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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crap 摘抄:灰色、芭蕾、血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入淮清洛



A.D.2077



“EDEN-E”/“Eden-P”/“Permanent Haven” in the 1st world



被黄色的浊云覆盖的天空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仿佛要将带着少许青蓝的灰色海洋压碎。涡城踏过海边的黑沙,其中夹杂着碎裂的白色贝壳、或红或紫或是深绿色的海藻、以及被磨去了边角的玻璃碎片。远望着在海浪拍岸时打算脱去鞋子的少女,涡城认为这片海非常漂亮。除去玻璃碎片,几乎没有人造品被海浪冲上岸。为什么这片海上既不会浮着油膜,也不会布满各色的气泡呢?也许,这里是“净化委员会”的地盘。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涡城靠近光着脚的少女说:“不行,希雅。”少女转过身来微微侧首,表情比起想要说些什么,更像是在思考“这个人是谁啊”,比海边的沙子还要远远更加漆黑的双眼空虚无物。涡城屏住呼吸,期待着少女的表情发生某种变化。就要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少女开口了:“为什么?”“很危险。”涡城回答,“不知道海里有什么生物、有什么东西。很危险,所以不能进去。”这样认真地说明了一遍后,少女失望地垂下头,不久便开始穿鞋。涡城拉着少女的手扶她站起来,难以察觉地轻轻叹了口气。涡城有一瞬间害怕了,害怕少女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少女的记忆之巢中,会一点一点地,有各种各样的事渐渐脱落。也许今天还记得的事明天就忘记了,不是“也许”,这样的事实际上已经发生过了,今后估计也无法避免。少女将花草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忘记,某一天,还指着天空中浮着的肮脏云朵,问涡城那是什么。原因不明,也没有线索,少女就是一点点失去记忆。肯定总有一天,她会忘记一切,等到那时少女会怎么样,涡城根本无从想象。总之,涡城想要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抵达目标——少女曾经居住的地方。



灰色的海洋;



贴满镜子的房间中的舞女(芭蕾舞者?);



如血一般、抑或本身就是血的红色。



仍留存于少女的记忆之中、然而恐怕也会在不久后忘记的线索只有这三条。一边寻找一边前行,涡城和少女找到了这片海。对着穿完鞋露出微笑的少女,涡城询问:“怎么样,是这片海吗?”少女的目光投向海洋,眯起眼,沉默着思考了一段时间。随后开口低语:“海……、”少女对着涡城眨了眨眼,“海,怎么了?”



“没什么。”涡城立即摇头,虽然想要笑一笑,却只能让右嘴角和右脸颊抽搐了几下。心底既沉重又干涸。少女已经忘记了灰色的海洋,如果今后再把剩下的两条线索也忘记了,这趟旅途就完全失去了意义。而那个时候自己又该何去何从?涡城将这重复质问过自己无数遍的问题抛入海中,牵住了少女的手。“过来,希雅!”



