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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lamitage 003 “deadline” 2(2 / 2)


刚才。



我屠杀、破坏了一条性命。



这种实感用“呜噫好爽”根本不足以形容。



邪龙的脖子软绵绵地瘫了下去,奇罗轻松地滚倒在地上。卡尔罗他们冲过来喊着什么“奇罗少爷!”什么“老大!”什么“强啊!”什么“哟,帅哥!”什么“超棒!”还有什么“抱我!”嗨呀真是吵死人了。不不不,什么帅哥还有抱我之类其实根本没人说啦。“唔咻!”奇罗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用防寒大衣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走喽包皮混账们!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我们的目标是下一个!下、一、个!”“噢噢噢!”“哇哇哇哇!”“唔噢噢噢噢!”“潘卡罗!”“潘卡罗万岁!”“万岁!”“好强!”“你好强啊老大!”“潘卡罗万岁……!”奇罗一伙人继续前进。对着哭哭啼啼鼻涕横流不停念叨着“好冷哦”的波波·法丘大声叱责激励:“跑起来不就暖和了么!”真的想要踹他的屁股,不过实在是嫌麻烦懒得踹。差不多到断崖城墙了。只要转过那个拐角。转过去了。奇罗的眼珠子瞪得差点掉了出来。“——噢呼……!?”



厉害厉害厉害好厉害哇。激战。这可是激战啊。好多邪龙,还有人形的恶魔之类的家伙,和裘克军的士兵们混战在一起。裘克和克罗蒂亚当然也参战了。裘克挥着那把帅得要死的大刀“大忏悔啸”,克罗蒂亚则用凶恶性感路线的格林巨镰收割敌人,即便如此不知为何,敌人的数量完全不见减少。为什么!?因为还在空降。邪龙们接连不断地降落,背上总乘着一只两只三只四只恶魔。“奇罗少爷,那帮家伙来真的了!”卡尔罗大叫道。看来的确如此。至今为止也能感觉到对方是在用断断续续的攻击渐渐削弱我们,可是自肉球大王和尸球酱来袭之后风向之类的东西就突然变了。那帮家伙是来真的真他妈是打算要把沙科攻下来了。“该该该该该咋办呀,老大!”伊比兹露着门牙声音抖个不停,奇罗温柔地在他的脑门上捶了一记。“咕、”“你傻吗,管他咋办不咋办总归都得上不是吗!上喽噢噢噢噢噢噢噢……!”



我是燃烧的火焚谷是发情的贝希摩斯亦是无敌的亚巴顿我即是FUCK即是SUCK即是CHOP。奇罗高吼着“嚯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情绪高涨地一路冲锋朝着一只脑袋莫名地大的恶魔的大头挥起铁锤怒拳一号将之粉碎,旁边四臂恶魔的头依然还是粉碎,嗖地一下俯身,将一只眼神显得很无聊的马脸恶魔的股间一击粉碎。雪、雪、飞雪飘舞,鲜血四溅。奇罗大笑起来,嘎哈哈哈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冲向恶魔,钳住它的脖子,铁锤怒拳,尝尝我的铁锤怒拳。砸、碾、凹陷下去,铁锤怒拳一号,不如说我才是铁锤怒拳一号才对吧!?饥渴难耐地上啊,干得它们凹凸不平破破烂烂乱七八糟啊,我、我、我、我正是传说中的铁锤怒拳一号!?带着这种Feeling以FullPower痛殴Bust直到邪龙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为止。奇罗滚倒在地,又仿佛在说虽然眼睛有点花但这点破事儿根本不算啥似的跳起身,将满是伤口沾满鲜血的秃头擦得铮亮,嘿嘿嘿嘿地笑起来,看着这副景象连恶魔都怕了三分。在下雪,纯白的雪花,如同被白白浪费的可怜精子一样纷纷落下,想着“好漂亮啊”这种不合时宜的事,奇罗朝着附近的恶魔冲去,对方身为一只恶魔居然转身便跑,既然要跑那后脑勺就只能被铁锤怒拳一号亲切招呼一记,沐浴着骤然爆散的血液脑浆还有碎骨,奇罗高呼:再来!再来!再来啊!再来再来再来!COMEONCOMEONCOMEON!不来我就上了!向前向前向前向前!卡尔罗保护着将恶魔们碾碎的奇罗的后背,把那异形刀“莲华”小姐挥得虎虎生风,牵制着绕到奇罗背后的狂妄恶魔甜心们时而手起刀落斩杀一只毫不留情。家族的小的们应该由伊比兹率领着,波波·法丘就当是附带的好了,哎呀就像是个吉祥物。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把敌人杀杀杀杀个痛快就行了。想到这里便跳上邪龙后背高举铁锤怒拳一号。唔欸嘿嘿嘿嘿。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还要再杀几只才够数!朝着那趾高气昂的邪龙的脑门一记铁锤敲下,等等等等等等啊等等,这邪龙张开了翅膀。不会吧,怎么要飞?真的要飞啊。妈呀别别别。赶紧挥起铁锤怒拳殴打邪龙,拼了命地殴打,然而对方也是拼了命地要飞。邪龙飞起来了。“——奇罗少爷……!”“笨蛋,卡尔罗你干什……!?”卡尔罗挂在了邪龙的爪子上。你想干啥啊白痴吗。话说你赶紧下去下去下去下去啊。每挥出一拳邪龙就会摇晃一下,然而高度仍在上升。对了,翅膀翅膀,得想办法对付翅膀——搞掉翅膀就会掉下去吧?会掉下去吧?连我一起?这岂不是糟了?已经飞起来了十美迪尔左右了啊?奇罗攀在邪龙后背上俯视沙科。“……咕欸……”真是不得了,到处都在战斗。建筑物东倒西歪,遍地都是死尸,哪里都有人在被杀。有好几处地方发生了火灾,那肯定都是赤红伯爵干的。武士团、或者应该说是维利亚姆·泰嘉伯恩肯定在四处追捕,然而看样子还是没抓住对方。不过既然有裘克亲也就是强·杰克·顿·裘克临阵指挥,加上绝对女神克罗蒂亚的守护,不论发生什么也必然只不过是有惊无险最终不会有任何问题——一般而言是这样的,然而情势如此危急,再怎么说也肯定会稍稍微妙地觉得有些糟糕吧。不不不没什么糟糕的。自抵达沙科以来,别说是微妙、相当糟糕的状况也经历过好几回了。这次、下次、下下次、Forever定然都能想办法解决。大概吧。肯定总有办法的吧。先不想这个,卡尔罗“唔噢噢噢噢……”地叫唤着,噢噢,他还抓着呢还抓着呢。好好抓紧没松手真是万幸万幸。不过就这样抓紧了就行吗?奇罗舔了舔嘴唇。好高。已经身处高空。“……这可咋办啊。”



