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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喝了酒。』



『跟朋友一起。』



『啊,因为生日吗?』



『对。』



『我喝了啤酒。』



『如何?』



『听说很苦。』



『没错。』



『确实很苦。』



『那味道我不会想再喝一次。』



『习惯之后就会变得好喝……』



『吧?』



『暂时不必了……』



『我生日在二月,还早。』



『我知道。』



『你现在比我小呢。』



『沙弥香是夏天生的,我则是冬天。』



『不觉得相反吗?』



『是吗?』



『唔──』



『说是这样说,但我身上也没什么夏天的感觉。』



『是啊。』



『会联想到春天。』



『为什么是春天?』



『因为我在春天遇见你。』



『啊哈哈,真直接。』



『沙弥香很稳重。』



『给人冬天的印象。』



『我不是稳重……』



『嗯。』



『就这样吧。』



『你这说法让人有点介意耶。』



『不过,喝酒啊……』



『有机会想跟沙弥香一起喝酒呢。』



『有机会吧。』



『嗯。』



『那样的机会能到来就好了。』



我茫然地听著之前没有开放的二楼传来的声音,便听到杯子奏出的乐章。



在我趴著时,点单的咖啡已不知不觉送了上来。



而身为店长的都姊笑容也出现在吧台的另一边。



「脸色很差呢。」



有明显到一眼就可看出来的程度吗?咖啡杯飘出的香气勾勒出都姊经营的咖啡厅轮廓,原本不甚鲜明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晰。



「有什么烦恼吗?如果我可以帮你就好了。」



「唔──嗯……」



「你怎么一脸头很痛的样子?」



「是的。」



见我如此肯定,都姊露出惊讶的表情。或许她只是比喻,但对我来说,确实是字面上的意义正困扰著我。



「我的头一直在痛。」



我按著额头说道。



「哎呀,热感冒?」



我摇摇头。原来如此,因为我脸色差,她误会到那方面去了吧?



但实际原因有点难为情。



「我想应该是昨天喝酒造成的。」



由于我只具备相关知识,不确定是否掌握了正确的症状。



不过从一早起来就不断头痛与倦怠来看,应该是──



「这是宿醉吗?」



「应该是。」



都姊绽开笑容,回答我的疑问。她先离场,接著准备了些东西回来。



「总之先用这个吧。」



咖啡旁边放了一杯水。我拿起来仔细一瞧,觉得以水而言它有点浑浊;轻轻喝了一口,发现那并非水的味道,有点甜,是即使不熟悉却仍尝过的味道。



「所谓运动饮料,可以补充盐分与糖分喔。」



「谢谢……」



没想到竟然会端出这个给我,是她自己要喝的吗?



我一点一滴地啜饮玻璃杯中的液体,确认了一下时钟。



距离被枝元学妹告白还不到一天。



从她的住处回到家后,我躺在房间的床上,就这样失去意识直到早上。虽然没在半夜不上不下的时间醒来实在令人感激,但客观而言,我就是喝了酒回家后一路睡到早上,真是大胆的二十岁出道。



我先是洗了个晨澡,等平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那种头部紧缩的痛楚,直到现在。



都姊开心地窥探著我的状况。



「你是第一次喝酒吗?」



「嗯,仗著庆祝生日的名目。」



「哎呀,生日快乐。」



都姊很简单地祝福了我,目光逡巡。



「唔──」



「请问怎么了吗?」



「我烦恼了一下要不要请你那杯咖啡。」



「你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比起这个……我放下玻璃杯,抬起脸。



「该说我希望你听我说说话吗?」



之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状况、这样的景象。虽然说是之前,事实上已经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都姊却仍一如往常地稳重。我抬头看著她。



「嗯哼……」都姊环顾店里,以前不曾看过的客群填满了座位。



「可以等人少一点之后吗?」



「好的。」



「尽管你宿醉中,但不好意思,要请你等等了。」



虽然我想否认这与宿醉无关,但一动起脑又觉得深处传来刺痛,看来关联甚剧。尽管我觉得头晕目眩应该不只是酒精造成的,却不能否认自己喝得太随便。



要是平常的我,应该会在开喝之前先研究一番才行动。



我可能也有些兴奋吧。



在这之后,我乖乖地等著都姊忙完。店里客人很多,我只点了一杯咖啡就待这么久,其实有点不好意思。以前都姊说过梦想是把生意做大,她的梦想是否已经充分实现了呢?我隔著咖啡杯看著这般景色时,忽然想到。



至今我是否实现过什么梦想呢?



等待的过程中,头痛也比较缓和了一点。如此一来,应该不会影响等等我要提起的正经话题吧。



「久等了。啊,关于喝酒,先吃点东西再喝比较好喔。」



都姊边擦手边回到我面前,同时给了一句我并未请教她的建议。



「我应该暂时不会再喝了。但还是谢谢你……」



「我第一次喝醉的时候也这样想。」



会觉得这样笑著的都姊更加成熟的我,身上或许仍留有孩子气的部分吧。



不单是小孩与大人的差别,即使是大人,想必也有很多阶段之分。



正因为我认为她是这样的人,才会来到这间店。



我边捧著咖啡杯,略垂著头说道:



「前几天,我被人告白了。」



「哎呀。」



说完之后,我才想到怎么会说是前几天,不是昨天吗?但这种细节部分省略倒也无妨。



都姊的身体稍稍前倾,摆出听我说话的姿势。



「对方是?大学认识的?」



「嗯,对方一年级,所以小我一岁。」



「可爱的吗?还是美女型的?」



由她的问法与笑容来看,两者想必都能联想到特定的范例对象。



从跟我一起造访过这里的对象推敲,心里应该很快就有底了。但枝元学妹与两者都不甚相似。况且她似乎以向我告白的是女生这点为前提。不过这也难免,我心想。



毕竟若对象是男性,我应该不会烦恼。



「要二择一的话,应该是可爱吧。」



而我至今喜欢上的对象都是美女型。



枝元学妹的状况又如何呢?之前虽然曾在学校撞见她前女友,却只是瞥过一眼的程度,想不太起来对方长什么样子。仔细想想,我对于关心对象的程度有著极端差距。



有兴趣的事物会记得清楚到令人惊讶;反之则朦胧不清,就这样流逝在脑海中。



「你之所以烦恼,是因为并不讨厌她,对吧?」



「这,是的。」



差点要说出「甚至──」时,我停了下来,只觉得疑惑。甚至什么?