刚跑出去便响起了枪声。子弹击打着沙滩与波浪。从哪里射击的?是那边吗?在那段护岸上似乎能够将沙滩全部收入视野。看到了火花,以及硝烟。射击者有两人、不、三人。武器大概是杠杆式猎枪。涡城朝着护岸跑去,少女也拼命跟上生怕被甩开。靠在表面凹凸不平的护岸上后,射击停止了,他们无法捕捉到这个位置。听见了说话声。下面,去下面。他们这么说。打算下来?没办法了。涡城叮嘱少女:“躲在这里,希雅,不要动。”随后拔出手枪。当从岩石的阴影后冲出的时候,涡城已经化作了机械般的士兵。涡城没有停步,而是感知到敌人预测敌人的举动进行先制攻击。涡城没有思考,不需要刻意思考身体也能自行活动。敌人没有直接从护岸上跳下,而是绕了远路从更加平缓的斜坡上冲下。斜坡上有敌人的身影,涡城便瞄准射击。二连射。第二发命中,敌人倒下了。还有一人,射击,偏了。敌人以树木为掩护跑下斜坡。还有一人在哪里。涡城向护岸上方仰望。发现了。三人中有两人负责突击,剩下一人留下来担当狙击手。涡城瞄准了在护岸上正瞄向自己的狙击手,在千钧一发之时开枪射击。三连射。听到了“嘎”的一声,狙击手向后翻倒在地。还剩一人。敌人骂着“该死”在斜坡上射击。涡城没有回击而是俯下身接近敌人。枪声冲击着耳膜。看见了子弹。正确地说,是看见了敌人枪身和枪口的方向、以及射击的动作,这样一来便能推测子弹的轨道。只要能够把握住子弹会在何时出现在何地,枪击便不足为惧。涡城了解这一点,不仅是头脑中理解,更是浸染到了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因此涡城没有一丝犹豫便朝敌人逼近,在能看到敌人表情的距离开枪射击。他没有进一步靠近胸口被击中瘫倒在地的敌人,而是夺过对方手中的猎枪质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敌人还有呼吸,身穿卡其布色的衣服,以面具和护目镜遮掩容貌,左臂上缠着泛黄的袖章。袖章上写着黑字:净化委员会。这群人自我标榜为‘这个步向终结的世界的清洁工和重建者、善的代表以及救世主’,实际上只是一帮又滑稽又麻烦的狂信疯子。将死的净化委员会成员摘下面具,“我相信。”以颤抖的声音说,“我相信,这个世界能够重生、在新的世界里、我们的、孩子们、能在美丽的、花园里、奔跑、不论何时、然后……”话还未说完,她便似乎断了气。涡城搜刮她的装备,取走了子弹、水、以及便携干粮,回到了少女身边。“走吧。”涡城说完,少女便询问:“去哪里?”涡城没能回答,只是抓着少女的手迈出脚步。不论如何,涡城和少女已经找到了灰色的海。下一步就去找贴满镜子的房间吧,少女的母亲也许是一名芭蕾舞者。至于血,目前还无需考虑。如果在这片海域附近有城市,目的地说不定就在那里。两人无视净化委员会成员的尸体沿着斜坡登上护岸。从护岸上能望见灰色的海,以及反方向的古老、即将腐朽的钢筋混凝土建筑群。两人朝着城市走去。沥青路面已经碎得如砂石一般,建筑物也都毁坏了。从各处刺出的金属长杆如枯木,或是弯折或是倒在地上。涡城本以为这座城市是净化委员会的根据地因此保持着警戒,但却察觉不到人的气息。看来,这里虽然在净化委员会的巡逻路线上,却并非是他们的据点。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这里没有有价值的东西,至少不会有人居住。即便是杂草繁盛,恐怕也无法种植能入口的农作物。即便如此涡城还是寻找着贴满镜子的房间。对那些只剩下框架的建筑物无计可施,不过,总能到还有墙壁在的建筑里面看看。然而别说是贴满镜子的房间了,连贴满镜子的房间的残骸都没有,甚至找不到一片镜子的碎片。反倒视野中尽是白色的粉末,那是净化委员会在污染区域投放的药剂,名叫PCE。净化委员会成员们似乎坚信PCE能使环境渐渐恢复正常,然而实际上这东西只不过是毒药罢了。两人在这别说是人、连一头老鼠一只虫子都看不到的死寂之城中辗转,天色渐暗。不能在这洒满了大量的PCE的废墟中过夜,海边又有净化委员会成员的尸体。于是两人向与海相反方向的山中走去。虽然必须得小心提防在阴暗的森林中的“夜行者”、“暗黑鸟”、“暗虫”之类的野兽们,但总比与头脑不正常的人类为敌要好。两人一直走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才开始准备宿营。少女钻入睡袋中睡着之后,涡城便在旁边抱着膝盖嗅着夜晚的气味,倾听森林的声音。这片森林很安静,太过安静了。这片森林已经被污染了吗?也许是由于惊悚的环境,做了一个身下的泥土沙沙地朽坏、身体转眼间便沉入其中的梦。涡城在窒息之前从梦中醒来,朝少女望去,她平安无事。放心之后本下定决心要醒着撑到天亮,但最后还是又睡着了。等再度睁眼时天已微亮,涡城呼唤着少女的名字。“希雅?”睡袋是空的。去哪里了?肯定就在附近。涡城丢下睡袋在周围寻找,呼喊着希雅的名字寻求回应。呼唤声石沉大海,该不会是在睡着的时候被夜行者和暗黑鸟拐走了吧?然而也没有那样的痕迹。而且,如果少女就在身旁被野兽袭击,不论如何也该惊醒才是。少女大概是悄悄地起身,凭着自己的意志去了某个地方。可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不明白。涡城冷静下来,试图寻找脚印。涡城原本是针对杀人进行过特化的士兵,因此并不擅长追踪,但严密谨慎耐心地寻找一段时间后,还是发现了疑似是少女的足迹。只要能够找到,接下来就只需要沿着足迹前进。如果跟丢了就再找。涡城半趴在地上一步步前进,在太阳越过子午线的时候,突然产生了疑惑:少女是不是想要从自己身边逃离?涡城打消这个疑问继续追踪。日光开始倾斜。森林中唐突地出现了一条道路,路面由混凝土铺成,表面虽然有些碎裂,但的确是一条货真价实的道路。在这样的深山里为什么会有混凝土道路?脚印消失了。少女也许是沿着这条道路走了下去。涡城下定决心,沿着道路继续前进。在落日之前看见了终点。在前方的山壁上开着一个半圆形的洞。隧道。道路延伸至那条隧道之中。隧道前停着一辆大型的公共汽车,满是锈迹的车身积满了尘埃,车窗污浊,车轮已瘪,肯定已经无法再度开动了。隧道之中也停着一排公共汽车,不需要眯起眼睛,涡城也能看清那些公共汽车,因为有照明。隧道顶端设置着橙色的照明灯光,虽然多有破损,但还有一半仍在运作。涡城提高音量,“希雅!”“听得到吗,希雅!”“希雅!”“你在哪里,希雅!”



