有抵抗。



「我住的是公寓耶……虽然有人瞒着房东养猫啦。」



香菜想起老家养了好些年的狗,视线瞟向远方。由于那只狗是在香菜就读大学时去世的,临死之际没能见上一面。大概是想到那些的关系,香菜脸上浮现了感伤的味道。



「反正我自己也是狗,多一两只也没差吧。」



香菜将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夹到腋下,然后尽可能撑开空袋子的袋口。



「进来这里。因为被人发现的话会被念。」



把袋子摆地上的她对两只狗招手。圆滚滚那只立刻有了反应;瘫倒的那只却好像有戒心,不打算移动。然而香菜温柔地催了一声「来吧」,小狗就应声入袋了。香菜望着乖乖窝在袋里的两只小狗,心灵倍感放松。怕纸袋破掉的她从下面稳稳地捧着。



「说不定我能得到狗狗的欢心,是因为被当成同伴的关系。」



一开始香菜对这段自我分析笑了出来,不过声音笑得越变越干,最后便沉默了。



后来香菜很幸运地在公寓里没跟别人碰上,就回到了房间。她把鞋子脱掉乱甩,从纸袋里放出小狗。两只小狗缓缓地在房间绕,幸好看起来并不会乱叫。基本上,瘦的那只似乎也没有活力能乱叫。



香菜也跟着走进房间。这时候,她发现留在桌上的手机闪着红光,才察觉曾经有人来电。



唉呀真稀奇——香菜放下凯碧买给她的衣服,拿起手机。她猜想打来的是老家或凯碧,确认过便发现来电的人不属于任何一边。



资助香菜生活费的好事者「吉上顺一」来电留了讯息。由于对方几乎都不会联络,这通来电让香菜感到畏缩。吉上顺一是个有年纪的中年人,和香菜只碰过两次面。而且那是因为大学方面的关系,他和香菜并没有深交。可是对方却不知道看上了香菜哪一点,要她留在这地方的大学。



由于香菜也没有被要求过什么回报,这阵子差点就忘记了对方的存在。



「那位吉上先生来电啊~~好好好,请问有什么事呢?」



香菜一边和没有接通的手机对话,一边播放语音留言。她这时候还没劲地哼着歌,然而在播放那句短短留言的瞬间,脑袋就仿佛被钟乳石扎中了。而且扎到头的冲击更从鼻与口冒



出,由上贯穿到下。



连长相都被香菜忘掉的吉上顺一用了压抑的嗓音表示:



『我有亲人遭遇不幸,暂时拨不出余裕资助你了。』



时本美铃



傍晚前回到家以后,美铃把书包翻过来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板。手枪被课本、餐具袋外加笔记簿盖在底下。她搁着手枪不管,抽出一本笔记簿,顺便也从铅笔盒里找来自动铅笔。



美铃的母亲是在高岛屋上班,因此入夜以前家里都只有她一个人,没必要藏手枪。



美铃把坐垫直直排好躺到上面,然后打开笔记簿。簿本封面用麦克笔写着「8」。原本这在美铃的排行用笔记簿当中算起来是第七本,不过第三本在记完以前就弄丢了。反正上面没有写自己的名字,里头记载的人名也只有本人才能看懂关联性,觉得不至于碍事的美铃就没多理会。东西弄丢近两个月至今倒没发生过什么,所以她也乐得安心。



美铃在昨天用过的页面下半部写好日期6月1日,才开始制作排行榜。第一名的姓名和昨天相同,关于第二名则出现了变动。「带枪的高中生」——由于本名无法得知,美铃只好暂时先这么写。趁着还没忘,她在旁边记下特征。



「头发直直的、塌鼻子、下巴有一点伤痕……顶多就这样吗?」



当时美铃一直注意着手枪,对于脸孔和其他部分都不太有印象。没有照片也不知道该怎么找人,不过要对第二名下手还早,她决定将问题暂搁一旁。



第三、第四名都写得顺畅无阻。原本名列第六的小泉明日香从排行榜上消失得干干净净,美铃本身的兴趣好像也已经转移到其他人身上了。她并没有极端的执著。



美铃讨厌人的理由十分单纯浅薄。比方小泉明日香,要提到她有哪里让美铃讨厌,也只是出于「她比我漂亮所以很碍眼」这种自私至极的理由。无关小泉明日香的为人,美铃碰巧看见同学的姐姐时就对那张脸产生了嫉妒心,如此而已。



