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无论生病还是健康(1 / 2)
“听说你要出道当偶像?”
连华园老师都发LINE消息来问。
“才不会呢。朱音说的?”
“嗯。出道的时候设定是男生还是女生?”
“就说了我才不当。”
她接连发来偶像类游戏的贴图表情,聊天窗口充满华丽的气氛,感觉有点吓人。
“不过差不多必须考虑事务所之类的事情了吧?”
“之前和很多人聊过,但还是定不下来。”
“毕竟涉及到钱,人选不能随便呀。”
是啊,我心想。要是拜托个人而不是公司,就必须找到相当值得信任的人。
“如果只需要躺着发LINE那我也行。”
“这么有精神很不错嘛!”
我也连续发些莫名其妙的贴图表情回敬她。
老师立刻换了个话题。
“对了,音乐节的康塔塔不能给我听听吗?”
“抱歉,一直忙这忙那的,给忘了。”
音乐节时,我们演的《以文艺复兴中期为主题的二十六段变奏曲》已经上传到PNO的频道,华园老师也很快就听了。但巴赫的康塔塔没那么简单。视频里出现了很多在校学生,如果上传到网上隐私方面问题太大。
“我传到网盘上 只有声音可以吧”
“视频也要 Musao指挥乐团和合唱的帅气样我都想看”
我叹了口气。如果是视频,编辑以及编码处理等等很麻烦,不过这点要求还是满足她吧。
毕竟——在音乐节表演巴赫的康塔塔,是华园老师提出的计划。
“直接把音乐节的视频全发给我不就好了”
“文件太大 流量不够用吧”
“没事 我这儿的单人间有无线网”
是这样啊。说起来她上传视频都挺随意的,不像是在意流量的样子。
不过等等,给她看之前得先剪一下才行。里面有很长一段是观众朝我欢呼,挺没样子的,她要是看到肯定会捉弄我。
“音质也想尽量调好一点 让我处理一下”我这么写道,一半是骗人的。
“我想快点看 文艺复兴变奏曲棒极了 巴赫那部分肯定特别厉害”
她给我增加难度。
那天的文艺复兴变奏曲是在种种因素加持下才大功告成,说好听点是一辈子难得的一次演出,说难听点是靠侥幸才做到那么精彩。而巴赫——勉强及格吧,她过度期待也没用。
“我今天传上去”
老师回复一张到处撒欢的刺猬贴图,对话就此告一段落。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机,转向笔记本电脑,一边处理视频,一边想华园老师的事。
这次也没能问——她身体怎么样了。
不知道该不该问,而且就算她愿意回答,我也害怕听到不好的结果。话虽如此,如果再像平安夜那样一无所知,突然从别人嘴里听说手术的消息,又会感到心痛。
只靠线上的交流,什么都无从得知。
那个人会用无数温柔的谎言欺骗我。
*
三月中旬,柿崎先生也久违地发来邮件。他所在的公司Naked Egg主营活动的策划与运营,我们也受过很多照顾。
“抱歉在百忙中打扰。邮件里大致列出了敝公司下个月以后计划举办的活动,如果您们愿意考虑出场——”
看到和过去相比措辞越来越小心,我只觉得心情复杂。起初委托时说的是“诚邀出演”,现在已经变成“如果愿意考虑”。
毕竟有最初推举PNO的恩情,能回应他的期待最好不过,但我们还要上学,时间很难调整,而且如果完全按对方的计划来演,也多少觉得束手束脚。此外,虽然柿崎先生没有错,但那家公司的玉村经理从贬义来讲干什么都起劲(这么说也挺怪的),让我不敢继续打交道。
我忽然想到,如果只是柿崎先生的话。
能理解我们的情况,又有活力,还足够细心体贴。
咦?这个人难道不正适合做经纪人吗?
工作能干,对音乐业界挺熟悉的,算是吃得开,礼节方面也无可挑剔。
不过嘛。
那个人已经是Naked Egg的员工,有策划活动这个本职工作。如果再提到关照我们的事情,很难避免和公司扯上关系。这可不行,最好和玉村经理保持距离。
话虽如此,又不能让他辞职。我们没资格提这种要求,况且付不起能让一个成年人维持生计的工资。再说我们是一边上学一边玩乐队,经纪人的工作量也没那么大。
此外,要说柿崎先生是不是完全值得信赖——受过那么多照顾还说这话实在对不起他——但我的确没法干脆地肯定。我完全不了解那个人。就算从今天起他忽然完全没了消息,我也毫无办法。
柿崎先生这个方案被我放弃。
到头来,期待的条件还是太苛刻,不可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与其四处奔走寻找奇迹般的相遇,不如嘴上嘟囔着麻烦麻烦但还是自己亲自来做反而更快吧。
总之先是下一次演出。目前还从没有加上伽耶五个人一起演出。有五个人才能实现的编排和创意已经积攒了很多,她也顺利通过入学考试,得快点计划一下。
计划……
调整日程,预约场地。
告知,卖门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昏倒在床上。
嫌麻烦的念头卷起漩涡,钻进脑髓。
受够了,我一根指头都不想动。
虽然至今都没意识到,但自己恐怕相当不适应社会。必须做的事情就认认真真去做,这种行为对我来说是极大的痛苦。
不妙,真的不妙。快点行动,爬起来。要是睡着的话,PNO今后永远办不了演出,成员们也会失望地纷纷离开,只剩我一个无能的家伙孤独终老,最后死在床上。
眼看着马上要沉浸在离谱的妄想中,我硬是撑起胳膊,强迫身体离开被子,回到电脑前。
首先,给柿崎先生回邮件说“我们会考虑”,然后打开“Moon Echo”的网站。总之先安排五个人排练吧,合奏之后估计也会有干杂活的干劲。
然而打开预订页面一看,直到下下周之前,地下那些我们平常租的宽敞房间全都不能预订。
上面还写着“因改装施工”。改装?那儿的录音棚还挺新的,屋子又干净,感觉没必要啊……
能预订的全都是六叠、八叠和十叠这种小房间,要是五个人可相当挤。没办法,我先订了目前最大的十叠房间,和乐队成员联络。
接着,我在LINE上查看和华园老师的聊天消息。
她要的那份康塔塔视频,我已经在两天前上传后发去链接。
然而别说回复,连消息都仍然是未读。这是这么了?
