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嘎、咔哇，能听见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叫声。



露西一边胡思乱想着‘那到底是什么的声音啊’，一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前进。



为什么我会落到这种地步，我犯了什么错吗。



“嘘。”



刘突然停下脚步转过来，用拿着火把的左手食指在嘴边比划了一下。应该是叫我们安静，但我们本来就已经很安静了。露西感到有些不满。然而，不管小不小心注不注意，这里都是地下城，是异界生物的巢穴，危险无论如何都——



“听好，露西。在这之前有岔路。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向左，这便是男子汉之道。这男子汉之道通往名为伪龙的恶魔的巢穴。我们的目标是屠龙。这是毫无疑问的。屠龙就是男子汉的浪漫。但是，绝对不能乱来。龙决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因此，今天便是第一课。首先和伪龙战斗。像个男子汉一样轻松解决掉伪龙，趁着势头再去猎龙，这就是我们的计划。有问题吗？”



“啊……那么，我想问——”



“不必多讲！不接受提问！是男子汉的话就乖乖地跟着我来！”



“诶、”



“各位！准备好了吗！”



刘提高声音扫视老人们。你给我安静点啊，还有你那个POSE是在搞什么鬼。真火大。也十分害怕。恶魔。说是恶魔，是那个恶魔？书里经常出现。和形象庄严的龙不同，恶魔极为残忍，恐怖，生活在地狱中。是那个恶魔？也就是说，这个D1，是恶魔的栖息地吗。居然大摇大摆后知后觉地跟着他们走到这种地方，我真是太愚蠢了。



“好！跟我上……哆！”



你为什么还要加个哆？这种事儿随便了。不要走。老爷爷们，不要跟着那个白痴上去。别把我丢在这儿。这里有恶魔啊！我不要在这种地方被丢下。好恐怖。刚才的叫声，就是恶魔的叫声吗。确实听起来十分邪恶。有恶魔。而且，肯定有一大堆。别、别丢下我一个。只能跑起来。只能追上去了。虽然再也不想和刘这白痴扯上关系，但是实在没办法。露西狂奔起来，拼命狂奔起来。立即就追上了老人们。刘跑在老人们前方十美迪尔，离得有些远，离这白痴远远的也好。老人们全力奔跑的速度和露西快走的速度差不多，和他们一起的话也不会太累。刘唔噢噢噢噢噢地大叫着。老人们嘻嘻嘻嘻地笑着。露西对此又厌烦又痛恨。刘突然单手挥舞起大剑。从右方突然出现了什么东西，被刘的大剑猛地击中，倒飞出去。那东西很大。好像是生物。像蝙蝠一样。应该就是，恶魔。一定就是恶魔。仔细一看，隧道的侧壁和顶部都开着洞穴。那个蝙蝠一样的恶魔，一定就是从洞里出现的。



“像个男子汉一样直接把杂鱼无视掉！”



刘收回大剑加快速度向前。老人们也跑得更快了一些，露西不得不跟上去。真的应该跟上去吗。刚才那只像蝙蝠一样的东西，一边叽叽嘎嘎地叫着，过来了过来了过来了！露西哀叫着后仰摔倒在地，那蝙蝠状生物从上方袭击过来，露西堪堪爬起来避开。脚下不能停。一旦被一个人丢下就完蛋了。老人们依然嘻嘻嘻嘻地笑着。一边笑着，一边出乎意料地敏捷躲避着袭来的蝙蝠状生物。露西当然笑不出来。怎么可能笑得出来。要死了。明明长得像蝙蝠一样，然而，却带着人脸。好恐怖。好恶心。万幸的是，这些家伙虽然长着像翅膀一样的肢体，却似乎并不能飞。因此，只要躲过它们从洞穴中钻出的第一下攻击，之后就可以将它们甩在后面。露西不敢回头看。回头看的话，后面一定堆满了一群像是蝙蝠的家伙。要是看到那种景象，心脏一定会受不了的。而且，也没有时间回头看。蝙蝠不断地涌现出来，必须一秒不停地不断奔跑躲避。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拜托了。露西几乎想闭上眼睛一切都不管了。不能闭。闭上眼睛就完了。完了就完了。反正早晚都要死，干脆在这里给我个痛快。我已经到极限了。不行了。正要放弃的一瞬间，



前方豁然开朗起来。前方的刘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听声音，蝙蝠状生物们好像都停下来远去了。