基本上一个人若是拥有毫不犹豫就能杀人害命的道德观,在厌恶他人时自然不会基于正当实在的理由。对时本美铃来说,动机和尊严都是比汽球更轻、更容易破的玩意。



美铃并没有从母亲那边额外受过道德情操的教育。即使没被教过,应当会在和旁人相处的过程中逐渐养成的常识,美铃却没有顺利培养出来。也许是因为缺乏教育的种子,抑或她至今仍是思虑未熟的稚儿。



美铃搁下写完的笔记簿和笔,从俯卧改成仰卧。



她明天打算朝原本名列第五的「姬路灯」下手,便哼着歌开始排定假日的行程了。



→接续第二天



绿川圆子



绿川坐在工作室里椅脚不齐的椅子上,一直发着呆。她并没有在做什么,只顾将身体连着椅子晃来晃去。到六月白天也变久了,离黄昏还远。



晚饭还没好吗——绿川半张着嘴巴枯等。除了吃与睡以外,她几乎没有其他兴趣。没兴趣就能节省开销,她自许这样正好。伤脑筋的是在和画商谈生意之际,也会需要闲话家常,关于那方面的资讯绿川都是从网路吸收。由于深居山中,连配报都在范围外。



新城想试看看鞋子破的孔能不能补好,正在工作室一角弯着身奋斗。他脱了蓝色外套挂在椅子上,挽起袖子做起针线活。这个男人在陶艺方面丝毫没长进却有双巧手,即使交派煮饭的工作他也能胜任。



「我觉得缝起来以后还是马上就会破。」



「话是没错啦,不过我很爱这双鞋。」



「是吗?」



绿川靠着椅背,仰起身体。她仰头望向背后,就发现墙际有新城插着的一束花菖蒲,和烧失败的壶配在一起做装饰。



失败作被拿来当摆饰实在有损绿川的心情,不过工作室里要是没那些花真的显得很空荡。被徒弟断言「那样子不好」,对室内摆设不表关心的绿川也觉得「大概有道理吧」而遭到说服,便予以认同了。结果,新城中意的陶器失败品就这样成了插花的容器。每次看见都会打坏心情的摆设品有意义吗——绿川自己则是对它的存在大有疑问。



「明天是假日,站前的百货公司应该人很多吧。」



新城边缝鞋子边带话题。绿川也瞪着壶应声。挺出胸口的她连喉咙都是弓起的,因此有点难呼吸。



「要祈祷那样的人潮会来看个展。」



「就是啊。」



新城附和得平淡。听起来甚至像是他不希望人多。新城缝鞋之余也把玩着手机,似乎在搜寻什么。他向绿川报告了搜寻的结果。



「刚才车站那件事上新闻了喔。据说中枪的学生丧命了。」



「是吗?」



绿川将手凑在膝盖将身体弓得更紧,并露出一如往常的反应。死了归死了,那也只是素不相识的外人。况且绿川在混乱中被新城带着抢先逃离了现场,对于事件实际发生在眼前的



感觉也较为薄弱。



「那么年轻真让人唏嘘。」



「就算是老人家也一样让人唏嘘啊。」



与父母死别的绿川基于本身体验反驳。新城挑起针,向绿川问道:



「师父,你觉得人死了以后会怎么样?」



绿川摇了摇头,撑起身体。她停下刚才那种新月般的姿势,重新在椅子上立起膝坐好。



绿川隔着毛巾搔了几下头,视线游移不定。她好像在思考要怎么回答。



「这个学生,死了以后会变得怎么样呢?」



「你有什么看法?」



绿川大概想不出答案,就问了新城。新城一边朝鞋子穿针引线一边开口。他的手机在远处响着,不过他似乎是嫌麻烦便坚决无视。



「永远醒不来就代表知觉划下句点了呢。我想像不到那种感觉,而且光想就觉得恐怖。所以我会希望,要是意识至少可以在哪个地方维系下去就好了。要不然,不是很讨厌吗?假如等在最后的是那种结局,谁都不会幸福。」