是不是因为忙啊。比如在做什么耗费时间的检查,或者是康复训练。
不然——就是又转移到特别病房……?
肋骨内侧一阵刺痛。
我晃晃脑袋,甩开不吉利的想象。
才两天没看消息,慌什么,想也没用。我扣下手机,回到床上。
*
第二天傍晚,来到位于新宿的“Moon Echo”,的确看到有工人在大厅忙碌地来往,耳边还隐约听到施工声。
“是在改装电梯和演出场地啦。”
柜台处的黑川小姐告诉我们。
“施工时旁边有客人的话挺危险,就把地下全关了。”
“这样啊,大概什么时候结束?”
“下周。”
没办法,结束之前就勉强用十叠的C号录音棚应付一下吧。
“对了,你们下下周的周四有空没?演出场地改装之后,我想拍份介绍用的视频。”
黑川小姐猛地从柜台探过身子。
“反正也想拍演奏的镜头,让你们来的话宣传效果更好。有工钱拿。”
“……从那天起已经开始放春假了。”
诗月看着手机上的日程说道。
“那时间很足呀,拍吧拍吧。”
朱音说道,但忽然捂住嘴朝伽耶看去。
“小伽耶你呢?有没有其他安排?”
“啊,那天我有结业式,上午结束,如果是下午就没问题。”
“这样啊,太好啦!那来拍吧,大家都没问题对吧?”
我和凛子也互相看看,点头同意。
这时诗月担心地说:
“呃,说起来伽耶同学的毕业典礼呢?毕业之后还有结业式吗?”
“啊……这,呃。”
伽耶犹豫着垂下视线。
对啊,之前她和我说过,但大家都还不知道吧。
见伽耶不好开口,我替她解释:完全中学里初中不办毕业典礼,正常上完第三学期的课程以后就只有结业式。
“诶,不办毕业典礼吗?”
朱音的反应比谁都强烈。
“太遗憾了吧!初中的毕业典礼我没去参加,但真的好后悔。”
伽耶显得越来越窘迫。
“可是,学校里又没什么特别的回忆……没有也无所谓……”
“我以前也这么想,毕竟一直没去上学!但该说是没有个完整的结尾就没法重新好好开始吧,也不对,怎么说呢,总之没有毕业典礼太遗憾了。”
尽管没能顺利用语言表达——不,正因为没法顺利表达,朱音的意见才更有说服力。
“那我们来办吧。”
凛子突然开口。
“结业式那天去伽耶的学校迎接,把她抛起来庆祝,然后到‘Moon Echo’来。正好这里能借我们场地,到时候为了伽耶尽情演毕业的曲子。”
“好呀!是伽耶同学的毕业公演吧!”
诗月也兴奋地说道。
“啊,说毕业公演容易变成别的意思。呃,怎么说才好,总之就是办演出来庆祝。”
“可不让观众进来啊?得优先拍摄。”黑川小姐冷静地插嘴。
“没关系!这是为伽耶同学办的演出。”
“我觉得是好主意……伽耶你呢?”我说着朝她看去。
“谢……谢谢大家,我很开心。”
伽耶说道,眼泪汪汪地捂着嘴角。
“就这么定了!那排练吧!”
朱音从柜台接过篮子,里面装着租用的话筒和音频线等东西,快活地朝楼梯走去。
“尽情演毕业的曲子就是说……除了之前的原创曲,还有翻演的吗?”伽耶问道。
“既然没有观众,我们自己玩,翻演也不错吧。”我点头道。
“说到毕业的歌,真琴同学能想到什么?”诗月从另一边问道。
“嗯……《Mrs Robinson》。”
“那才不是毕业曲呢!单纯是电影名字里带‘毕业’两个字吧!”走在前面的朱音立刻转身吐槽。
[译注:《Mrs Robinson》,Simon & Garfunkel的歌曲,早期版本是电影《毕业生》的配乐。]
“而且电影讲的还是出轨,不愧是村濑君。”
“真琴同学!之前你不是刚对着戒指发誓绝对不会出轨的吗!”