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是「甚至」吗?我并不觉得自己怀抱著这样差点说出口的好意啊。



「……我国中时曾经被告白过。」



「真受欢迎呢。」



被揶揄了。其实我在高中时期也被告白过很多次,但这不是重点。



「当时我在不懂喜欢是什么的情况下跟对方交往……虽然后来真的喜欢上对方,结果却仍旧不顺利。是对方跟我告白,也是对方甩了我。」



所以我才会对她人的好意抱持怀疑吧。



自己明明轻易地就喜欢上他人。



在这方面,我应该是相当宽以待己的。



「你是想说可能又会变成那样?」



「有一点。」



祖母以前曾经说过,但凡失败过一次,便会在奇怪的地方变得聪明且胆小起来。



现在的我正是如此。不过……



变得聪明肯定不是坏事。



「只不过这次是比较积极地烦恼著……虽然这说法有点怪,但感觉就是这样。」



总觉得一定跟当时有些什么不同之处。而我也想认为这些不同之处,代表我的知性增加了。



「嗯。」



都姊的回应十分温柔,这点从与她相遇起便从未改变。



虽然偶尔有点坏心眼。



「你尽管烦恼吧。我认为你这样认真的态度充满魅力。」



「谢谢。」



这种轻易出口的称赞听起来很舒服,给我一种她长于称赞人的难得感觉。



或许因为她从事服务业吧。



「虽然算不上帮你出主意,但能说说也会比较轻松吧。」



「是的……」



实际上我也认为是如此,都姊并没有特别给我建议。



即使是动物,一直被关在笼子里面仍会有所不满。



意志是活的,不可能永远关起来。



「是说大学啊……已经变成令人怀念的场所了呢。」



都姊虽然弯著手指数数,但途中似乎察觉了什么而停下来。



接著快活地对在场始终看著她的我笑了。



「啊哈哈哈哈。」



「啊哈哈……」



她夸大地笑著带过去。



「话说,有个人曾说过不交往看看不会知道,于是付诸行动了呢。」



「……箱崎老师吗?」



都姊没有直接回答,彷佛回顾般笑了。



「真是充满青春呢。」



被她这样稍稍挖苦,让我觉得有一点对不起青春这种形容。



因为年纪。



「青春不是只会算到高中左右吗?」



「大学生也没太大差别吧。」



到了都姊这种年纪来看或许如此吧。



「真要说起来,我也觉得自己正享受著青春呢。」



「这个……呃,您真年轻。」



「我开玩笑的耶……」



彼此陷入皮笑肉不笑的尴尬气氛之中。



大学生也没什么差别。



我心想真的是这样吗?嗯,确实。



自己在高中与大学之间的差别,并没有那么明确的划分。



在大学校区内,理所当然会撞见说喜欢我的学妹。



「嘿、嘿唷。」



枝元学妹急忙问候我。我边回她「早」边有些困惑。



她平常是这种态度吗?



「早安……」



尽管她尴尬地低头示意,但这感觉仍与至今为止的枝元学妹不同。



彼此在正门附近停下脚步,暴露在夏季日晒下,加深了混乱。



「唉,不是这样吧?呃,我平常都是用什么态度应对的啊……」



枝元学妹苦恼著皱眉,歪了歪头。



「一如往常……啊,我就是在烦恼一如往常是怎样吧?」



看她这样烦恼,连我都差点忘了之前的关系究竟是如何。接著,我慢了几拍才意识到自己被她告白了。虽然我说会考虑,实际上也考虑了很多,答案却尚未明朗。可是一码归一码,我们还有大学生活要过。



话虽如此,当我们并肩而行时,确实带著一点尴尬。



「沙弥香学姊,你在那之后平安回到家了吗?」



「嗯,没有发生什么状况。」



我稍稍逞强地说谎。其实连是否平安都很暧昧,因为我不记得过程。



我上了电车,坐下之后便快要失去意识,觉得景色一下发光,一下消失。配合列车的摇晃,感觉自己好像在半梦半醒之间游荡。所谓毫无知觉就是这样吗?



当我自嘲著自己成了糜烂的大学生时,察觉到视线。



四目相接后,抬眼看著我的枝元学妹渐渐增添了色彩。以脸颊为中心,添上了淡淡暖色。



与夏天不同的温暖也传达到了我眼里。



「怎么了吗?」



「怎么了吗啊……确实是怎么了,心里想的事情全被知道了。」



「的确。」



被直接这样说,彷佛连我都有种陷入同样心情的感觉。



「心思直接摊在喜欢的对象面前,其实相当害羞呢。」



「……也是。」



高中毕业后我之所以不太与灯子碰面,也是基于类似这样的简单理由吧。虽然要承认并面对这点并非那么容易就是。



「在收到你的回覆之前,我们是不是不要见面比较好啊?」



「这个嘛……」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所以一直做出类似的反应。即使这样问我,我也……嗯,很困扰。



因为我也还在烦恼。



既然会烦恼,至少心态上就不是想否定。这点都姊也对我说过。



没错,我不是否定,而是停下脚步警戒著。



我早已知道自己在警戒什么,因此才会更加认真看待。



认真,却无法立刻得出答案。



我自认已经学到了很多。



即使如此,接触过各式好意的我,如今──



重新拾起五花八门的事物,比较著,思考著。



喜欢,究竟是什么?