二月二十三日 狱中之狱



给那类地方起了名字叫“洼”。就是被沙丘包围的盆地。在其中聚集着大小各异的祭品之园居民,时而自相残杀时而和平相处。洼的周边栖息着巨大环节动物(这个则称之为大蠕虫),它们大约平常都潜藏在地底,只有当猎物靠近才会现身。不过,正在进入洼的生物似乎是不会被大蠕虫袭击的,大蠕虫只会捕食离开洼的生物。大蠕虫虽然看上去有很多只,但说不定其实都是同一个个体,而洼就是它创造的陷阱同时也是养殖场。误入其中的祭品之园居民们互相争执、战斗,残留下来的强大家伙便会试图离开(上次貌似是被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触动才出来的),而这些强大的家伙们就会被大蠕虫美味地吃进肚。这大概就是大蠕虫的战略。当然这只不过是个连推测都算不上、心血来潮的想象,洼到底是怎么回事,大蠕虫的生态又是如何,和我们没有多大关系。重要的是,像洼这样高大的沙丘到处都是。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自然是不想接近洼的,若是罗经仪所指的方向上有洼,就只能绕路前进。每当前进方向上有洼,就必须得绕路。不知为何,天使们似乎也不会接近洼,不过这根本算不上是安慰。总之由于耗费了多余的时间让人非常恼火、烦躁,可又无可奈何。我知道没有选择的余地,可每当眼前出现洼时,还是会怒火上涌。还有就是,昼夜。狱中之狱的黑色太阳,虽然称不上是变幻自如但也足以判定是会变速的。不论是白昼还是夜晚,有的时候一小时就结束了有的时候则要持续十小时甚至更久。如果没有带上表,估计时间感马上就会被搅得一团糟。不,即便是频繁地通过表确认时间,体内的某个重要的枢纽也开始变得狂乱。应该说早就狂乱不堪了。风也是个威胁。若是白夜加上强风,就得承受酷寒的折磨。不过肯定,不久就会习惯的,只要习惯了就没事了——我对自己这么说了无数次无数次。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根本不是习惯不习惯的小问题。状况越来越严峻。身体不断地积攒着疲劳和苦痛,精神也在渐渐被侵蚀。要缓解就只能休息。所以如果状况允许的话,玛利亚罗斯一伙人每隔几小时就会休息一次。短的话每隔一两小时,长的话间隔也不会超过四小时。警戒着周围的状况,喝点水,吃点东西果腹。有的时候会觉得咀嚼食物也如同千刀万剐。一旦坐下,就再也不想站起来了。每当这时,玛利亚罗斯都会看向多玛德君。看着那个被多瓦宁古和由莉卡用医术式延续生命的多玛德君,重要的园长,亲密的朋友。每当和多玛德君对上视线他都会露出微笑,不过不会开口,他的身体已经基本上动弹不得了。大多数时间都闭着眼睛,为了尽可能地抑制消耗和疲劳(或者应该说是磨损)。每当看到这样的多玛德君,就想要上去抱住他,紧紧抱住那高大的身体。所以我决不能说丧气话。在这种环境中,如果不能寻求慢慢恢复体力,那就只能凭精神力硬撑。全靠毅力什么的,听起来倒像是某位半鱼人会说的话,这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要是有什么东西能拿来依靠,不管是什么也得抱紧不放啊。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前进。在黑色的沙漠、以及白色的沙漠中前进。顶着沙暴前进。被天使袭击,将之击退,再继续前进。若是遇见了祭品之园居民,首先远远观察掌握其特点。数量多寡?体格大小?攻击性强弱?之后该如何解决,由玛利亚罗斯来判断。每当做出决定,内脏都会缩紧两到三密尔美迪尔。有没有犯错。是不是【又】犯错了。害怕得难以忍受。不过,尽量不表现出来。逼迫自己相信自己的决断。至少,也要装作相信。绝对不能因为害怕导致无法做出决定,进退不得。唯有此一定要避免。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必须不停前进,必须朝着罗经仪所指的方向前进,必须抵达目的地。然而,又是洼。洼。洼。到处都是洼。忍住一声叹息,深吸一口气。绕路吧。玛利亚罗斯说完这句本不该说的话,抬起头,刻意伸手指向应当前进的方向,简直就好像心中充满了希望一样。实际上,的确是有希望的,胸中若没有满载的希望,就根本无法迈步,根本走不动路。偶尔会带着半分自暴自弃的意思,朝着大家喊道:好,打起精神来。像飞燕这种人会噢噢地回应,于是由莉卡也会可爱地举起拳头高喊一声。好……莎菲妮亚这么说。啾则咕地点了点头。皮巴涅鲁露出微笑。是啊,这是多瓦宁古。哈妮梅丽则说:不过这种经验能受益一辈子呢。感觉这个人好悠闲,但是这话也无法反驳。受益一辈子啊,萝姆·珐喃喃低语,希望仅此而已吧。阿尔法绕到萝姆·珐身前吠叫起来,仿佛在说:喂你怎么了,打起精神来,这可不像你啊。玛利亚罗斯也觉得,萝姆·珐大概已经忍耐很久了。虽然想要鼓励,想要安慰她。然而,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关键还是在于要尽可能快地达成目的,一刻不成功,萝姆·珐的情绪就一刻不得放晴。只能前进了。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在沙漠上行走,不停地走。萝姆·珐突然发出了嗯……的一声。是天使。似乎是朝我们这边来的。玛利亚罗斯顺着萝姆·珐的视线望去。和萝姆·珐不同,自己并没有像她那般非凡的视力,因此还看不见。不,已经能看见了。在泛绿的深灰天空中,有一个、两个、三个……超过十个白点。玛利亚罗斯环视周围。没有能够藏身的地方。当即做出决断。准备战斗。好咧,飞燕彼此敲打着双拳。为什么你这么有精神啊。拜之所赐也算是好受了一些。要是卡塔力在就好了。如果卡塔力在这里的话,气氛肯定能更加愉快。然而没有就是没有,不可强求。肯定卡塔力现在也在某个地方为某些人带去勇气。库尔蒂巴真是被个好男人喜欢上了啊,当然这句话我是坚决不会在当事人面前说出口的。卡塔力是个超级好人,不仅如此,在关键时刻也很能干。有很多时候还是很帅气的。他有没有见到库尔蒂巴啊,真希望已经见到了。我要跨过这个坎,玛利亚罗斯心想,等下次见到卡塔力的时候要告诉他。其实呀发生过这种事呢,嘛,总归还是想办法解决掉啦——像这样轻描淡写跟他说。天使们在靠近。玛利亚罗斯喊道:以胡子为中心结成圆阵。大家立即照办。天使们迫近过来。萝姆·珐的箭矢仍射不到它们。玛利亚罗斯向莎菲妮亚看了一眼,莎菲妮亚点了点头,向天使们伸出右手。白魔术。白色光束朝天使们呈一道直线延伸过去,天使们纷纷散开试图躲避,然而仍有两到三名没能躲过被光线融解。剩下的天使分成两队从左右两侧袭来。我什么都办不到,玛利亚罗斯像往常一样说服自己。冲击只有一瞬间。飞燕喊着哈哩呀啊啊啊一记飞踢踹在天使的腹部。由莉卡则用极限九手棍将一名天使打落。皮巴涅鲁跃至天使身前,舞着雌雄对剑将之解体。哈妮梅丽以射击支援。一名畏怯了的天使吃了啾一拳。萝姆·珐挥着多玛德君的大剑将天使一刀两断。朝着萝姆·珐逼近的另一名天使被阿尔法扑了下来,阿尔法随即马上跳开,由萝姆·珐刺下最后一击。剩下的天使被莎菲妮亚烧灼、冻结、电击。处理!玛利亚罗斯大叫。所谓处理指的就是将被打倒、砍倒的天使们切成碎渣踩成烂泥。这项工作玛利亚罗斯虽然能力微薄但也能够参与。那些扭来扭去仍在活动的天使碎片虽然非常恶心但还是得用手捡起来扔到远处,或是埋在沙地里,这点程度玛利亚罗斯还是办得到的。这样一来天使们就无法马上复活了。好了走吧,刚发布号令,萝姆·珐便呢喃道:还有……。哎?玛利亚罗斯仰望天空。真是够了。不,不必丧气。这种事不是早就司空见惯了吗。稍微移动一下。玛利亚罗斯挥着手引导大家。以防万一,不能在天使的残骸上方战斗。来了,新的天使。这次比刚才数量还多。糟糕。但同时又心想,还不算差。乐观与悲观并存,从各个角度用心观察。我虽然无能且无力,但是必然,不可能真的什么都做不到。虽然已经差点要放弃,但决不会真正放弃。理所当然的事就要理所当然地做好,光是这样就已经如此地辛苦,这就是我。令人生厌的我,自己看着都想吐,真是可耻,然而,现在没时间留给我自我厌恶。天使们来了。过来了。莎菲妮亚飞了起来,在头顶并起双手,向下一挥,从两手前方放出数道白光。然而,天使们没有散开。为什么,玛利亚罗斯瞪大眼睛屏住呼吸。为什么,白光消失了。被抹消了。被防御了。萝姆·珐大叫:打头的天使,有十二只翅膀——十二。又不是说翅膀越多越好,但是好像的确是翅膀多的要比翅膀少的更强,四翼天使比两翼天使强,六翼天使又比四翼天使强,这是事实。十二翼。比六翼多一倍。就是那家伙防住了莎菲妮亚的魔术?玛利亚罗斯凝目远望。找到了。的确,十二翼。身体比起其他天使也要大上一圈。右手持剑,左手持盾。是应该叫它大天使吗?莎菲妮亚挥着右手再度放出光线,大天使举起盾牌,光线像是被弹开一样消失不见。那一瞬间,在大天使的盾前好像出现了一面更加巨大、光辉四射的透明盾牌。该不会,魔术对大天使无效吧。玛利亚罗斯当即大叫:莎菲妮亚去对付其他天使!好……!莎菲妮亚急速升空,估计是打算从上空用魔术狙击天使们。大天使过来了。就这样直接撞过来?不,降落了。在玛利亚罗斯一行人面前。大天使身穿灿烂夺目的铠甲,身披带有头巾的宽绰外衣这一点倒是与其他天使并无不同。能够看到一部分面容,如同精心制作的面具一般的脸。仿佛伪造品的嘴唇颤动。汝须知悲。这是大天使的声音?汝须知悲。不是耳膜,仿佛是脑髓在震动,如此地令人不快。汝须知悲。汝须知悲。知你个头啊!飞燕率先冲去。大天使没有闪躲,也根本没有动一根手指头。飞燕试图殴打、试图踢踹,可不知为何,在打出一击之前就被弹了回来。那面盾。光辉之盾现身,飞燕便被弹飞回来。哈妮梅丽射出的子弹被弹开,绕到大天使背后的皮巴涅鲁也被弹开。保护范围不不仅限于前方。破……!由莉卡踏前一步刺出极限九手棍,虽然产生过一点期待,但仍是毫无效果。不仅是魔术,拳头武器也都没用。大天使无声地迈步,缓缓靠近。唔唔……多瓦宁古低吟着。剑……多玛德君以低沉沙哑的声音说。剑?剑。对了。玛利亚罗斯马上心领神会,向萝姆·珐看去。萝姆·珐,用多玛德的剑!萝姆·珐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挥起多玛德君的大剑朝大天使冲去。一剑劈下,那面光辉之盾虽然现身,却发出尖锐的如同惨叫般的声音破碎了。大天使以手中实际存在的盾牌挡下大剑,向后退去。萝姆·珐上前追击。莎菲妮亚试图拖住除大天使以外的天使们,然而不可能一个人对付全部的天使。没有被莎菲妮亚击坠的天使们攻来,飞燕、由莉卡、皮巴涅鲁、啾、阿尔法、哈妮梅丽上前迎击。玛利亚罗斯和背着多玛德君的多瓦宁古一起,为了不妨碍大家后退了几步。萝姆·珐与大天使剑盾相抵僵持着,看上去似乎正逐渐占据上风,希望能够保持下去。还有一个……!莎菲妮亚在空中喊道。还有一个?玛利亚罗斯扫视四周,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声,SUCK。真的。真的还有一个。十二翼的大天使。以及,几乎要将泛绿的深灰天空填满的黑点、不、白点。天使。一大群天使。一瞬间,思考完全停止了。因为,这种情况,已经无药可救了。然而还是要反抗,一定要坚持到最后,即便没有任何可行的手段也要挣扎——如此地为自己鼓劲。就在这鼓舞快要成功的时候,渐渐膨胀起来的斗志一瞬间便枯萎了。另一方向。那个大个子的天使。不也是大天使吗。两个大天使。不,还有别的方向,又来了一个。三个了。三个大天使。飞燕和由莉卡他们也渐渐挡不住众多的天使了。一名天使穿过防线攻了过来,多瓦宁古以黄金脚将那天使踢飞。若是到了最后关头,他说,贫僧也会上前。玛利亚罗斯点了点头。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不过,这样一来就必须得由玛利亚罗斯来保护多玛德君。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说实话,那种情况一定很严峻。哈妮梅丽被天使撞倒了。哈妮!玛利亚罗斯差点冲了出去,还是忍住了。正要用长枪将哈妮梅丽刺穿的天使被皮巴涅鲁扑在身上,转眼间便被斩成了碎块。哈妮梅丽还没爬起来就已经开始射击,爬起来的同时仍在射击。飞燕对着天使拳殴、脚踢、手刀劈砍、膝撞、身靠、痛打、脚踩、破坏。全都是一口气,全都是同时发生,能够看到好几个飞燕的身影。由莉卡开启鵺血泪里门,将极限九手棍化作三叉牙,中间径直伸出的刀刃将天使们贯穿,下方弯曲的右刃朝天使们突刺,上方倒钩的左刃将天使们斩断。啾的肉球落下,便有一名天使从内部破裂。阿尔法咬住天使的脚,爬上身体钳住喉咙将天使扑倒随后啃下头颅。被莎菲妮亚的魔术烧焦劈碎的天使残骸如同大颗、过于大颗的雨滴一样倾注而下。大家都在努力奋战,然而,等那三名大天使赶来,一切努力都将化作泡影。必须得想出个办法,可是,萝姆·珐仍在和最初的大天使斗在一起。现在,除了多玛德君的大剑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对大天使有效。玛利亚罗斯望向多玛德君。多玛德君在多瓦宁古的后背上微微睁开眼,好像在看着天空。玛利亚罗斯想要拔剑,摇了摇头,又抽回了手。要是连我都拔了剑,就代表已经完了。没错,还没完。还没结束。怎么能就在这里结束,不论如何也不会让这征途在这里止步。