老人们和露西也跑了出来。



刘停下脚步。



“呼哈哈哈哈哈！到了！在这前方就是伪龙之巢！”



这里比之前的隧道要宽敞得多。只是，侧壁顶部和地面都凹凸不平，也有几处隆起或向外突出。沿着路可以向深处前行，但看不见远处的情况。两侧和顶部岩石上裂着无数缝隙，缝隙中透着红光，因此周围不算太暗。刘将火把插在地面上的夹缝中，又朝着这边用食指在唇边比划。



“嘘。”



嘘你个头啊。啊哈哈哈大笑的、大声说话的都是你自己，你现在说要安静不觉得太迟了吗。你看。



果然。



如同地面轰鸣一般，低吟的声音。



前方十美迪尔左右的地方，地面突然隆起，仔细一看，地面中张开了一个大洞。从洞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爬出。



“哼，来得好。”



刘面向前方双手握住大剑。



“罗比，巴里，鲍勃！露西拜托你们了！我来冲锋……！”



“交给老夫。”



罗比的肩膀上下摇晃着，用抖个不停的手从腰间拔出长剑。左右手各握着短剑的巴里也哈呼哈呼哈呼地喘着粗气。鲍勃憋了一口气才将大锤扛在肩上，露出难看的笑容。一言以蔽之，没有一个看上去可靠的。不行。不能老是期待这些老头子。自己的安全要靠自己来保护。露西从后背上取下盾牌拿在左手，右手拔出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还用问吗。都是那个人的错。



屠龙者刘疾冲向前。



从洞中爬出的生物，第一印象，总之就是无比庞大。具体无法描述，肯定至少有人类的数倍以上大小。黑色的身体表面光溜溜的。眼睛是黄色的。如同放大了无数倍的蜥蜴。和书上插画描绘的龙的确有一些相似之处。这就是伪龙吗。



“我的！男子汉！之剑……！”



刘双手拖着大剑向前冲刺，大剑的尖端在地上嘎嘎嘎嘎削出飞散的火花。伪龙张开嘴发出嗷噢噢噢噢噢的吼叫。



“吃我一记！



刘举起大剑。



“看好了，刘西。”



罗比低语道，



“那便是屠龙者刘……！”



至少希望你不要叫错我的名字。而且这个叫错的方式真是讨厌。



“呼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刘将这石破天惊的一击挥出、不、在挥出之前，伪龙突然跳起来在空中回旋，巨大的尾巴甩向刘的身体。



“——嘎哈……！”



左半身遭到剧烈直击，刘被轰飞了出去。



伪龙一刻不停地朝着落在地上的刘冲来，用前脚猛踩，用后脚按在地上摩擦，又开始上下蹦跳起来。咕啊、噗嘿、唔噫，刘的惨叫不断回响着。最终，伪龙如同夸耀一般高高翘起头颅和尾巴，嗷噢噢噢噢噢地咆哮起来。



“……那就是……屠龙者刘……？”



不如说，曾经是屠龙者刘？



已经死掉了吧？



“是呀。”



罗比忍不住笑着点头。



“做事从来不过脑子，而且本来脑子就不好使。”



“说他自己瞎搞都算好听了，剑术也烂的不行。”



巴里用浑浊的声音补充。另一边鲍勃也用鼻子哼笑着。



“既没有技术，理解力又差。一言以蔽之，就是毫无天分。但是——”



“嗯。”



罗比又点了一下头。



伪龙讶异地低头看着自己脚下。



“……呼……呼呼……呼哈哈哈哈……”



难道。



“就这样……就这样就算结束了吗……？这就完了吗！真是的……何等的闹剧……我真是太高估你了……原来如此啊……”



刘朝着伪龙的脸吐了什么。是血吗。还是牙齿吗。在伪龙呆住的一瞬间，刘从伪龙身体下翻滚出来，拾起大剑。



露西就算讨厌这个人，但也不至于希望他死掉，还活着就好。只是全身都是血，这样真的没事吗……？



不可能没事的。怎么看都是足以致死的重伤。



然而他却仿佛只是受了轻伤一样。



“屠龙者刘。”罗比睁大双眼，扬起嘴角，“那家伙非常强韧。不可思议地耐打。这就是他这个人唯一的优点，也是他唯一的武器……！去吧！刘！像个男子汉一样把伪龙打倒！”



“唔噢噢噢……！呼嗯嗯嗯嗯嗯呐呐呐……！”