『你明天会来学校吗?』



『会啊。』



『有什么事吗?』



『我有话想跟你说。』



『可以碰个面吗?』



『我很乐意!』



『啊啊不过等等我可以高兴吗?』



『等等等是要讲那个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冷静点。』



『我是打算要讲那个没错。』



『怎么可能冷静?』



『无法无法。』



『无法的话就──』



『放弃吧。』



『学姊也切换得太快了吧。』



『不过要说平常是不是很稳重。』



『我应该就不是吧。』



『的确。』



『那,明天见。』



『咦咦咦咦?』



『今天不是还有六个小时吗?』



『明天好遥远……』



『放心吧。』



『我想不算是那么糟糕的事情。大概。』



隔天,我看到脸色不太好的枝元学妹跑了过来。即使她的脸色明显表现出身体状况不佳,奔跑起来的感觉却仍一如往常,那股不知道萎缩为何的活力甚至让人觉得可靠。



「午安。」



「还不到中午喔。」



她的举止僵硬得像是混了太白粉,手肘弯成直角,伸出的手臂宛若旗帜般轻飘飘地摇晃。最后似乎连挥手的力量都没了,只见她尴尬地放下了手。



「你的脸好糟。」



「过分。」



「……我是说脸色很差。」



听到我稍稍订正,枝元学妹安心地摸了摸胸口。这样就好吗?



「因为我几乎没睡……虽然有靠化妆掩饰,但一流汗就没有意义了呢。」



枝元学妹毫不掩饰疲态,打哈哈地笑著。



「总觉得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你可以不用这么慌忙。」



「我不认为自己慌忙,只是想要追上情绪,于是自然而然地跑了起来。」



她以自己的方式说明了之所以急躁的理由。这是与我不太有缘分,早就失去的理由。



自然而然跑起来什么的,我可能要追溯到小时候追著猫跑的时期了吧。



枝元学妹彷佛要越过什么般跳著过来与我并肩,随著她的动作,清风缓缓地吹拂著我。我在这之中我感受到一股异常,不禁扳起脸。



「……你身上有酒味。」



「咦?」



我首先指出这点,学妹则不好意思地别过眼光。



「我想冷静一下,于是忍不住……毕竟冰箱里面放了啤酒嘛。」



「喝了那种东西,情绪反而会更混乱吧。」



这就是人们所谓的睡前小酌吗?但看她的脸色,效果应该不太好。



「而且你这个未成年的不可以喝太多吧。比起顾虑社会上的规矩,我更希望你保持健康。」



「不,我没有那么常喝喔。」



枝元学妹急忙否认。依她的年纪,要是常喝肯定是个大问题。



「我明明跟你说过不是坏事了。」



「你这样说,我反而更睡不著了啊……『不算是』的部分尤其让我在意。」



尽管叹息著,但睡眠不足似乎没对枝元学妹造成太大影响。她走得比我快上许多,动作也很轻巧,像一条狗那样绕到我前面。



「不过我确实很开心。」



我以眼神询问她开心什么?枝元学妹快乐地笑了。



「因为这是沙弥香学姊第一次问我能不能碰面。」



枝元学妹面向我,往后跨出脚步倒走著。



声音比夏日烈阳更锐利地冲进脑海。



「啊啊……」



我懂。



倘若自己传达的情绪太暴冲,会觉得不安,不知该到何处,不知是否冲过头。如果能收到回应,便能安心地停下脚步。



心离得太远,会渐渐变得细小而软弱,无论是由自己远离,还是由对方远离都一样。



我也是这样平凡而软弱的人。



「所以我们要去哪?」



枝元学妹一味跟著我走,并询问我目的地。我当然不打算就这样去上课,渐渐偏离其他学生的行进方向。



「教室大楼后面。」



「嗯?长椅那边?」



「人少的地方比较好吧?」



「呃,唔……嗯,是啊,因为我可能又会哭。」



「……的确呢。」



眼泪是情绪到达顶点的表现,无关乎好坏,所以枝元学妹很可能又会哭泣。



我回想著初次相遇时看到她的眼泪,默默地走著。



「好热啊。」



「真的。」



途中的交谈只有这样。



我们来到惯例的长椅处。说是惯例……其实也不到惯例的程度。但我和枝元学妹在此相遇,有种反覆著绕了一圈之后又回到这张长椅来的感觉。因为是我们相遇的场所,也可以算是起点吧。



我挺直背坐下,看著眼前的景色。



与之前围绕此处的自然风光有著不同风格的绿意,以及呈现季节感的热度。



我与学姊在中庭,与灯子在学生会,与枝元学妹在这教室大楼后面的长椅邂逅。



在离开那些身为开始,同时是结束的时刻,我──



这次真的可以不必流泪了吗?



「在回答你之前,我可以先问一下吗?」



「请、请说。」



枝元学妹挺起了手臂与背部,一滴汗珠流过她的手臂。



很适合她那晒过的肌肤。



「你为什么喜欢上我?」



或许是因为阴影遮住了长椅,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冷漠。



我不知道枝元学妹是怎么接收的,只见她的脸稍稍泛红了。



「这算那个……是要确认我的心意是否诚恳吗?」



「单纯出于好奇。」



我想了解枝元学妹对于喜欢是什么的看法。她搔了搔头说:



「为什么啊,很难回答耶……呃,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我不禁复诵。枝元学妹急忙挥手,要我别这样。



「应该就是看上你的脸了吧。」



「……嗯哼。」



这我很能理解,并在完全接受之后感到有点害羞。我用手指抚过脸颊,心想原来是这张脸啊。



「原来如此。」



「就是这样……」



枝元学妹有些坐立难安,像是在等待我后续的表态。



我有强而力地睁开眼,直勾勾看著她。



「那,我要说了。」



「嗯……」



「老实说,我现在还不到喜欢你到无法自拔的程度。」



我想她应该也能感受到这点,于是先从这点提起。



但……



「咦?」



枝元学妹一副晴天霹雳般的样子,大大吃了一惊。



「我才要惊讶呢……你以为我喜欢你到无法自拔吗?」



或许是被这么说觉得不好意思,她扭动著身体。



「不……我也没自信到这种程度……啊,不过如果不是这样也伤脑筋耶……」



枝元学妹「唔唔唔唔」地开始纠结……话题整个被她带走了。



我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候该先当作没这回事,继续下去吗?