“别分散……!”玛利亚罗斯大叫,从腹底发出自己最响亮的声音,“由莉卡!和飞燕联手!啾去找皮巴涅鲁!哈妮过来、阿尔法也是!胡子,把多玛德放下,你也去战斗!后方你一个人能想办法对付的吧!我和哈妮还有哈尔法来保护多玛德!一定会保护好!莎菲妮亚,不用管上面了降落吧!靠近多玛德的家伙全都要一个接一个解决掉!快点,赶紧的!飞燕,别冲得太前,别让由莉卡给你擦屁股!按理来说不应该是你来掩护由莉卡才对吗奇怪不奇怪啊!啾,危险!好好好,这样就好!哈妮,还有几发子弹!?OK,要来了!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三名大天使飘然落下。玛利亚罗斯相信会没事的。坚信一定会没事的。我不会屈服,因为我所能做的也只有不屈服,所以至少得站在这里。相信大家,相信到底。心脏几乎破裂。那又如何。就凭这种状况,还不会破的。就算真破裂了也好。大天使张开十二枚羽翼,在黑色的沙漠上着陆。三名大天使中有一名朝正与最初的大天使交锋的萝姆·珐走去。必须得提醒萝姆·珐注意。然而,萝姆·珐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于眼前的大天使上,若是害她分心恐怕会更糟。别迷茫。没有时间迷茫了。“——萝姆·珐,后面……!”“呃……!”萝姆·珐在转身的同时挥动大剑,将从后方迫近的大天使的【那面盾】敲碎。最初的大天使朝萝姆·珐发起攻击。千钧一发之际,萝姆·珐向旁边跳开,一个翻滚躲过最初的大天使的剑,爬起来又挡开新来的大天使的攻击。随后不知为何,朝我这边望来。“上面,玛利亚……!”“哎……?”玛利亚罗斯、还有周围的莎菲妮亚、哈妮梅丽、阿尔法,都抬头望去。不会吧。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正上方,真的是正上方。所以才没有注意到吗?大天使。还有。降落下来,完全颠倒着,头朝下俯冲。莎菲妮亚尖叫着“不好……!”射出白光,被【那面盾】抹消。不会让你得逞的。玛利亚罗斯心想。直直地瞪着从头顶落下的大天使,玛利亚罗斯护住了躺在沙地上的多玛德君。不会让你得手。让开,多玛德君好像这么说道。我不让。不会让它伤害你。唐突地想到,居然不觉得后悔,简直有些不可思议。脑中一片澄澈。能够看清一切,听清一切。许多思绪涌现出来,不知这些思绪能否残留下来,延续下去。不,然而,还没完,没没结束。只要相信还没结束,有的时候就会突然发生这种事,真的让人搞不懂。