不论喊多少次涡城也只能听见自己声音的回声,没有少女的回应。如果少女在隧道之中,至少也总该回应一下才对。她不在这里吗?也许,少女已经忘记了涡城。一觉醒来,发现身边有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觉得危险便逃跑了,然后躲在隧道之中,屏住呼吸小心不被发现。如果真是这样,不管涡城叫喊多少次少女也不会应答。如果少女有心躲藏,就算去找也是无用。涡城的双脚变得沉重起来。回去吧。把少女忘了吧。这本来就既不是义务也不是责任,更没有被谁拜托,涡城只是因为自己实在是没有除了“活下去”之外的生存目的,才产生了帮这个偶然相识的总有一天会忘记一切的少女回到故乡的念头。一时兴起异想天开也要有个限度,就到此为止吧。就这样结束吧。搜索一下隧道,如果找不到的话就当它结束了吧。这就是界限了。下定决心之后,涡城的双脚多少轻松了一些,也有了观察周围以及思考的余裕。



隧道很长,其中停着许多辆公共汽车,每一辆车的车门都紧闭着,看上去,比起被人中途抛弃,更像是这里就是原本的目的地、在这里放下了所有乘客。公元二〇五二年十月九日,在一切一度终结的那一天之前,公共汽车应该就已抵达了这条隧道。为什么?这里不只是单纯的隧道吗?不,如果只是单纯的隧道,照明应该早已切断了才对。为什么还运作着?说明还有供电,这条隧道里有着独立的发电设备。



涡城推开了一扇车门。进入车内看了看,果然没有任何人。走到车外,沐浴着橙色的灯光,沿着隧道前行。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东西的遗迹?还是说并不是遗迹,现在、以及今后都还要运作下去?所以还通着电?涡城又一次呼唤少女的名字。“希雅!”希望得到回应。说实话,哪怕不是少女也好,随便是谁也好。这里实在是让人不悦,不,或许应该说是让人恶心。某些地方非常让人不快,难以忍受。打个比方,就如同是涡城快要从悬崖上坠落,攀着悬崖边缘,只要手指力气一松就会掉下去,然而与此同时,却又有人在悬崖上方冷笑着注视这一状况。那是谁?有很多很多人。是当初那些公共汽车的乘客。虽然没有根据,但不由得这么想。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脚步越来越快。这条隧道到底通往哪里?如果有个尽头的话,倒想去看看。也只能去了,公共汽车的乘客们就在那里吗?还活着吗?那些家伙即便和涡城和净化委员会一样幸存下来,也定然有所不同。涡城他们是残留下来、被弃之不顾、只是运气好才能存活的,而那些公共汽车的乘客们大概不一样。