受到罗比鼓舞的刘挥起大剑狠狠地砸向伪龙。



伪龙伸出前肢轻而易举地拨开大剑，又一甩尾巴把刘击飞了。



“唔嘎——嚓……！还没完呐啊啊啊啊……！”



刘刚落地便爬起来，这回使出的是一记突刺。



伪龙华丽地翻身躲过，顺势在刘的胸口用后腿印下一记飞踢。



被踢倒在地的刘，连滚带爬站起来，死不悔改地继续挥出一记纵斩，却只斩中了空气。



“——想逃吗！你这胆小鬼！”



以伪龙的名誉作为担保，它决不是想要逃。刘的下半身已经不稳，大概眼睛也看不清楚了。他的斩击没有擦到伪龙一丝一毫。仅此而已。而且，伪龙在刘斩空之后，一下子拉近距离，用前肢豪快地将刘又一次击飞。



“呼嘎、”



发出了渗人的声响。



刘的后脑勺磕在了从地面突出的岩石上。



“唔……！这家伙要不行了！巴里！鲍勃！”



“嗯！”



“来了！”



对罗比•“黄道”•瓦伦坦的号令，另外两位老人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做出了反应。不过反应虽快，动作果然还是已经不如反应速度那么快了。



“无——限——！”



鲍勃•“无限”•丘比扛起大锤笔直向伪龙冲去。伪龙慢慢将头转向鲍勃，如同在蔑视地表示‘这次又是谁来送死’。露西看着鲍勃的行动瞠目结舌，鲍勃才冲到离伪龙五美迪尔的距离，却刹住一只脚，挥起大锤，全力砸出。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离着五美迪尔，当然，没有砸中伪龙。砸中的是地面。鲍勃的大锤叩在地面上，冲击力将鲍勃震飞，随着惯性整个人在空中如同翻起跟头来。危险！露西叫出了声。但并非如他所想，鲍勃两脚稳稳着地，随后，踏出一步，挥起大锤再一次向前砸去，仍是砸向地面。



“老兵……不死！”



然后，又一次向前翻了一跟头，这一次落地，已经到了伪龙的鼻子前。伪龙想要后退，但已经晚了。鲍勃借势将大锤砸向伪龙的脖子根，击中时发出了好像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鲍勃放开大锤，一个后空翻与伪龙拉开距离。与他交接而上的是巴里•“冰酒”•弗拉明戈。



“——呼咻……！”



巴里蹲下身子钻入伪龙头颅下方，随后挺起身子，手中双剑刺入了伪龙的下颚。如果没有伪龙和巴里手中的剑，这动作看上去就好像是在做伸展运动一样。虽然动作看上去毫无紧张感，结果却与之相反。伪龙痛苦地试图甩头挣脱，却根本甩不动，巴里双手稳稳地握住双剑，脚下如同生根。伪龙停止了动作。



给出绝命一击的，是罗比•“黄道”•瓦伦坦。



朝着伪龙正面突击的罗比，在伪龙面前刹住脚跟，两手持着长剑借势向前挥去，一瞬间，露西屏住了呼吸。



“破……！”



那老朽干瘦的身体是从哪里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和这么大的力气的呢。



罗比挥出的长剑，将伪龙脑袋的上半部分整个削飞。



“老夫我！在这身体烂成灰之前！都还能继续战斗……！”



伪龙的身体颤抖着，四肢乱蹬，然而这已经是临终的挣扎了。



“虽然老成这幅样子，不过在入土之前咱们都还是男子汉呀。”



罗比转过身来轻轻笑着，将长剑收回鞘中。



一时后撤的鲍勃上来取回他的大锤，又一把拉出差点被倒地的伪龙压在身下的巴里。



露西陷入了感动。



这些老头子虽然是老头子，但绝不是普通的老头子。的确，佝偻着腰，像枯木一般干瘦，站都站不稳。然而，却能一瞬间爆发出那种本领。将年轻的刘完全束手无策的伪龙，三人合力干掉了。太厉害了。真希望我老了的时候也能像他们一样。当然这话说的有点早。不管怎么样，好酷。至少，比刘酷多了。



露西冲到了罗比的身边。并不是打算要做什么，只是自然而然的就跑了过去。罗比瞥了一眼露西，一边按着腰一边看向了后方。



“唔……是不是稍微、干过头了。”



“诶？”



罗比的视线前方什么都没有。但能听到声音。低吼声。而且，有许多。从洞穴的深处。在这前方是伪龙的巢穴。刘这么说过。巢穴，并不是一只，而是众多伪龙的栖息场所。从突出隆起的岩石上开着的洞口中，如火焰一般赤红灿烂闪着光辉，眼睛，那是眼睛。出来了。伪龙。罗比大声怒吼起来。