感觉枝元学妹会一直自言自语地嘀咕下去,应该无法期待她能改善状况。



我等了一会儿,蝉一如既往地鸣叫著。天空很高,云朵呈现无法抵达天际的状态飘游。



「…………………………………………」



我决定当成没发生过。



「之前也有过这种状况。而我真的喜欢上对方了。」



因为我突然拉回话题,枝元学妹也不再纠结,回过神来。



「……之前交往过的对象吧?说跟我正好相反那个。」



我稍稍颔首。



「当时我并不明白所谓喜欢是什么,因为想知道,才在连将来会如何都完全不明瞭的状态下,想说与她交往看看。这理由可能很不正当,但契机确实是如此。而我觉得现在的状况跟当时非常相似。」



尽管对象完全不同,状况却相似。真是神奇。



每个人都会走上不同的道路,只要顺著这些路走,或许会无法避免遇上相同的状况。



「呃,所以说?」



我想,她的好意一定不带虚假。我很清楚,也想要相信。



然而,我仍无法完全放下当时的恶终。



因为到了最后,我对学姊的好意应该也不带虚假啊。



我甚至会想,说不定这次会变成我是背叛的那一方。



我的手就像这样在空中乱抓。



无法接近,但也无法远去。



停驻在不上不下的尴尬处。



「虽然还不打算交往,总之我们试著相处看看吧。」



说完,蝉鸣像是集中至耳后般,一口气加重了音量。



听我这么说的枝元学妹起初似乎无法理解,整个人僵住了。



我竟然不要脸地说出这种话,有可能会被她拒绝。



「当然,前提是你愿意。」



甚至还加上这种像是藉口般的但书。



「我应该高兴……吗?」



「交给你决定。」



我觉得自己这样的态度有点难搞。



枝元学妹虽然有点向前倾并眉头深锁,却在随后伸直身体时笑了。



「有点像是试用品吧。」



「试用品?」



「啊,应该算是试用期吧?『如果满意,烦请继续爱用』这样。」



「……对不起,我的回覆有点不上不下。」



她这样往好的方面解读,让我实在过意不去。



「我就当作既然不上不下,就代表有机会来这边!这样。」



枝元学妹做出「来嘛来嘛」般的招手动作。



「……你真的很积极向前耶。」



我在她所想要前往的「前方」吗?



……不,即使不在,枝元学妹也会回过头来找到我,把她所面对的方向当成前方吧。所谓恋爱,应该就是会改变人前进的道路到这种程度。



「请多指教!」



她毫不迟疑的声音,让我即使想暧昧地回笑也困难。



「唔……嗯?嗯……」



「怎么了吗?」



枝元学妹扭著头,快步走著。看她扭得这么用力,我都不禁担心她脖子难道不痛吗?



「就是啊,我不禁思考……」



「嗯。」



「像这样两个人走在大学里,到底跟之前有什么差别?」



告白过后的隔天起,我和枝元学妹的理所当然仍持续著,周遭也毫无变化。大学仍如此热闹,吹送过来的风时而吵闹、温热,世界被蝉所包围,非常嘈杂。



我与枝元学妹存在于这样的景色之中,确实找不出差别。



「要是没有来些什么实在有点困扰,毕竟什么都没有,就觉得好像没有任何改变。」



「…………………………………………」



我稍稍想起灯子。



选择不改变的她,以及回应那样的她的自己。



彷佛害怕改变那般,变得慎重而胆小的我。



到了现在,我才能略微理解灯子的心情。



「先这样吧。」



因为我们的课不同。我道别之后,枝元学妹看著她稍稍举起的右手手指。



我也不禁看向那并拢的手指。



「怎么了?」



「沙弥香学姊,我超喜欢你。」



枝元学妹面带笑容地脱口而出。



景色瞬间如海市蜃楼般摇晃,彷佛太阳在身后摆荡。



这道别还真是热情。



「怎么突然这么说?」



「不,只是为了确认。」



在我问出「确认什么」之前,枝元学妹已然踏出脚步。



超──我复诵出口,不禁想要手扠腰,别过目光。



尽管不是我说的,涌现的害臊却非常强劲。



「超~~喜欢~~」



枝元学妹自远处用力挥手,顺便以大音量追加了这句。



「别这样。」



我的制止声当然很小,没能传进她耳中。



当我直到最后都犹豫著要不要挥手时,枝元学妹已经离开了。这是什么喜欢大放送,不,倒不如说是没得到对方回馈的单向恣意妄为……其实我也很恣意妄为,不,其实现在根本是我单方面耍任性。



明明没有说喜欢她,却要她留在我身边。



我这真是把过分的要求压在学妹身上。



但不能任性地对她予取予求太久;其实即使是短暂时间,也不可以这样。



在没能见到她的期间,类似罪恶感的感觉渐渐侵蚀著我。



难道枝元学妹没有想要责备这样的我吗?



「……应该没有吧。」



看看她的态度,起码可以知道这点。



若是平常的枝元学妹,刚刚应该只会说声再见就结束。



但如此一来就跟以往没有差别。



既然没有改变,就自发性地改变自己。



她一定没有余力考量我这般尴尬的情绪,只是很努力。



我认为她是非常好的孩子。



但这或许是最根本性的问题,也就是我现在并未打从心底喜欢她。



……可是,这样真的不行吗?



要是没有彼此都抱持好感,就不能交往吗?



恋爱只有这样一种形式吗?



所谓完全的好感又是什么?