「呼嗯……所以说,你是怕死的罗。」



始终笑得好似无所畏惧的新城,被绿川用了意外的眼神看待。



新城带着那张让人猜不透的笑容,大为肯定绿川所说的。



「嗯。我比任何人都怕死。」



「……是吗?」



绿川摸着膝盖,用力收起下巴。



她不明白那是不是真心话。



然而新城雅贵的那句话,却让她觉得似乎可以用「所以说——」往后接下去。



→接续第二天



黑田雪路



抽身是对的,错就错在追丢了目标。黑田如此评价自己方才的行动。他懊悔着要是有带枪就能在交谈前射穿那个高中生的脚,防止他逃跑。



至于黑田自己,目前则待在车站内的个展会场前面。他放弃搜索高中生,回头处理自己的本行。这里是将从明天起召开的「绿川圆子」个展会场,在车站二楼举行。黑田一边佩服展方使用的场地意外宽阔,一边抱着探路的用意在四周绕。



虽然会场里面还不能进去,不过外头有贴宣传的广告。黑田朝广告中央插着花卉的壶瞥了一眼,然后嘀咕:「看来和那张照片不一样。」他看了也不知道东西好在哪里。



作者本人应该也会来展场,因此是个下手的机会。黑田也想确认那张照片上头的壶有没有摆在会场展示。他认为那只壶藏有重大秘密,甚至擅自猜想壶里头是不是记载了藏宝的处所。不过那样的话,绿川圆子应该在藏宝处记载上去之前就先拿到东西了吧——黑田立刻又打消想法。



「啊。」



从略有距离的地方传来人声,让黑田转了头。望眼看去,是个穿着百货公司制服的店员。



黑田和那名女性认得彼此,霎时间,他露出笑脸。



女性看见黑田意气风发地靠近,摆出了一副「早知道就别留步」的脸。察觉对方脸色的黑田没管那么多就搭话了。



「你好你好。啊,午安,难得在公寓外碰到面呢。」



「说的是呢。你好。」



黑田偶尔会在自己住的公寓里碰见那名女性。对方并没住在那里,到那里似乎都是为了找常常被她揪着脖子的另一个女孩子。黑田对那个女孩子没兴趣,只对眼前这名女性有好感。虽然他们并不晓得彼此的名字,不过女方目前别着的名牌上写了「丹羽」。原来她是叫tanba小姐啊——在心里把对方名字念错的黑田露出了微笑。



「等你下班,我们一起去吃个拉面如何?为了你,我愿意到车站一楼的任何店排队。」



「啊~~那个……不好意思,我今天要去朋友家。」



黑田被对方客套地笑着拒绝了。这名女性一次也没有答应过黑田的邀约。黑田也早就什么都不期待,习惯性地把邀约当问候。



「对了,你有听说吗?车站下面好像有人死了。」



黑田一带起话题,女性的脸色就黯淡下来。



「嗯。我听说有枪声,还担心总不会那么巧吧。幸好不是。」



「咦?总不会怎样?」



对方的奇特说词让黑田起了反应。对女性来说那似乎属于失言,她露骨地辽着嘴巴表示:「啊,我在自言自语。」枪以及「总不会」——组合在一起让人自然有了兴趣。



想拉长话题的黑田看向广告。



「明天起举办的这个,是壶的展示会吗?」



「不只壶就是了。」



「这一位是有名的陶艺家?」



「谁知道呢。毕竟,那不是我负责的活动。」



女店员讲完这些,就向黑田说了声失陪然后点头离去。毫无不舍,走得干干脆脆。黑田望着对方的背影和臀部嘀咕:



「假如她是在怕羞就好了。」



对话中有令人在意的疑点,但黑田不勉强深究。



黑田也跟着换了地点,到车站二楼的扶手坐了下来,并且俯望金钟那一带。平时总被利用于约会碰面的热闹地标遭到警方封锁,变得冷冷清清的。那种景象让黑田想起了运动会。没有人扶稳球框底下的柱子,周围也都没有人投球。他看着孤单的时钟,脑海里浮现出那样的情境。