那突然从沙地中冲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在那一瞬间完全没有思考,只是呆滞在原地看失了神。总之那东西泼洒着大量的黑沙,极粗的管状躯体仿佛被咚地一下从地底直接发射了出来,伸展着身体张开大口,就这样将大天使一口咬住。当然大天使被【那面盾】保护着,光辉之盾将大天使包裹,阻挡了那东西的牙齿。牙齿虽被【盾】挡住,然而这并不重要。那张嘴进一步张开,将大天使连着盾一同吞了下去。大蠕虫。是大蠕虫。为什么会在这一带。附近明明没有洼。大蠕虫难道不是只在洼附近栖息的吗。还是说不仅限于此呢。还是说全由着它的性子?“唔、哇……”玛利亚罗斯没能站稳。地面在摇晃,下一个瞬间,好几条大蠕虫一齐从地底探出脸来。“——撤退……!”玛利亚罗斯扯着嗓子大叫,“胡子!过来!带上多玛德……!”“噢!”多瓦宁古踢飞一名天使转身向这边跑来。大蠕虫们的动作极为凶猛,看来它们的目标是大天使,在大蠕虫看来估计很好吃吧。到底原因如何就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它们对普通的天使似乎也来者不拒统统一起吃掉。直到多瓦宁古赶回来扛起多玛德君为止,不知道玛利亚罗斯他们能不能撑得住。莎菲妮亚和哈妮梅丽自不必讲,由莉卡、飞燕、皮巴涅鲁、还有啾都已经聚集在玛利亚罗斯附近。阿尔法不在。萝姆·珐。阿尔法朝着仍与大天使交战的萝姆·珐疾奔而去。“我去帮忙……!”莎菲妮亚向那边飞去。玛利亚罗斯向大家喊道:“快跑!”朝着与莎菲妮亚相反的方向奔跑。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莎菲妮亚在正朝萝姆·珐发起进攻的大天使脚边引发了一场爆炸,大天使失去了重心,趁此机会萝姆·珐转过身,和阿尔法一起朝这边跑来。莎菲妮亚在空中一百八十度回旋,也向这边飞来。大蠕虫群扭动身体,回旋横扫,试图吞食大天使。天使们被大蠕虫们撞飞、压扁,也有的天使代替大天使被吞下了肚。然而,大天使和天使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这一点没有改变。那帮家伙即便是被大蠕虫折腾得混乱不堪,也不管不顾直朝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追来。战况随着大蠕虫们的突然加入有所好转。然而,问题和障碍的根本仍未消除。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依然只能逃跑。大天使飞上空中,躲开大蠕虫们的袭击,仍是朝这边追赶而来。天使们也纷纷涌上。仍看不见逃脱的希望。停下脚步,是不是应该想办法继续利用大蠕虫,将大天使和天使们尽数歼灭?在被大蠕虫和大天使及天使们夹成三明治之前,做好出现一定程度的牺牲的觉悟,在这里了结一切。不过必须用尽一切手段将损害抑制到最小限度。只能这么办了吗。决定吧。“——什么……!?”



看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东西,吓得自己都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了。



真的?



不会吧?



这是幻觉吧?



可是擦擦眼睛重新望去,还在。就在前方,有人在挥手。人。真的是人吗。带着一顶帽子佩戴着防风镜,披着长外套,背着一个大大的行李袋。似乎是人。至少看上去是人。那人大声呼喊着什么。“喂!喂!来这边!这边……!”共通语。人类的语言。男人的声音。看来说的应该就是我所听到的意思。他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他又是何方神圣?这是陷阱吗。陷阱。在这狱中之狱有像是人类的家伙为玛利亚罗斯一伙人设下陷阱。应该不可能。可是,在这种地方有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之外的人类就已经很奇怪了。那家伙肯定并不是人类吧。转眼间那男人越来越近,他并没有移动,是我们在接近。怎么办。该怎么办。是陷阱吗,如果真的是类似陷阱的东西,最好不要再靠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男人就堵在玛利亚罗斯一伙人的前进方向上,正前方。如果要设法不与之接触,就只能向左或是向右绕开。而玛利亚罗斯一伙人正在被追赶着。这就很让人为难了。正在犹豫不决,男人转过身去。是要逃跑吗?不对。怀疑自己看错了。消失了。男人不见了。果然只是个幻觉吗。虽然不觉得可以轻易地用幻觉解释,但也没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玛利亚罗斯、玛利亚罗斯一伙人奔跑。奔跑。奔跑。跑过刚才男人消失的地方。没有任何预兆,声音消失了。打个比方,就好比撞进了水中,水遮住了耳朵。不仅是声音,周围的景色也在变幻,黑光渐渐淡薄,天空的颜色看上去比之前还要浓郁。玛利亚罗斯停下脚步,本应已经消失的男人,就在前方。转过身,看到了背着多玛德君的多瓦宁古,他一边左顾右盼一边跑来——进来了。进入了这一侧。紧跟着多瓦宁古,是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飞燕和由莉卡还有啾已经在这一边了。萝姆·珐和阿尔法也来了。大家似乎都因异变感到迷惑,这边瞧瞧那边瞧瞧,确认着同伴们的面孔。哈妮梅丽张开口似乎说了什么,似乎隐约能听到一点类似说话声的响动,但也似乎是错觉。



“还有一个人。”唯独能听见男人的声音。不过,这声音就仿佛在左右耳边有人交替着低语一般,听起来极为奇特。男人抬头望向上方。“她应该是个魔术士。真厉害,能飞啊。声音从【这里】传不出去,我试着和她【交流】一下吧。”



男人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一动不动。莎菲妮亚在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的头顶附近盘旋。突然低头俯视,望见了这边,随后降落。莎菲妮亚从上方进入【这一侧】,盯着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似乎说了什么。然而听不见。恐怕玛利亚罗斯的声音对方也听不见,然而玛利亚罗斯还是叫了好几遍莎菲妮亚的名字。莎菲妮亚朝玛利亚罗斯的方向飞来,两人抱在一起。“玛利亚,太好了……!”听见声音了。莎菲妮亚的声音。虽然仍是以之前那种奇特的形式在耳边响起。看来只要紧贴起来,就能听见彼此说的话了。“突然……大家、都不见了……我还以为……”“我也不懂是怎么回事。大概是那个人——”玛利亚罗斯以眼神向那男人示意。“——做了什么。”



“这样人就到齐了吧。”男人环视着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说道,“哎呀,不过,真是没想到居然能在狱中之狱见到人类。在旅行中真的是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啊,这也正是旅行的妙处所在。”



“……倒是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玛利亚罗斯歪了歪头,“不知那个人能不能听见我们的声音呢。”



“嗯?”男人朝玛利亚罗斯望来。虽然脱下了防风眼镜,但由于带着个帽檐很宽的帽子,还长着、应该说是覆满了一脸的大胡子,认不清容貌。不过,至少可以肯定并不年老。“啊,莫非你是在对我说话吗?我的声音大概是可以传达给你们的,但是你们的声音我是听不到的。因为这个领域说到底也只是一人用的嘛。如果不是我带进来,任谁也是不可能进入的,若我不允许出去自然也无法离开。除了我以外也没有人能在这里一直留下去。这里是我的避难所,我的藏身地。”说完,男人朝玛利亚罗斯走来。领域。一人用。避难所。藏身地。完全莫名其妙,不得不产生了警戒。玛利亚罗斯浑身僵硬起来,随后,“啊……”地一声呆然张大了嘴。哎。哎?哎……?这算什么。什么嘛。怎么回事?什么意思?为什么?怎么做到的……?



看来玛利亚罗斯一行人正身处这个男人作为避难所藏身地使用的什么“领域”中。具体的场所,有些难以解释,总而言之仍在狱中之狱的沙漠正中。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被大天使和天使追逐,大天使则被大蠕虫们盯上了,若是没有进入这个所谓的“领域”还是什么东西,如今说不定就只能拼死一搏了。没错。



为什么啊。



我们又没有移动到别的地方,明明还在原地,为什么却平安无事呢。这也太奇怪了吧。



因为,大天使和天使,还有大蠕虫们也都在。到处都是,随处可见——就在这里面。



看得见,就是现在,就在玛利亚罗斯所在的地方,天使在周围来回穿行。距离近得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不,触碰不到。



另一个天使【直接穿过了玛利亚罗斯的身体】。



虽然产生了不适,但并不觉得恐怖。大概是因为那些家伙的身影很稀薄。让人感觉那些家伙虽然就在这里,但同时也不在这里。在这里、又不在这里,这也就是说——怎么回事……?