我觉得枝元学妹对我的好感与其说完全,不如说很纯粹,不像学姊那样隐藏在不明瞭的事物后方。所以回应她的好感,一定会很舒畅吧。



我们肯定能建立非常舒服的关系。



尽管我明白,却仍持续与她的好感大眼瞪小眼。



为了这次不再失败。



……如果会失败,不如一开始就别这样的想法瞬间闪过。



然而倘若我真心这么想,应该立刻回绝就好。



不同于深深钻入洞穴中般的答案,我想发掘出这样的事物。



不带昏暗,明亮的事物。



我像是仰望水面般抬头看向天际。



瞬间迎接的亮光使我一阵目眩,只好用手遮出一道阴影。



一口气接纳光线的眼底沉重,感觉景色在习惯之前已天旋地转。



手掌另一边的阳光混入云层中,光亮渐渐减弱。



我抓准时机放下手,太阳的光辉减弱到可以用肉眼凝视的程度。



在越过这般光亮的另一端,照理说不可能有答案存在。



无论我得出什么样的答案,太阳的光辉想必都不会改变。



云朵的形状、天空的蔚蓝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终将流逝而去。



即使如此,这仍是足以撼动一个世界的深沉烦恼。



一切都是我的心情问题。



回到家之后,我想到一件事,于是久违地打了电话给朋友。



虽然没有接的话再找机会拨打就好,但电话马上接通了。



『啊,沙弥香。』



高中时代朋友的声音,隔著电话听起来像是别人。



「好久不见。」



『谁打来了?啊,是沙弥香的声音。』



另一道声音凑近耳边。



我理所当然地听见与小绿同住的爱果声音。



『沙弥香你好过分喔──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第三次?」



『不是打给我,而是打给小绿啊。』



「啊……呃,是喔,嗯。」



为什么她算得这么清楚?毕竟因为她俩总是在一起。爱果想抱怨的应该是既然不管打给谁都可以同时跟两个人说到话,我却没有在这样的状况下打给她,总是打给小绿。



被这么一说,我直到现在才发现「对喔,确实如此」。



高中三年级分班时我跟小绿同班,或许因为跟爱果分开,造成我比较亲近小绿,甚至反映在打电话时会下意识地先打给小绿这种先后顺序。不过这也有可能只是考量过两人性格后的结果。



而这样一丁点的契机就会产生差距。所以说人际关系真的很神奇、有趣,且大意不得。



「要是打给爱果,常常会被扯开话题啊。」



『确实是这样呢。』



因为她本人也乾脆地承认了,这个话题便到此结束。爱果说起话来总是突然开始又贸然结束。



应该只有小绿跟得上她的步调吧。



「是说,我有件有点奇怪的事情想拜托你们。」



『奇怪?喔──很好,我有点好奇奇怪的沙弥香会是怎样。』



『我懂,因为我们平常只会看到正经八百的沙弥香嘛。』



总觉得她们说得很不客气。正经八百的我是什么样?说起不正经的我,只要回顾饮酒过后的状况便可得知;但现在只有枝元学妹看过那样的我。



「那我要说了。」



『我也会努力给你奇怪的回应。』



『你不用努力也很怪啦。』



我边同意小绿的说词,边清了清嗓子。尽管我们很熟,但要拿这件事来拜托朋友依旧有点害羞。不过如果不是朋友,这样定位的对象会更害羞。



我想知道的就是那样细微的差距。



「我想听你们说喜欢我。」



说了之后,我才觉得这请求真是傲慢。



或者可以说听起来很饥渴。



「当然,如果你们不喜欢我,我只能先说抱歉。」



『啊,没有不喜欢啊。呃,所以要我说吗?』



『还是要我说?』



「……总之小绿先说吧。」



『我被甩了──』



不知道小绿对叹气的爱果做了什么,我只听到毫无紧张感可言的『喝──』『嘎──』声音传来。



有点在意。



『那,我说了。』



小绿先停了一拍,嘀咕了一声『好害羞喔』之后──



『沙弥香,我喜欢你。』



「……谢谢。」



朋友送出的可贵喜爱,有如春风来到我身边并拂送而去。



淡淡地,并未停留在我内心。



『啊,你刚刚出轨了。』



我差点因为爱果的反应笑出来。包括小绿接下来的对应方式,我真的忍不住。



『这是她拜托的,不是出轨。说起来根本算不上出轨吧,出什么轨?』



『嗯,我想小绿应该没有说过喜欢我之类的吧。』



『呃……啊……没有吧。』



『应该。』



熟了之后,常会发生这种省去刻意说出口的情况。



我也搞不清楚跟家人之间究竟有多久没像这样说喜欢了。



当然,前提是我们仍喜欢对方。



不过就像人们不会疏于检查设施、设备的状况那般,我们或许应该也要更积极地确认彼此的情感。



尽管知道内心想法与心情根本看不见,但我还是太浅虑了。



感情是活的,确实会像空气那样流动。



就像灯子也是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小糸学妹,离开了我身边。



『啊,对了。欸欸,沙弥香,你说喜欢我看看。』



「咦,我吗?」



这回换成爱果要求我。当我困惑时,小绿出言吐槽:



『你才是正大光明地出轨喔。』



『啊,我只是刚好想到……』



『你不要想到什么就说出口啦……』



「…………………………………………」



我也说吗?总觉得这样应该也不错。



「爱果,我喜欢你。」



虽然是自己先拜托的,我仍有点害羞地忍不住想说朋友之间在搞什么啊。



『不错耶──』



爱果完全没有害羞的感觉,非常满意。



『小绿也说吧。』



小绿以无奈的声音回应一副像是讨零食吃的爱果。



『我不是很想。』



『咦,你不喜欢我吗?』



『呃──不,喜欢是喜欢啊。』



小绿之所以一副觉得很麻烦的态度,应该是想掩饰害羞吧。



『伤脑筋耶,我被两个人告白了,不可以脚踏两条船吧,嗯。』



『不可以喔──』



小绿已经放弃了。



「你们还是忘了我,两个人去追求幸福吧。」



『怎么连沙弥香都胡说八道。』



『嗯,我知道了,我还是回应小绿吧。』



『哎呀好开心喔。』



听小绿讲得完全没有抑扬顿挫,我差点大笑。



跟她们聊天让我想起高中教室的状况,时光流转。



我嘀咕了声「我被甩了」,当然这之中只有几乎等于透明的清爽情绪。



我明确地意识到确实不同。



她们跟枝元学妹不一样。不,应该说枝元学妹跟她们不一样。



朋友的灵光一闪在意料之外的形式下带出答案给我,我觉得爱果常常这样。虽然感觉她什么都没想,不,即使她真的没想太多,但可能也看清了些什么吧。



『沙弥香,对不起,我也喜欢你家的猫喔。』



「是吗?回头我会告诉猫。」



这可能只是我高估了朋友。



『啊,猫真好。欸,小绿,我也想跟猫一起生活。』



『这边禁止养宠物。』



『不需要现在。之后,等到大学毕业后嘛。』



『毕业之后也要跟你一起……这样吗?或许会这样吧。』



『我会决定猫的名字,要是给你取,感觉会取成武将名。』



『……如果我要养宠物,应该想养鸟吧。』



『咦──为什么?』



『为什么喔?毕竟我喜欢鸟啊,而且我已经受够像猫的生物了。』



『鸟只是身上羽毛多而已耶。』



『我不懂你是在而已什么,猫也不过就是长了条尾巴而已啊。』



「那个……」



『不,还有耳朵啊,猫耳,这样这样。而且小绿你啊──』



「我可以挂电话了吗?」



『再等一下。』



为何?



结果我又默默听了她们对话将近二十分钟。



没有意义、吵闹,但并不无聊。



「学姊,我超喜欢你。」



「这么喜欢用超啊。」(注:原文为一语双关,另一种含意是「我超喜欢你呢」)



我也渐渐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告白了。



「咦?讨厌啦,学姊怎么这么热情地告白?」



「你喔。」



「开玩笑啦。」



这天枝元学妹也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餐,我们于是来到她的住处。



头上顶著空调强力运转的「喀啦喀啦」声响,有如代替了蝉鸣。



其实我本来想趁空档时间去图书馆,但跟枝元学妹一起的话还是不要比较好。重点是当我待在这里,除非时间真的到了,不然我不会想出去。



大学里面没有可以好好放松的地方。



「我先声明,我有正确地接收到你的告白喔。」



因为她一直说喜欢我,我以为她担心我没有理解。



枝元学妹摇了摇头,表示不是这样。



「我只是认为不明确的事物会消失,所以虽然觉得非常困难,我仍想明确地使所谓的心情具体成形,甚至到可能让人误以为可以亲眼看见的程度。」



枝元学妹边捞著味噌汤里的海带芽,边以一副不是那么艰难的态度轻松说著。不过听她说得这么明确,实在会有种应该做得到的错觉。



感觉她的声音宛如石头留在耳里……有著相应的质量。



「当然,事情可能不会这么顺利,但我也想不到其他的方法了。」



枝元学妹打哈哈笑著带过。



「……所以才要讲超?」



「我想不到其他的了。」



她以按著坚硬墙壁般的感觉重复说道。即使想不到,也能立刻付诸行动。



枝元学妹拥有过多我所欠缺的果断,甚至让人觉得危险。



周遭的人对她的好恶应该区分得非常明显吧。



「多聊了一些,就会觉得你身上有很多值得学习的部分。」



「是、是这样吗?」



枝元学妹听到这类称赞也会像一般人那样害羞,明明还有其他更多值得害羞的部分。



「但如果一直学习,我可能也会变成跟你一样。」



「啊──这有点困扰。」



面对我的玩笑,枝元学妹仍认真地表现出困扰。



「我喜欢现在的沙弥香学姊啊。」



枝元学妹随口说出的好意,却令我有点在意。



「现在的我是指?」



这是连我自己都不太理解的部分。但她说得一副很懂的样子,我不禁有所反应。



尽管我的问题如此抽象,枝元学妹的回应仍简洁明快。



「在我眼前所能看见的学姊就是全部了,我没办法用其他方式说明。」



比空调吹出的风更强的话语掠过我的肌肤,拂送而去。



枝元学妹继续说道:



「我觉得已经不必在意对方的内在,或是对方在想些什么了,因为我并没有那么理解对方,也无法真正理解……重要的点在于沙弥香学姊笑了、沙弥香学姊开心……对我来说就是这样而已。对不起,我不太能说明,不过我觉得自己应该有把心中所想的表现出来。因此,我喜欢现在看得到的沙弥香学姊一切。我只知道这样。」



随著持续吹送的风,彷佛要全面性地诉说从自身表面展现出的事物那般,枝元学妹说道。她的确毫不迷惘,也未考虑表里问题,直接透露情感,并说著喜欢我,我想没人能不害臊,内心也不可能完全不动摇。



「……虽然我说不太能说明,但其实说得还挺完整的呢。」



我对著有些得意的枝元学妹笑了笑。接著──



「沙弥香学姊眼中的我是怎样的呢?」



她放下筷子反问我。彷佛窥探著我的眼,彷佛寻求回应。



枝元阳是怎样的存在吗?



若持续凝视著她,感觉浮现的事物又要勾出轮廓。



但我已经知道这形体的意义了。



所以我也完全停下用餐到一半,早已停止动作的手。



「你可以再说一次喜欢我吗?」



宛如接收到按下暂停的遥控器发出的指示般,枝元学妹一度停下动作,似乎是意外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当她的身体因滑落的汗水而颤抖时,才总算重新启动。



「我不是每天都有说吗?」



「是没错。但我现在想拜托你。」



枝元学妹别开目光,鼓起了脸。



「沙弥香学姊或许真的有点怪。」



「真的?」



她无视我的疑问,清了清嗓子。



挺直的手臂与背部或许呈现了她的身体状况,声音非常通澈。



「沙弥香学姊,我喜欢你。」



应该是因为比之前冷静吧,她的告白有些细腻。



告白如同热浪降临我全身。



且并不只停留在表面,确实地灼烧著我的内在。



「嗯,嗯。」



我品味似的点了两次头。



「呃,什么什么,你理解了什么吗?」



为了带过枝元学妹的追究,我暂时先面向前方。



即使闭上眼睛,火热的感受仍从眼睑另一端渗透过来。



我并没有对她一见钟情,并没有像那天看到灯子时的冲击。



所以非常难以察觉。



即使如此──



我试著挣扎。但到这里应该是极限了。



即使闭上眼睛,感觉也能隔著眼睑看见那一端的温暖存在。



「你的喜欢不一样呢。」



「咦?」



明明同样是出自对方口中,通过我的耳朵,抵达我的内心。



却变成与朋友所说的喜欢不同的事物。



或许,感情时而会超越科学与常识。



「我想,我──」



些许热气有如从柴火空隙之间冒出的小小火光。



枝元学妹的好意带著一点点那样的徵兆。



令人感到特别的好意背后所挟带的,也就是──



「我只有今后会喜欢上你的预感。」



一旦喜欢上,我又会有所改变。



面对这连自己都会惊讶的改变,我在踏出一步之前感到害怕。即使如此──



「所以在我喜欢上你之前,不让你继续喜欢我就伤脑筋了。」



单方面地持续奔向对方,却哪儿也抵达不了。



我差不多想要停止这样了。



因此,我终于能够真正地回应她。



(插图p189)