身亡的高中生的女朋友,当然也不在时钟旁边。黑田猜想她现在应该在哭。



好比血管中长了让血液淤塞的瘤,行人往来都靠向左右显得不顺畅。以金钟为中心,人流形成了有如球根或洋葱的形状。黑田在那当中看见一群有男有女且说说笑笑地朝验票闸口走去的高中生,因而眯了眼睛。



那个高中生杀人时太明目张胆了。除非有过人的能耐可以游走四方,不然只要他没有加入杀手这一行,八成连想避风头都没办法。或许是对方和自己头一次杀人的年纪凑巧相同,黑田的观点难免倾向同情。虽然自己的情况只是运气好罢了——黑田这样想。



不过黑田立刻又产生疑问:自己真的有比较好吗?假如高中生在近期内就会被抓,以后便不用再杀人。但黑田接下来还是得怕东怕西、疑神疑鬼地继续靠杀人活下去。自己这种看不到结尾的过活方式,能称为幸福吗?



于是在黑田停留不动时,铁路警察过来告诫了一句「请不要坐在那里」。那里指的是扶手,其实黑田以前也被告诫过几次。



黑田老实地说了「对不起」赔罪,然后当场离开。他走到一半,嘴角就忍不住开始抽动。难以压抑的笑意差点让他捧腹大笑。



还有其他更应该告诫的事吧——平凡的杀手心想。



→接续第二天



岩谷香菜



香菜感觉像是被人切断了脐带。她宛如被切离的胎儿一样蜷缩着,动也不动。带进房间的两只狗都摆着和香菜类似的姿势,一脸幸福地躺着。得到安全的窝似乎让它们歇了口气。



失去安乐的香菜却摆不出那种睡脸。



在老家断援之后,她又失去资助了。基本上,香菜连为什么没见过几次面的中年人会资助自己都不晓得。她把那解读成有钱人的一时兴起,享受着对方的好意。



那种生活面临太过唐突的结束,让香菜失去摇篮。她不能再躺着过生活了。而且,凯碧在同一天介绍了工作给她,香菜认真觉得当中应该有某种命运性。讨厌那种命运的她从墙壁的其中一边滚到了另一边。



但就算打工赚钱,也不可能付得起公寓的房租和生活费。那实在不够。前途对香菜来说是一片黑。于是香菜想起了白天在发廊拿到的名片,以及当时认识的那名男子,不过她也只是嘟嘟哝哝说着:「商量钱的事又能怎么样呢~~」并没有其他动作。



到这个节骨眼,已经不是照顾小狗的时候了。香菜自己都难保不会沦落街头。



香菜的姿势一改成仰卧,那只圆滚滚的狗就撒娇似的爬上了她的肚子。小狗的体毛刺痛了她的皮肤,不过那种温暖让香菜稍微宽了心。虽然不是时候,却足以让她产生今天先不管那么多应该没关系的耍赖心理。



「不过,至少换成旁边那只瘦的爬上来嘛……唉,算了。」



前途黑暗就顺便闭上眼睡觉吧——这么想的香菜直接入眠了。不眠不休也已经到了极限。在香菜意识中断之际,有各种忧患心理伸出手想拦阻她入睡,不过她在被抓住以前就顺着睡意的牵引,巧妙地逃到了梦乡。



→接续第二天



花咲太郎



「所以罗,今天看下来是没有收获。」



为了向上司报告的太郎一回到事务所,就发现筱崎达郎又规规矩矩地坐在门前了。表示自己从职场早退的筱崎达郎催着要听调查成果,太郎只好领他到事务所的接待室,然后开口第一句就如此说道。筱崎达郎的失望显而易见。



对方那种夸张的反应,让太郎觉得有些讨喜。太郎伸了脖子朝隔板的另一边望去。不见发型招摇的同事人影,会端茶过来的助理也不在,所以太郎自己动手准备了两人份的茶。茶点只有所长的私人零嘴能充数,不过太郎毫不在乎地擅自拿来利用了。他把五六片海苔仙贝跟茶盛在一起。