“刘！你打算躺倒什么时候！我们这帮老头子最多也就能对付两三头了！赶紧跑！”



“……咕姆！哈！我……晕过去了……！？”刘立即跳起来，看了看四周，“干！又没赢！真是丢人现眼……！”



“今天没赢的话，明天想办法赢了就行。你不是也说过，为了成为真的屠龙者，只有不断重复失败直到胜利这一条路吗。”



“没错……正是这样！一不小心就忘了！好！既然这样！为了明天的胜利！战略性撤退！”



刘拾起火把，朝着来时的路飞奔出去。伪龙不断从洞穴中爬出，朝着这边逼近。鲍勃一拳打在露西背上。快点，想死吗！露西也跑了起来。一回到之前的隧道，那些巨大蝙蝠一般的生物又叽叽嘎嘎地叫唤着袭击过来。持续躲避着蝙蝠的攻击，脚下不停飞奔。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不逃就会死。毫无疑问会死。不想死。脑中只有这一个想法。不，连这个想法也没有。脑中一片空白，所做的一切都是靠本能。



恢复意识时，露西已经在地上了。



就在地下城D1的出口外不远。露西瘫坐在地上，抬头看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乌鸦在空中盘旋。



露西拔了一根自己的头发，放在眼前观察。在书里看到过，有的人因为太过恐惧，吓得头发都变白了。露西的头发是灰色，在夕阳下实在是分不清到底有没有变白。无所谓了。



白了就白了吧。真的无所谓了。



“哈啊、哈啊啊啊啊……”



在露西旁边，靠着他的巨大背袋、双脚抻开坐着的刘，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又输了啊。又打输了。为了胜利而承受的败北……虽然明白，不过还是让人难过……”



差点以为他真的难过了。



“呼哈哈哈哈！但是！我已经明白我应该怎么做了！是吧！罗比！巴里！鲍勃！？你们就是想要教给我这一点吧！这就是已经干了四十年以上入侵者的你们！给我的建议！是这回事儿吧！”



没有回应。



三个老人努力生还了下来。他们奔跑、战斗、然后再次奔跑。就算如刘所说，他们都拥有四十年以上入侵者经验，但终究还是抵不过年老体衰。



三人各自用不同的姿势躺倒在地上，发出鼾声，已经睡着了。



刘依然自顾自地喊叫，



“等着瞧吧。我会卷土重来的……！”



又突然站起来，咕噢噢噢噢噢地大吼。



“修行！还要继续修行！总有一天我要用这双手杀死一条龙！绝对绝对绝对要！我发誓！对着太阳发誓！对着那天空发——”



“你还是先打倒伪龙再说吧。”



一不小心说出了口。



刘一点都没有受到打击的样子，他露出牙齿哈哈地爽朗大笑。



“啊啊！说的对！先是伪龙！你说得对！露西！凡是都有顺序！要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沿着我的男子汉之道！首先是！打倒伪龙！呜噢噢噢！我兴奋起来了！”



“……你自己加油。”



“哦！交给我吧！”



刘咚咚地敲着自己的胸口。将背着的袋子放在地上从中寻找着什么。他在干什么。关我什么事。没兴趣。露西听着乌鸦的鸣叫声愣了一会儿，刘突然将什么东西伸到了露西鼻子前。仔细一看，像是一把剑。收在黑色的鞘中，剑身略带弧度。莫非是，摩德洛里刀。



“这个给你！”



“……诶？”



“这是友情之证！”



“诶、但是……”



“别推辞！咱俩是什么关系啊！不准推辞！”



刘强硬地将摩德洛里刀塞进露西手中，重新背上了行李袋。露西虽然有很多想说的话，犹豫了一会儿却又懒得说了。



只有一句话要问清楚。



“那个、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嗯！？啊，你是说那摩德洛里刀。这是我在地下城里捡的！然而，我已经有传说中的大剑“破龙者”了！说出来让你吓一跳！传说中的大剑，居然在市场里便宜卖！被我淘到了！因此，这把摩德洛里刀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样啊。”



“那么再见！露西！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吧！我也要修行！修行！不断修行！在男子汉之道上更进一步！一定！”



刘丢下自己不要的摩德洛里刀和老头子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远方。



我才不会去走什么鬼男子汉之道。也压根不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