玛利亚罗斯茫然无措。不知不觉中,男人已经到了近处。男人说了一声:“失礼了。”言毕便弯腰贴上了玛利亚罗斯的身体。莎菲妮亚仿佛要保护玛利亚罗斯一样将玛利亚罗斯紧紧抱住,男人随即笑了。该怎么说,这张笑容很温和,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能够让人宽心。男人伸出手来,指尖轻轻触碰上玛利亚罗斯的脸颊。“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莎菲妮亚。”玛利亚罗斯轻轻推开莎菲妮亚,“没事的……应该没事吧。”



“不错,我已经能听清楚你的声音了。”



“是么。——然后呢?你是谁?”



“我只是一名旅人。不过,好久不见的人类在眼前陷入了危机,自然无法坐视不理。话虽如此,只不过是一介旅人的我,要救下你们,也只能招来这个领域了。这里对于不习惯的人来说可能并不舒适——”男人用眼神朝着在附近徘徊的天使们示意,“到它们离开为止就忍耐一阵子吧。”



“旅人……”只是个旅人。能够玩出这种莫名其妙技艺的一介旅人。这笑话真好笑。男人的眼瞳从帽檐下方的深处注视着玛利亚罗斯。那双眼睛,如果不是在这黑色的太阳之下,一定会散发出如同精巧切割打磨而成的宝石一般的光辉。光凭这双眼睛就已经够不寻常了,居然说自己只是个旅人。“——你是人类吗?”



“是的。”不知是不是在说谎,男人当即回答,“我是个热爱旅行的人类,正因为热爱旅行,因此不会挑拣旅行的地方。不论是踏足从未去过的场所,还是重新造访曾经走过的土地,都是我喜欢的旅行。未曾得见的城市山川总能让我的胸中鼓动,似曾相识的酒店灯笼和旷野景色总能让我心生感怀。我只是一双不断行走的脚,以及一对不断观察的眼睛。旅行时,我偶尔会带一些道具,偶尔也会什么都不带。旅行会让我忘记呼吸,让我回想起分别的话语。我在旅途中与人相遇,与人分别。极为稀少的情况下,还能够再会。我除了旅行之外,不期望任何东西。你又是如何呢,红发的人儿呀。你是否曾如同不经意间溢出的眼泪一般,产生过去旅行的冲动?橙色眼瞳的人儿呀。”



“……你知道?”玛利亚罗斯拔下一根自己的头发低头凝视。虽然不是完全没有色彩,但看上去几乎就是纯黑的。“你看得出来我头发和眼睛的颜色?”



“我已经是第五次来狱中之狱了。早已习惯这黑色的太阳。不管来多少次,这里都很刺激啊。”



“旅行吗……”不知怎么。听到这个男人的话,就变得非常想要去旅行。不,我们现在所做的事如果非要说是旅行也的确算得上是旅行,但总归还是有所不同。突然就有了‘啊、好想去某个地方看看啊’这样的想法,‘就这样顺道去某个地方吧’之类的。这种旅行不错,那样的旅途也挺好。先不论在艾尔甸的时候如何,现在明明不是旅行的时候。对了。玛利亚罗斯摇了摇头。不好不好。“……我现在哪有心思去想旅行不旅行啊……”



“看来是有所情由。”男人仍触碰着玛利亚罗斯的脸颊,看了一眼大家。随后视线又落回了玛利亚罗斯身上。“我是艾略特。能在这里相遇也是一种缘分。可以的话,能否让我听听你们的故事。”



二月二十五日 北瓦鲁欧克山麓



坐在长椅上的母亲的腿被孩子抱紧不放。坐在母亲身边的父亲的手放在自己孩子的小小脑袋上喜笑颜开。横贯曾被称为中部诸国域的大陆中部南侧的瓦鲁欧克山脉依然顶戴着纯白的冠冕,在山脚的森林中潜藏着的这座古老孤城的周边仍有残雪,不过今天难得是能让人产生春天到来预感的温和平稳一日。话虽如此随着日暮临近气温还是急剧下降。孤城中本就有制暖设备,经过原艾尔迪尼翁机术士匠联合的机术士们的修理已经能够使用,然而为了节约燃料现在还没有投入运作。位于孤城深处、大概曾是城主卧室的的这间房间,也冷得若不穿上厚实的外衣就会浑身抖个不停。实际上,母亲和父亲,以及在房间入口处站着眺望那一家亲子的他都穿得很厚。然而唯有抱着母亲的孩子衣着单薄。至少称不上是裹得严实。这孩子。不,连一岁都不到,应该说还是个婴儿。婴儿兴冲冲地笑着,想要爬上母亲的膝盖。不觉得冷吗。要是感冒了怎么办。不明白。他在心底低语。我不明白。不明白该如何对待那般看上去如此柔弱的生物。难道不是应该保护得更加严密吗。即便是已有佩刀勇士二十人时常护卫在身边,也仍觉得不够。这房间的地板是石制的,要是摔倒了怎么办。要是撞到了哪里,伤到了哪里怎么办。应该现在马上就用毛皮紧紧裹住才是。这样才对。这不是我应该想的事。他想到。这种事应该由他们来考虑,由他们来想出对策。不是吗?他们是不是太天真了。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是不是都沉迷于自己孩子的可爱而变得思虑不足?有可能。在孩子出生前就已经有这样的倾向了。出生之后则更进一步愈发过分。两人都变了。简直成了另一个人。倒不是说他们偷懒,他们依然在完成自己的职责,尤其是父亲,这一点不得不承认。然而他们还是变得温和了,这也是毫无疑问的。男人以前不会那样笑的。在女人面前如何另当别论,至少在其他人——在他的面前,极少让嘴唇有些许缓和,总是紧绷着。对于自己比对他人更加严苛,是一个过于严厉的男人。那个男人如今怎么了。他咬着槽牙闭起眼睛。无法忍耐。那个男人露出那样的表情,他看不下去。全身都在发痒。突然,他质问自己,我在干什么。我在这里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本来是有话要说,话已经说完了。然而却没有走,为什么要呆站在这里。他睁开眼睛转身欲走。就在此时他察觉到那婴儿正朝这边走来。“不……”不会吧。他将差点说出口的话吞回去。婴儿已经迫近到了与他只有两到三步的距离。他来回望着婴儿的双亲,婴儿的双亲悠闲地眯着眼睛微笑。你们在做什么啊,这样不危险吗?“做……”他差点吼出来:做点什么啊!然而还是慌忙闭上了口。不行。要是大声说话,会吓到婴儿的。要是惹得婴儿哭出来了,就是天大的惨剧。要逃跑吗。这也不好。婴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手已经快要碰上了他的腿。若他逃跑,婴儿的手可能会抓个空。然后就会摔倒。摔倒。这也是不得了的惨剧。



“吗——呜——吗——”口中说着什么,婴儿终于、总算抓住了他的腿。抬头望着他,满脸笑容。



他“唔……”地低吟一声咬紧牙关。这算什么。为什么要管这个小小的生物。不明白。婴儿啪嗒啪嗒地敲打着他的膝盖。还挺有力气的。明明这么小。真的非常小。他望向婴儿的父亲。“……优安。把、把这孩子,想、想点办法……”



“你也差不多该叫名字了吧。”优安·桑瑞斯用右手中指推了推眼镜,笑着说。这是在嘲笑我吗。“这孩子的名字叫卡雷尔。”



“那、那、那就把卡雷尔、想点办法啊,优安。很、很危险的。”



“没事。”珐琉也在笑。而且,笑得很悠哉。明明身为母亲,却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吗。“就算摔倒了,也不算什么的。”



“不不不怎么会!要是卡、卡雷尔受伤了怎么办!”



“擦到哪里撞到哪里可都是很正常的哦?”



“什、什么……?”