太郎一回来,沮丧的筱崎达郎也跟着抬起头。「啊,谢谢。」他低头答谢。



于是太郎往下看了对方的后脑杓,并且点头称是。



「……机会正好。」



「啊?」



太郎喝了一口茶,然后便开始刺探筱崎达郎。



「今天在名古屋车站里面发生了枪击事件,不知道你有没有耳闻?」



手正要伸向茶杯的筱崎达郎僵住了。眼睛则像是说着「咦?咦?」地左右看来看去。太郎发现对方似乎是个不擅说谎的人,就因为「事情好办」而安了心。



「我没听过。那是怎么回事?」



从筱崎达郎停顿的「间隔」,可以判断他是认真的。虽然太郎讨厌推理小说那样的侦探,但工作做久了,自然会学到一些道理。无非就是委托者为了面子或羞耻心,大多会撒谎。都不顾忌那样会妨碍他搜查。



「有高中生射杀了别校学生,是这样的事件。啊,凶器是手枪喔。」



筱崎达郎的脸色变了。太郎进一步出招。



「要举例参考的话,就像这玩意。」



太郎拿出了收在手提箱里的那把由筱崎达郎做的纸制模型枪,并且举起来瞄准。



虽说并没有枪口,不过用这种东西指着委托者还是很不礼貌。然而太郎就这么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高中生持有和这个一模一样的玩意。我觉得很难当成是巧合……筱崎先生,你要我找的失物,真的是模型枪吗?」



趁此良机,太郎问了非得厘清的一点。



筱崎达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兜着圈子用质疑来回话。



「你怀疑我?难道说,你觉得我掉的是真枪?」



「因为我不想处理违法的东西。我们并不是那样的事务所。」



健全至上——太郎开朗地说。至少,他并没有透过事务所处理过杀人事件。警察会在那种委托正式找上门以前就设法解决。太郎的说词倒也没错。



这次筱崎达郎同样停顿了。他十指交握,天人交战似的低了头。从那种态度,太郎用不着直接听也可以知道答案。尽管太郎从最初就在怀疑,事情笃定以后还是不由得苦笑着表示:「真伤脑筋。」他那样说,是因为对爱莫能助的差事抱有困惑,同时也对眼前委托者和手枪根本不搭调的事实感到有趣。



不久之后,筱崎达郎坚定地扯了大谎。



「我掉的就是模型枪,不会错。那是玩具啦。」



「哦。」



「你不信?」



「没有,既然你能那样断言,明天以后我还是会继续找。只不过,请先做好要花相当时间才能找到的心理准备。只用一两天我想实在没办法。」



太郎叮咛对方可以不必天天过来。筱崎达郎或许也自知太过性急,显得挂不住面子。



「总之拜托你了。」



「我了解。毕竟这是我的工作。」



太郎用态度营造出要对方走的书外之意。筱崎达郎收到讯息,便匆匆起身了。贴在筱崎达郎脸上的膏药已经失去黏性,他介意着差点外掀的边边并走向门口。



「啊,我问个完全无关的问题,你认识一个叫二条终的歌手吗?」



太郎似乎是看着对方的背影才想到要问。筱崎达郎皱起双眉,摇了摇头。



「不认识。」



「我想也是。呃,没关系,辛苦你了。」



筱崎达郎偏着头,从事务所离开了。



等房里完全只剩一个人以后,太郎脱掉帽子。他一边把帽子套在手指上转一边叹息。



「像这样,很伤脑筋耶。」



想找回非法的物品,自然难以向人敔齿,也不太能到处打听。而且太郎早就切身了解到,要靠一己之力找东西,侦探能做的也和一般人差不了多少。明天起要如何行动呢?他现在就觉得头大了。