公共汽车的队列结束了,隧道仍不见尽头。顶部的照明消失了,前方有光亮。不是橙色,而是红光,一亮一灭。少女就在那里。涡城叫着少女的名字,少女望了过来。隔得很远看不清楚少女的表情,但少女冲了过来,涡城也跑了起来。在黑暗之中,少女扑在了涡城身上,涡城则紧紧抱住了少女。“对不起。”少女哭着说,“对不起,我、”“没事。”涡城的嘴唇贴在少女的发际线上低语,“不用道歉,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涡城保持着姿势,直到少女停止哭泣为止。随后继续向前。也许应该尽早离开这条来路不明的隧道,然而还是抑制不住想要追究真相的好奇心。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如果有答案的话,自己想要知道。两人抵达了这条漫长隧道的尽头,那里有一扇巨大的金属门,其中一部分被时明时灭的微小红色灯光照亮。金属门呈圆形,似乎很厚,看来根本无从下手破坏,也没办法打开。不过,毫无疑问那就是一扇门,不可能是别的东西。门的正中刻着大大的“E4”,围着“E4”还用颜料写着一圈英语。



International Crisis Management Organization Permanent Haven EDEN



涡城认识拉丁字母,却不懂英语。虽然觉得这是英语,但也有可能猜错。“这是什么。”涡城喃喃自语着伸手触摸金属门。那一瞬间,响起了某种声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声音,但有什么东西动了。比起生物的活动,更像是机械的运转声。涡城抱紧少女退后几步。震动。在摇晃。不是地面,而是门。门的一部分,正好是“E4”正下方的部分,如同被吸入另一侧一般凹陷下去。没过多久,门上便出现了一个竖着的长方形洞口。少女抓紧涡城问道:“进去吗?”涡城虽然对自己的判断没有自信,但还是点了点头,向洞口靠近。如果洞口开始关闭就立即逃跑就好——带着这种借口一般的想法,涡城踏入洞口,灯光瞬间亮了,青白色的灯光,亮得让人不禁眯起眼睛。本以为穿过墙壁地面天花板都极为光滑的通道,会抵达一处多少宽广一些的空间,却看到地面上有泛着红光的箭头,看来是要沿着箭头的方向前进。这箭头会将两人引导至哪里?“害怕吗?”涡城询问道,少女摇了摇头。我很害怕,涡城在心底里如此想着,踩着一个个箭头前行。这里还“活着”,有电源,外面还停着公共汽车,也许里面还有人。涡城也曾听说过类似的传言,有像涡城他们这样被抛弃的人,自然也有被赋予藏身之所的人。这里就是那藏身之所?就算是真的,那又能如何呢?一切都已经结束过一次了,已经无法重头再来,也无法抹消。在那一天失去一切的人们什么都取不回来,也有人像少女这般以现在进行时渐渐失去一切。无可奈何,什么都无法改变。净化委员会,只是个笑柄,我们不需要净化,世界早已被净化完毕。只是残留下来的人类们仍拼命死缠着这个被净化的世界,只是苟延残喘,度过看不见明日希望的今日罢了。我们与野兽无异,过去也许有所不同,但如今已没有任何区别。若再考虑到唠唠叨叨抱怨个不停的愚蠢,连野兽都不如。涡城思考着:驱动我的真的是好奇心吗?的确有好奇的成分在,但并不光是如此。在转过好几个弯之后涡城回过身来,之前踏过的箭头全都消失不见了。少女似乎有些不安地问:“怎么了?”“没什么、”涡城立即回答,“没事的。”涡城继续沿着箭头前行。踏过一个个箭头,穿过通道,保持速度不乱。终于到了尽头。墙壁。无路可走了。涡城慌乱地正要转身,又打消了主意,摸上了墙壁。墙壁打开了。涡城瞠目结舌。贴满镜子的房间。不对,不是镜子,而是玻璃。前方竖着一面玻璃墙,其中隐约倒映着涡城和少女的身影。房间很暗,两人靠近玻璃,在玻璃的另一侧也有一处房间,似乎非常宽广,房间中排列着许多架子一般的东西,数量极多。有东西在微微放着翡翠绿的微光,不是架子、而是架子上横向载着的圆筒。架子有好几层,每一层上都载着好几个圆筒,数量多得数也数不清。那圆筒到底是什么?上半边透明,下半边不透明。其中装着的是液体?不仅如此,少女伸出食指隔着玻璃指了过去。“有人。”她说,“那里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