「枝元学妹,我们交往吧。」



这就是我的答案。



虽然我自认尽力平静地说,对枝元学妹而言似乎仍太过刺激。



枝元学妹整个人从坐垫上弹起来,彷佛撞到不存在的天花板般笨拙地半途停下,接著摇摇晃晃,重新站好,再回来坐好,却又马上起身。一如本人的自觉,她这个人似乎真的无法冷静。



不过,像她这样一直动来动去,或许刚好跟我很合。



「真的吗?」



「我最讨厌有人跟我说是玩玩或开玩笑的,同时也最讨厌这样对别人说。」



虽然勾起了厌恶的回忆,但我想自己现在应该笑著吧。



「呴、呴、呴。」



枝元学妹踉跄著发出怪声,接著为了掩饰这点而假装清了清嗓,结果严重呛到。她这种没完没了的变化就像在房内不断弹跳的皮球。



枝元学妹本想再次接近我,却突然「啊」一声从包包取出手帕,擦拭额头与脖子,可能是觉得满身汗过来太失礼了吧。这算是她的顾虑吗?



真是个怪小孩。



「该怎么说……呃,这是现实吧。嗯,沙弥香学姊很漂亮!」



「你怎么会是这样接受的啊?」



梦中的我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我还比较担心你呢,不是容易厌倦吗?」



「啊啊,这个啊。」



枝元学妹凝视著我的眼,温暖的色彩感觉增添在肌肤上。



她随即对我伸出手。



「每天我都会发现不一样的沙弥香学姊,如此一来一定没问题。」



「原来如此……」



这很有枝元学妹的作风,对她的认知已经会让我涌现这种想法。



枝元学妹将透过寻找我的变化,获得安心。



我则带著与之相反,应该会想从她身上找出一如既往事物的心情……牵起了她的手。我边牵著她的手,边重新凝视著她的脸。



跟过去遇见的任何人都不同。



跟至今喜欢过的对象相去甚远的气质。



我现在正打算接受这些。



于是,我与枝元阳交往了。



因为这件事,现在换成我睡不著了。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努力试著入睡好一阵子,但毫无成果,最终放弃。我掀起薄被后起身。



感觉眼底深处好似闪烁著光芒,闭上也没用。



在一片漆黑的房内凝视著墙壁,我不禁想起跟柚木学姊开始交往的当天,自己也是像这样睡不著,或许所谓的习惯真的改不过来。



我没有开灯,茫然地度过时间。虽然有一点躁动的感觉,倒不至于令人不舒服。就好像有什么要开始之前,夹杂了紧张与兴奋的情绪传递到指尖。



包含猫在内的家人这时当然都还在睡,所以家中一片宁静;窗外也没有传来虫鸣,我当然不能太吵闹。今晚城镇那一头传来的声音也不多,静到甚至有点寂寥。



我在眼中感受到应该存在于掩起的窗帘另一头的繁星。



那些星星是自己发著光,还是反射了光芒呢?



现在,对我而言的光是──



「…………………………………………」



如果枝元学妹睡不著,应该能轻松地走出住处散步吧。我觉得可以这样随意而行是独居的好处,有点羡慕。



……我突然想到一个人住的灯子是否也有这样的机会?想著朋友是如何度过夜晚的?



我总是拿距离、忙碌之类当藉口,从未直接与灯子见面。



我需要找灯子商量枝元学妹的事的那天会到来吗?



我愈想愈多,反而更难入睡了。



结果就这样度过几乎彻夜未眠的一晚,迎来早晨。



离开没能好好完成任务的床铺一会儿之后,一股感受才缓缓而茫然地涌现。



「我交女友了。」



我不禁脱口而出,并毛躁地在房内走来走去。外面天色已经明亮,城镇与人们开始活动。我彷佛要急忙追上他们那般一直绕著圈。但这样做当然没有任何意义。



枝元阳,小我一岁的女友,活力十足,不甚稳重,小小扎著的头发甩动的模样很可爱……就是这样的学妹,面对我时总是满面笑容。每每想起她,那闪亮的表情便立刻呈现在眼前,人如其名般的阳光少女。



这是我第二次和人交往。



第一次交往的经验实在没什么美好回忆……不过也可能是我只记得坏的部分,所以才这么认为。学姊虽然是那样,但我确实喜欢过她,期间曾涌现笑容,内心应该也雀跃过。



这次的相遇或许也无法长久到永远,不过总之我想,即使彼此的路分歧而中断了,我仍想要记下许多美好回忆。



「所以首先……首先我该做什么好呢?」



经验尚浅的我并没有总之先这样、之后再这样之类,已经合理安排好的必经之路。之前学姊是找我跟她聊天,或是偶尔讲电话,只是这样而已。而我跟枝元学妹之间已经有在做这些了。所以这样就好了吗?大学生究竟该做些什么才好呢?



