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乐园四重奏:CHRISTMAS DAY(1 / 2)
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看了眼表发现是十二点,还没睡醒的脑子里满是疑问。“嗯?怎么时间完全没变?”意识到真相时我差点从床上滚下来。自己一觉睡了超过十二个小时。
换完衣服发现手机被扔在枕头边上,于是慌忙插上充电器。今天和华园老师约好要通过电话让她听演出,要是中途没电也太悲哀了。流量——还够不够啊?如果只用语音应该不用担心。
来到客厅时,父母和姐姐一同笑话我睡过头。可你们都是早上才回来的吧?
不知是昨天吃得太多,还是疲劳感仍没有散去,我完全没有食欲,便只用红茶填满肚子。
心不在焉地看着家人准备午饭时,门铃响了。
是快递,一个大概要两只胳膊能抱起来的硬纸箱。
单据上写的收件人是我。
看到寄件人处“华园”这个姓氏的瞬间,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名字是“美智代”。这是谁?华园老师的家人?母亲或者姐妹?
把包裹拿到自己的屋子里开封,发现里面填满了缓冲材料,最上面放着一枚小小的留言卡。卡片四周是一圈可爱的兔子图案,中间有一句手写的文字:
『 Merry Christmas from MISAO to MUSAO 』
不会有错,是华园老师的字。教音乐课时有很多机会写英文字母,我看过好几次。
拿出用来缓冲的泡沫后,下面是一台玩具钢琴。这东西我记得,和老师在视频里用的一样。拿笔记本电脑打开浏览器确认,发现是同一种款式——不对,根本就是同一件东西。盖子上轻微的划伤,还有那枚略微有凹陷的琴键,都完全一致。
意思是说圣诞节礼物吗。
我又看了眼快递单。寄件人的住处在八王子,估计是华园老师的老家。这台钢琴本该在住院的老师手里,为什么会通过老家寄过来?更何况昨天还上传了最新的曲子啊?
内心一阵嘈杂不安,有种不对劲的感觉黏着在喉咙里。
我忽然发现。
贴在箱子上的快递单厚度不对。
这——是已经贴过一张单据,又在同样的位置贴了一张新的吧。重复利用快递箱时经常这么做。
带着心中的悬念,我动起手来,想小心地揭下上面一层,却发现单据被胶粘得很紧,下面的一张也要被带下来,结果硬是撕破了。好不容易都揭下来时,能看清的部分已经所剩无几。
……12月3日。……-Eleven……医院店。……园美沙……
是先从医院里的便利店把钢琴寄到老家吗,然后让家人转寄给我。为什么多此一举?哦哦对了,是不想让我知道她在哪家医院。但这个努力一下就能看出来啊?比如想办法把盖住的部分揭开,或者透着光看。
伸向箱盖的手又收了回来。
还是算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跑过去见面?老师不是说不想被人看到吗。
我把玩具钢琴放在膝盖上,确认琴键能正常发声。再次打开Misa男的频道,确认音色也一样。
的确,是老师弹的那台钢琴。
现实中自己手上有一件和屏幕上相同的东西,这一真实的感受带来了奇妙的乖离感,仿佛自己和现实偏离了十五度左右,各种各样的景色以微妙的角度映在眼中,很不协调。
怎么回事啊?好像哪里不对劲。
疲惫感还留在体内,思维停滞淤积,让我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奇怪。
尽管冲过澡换好衣服,连续喝了三杯热咖啡,夹在喉咙某处的异样感觉还是没有消失。
下午三点半,我离开家。
从上午很早的时候,乐队的LINE群聊里就能看到四个人从各自的视角报告说已经到达现场、彩排结束、休息室的样子、其他出演者的情况等等。我不用上台演出,只要赶上开演时间就可以,一路上随着电车摇晃,心不在焉地看着大家发上来的照片前往台场。
演出场地是一座形状扁平的两层建筑,位于填海土地的沿海处,跟前伫立着海滨公园的大型摩天轮。十二月的太阳早早便已西斜,橙黄的阳光将摩天轮照亮。音乐厅入口前有等待进场的观众们排起长长的队伍,贩卖周边和用来拍照留念的展台前也黑压压挤满了人。队伍前头有人举着牌子,提示入场号码牌上的数字,整理队列的工作人员正大声呼喊指引观众。队列沿着层层折返的绳索慢吞吞前进,像是一条消化不良的大蛇。
“村濑先生!路上辛苦了!”