“罗叉。”优安冷静沉着,稳稳坐着没有丝毫站起来的意思。“很感谢你的担心,不过卡雷尔出生在这个时代,活到现在还从未生过病,成长速度也很快,并没有那么柔弱。有的时候我会想,比起每当发生什么事的时候都会心慌意乱迷茫不决的我们,他说不定要更强。”



“可是、然而——咳……”罗叉僵在原地。卡雷尔啊啊叫着抱住罗叉的腿,开始向上爬。“这、这……优安……!”



“如你这般的人物,为何连这点小事都要向我求助?抱抱他不就好了。”



“抱、抱抱他?不不不不不行的。这么小的东西,被我碰一下就……”



“又不是易碎品,不会坏的。”



“怎么想这都比易碎品还脆弱啊!而且我这个人本来就很粗野……”



“哎呀,原来你有自知之明啊。”



“吵、吵死了!唔……”罗叉的身体向后一缩。卡雷尔的手已经碰到了罗叉的大腿。那双小脚已经不再接触地面。会摔下去。至少,如果手脚上的力气一松,卡雷尔就会摔下去。很危险。实在是太危险了。这样一来只能把他抱起来了吗。可是,该怎么办。到底应该用何种方式去抱一个婴儿。完全没有头绪。“……优安!”



“你哪里还有个死神的样子。”优安苦笑着站起来,从后方将手伸到卡雷尔的腋下将他提起。“又不是毒蛇蝎子,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害怕。”



“……要是毒蛇蝎子反倒——”那种东西反倒不足为惧。罗叉向后退去,手背擦了擦下巴。婴儿比那些玩意儿要可怕一万、不、一亿倍。



“我最初也很困惑。”优安抱着卡雷尔,卡雷尔不断发出谜一般的声音摸着优安的眼镜,父亲则放任孩子的行为。“不过,只要试过了就发现不算什么。接着。”



“唔喔……”完全出乎意料。猝不及防地,卡雷尔被推了过来,无法反推回去,自然也不可能丢下地,只好神志恍惚地牢牢接住。卡雷尔抱在罗叉身上,意外地很有力气。即便是这副模样,也的确是个人类啊。当然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卡雷尔那小得不可思议的手摸着罗叉的下颚和脸颊。他的头发偏黑,应该是继承自母亲。容貌有些难以分辨,但果然感觉还是与母亲更为相似。不过,嘴巴和鼻子应该是继承了父亲的特征。和父母双方都有相似之处。不过,比起这个——罗叉惊愕不已,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没有注意到。因为自己一直都不靠近卡雷尔,一直都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所以才从未发现这么显而易见的事。



“和我妹妹很像吧。”珐琉从长椅上起身走了过来,“他这个年龄,容貌变得很快。半个月前优安发现的,我听了也觉得的确很像。不过也许是因为释拿的长相本就偏幼。”



“啊……”罗叉像个傻子一样张着嘴嘟哝着,盯着卡雷尔看个不停。也许这就是血缘吧。被给予了已故的亲爷爷的名字的男孩子,与母亲已经亡故的妹妹极为相似。血脉就是这样延续下去的啊。人诞生出新的人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一重复不断的过程最终包含着每一个人的存在延续。



这个怀中的幼小生物,将来长大,若是顺利的话当他的双亲和罗叉都死去之后也还能活下去。以及,应该也会留下自己的孩子。



何等惊人的命运连锁。



罗叉的嘴角渐渐缓和,见状卡雷尔突然尖声呀呀大笑起来。看来是把罗叉那粗糙的表情认作了笑容。不知为何胸中变得温热起来。



刹那间的平稳,必然会被打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总长!”有人在叫优安。罗叉抱着卡雷尔转过身,只见总长直属无名队队长海因茨·库尔艾尔冯长发散乱着沿着走廊跑来。库尔艾尔冯看到罗叉稍微有些惊讶,但脚步没有放缓直接冲入了房间。



“敌人来袭,总长。一队恶魔已经突破了第三警戒线,目标似乎就是这边。数量推测超过一千具体不明,目前正在紧急确认中。”



“总长。”罗叉将卡雷尔交给珐琉,望向优安,“我来打头阵,总长请负责指挥据点防御。”



若是以前的优安,也许会驳回罗叉的提议。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虽不至于别人说什么是什么,但也轻易地当即应允。“拜托了,总长代理。我在加固防御的同时会收集整理信息,以防万一。新生太阳王国军就来参与防御吧。你带上各游击队、突击队去迎击。敌人的数量似乎很多,不要吝啬,特别支援队也随你调动。前线全权交由你负责,唯独希望你注意留心,不要误了撤退的时机。”



“知道了。”罗叉看了一眼卡雷尔的脸。卡雷尔也看着罗叉露出笑容。这孩子可真爱笑啊。还是说婴儿本就是爱笑的呢。我在还是个婴儿时候是否也是整日笑个不停?若是婴儿本性爱笑,那就应该让他随时都能笑出来。我不愿见到那笑容被阴霾掩盖。罗叉也对卡雷尔笑了笑。自己虽然想要用笑容回应,但恐怕摆出的表情并不能算得上是笑。即便如此卡雷尔也笑出了声。罗叉转身冲出,握住刀柄。“非人者”茨基·伊狄尔所铸大刀“梦天全一”。这柄以斩人为目的锻造而生的刀,如今却要我为了保护他人将之挥动。



与游击队、突击队、特别支援队之间的联络由无名队负责,消息传达毫无延滞。烽火燃起的城门前,队员们已在夕阳下集结完毕。



“总长代理!幸司·庚以下、三号副长直属队全员到齐!”“拉德·瓦侬以下六号突击队前来待命!”“七号突击队切斯·彼得久候多时!”“好好好,夏特·古雷哈也带着八号突击队来了。差不多够了赶紧去砍敌人吧。”“迪特尼希·波尔本泽!九号突击队参战!”“太台子所率十号游击队前来进见……!”“十一号突击队乔比·加拉玛参见!”“夏洛特·琳迪及十二号游击队在此……!”



虽然队长、队长候补全都是原本就隶属于秩序守护者的善战之士,然而一般队员中有不少人是在艾尔甸上浮之后才加入的。每队三十至四十人,八队一共约有三百人。身穿与银色军团之名相称的纯血司祭所制天命系列盔甲的还不到一半。实在难以说全是精锐。虽说是以精兵为主,但每队中都有三到四成的新人和半吊子。当初秩序守护者的立足之道、一直贯彻着的义已然化作形骸,如今已极少有人提起。这里的男男女女们大多都是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所爱的人、为了保护值得爱的人,才身在此处。此外,还有一部分人被疯狂所支配,只是为了战斗、为了追求热血沸腾的战斗而来。



“来迟了十分抱歉,总长代理!”



特别支援队的家伙们赶了过来,比其他队员们要稍迟一些。特别支援队是将那些不能、或是不该编制于秩序守护者指挥系统之下的人们聚集起来组成的别动队,全员二十人左右,虽然规模不大,战斗能力却很高。这都是因为特支队队长“救护剑士”佩尔多莉琪、以及突兀地立在她身边的队长候补的个人武勇极为出色。说白了,也正是因为那个队长候补,特支队才不得不以特支队的形式存在,不过若是能将那男人视作战力,毫无疑问是非常出色的棋子。可是,为何前几天刚加入的那个极为吵闹有着一张类似鱼类面孔的男人也混在了特支队中?“——喔撒!washable!开个玩笑啦!上上上冲冲冲!要上的话就只能上咧!罗叉……!”



而且这半鱼类男子,不知为何朝罗叉冲了过来。好近,贴得太近了。



那张半鱼脸贴近过来,这半鱼类到底想干什么,有何企图?



罗叉稍微向后躲了躲。“……干什么。”简短地问了一句,半鱼类便绷紧面孔低下头。“抱歉。都是因为我们。都是因为救了我们,你们才会被敌人盯上。都怪我们,敌人才会发现这个地方。抱歉。”



“说什么蠢话。”罗叉推开半鱼类,“这个世道,不论何时发生何事都没有什么不可思议。我等只需做好准备,必要之时便向前挺进挥剑而已。”



也不知那半鱼类究竟怎么了,两眼瞬间湿润。“……汉子呀!”