活动著的我感受到来自走廊的视线而看了过去,只见玳瑁猫直直看著这边。



彼此都难得这么早起。



「早、早安。」



我慌忙地心想它可能从头到尾都看著我在做什么,并问候了它。猫没有进房,默默地离开了,总觉得之前好像也有过这种状况。



因为猫的视线影响,我总算停下脚步,随即看到垂在肩头上的头发。



我掬起头发,看著它从指缝间滑落。



这一头长发确实能让人感受到时间流逝。



但我有点拖拉太久,让它长得太长了。



尽管这种说法可能有些冷淡……但,已经与我无关了。



「好。」



决定好要做什么的我结束绕圈,开始更衣。



我走出房间盥洗。虽然水因为夏天的关系有些温热,仍洗去我因为睡眠不足,像是一层盖在脸上的膜的物体。我很神奇地并不困,也渐渐不在意疲劳了。



找到该做的事情之后,我也变得像枝元学妹那样快步走著。



清新爽朗、闪闪发光,彷佛吸收了光亮那般准备踏出脚步。



不过我在选鞋子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家中微暗的走廊。



「还没完成呢。」



来到玄关时我才总算察觉这点,于是急忙回头。



此时的脚步也比平常快。



第二节课结束之后,我发讯息问了枝元学妹人在哪里。



她只回了我学校,几秒之后又传来下一条讯息。



『碰个面吧!』



「我的确是这样打算的。」



我回讯决定好见面地点,收起电话向前。



我边调整包包的背带长度边往前走,意识到自己要踏出脚步,移动身体。离开教室大楼,充分沐浴著强烈日光,与渐渐加快的呼吸一起加速。



枝元学妹一定会跑过来,所以我也试著加快动作。我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快跑了呢?我想,人们随著习惯生活,熟悉利用时间的方式,将会失去奔跑的机会。善用时间固然重要,但若能在这样的基础上偶尔跑跑,也会有不同感触吧。或许。



倘若未曾与枝元学妹相遇,直到毕业之前,我都不会在大学校区内奔跑吧。



看样子,跟她交往之后,我每天都会很忙碌……这样也不错。



我跑著来到学校餐厅前时,枝元学妹人已经在那里了,看来只是加快脚步到呼吸稍稍急促的程度,根本完全追不上她。我停下脚步,追上来的热气似乎想要缩短距离,一鼓作气包围我。



让我有点后悔跑过来。



若要学习枝元学妹的做法,可能还需要挑对季节。



枝元学妹轻快地跑来我身边,接近之后整个人弹了起来。



「喔喔!」



她夸大地表示惊讶,然后靠了过来,伸长脖子想要窥探我身后,这样的举止很像小孩子凝视著稀奇事物的反应。



「你剪头发了。」



因为我把修剪过的头发绑在右边,换了个发型,她马上就察觉了。



这是我首先想到要做的事,剪掉高中毕业以来就没有动过的头发。



「呃,跟与我交往有关吗?」



「很难说……总之我就是突然想剪了。」



突然想剪啊。枝元学妹反刍我的含糊说词。



「但因为还没失恋,应该无关吧,嗯。」



「是啊。」



枝元学妹单纯的想法虽不中亦不远矣。



我今天斩断了虽然口中说没关系,却一直拖拉著的情绪。



「我马上剪掉了你说喜欢的头发,如何?」



「嗯──这个嘛……」



枝元学妹退后三步,整体打量了我一番。



「美女。」



带著满脸笑容的她如此评价我。



「我可能变得更喜欢你了。」



枝元学妹又直接靠了过来,用手指梳著我扎起来的头发。



「我有点难以相信……嗯,这个美女竟然跟我交往。」



她的眼光闪烁,同时在一角出现不安的扭曲。表情变化真是灵活。



「我会不会被骗啊?」



「如果我真的骗了你呢?」



比方说,只是向往恋爱这样的情境,对象是谁都好。



枝元学妹目光游移,「嗯……」地思索了一阵。



然后放开我的头发,随著一滴汗水滑落,开朗而坚强地笑了。



「如果你会一直欺骗我,或许也不错。」



即使没有说太多,枝元学妹柔软的姿态却也令我佩服。



若要持续欺骗她,便代表我必须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原来如此。



我喜欢事出有因,即使那原因只是彼此之间的联系这种不确定的存在。



「之前我也说过,对我来说,眼中所见便是一切。」



况且欺骗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所谓表现出更好的自己,很有可能是为了对方而做出的欺骗行为。



虽然我不确定枝元学妹是否这么想。



「昨晚睡得好吗?」



「我不太记得跟沙弥香学姊道别之后的事情了,所以大概还好吧。」



「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但我喝了酒那天的状况也是很那个,没什么资格说别人,所以语尾有些没底气。



「沙弥香学姊的脸色有点差。」



「我没怎么睡,应该是被枝元学妹传染了。」



蝉鸣毫不客气地在睡眠不足的脑海回荡,感觉很像在沉重的脑袋里用力摇晃那样,只消一个大意,似乎就会发出奇怪的声音。在这个学妹面前,我想尽量避免这样。



「叫我阳就好。」



学妹捎来一如往常的互动。我以一句「说得也是」加以肯定。



「之后就叫你阳吧。」



我想起在直呼灯子的名字之前,曾以同班同学为对象练习。



与当时相比,我可以很顺畅地直呼她的名字。



我却有些抗拒以侑直呼小糸学妹。明明同样是学妹,差别究竟在哪里呢?



或许有些名字就是好叫。



我认真地思考著这些,看见枝元学妹惊愕的脸。



「喔喔……」



枝元学妹,不,阳踉跄地后退,真是忙著前进又后退的孩子。



「什么?」



「不,我以为会重复至今的互动,没想到被你这样称呼的时刻真的到来了,不禁──」



她边说边立刻回到我身边,感觉好像庆典中的钓水球。



「呃……我可以继续叫你枝元学妹喔……?」



「这样会很混乱耶。」



阳,好叫又好听,或许因为是生活中常听到的词汇吧。



「阳是个好名字呢。」



「虽然现在是夏天!」(注:阳的日文发音同春)



阳绽开灿烂的笑容,接著马上用手遮住脸。



「对不起,我刚刚说了超冷的笑话。」



「确实……」



很难有笑话比这更冷了,能这样轻易站上颠峰也是不容易。



「嗯,那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