随着喊声,我看到一个人影跑了过来。是柿崎先生。
“请从后门进,对了,这是入馆证。”
帮大忙了。刚刚以为要排那么长的队,我都怕了。
“可是村濑先生,选二楼最后面的席位真的可以吗?现在也来得及插到更好的位置。”
“啊,没事的。我想从后面看。”
见柿崎先生仍然一脸不可思议,我补充道:
“呃,就是说,虽然也想看乐队演出,但更想知道来看我们的观众都是怎么样的人,就觉得最后面的位置更好。”
“……哦。”
柿崎先生似乎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也难怪,但我没法解释更多了。
绕道去后门的路上,柿崎先生忽然问道:
“您身体不舒服吗?”
“诶?”
“那个,您脸色好像——”
“不,没事的。”我糊弄过去。
心里还有解不开的疙瘩,感觉好郁闷,而且我想不通原因。本来以为是心理作用,可是已经表现在脸上了吗?
“听说村濑先生脱离乐队的时候,我还担心是身体状态不好呢。那个,表面上说想专心单独活动……之类的。”
见柿崎先生一脸认真地表示关心,我慌忙摆手否认。
“不是不是,真的只是我自己的任性要求。”
“这样啊,哎呀真抱歉,我这还闹出误会了。毕竟也上传了新曲子嘛,我昨天听了!简直太棒了!最近一直工作连轴转,我都受不了了,但24号听了那个一下子就有了欢庆圣诞的心情!发布的时间也特别完美呀。”
“哦,哦……您喜欢就好。”听他这么夸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那个时间发布,也只不过是因为通宵才好不容易赶上……”
“是吗?哎呀,还以为是挺早之前就录好音,用定时功能设到24号发布呢。”
对了,视频网站有这个功能来着,我都没用过。
来到建筑背面的器材搬运口,佩戴对讲机的工作人员们在狭窄的走廊里来来往往,气氛变得紧绷。
“要见乐队的人吗?她们应该还在休息室。”
“不了,剩的时间不多,我直接去观众席。”
和柿崎先生告别后,我走上楼梯。
刚走进音乐厅,我立刻被一股热气裹住。
眼前一楼的位置几乎满员,观众席没有座位,每二十个人用格子状的栏杆粗略隔开。舞台上摆着的乐器是熟悉的PRS、Sadowsky五弦、KORG和YAMAHA叠成两层。
以往总是侧眼看着的她们,今天要从正面看去。
明明我对这一天迫不及待,可现在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胸口。不知为什么,刚刚和柿崎先生的对话还在耳边打转。
到底是哪一点让我在意?
脸色差?估计是昨天通宵之后接着要命的日程,疲惫感还没散去。不对,问题不在这儿。好像是更——柿崎先生是不是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新曲子。圣诞节。定时发布。
意识的表面变得粗涩,柿崎先生说过的话在上面抓挠。
定时发布。没错,视频网站有这个功能。
所以呢?
手机振动了。
是朱音发来的LINE消息:小真琴来了吗?不会是睡过头了吧?
凛子也来了消息:怎么不到后台来。
诗月的消息很早之前就发到了:上台前想见到真琴同学。
正在我一条条看的时候,伽耶也发来了消息:学长莫非已经到观众席了?
我在乐队的LINE群聊里回复:
……我已经来了。时间太紧就直接到了观众席,在二楼最后面,你们估计看不到。大家加油。
四个人接连抛出表示不满或是寂寞的贴图。
华园老师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
主动给她打电话就行了吧?她应该会接,毕竟都约好了。现在那个人在做什么,还在住院吧?但既然能录视频还给我寄礼物,多少应该有些精神。
视频。每周一份,四次。
心中含糊不清的东西逐渐凝固成型。
发布视频。送给我的礼物。今早,我看到了从医院寄出的快递单,寄件日期是12月3日。不对劲。不知不觉中,心跳在耳边轰鸣,乔治·迈克尔、山下达郎和约翰·列侬的歌声不和谐地重叠在一起,让意识浑浊。
场地内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只剩舞台还有光亮停泊。观众席间骤然腾起一阵嘈杂声,化作热云。
手中握紧的手机再次振动。
是华园老师打来的语音通话。一时间,我无法置信地注视着液晶屏幕正中间醒目的接通按钮,然后屏住呼吸点下,放在耳边。
“……喂?”
里面传来的——不是我殷切期盼的声音。
一阵不安的女声传来,声音更加年轻而又不可靠。
“请问是村濑同学——村濑真琴同学吗?”
我用左手捂住手机想要回答,但喉咙沙哑发不出声音,咽了次唾沫把堵在喉咙的那口气挤走。
“……是的。”
“我叫华园美智代,呃,是……美沙绪的妹妹。听说您是姐姐的……学生。”
是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发出声音。妹妹?华园老师的妹妹?名叫美智代,也就是说是她从老师的老家把玩具钢琴寄给了我,那为什么会用老师的账号给我打电话?不安的心情像蜜蜡一般凝固,粘在耳朵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