这家伙大概没有用人类的语言而是在说半鱼语吧,虽然完全无法理解但懒得跟他多作纠缠便适当地点了点头,随后罗叉拔出梦天全一高举过头。“我等唯有一项要务。迎击敌人、将之歼灭。不需多言,若有诉求,便以剑传达。纵使曝尸于外,肉身亦不会随露而散,将化作吾等同志们的血肉使手中之剑愈发所向披靡。各位,请奋斗至死!随我前进!随我赴死……!”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进军……!”



罗叉刚一前进,队员们便随之迈步,特支队也紧随其后。来到城外,夕阳将沉的天空之下,山脚森林中洒下重重阴影。各队中均有四到五人手持提灯,提灯照亮阴影,映出道路。无名队队员们交替不断地来来往往,报告敌情。据情报所言,敌军将要突破第二警戒线,距与敌军接触约有十五分钟路程。一队骑兵靠近,是在城边野营的龙州联合。首领荆王策马前来,快速地说:“看来要战斗了。”“没错。”罗叉问道,“你们如何打算。若不想卷入其中,就赶紧离开此地。”“虽然能力有限,但会尽力支援。”荆王当即如此回答,“恩义暂且不论,如今这个时代,光是有同一族类在身边呼吸,就无法装作毫无瓜葛。”“感谢。”罗叉说完,荆王推了推墨镜。不仅如此,从那张被头巾缠住下半边的脸上虽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似乎是在笑。不限于婴儿,人都是这么爱笑的吗。仔细想来,自己几乎没有注意过他人的神情。面前的人是在愤怒还是喜悦,一直以来都觉得那与自己无关。对方若是友军就收刀入鞘,若是敌人就斩杀,一向如此。我这个人果然太粗糙了,没有资格抱卡雷尔。死神一边前进一边戴上死神面具。我是死神。死神的双臂不是为了哄婴儿开心而存在的,死神的双手只能播撒死亡,然而即便是这双可怖的双手也能开辟出一个婴儿能够欢笑的世界,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这么做。死神哪怕粉身碎骨油尽灯枯也将不断挥剑,必须要将敌人尽数灭除。



“我们的速度较快。”荆王拍了拍马脖子示意,“靠着机动力,我们会寻找时机从侧面、可以的话从背后偷袭。”“拜托了。”听到死神的回应,荆王一踢马腹,龙州联合的骑兵队便随之离去。无名队队员们一如既往地每隔几分钟就汇报一次信息。距敌人还有一点距离。死神的双眼已经能捕捉到前方树木间摇动的敌影。死神从牙缝之间挤出“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的威吓声,队员们也纷纷效仿。“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不祥的低吼声在森林中回响,死神冲了出去。“突击……!”“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有部队当即冲在了最前。与其说是部队,应该说是夏特·古雷哈一人,八号突击队已被队长甩在身后。三号副长直属队队长候补幸司·庚指着古雷哈喊道:“总长代理,他又是这样……!”“别管他了。”死神回答道。古雷哈已经被狂气浸染。虽然仍保留着姑且会遵守命令的理性,但若是管束得太紧也许不知何时就会彻底决堤。干脆松开束缚,反倒能发挥那个男人的本领,这也算是物尽其用。话虽如此,在大多数人都穿了好几件内衣、套上盔甲、在盔甲上又披了外套或是毛皮大衣的情况下,古雷哈却只穿着秩序守护者的便服。大概这也是一部分原因——好快。何等的速度。八号突击队完全跟不上,被自己的队长甩开,丢在身后不管。“来吧时间到了愉快的时间到了时间到了时间到了这一刻终于到了!今天要砍几人几只几头呢多砍点多砍点才好啊目前是一万零四百六十九哎最近稍微有点停滞啊差不多该一口气多挣一些了总之暂且目标两万两万两万两万!来时间到了时间到了砍砍斩斩斩杀杀杀杀杀光它们……!”古雷哈只身冲入敌阵。“来呀……!”甚至连死神,都看不清他出手的动作。“一万四百六十九、一万四百七十、一万四百七十一、一万四百七十二、一万四百七十三……!”古雷哈从未与敌方刀剑相交,只是不停单方面地斩杀,简直如同敌人目不能视、唯有古雷哈能够看清一切一样。不久八号突击队与敌人接触,数秒之后除八号队以外的各队也与敌人撞在一起。死神睨视着敌人。敌军前锋全副武装手持枪盾的恶魔们看上去与人类没有多大差别。而在后方体型更大的恶魔们似乎正在等待时机,在远处摇动着的无数青炎恐怕就是他们的双眼。身高超过二美迪尔,全身铅色,如金属般坚硬的健壮头部顶端刺出两根角,这种恶魔极为难对付,它们无一例外都有着那种青炎般的眼睛。据说这一种族名为赛欧鲁克斯江德,名字实在是太长一般习惯简称为赛欧鲁。不夸张地说,除去理解共通语的贵族恶魔之外,这一种族算是最为强大的恶魔。而且,在不擅长遵照统一指挥集团行动的恶魔们之中,赛欧鲁算是一个例外,它们的举止与士兵相同,看上去早已习惯了作为军队的一部分。赛欧鲁在敌军后方等待,也就是说敌军的前锋都是弃子,真正的王牌是那些赛欧鲁。“——击溃……!”死神大叫着加速。“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我的意志,被梦天全一支配。让这柄刀刃,呼啸穿透一切。“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死神没有跃动。“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只是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枯燥无味地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不带欢喜不带怜悯地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杀。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已经没有人追随在死神身边。不论是本应成为死神左膀右臂最有活力的年轻剑客幸司·庚、刚臂刚剑的瓦侬、踏实敏捷的切斯·彼得,还是仿佛为了光荣战死而生直情径行的波尔本泽、刚烈至极的太台子、夜之游击手加拉玛、被冠以雷霆夫人诨名的琳迪,都无法追上死神。不,唯有一人与死神并肩挥刀,纵横披靡,不断将恶魔化作肉块残骸。夏特·古雷哈。古雷哈侧眼看着死神,“一万四百九十七。”嘴里数着数,“一万四百九十八、一万四百九十九。啊啊状态真好啊总长代理。看来我今天真的状态不错啊一万零五百。感觉今天我连你也杀得掉啊总长代理,今天的我是能赢过你的一万五百零一,而且应该还挺轻松的呢。”“在这里停下。”死神突然停下脚步,不再前进,只斩杀周围的恶魔。“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杀。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战友们依次赶上来,冲进死神与古雷哈在敌阵中撕出的缝隙,将之不断扩大。“夏特·古雷哈!”死神怒喝道,“光是屈服于疯狂是赢不了我的!想要赢我,就不能成为被疯狂挥舞的剑,而是要将疯狂亲自握在手中……!”“——说得你好像很了不起似的!”古雷哈没有停步。还在前进,还在向前冲刺。“挥动我手中之剑的一向都是我自己!我很正常,说什么疯狂……!”“八号突击队,以及切斯·彼得、加拉玛!”死神将梦天全一的刀尖指向古雷哈示意,“前去支援古雷哈队长!别让那家伙死了……!”“是!”“是!”“是!”“是!”“了解!”“是……!”“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死神瞬间再度化作杀意的聚合体,将恶魔们斩溃、撕裂。古雷哈此人很危险,是一柄双刃剑,非常锋利,锋利得过头了。若是失去了那柄剑将十分可惜。如果用得好,便能够成为保护万千妇女孩童以及所有人笑容的一柄良剑,可如果方式错了,反倒会成为祸害。若是以前的罗叉,想必会认为这与自己无关、这是优安的工作。然而现在,罗叉想要更多的剑。好剑自是越多越好,刃自是越锋利越出色。我说到底,也只有两条手臂两条腿,这副身体也只是一个人罢了。一个人也许能够依次斩杀千名敌人,却无法同时保护千名同胞。我身为一柄剑的同时,也必须得操控众多剑才行。“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