把首藤佑贵持有的手枪抢过来,然后交差了事。相较之下那一边还比较容易追踪,显得实际许多。可是对方有手枪。说实在的,太郎根本不想靠近那种人。



「还是找走失小狗的工作比较好。」



对同事好生羡慕的太郎,用了艳羡眼神看向那人的座位。



太郎最后对筱崎达郎问的事情,其实只是基于好奇。



先前来到事务所的那位歌手委托了工作,是太郎的同事在处理。然而那位歌手似乎毫无知名度,太郎问了熟人也都不认识。唯一有回应的,就只有那个寄蜂巢照片过来的男子。



那男的又寄了邮件过来。太郎摆出露骨的厌恶态度,却还是确认了内容。



随信件附上的,是绣球花绽放开花的照片。



『如何?』



「烦死了。」



太郎没话好说。



邮件立刻被删掉,但是下一封立刻又寄到了。太郎纳闷地打开。



『明天有点事情想拜托,我会过去找你。』



「……我说啊。」



太郎将手机甩到一边当作没看到,然后沉沉地躺上沙发。



连蛋糕都忘记要放到冰箱冷藏的他,用帽子盖了脸。



→接续第二天



首藤佑贵



佑贵一直听到诡异的啼声。拖到现在,他才发现那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舔着干燥下唇的舌头,同样缺乏水分。他从中午就什么也不曾入口。



佑贵躲到了同时在进行拆除工程的漫画咖啡厅和电影院当中,坐着动都不动。他从发挥出运气逃过了那个追来的男子以后,就一直待在这里。黄昏在他躲的过程中到来,又离去,然后迎接夜晚。而且几乎在夜晚到来的同一时刻,他开始听见雨声。



湿气伴着水滴沾上脸,之前挨揍的部位便过度发热,火烤般的疼痛随之涌来。佑贵用触觉确认被打歪的鼻尖并没有变回笔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时候家人应该对他还没回家感到着急了吧。背叛了父母相信一切安好而回到家的期待,佑贵内疚得流下眼泪。干渴的喉咙舔去了流下的泪。



如蒸馏水般无味的眼泪。



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佑贵问自己。原本带着的手机忘在漫画咖啡厅,钱包也在留置于现场的书包里面。他身上只剩电车票夹。但是佑贵当然不能去学校,他更认为到外面露脸就完了。或许自己的长相已经遭到公开,此外佑贵也不清楚自己会被追究什么罪名。



结束作业的工程现场到了明天就会有人过来,必须趁一早移动到其他地方。然而,身无分文的佑贵连漫画咖啡厅的选项都失去了



佑贵想着能不能就这样避人耳目活下去。水可以找个公园或体育场喝;粮食用偷的。要不然干脆逃到深山自给自足也行嘛。幻想出来的希望蒙蔽了佑贵的理智,刺激他抬头。不过差点得意起来的脑袋,在鼻子吸入四周的昏黑后也就立刻冷静了。佑贵在转眼间灰心。



工程现场披的布挡开了雨滴,淋进来的雨滴数量随着反弹声变大而增加。靠在钢筋旁边的佑贵也逐渐淋湿了。他半无意识地将手枪藏到衣服里,以免被雨水打湿。佑贵身上只剩下定期车票跟手枪而已。



有好几次,佑贵曾在恐惧的冲动下想将手枪丢掉。但他每次都打消了主意,始终将手枪握在手里。唯有保住象征非日常的手枪,自己才能撑下去。回天乏术了。没救了。在背后作祟的那些强迫观念让佑贵嘀咕至今。



佑贵看似正拼命思考,其实脑里都是以「自己肯定能得救」的前提在运作。虽然肯定能得救,不过应该怎么做才对呢——他苦思的全是这些。那样的人当然没道理获救,此外,也不可能觅得光明。



每当有人影经过眼前的人行道,佑贵的脸就会皱在一起。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被发现的恐惧,和对于他人能光明正大走在路上的嫉妒心理混在一起,令佑贵面容悲怆。人影经过之后,佑贵用手掌掩着脸。他完全不明白该如何是好,内心早早到了极限。



自己是在哪一步走错的呢?如此疑惑的佑贵哭丧着脸。情绪的矛头迷失方向,他想哭上好几个小时。他希望哭过以后就能让一切付诸流水。然而,那不可能。



哪怕佑贵再怎么后悔,时间依然会前进。



不过对于连去哪里才好都不明白的他来说,什么都不做就能让时间前进已是万幸。



至少,希望照得到太阳的白天快点来。



佑贵痛切的心愿,遭到持续变强的雨声背弃。



→接续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