“诶,戒,戒指?学长,这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随便想到首歌说出来,就遭受众人集中炮火的袭击,这也太过分了吧。
“呃,翻演先不提,我会再写一首原创的毕业曲。现在那首是朱音唱,所以新写的一首给伽耶唱。”
我拼命岔开话题。
“真的吗!学长为我写歌……”
伽耶眼睛湿润了,紧紧抱住贝斯琴盒。太好了,顺利转移了她们的注意力。
虽然结果要加急再写一首歌,但反正很早之前就想给伽耶也写几首,这次是个好机会吧。
*
“村濑君,去看看新的录音棚吧。”
第二天午休快结束的时候,凛子提起这件事来。
“昨天排练的屋子实在太小了。如果光靠‘Moon Echo’,今后可能还会遇到类似的不便,得看看其他地方,找一下备选方案。”
“嗯嗯。确实。”
“靠我哥哥的门路发现了很不错的地方,而且位置在池袋,很方便吧?”
那比“Moon Echo”所在的新宿更近一点,不过反过来会离伽耶更远,有点过意不去。但反正四月份之后她就和我们上同一所学校,要说放学后去录音棚,那无论池袋还是新宿都没什么区别吧。
“但这么重要的事,刚才全员都在的时候怎么没说?”
预备铃已经响过,诗月和朱音先去了教室,我们两人迟一步正要离开准备室时她才开口。
“她们两个听到了肯定要跟着一起去吧。”
“诶?不是大家一起去吗?”
“只有我们两个人。”
“为什么?”
“最近完全没有两个人独处,因为这个,你大概已经相当松懈了。”
“松懈是指什么……?”
“没头绪吗?”
“一丁点都没有。”
“这就是已经松懈的证据。”
诶诶诶诶……这算什么理论,我都没法反驳了。
“这一点也在路上的电车里好好聊聊吧。”
话虽如此,朱音和凛子同班,诗月的三班在旁边,不排练的日子基本上也是一起回家,我和凛子不可能避开她们单独去车站,四个人在教学楼门口聚齐了。
“今天我要一个人用村濑君。”
她终于不遮掩了,彻底不把我当人对待。
“我总是在回家的电车上独占小真琴,只有一天就不在意啦。”
朱音的回答和之前一模一样。
“呜呜……之前我也尽情独占了一整天……按顺序来说确实轮到凛子同学了……”
诗月嘟囔着,满脸不甘心。
“不是,四个人一起去不好吗,反正是去看录音棚。”
明明是随口一说,可朱音和诗月都竖起眉毛。
“小真琴你没有人性吗!?”“请体谅凛子同学的心情!”
最近老是莫名其妙地被各方面责备,我都要哭了。
在车站等电车时,我又被凛子教育:
“朱音还有诗月,你和她们两个都单独出过门吧。听说之前又去伽耶家玩了。”
“嗯。……哪里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这种事多来点。”
“哦……”
“但机会要均等,保持公平。因为你是乐队福利的一部分。”
我好像连东西都不如了……
“看你好像没什么自觉,这次就把话说清楚。我们全员都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听着好可怕。”
“所以一有机会就想拿村濑君玩——啊说错了,是想和村濑君玩。”
“换一个字这差别好大啊!?”
“而且你光是变身成女生点击量就不得了。”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不喜欢面对别人的爱吗。”
偶尔,凛子会朝我露出这种苦涩的眼神,我真的应付不来。就算明白是装出来的,还是觉得压力好大。
“……倒不是不喜欢,毕竟比被讨厌强多了。”
要是大家都拿捉弄我取乐能相处融洽,那再好不过。估计大家选巧克力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种想法。
“那就好。”凛子说着微微笑了。“但要说我完全不后悔也是骗人。”
“……后悔?”
“是说一开始说服诗月继续做鼓手。如果没那么做,我就能一直独占你了。”
真不知道她话里有几分是认真的。
可是,凛子看向铁轨另一边站台远处的眼神飘忽不定,于是我坦率地说出心里的想法:
“这种‘如果’,或许没有意义。”
隔了一会儿,凛子才转向我,眼神澄净。她面无表情不代表没有感情,而是各色的光都有一些,均等地混合在一起,结果是没有颜色。
所以我也继续说:
“如果你听了诗月的鼓声却不觉得可惜,那我一开始也不会被你弹的钢琴吸引。所以假设没有意义。”
无论怎样,我们一定总会相识。
虽然和朱音也说过同样的话,但如今我再次深有感触。
“或许吧。”凛子说着,露出更加透明的笑容。
列车开了过来,遮住了为她描绘轮廓的光线。
那是被杂司谷陵园和都营荒川线夹在中间的一角。
细长的胡同里并排开着米店和老酒馆,远处建筑中的高层大楼里传来空荡的施工声。在停车场的向阳处,一群野猫聚在一起取暖。
“这一带是再开发地域,再过十年就全都是高层公寓了。我们公司能拿下这块地单纯是运气好呀。”
辰人先生说着笑了,拿出钥匙指着建筑的玄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