死神率领的秩序守护者及特支队几乎没有出现战损便击垮了敌军前锋。接下来才是重头戏,罗叉如此想到。“全体都有!准备……!”刚一发出号令,队员们立即全部一齐以“是!”回应,巨大的声音在林中回荡仿佛足以动摇天地。敌军前锋阵线完全崩溃,赛欧鲁的主力部队冲了过来。“M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HHHHHHHHHHHH……!”敌人的嚎叫虽然可怖,但各队长、队长候补仍是叱咤激励着队员们保持前进。“古雷哈!”罗叉故意煽风点火,“有本事比我杀得更多!”“无聊!”古雷哈如离弦之箭般跃出,“——凭你这点本事根本构不成胜负……!”随后比谁都快地朝赛欧鲁冲去。他将赛欧鲁刚举起的斧柄一劈为二,踩着赛欧鲁的头顶割开后颈,当下一只赛欧鲁的头颅被精巧地斩飞之时,古雷哈已将再下一只赛欧鲁的手臂砍下。只需一桑取见方的落脚之处便能稳稳站立,甚至还能自如地跳跃,那种异常的平衡感毫无疑问是一种天赋。这种天赋是我不具备的,罗叉想,也是我不需要的。罗叉化为死神逼近赛欧鲁。如果说赛欧鲁有一个唯一的弱点,那就是以那副巨大的身体难以做出灵巧的反应。它们基本上都拿着双手斧双手剑这种大号的武器,每一击虽然力道极重,却有着不小的空隙。不,按理来说,那铅色的皮肤如铁皮般坚硬,上面又穿着铠甲,即便是被抓住缝隙砍上几下打上几下,对于赛欧鲁来说也不痛不痒,依然稳如磐石。因此赛欧鲁似乎未能理解,它那双刚刚挥下双手斧的双臂,已被梦天全一从手肘附近斩断的事实。不可能,不可能被砍断。赛欧鲁似乎在喃喃自语,然而死神听不懂它的话,也没有兴趣。仍握着斧头的两臂落地,死神朝着赛欧鲁撞去。赛欧鲁的巨躯一晃,罗叉将动摇的赛欧鲁斩首随后朝下一个赛欧鲁冲去。我不需要跳跃。即便不跳也能将敌人斩杀。死神的剑并不华丽,只要能够确实地砍中目标,即便称不上是疾速也无妨。如果说古雷哈乃是天剑,那死神就是地剑。梦天全一将赛欧鲁的脸纵向割断,即便如此赛欧鲁手中的斧头仍是朝死神挥下。死神一扫赛欧鲁的左腿将之绊倒,再朝下一只赛欧鲁前进。古雷哈与死神虽将赛欧鲁彻底压制,但就整个战局而言,仍是难分胜负,甚至我方正在一点点被逼退。在作为死神斩杀赛欧鲁的同时,也作为罗叉观察形势。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地牺牲。眼前的敌人很强。不论如何也不可能一口气锁定胜局。在互相绞杀、脚踏尸山血海慨然赴死之后,最后存活的又是哪一边?只能以这样的形式决出胜负,罗叉痛感自己的力量不足,远远不够。不论是我,还是古雷哈,都没有能够打开局面的力量。若没有拥有非人爆发力的人物——比如魔术士;再比如那个男人还有前代总长——就只能迎接一百人中九十九人都粉身碎骨、只留一人能够活下来的惨烈战斗。虽然想要避免大量的损失和牺牲,然而此处无路可退。我们身后有着即便是以身为盾也必须保护的东西。既然如此,该如何是好。到头来,依然只能作为死神打倒尽可能多的赛欧鲁。仅此而已。这就是我的极限。



令人悔恨。



“Wa·Hoooooooooooooooooooohhhhhhhhhhhhhhhhhh……!”



奇声轰响。非人。没错,那家伙的确早就远远脱离了人类范畴。一跳便离地三、四美迪尔,在空中一边急速回旋一边朝赛欧鲁撞去。人类是办不到这种事的。平日里老老实实的,然而他那与老实温顺完全不符的本性从未改变。那家伙一拳便打飞了两三只赛欧鲁,刚一着地即便如同自娱自乐一般骨碌骨碌骨碌回旋着将五只六只赛欧鲁一口气撞飞,然后又突然静止。“SIXpiiiiiiiiiiiiiiiiiiin!Ennnnnn……!”这次则直直高举着双臂再一次跳起,随后猛烈回旋降落,“——dr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ll(译注:Endrill,这个词由endmill立铣刀和drill钻头拼接而成。这东西既可以打孔也可以给零件切沟,大致应该可以翻译成切割钻刀吧。总之就是一种机械加工工具就是了)……!”



真是荒唐。看到那种动作,要是不哑然失声才是不正常。那家伙化作与人类没有一丝瓜葛的人类钻头在赛欧鲁的胸口开出一个大洞,随后仿佛被地面弹起来一样又朝斜上方变换轨道将另一只赛欧鲁的腹部捅穿。随后在空中骤然静止,解除钻头状态抓住一只赛欧鲁的角。“Ku·Eeeeeeeeeeeeeeeeeeeee……!”将赛欧鲁挥舞起来。“Hyyyyyyyyyyyyy·Haaaaaaaaaaahhhhhh……!”挥着赛欧鲁痛殴赛欧鲁。“Yaaaaaaaaaa·Hoooooooooooooohhhhhhhhh……!”赛欧鲁与赛欧鲁撞在一起被撞飞的赛欧鲁又压倒了另一只赛欧鲁。“Ohhhhhhhhhhh·Myyyyyyyyyyyy·Preciooooooooous……!Youuuuuuuuuuuuuuuuu……!”那家伙把赛欧鲁当作武器一个劲地挥舞,到处撒野。至今为止都与秩序守护者互不相让、甚至略占上风的赛欧鲁们的队伍被扰乱,虽然还没有崩溃,但明显产生了动摇。那家伙一个人就做到了这些。然而赛欧鲁也并非等闲之辈,立即重整阵势,两只、三只、甚至更多的赛欧鲁成群结队地试图压制那家伙,从四面八方一齐将那家伙包围。从战术角度而言,它们做的相当出色,哪怕是怪物如果后背承受了双手巨剑的一击也是会被打倒的。



“SIX……!”青白电光闪过,救护剑士的步伐宛如疾风,鲜明锐利冷澈的剑锋好似迅雷。眨眼之间,佩尔多莉琪便将朝那家伙冲去的赛欧鲁中的两只轻易斩杀。随后与那家伙背靠着背,大声怒喝:“一个人冲得太猛了,蠢货!别得意忘形……!”



“反正我又不会死。”那家伙耸了耸肩,“乱来已经成了我的习性,说到底我的词典中根本就没有乱来这个词。”



“你说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顺便再加上那个酷似鱼类的男人扛着斩马刀赶来,“——要耍帅的话带上老子一起呀白痴……!”男人一刀便咔嚓地砍倒了一只赛欧鲁,随后拦在佩尔多莉琪与那怪物身边。向外偏的双眼滴溜溜转个不停,那也算是一种超出常人吧。不过,以那副定然称不上是有天赋的体格,能够挥动那么巨大的武器,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上喽、佩尔多莉琪、SIX!老子虽然无法接受你居然是友军这件事,但一码归一码!上上上宰了他们干爆他们!”



“Haaaa·H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SIX径直冲入敌军正中将敌阵搅得一团乱,立足不稳的赛欧鲁们则被佩尔多莉琪和鱼脸男一个接一个击毙。在这个战场上,死神和古雷哈都未能办到的事,却被那个怪物做到了。死神、不、罗叉强忍着腹底烧灼般的痛苦,发出“冲锋!”的号令。至于古雷哈则一边到处斩杀着赛欧鲁一边恨恨地啐道:“这魔物……!”对那家伙的厌恶和憎恨显露无遗。魔物。的确是魔物。那家伙是个魔物。我无法原谅那个魔物。为何优安能够若无其事、至少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面对那个魔物?佩尔多莉琪也无所谓吗?我不知道。那家伙杀了初代,利用卑劣的陷阱杀了初代,杀了我们无数的同伴。杀了焰。杀了释拿。释拿当时还怀有身孕,焰和释拿的孩子就被那个魔物杀害,一个婴儿还未能露出笑容便已逝去。若不是被那个魔物杀死,我本来早就能见到婴儿的笑颜。那个魔物似乎也有孩子。有好几个孩子。那魔物把自己的孩子当作替身,当作道具驱使。这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正可谓魔物。我无法原谅,无法认同。斩,当斩。那种魔物理当被消灭。可是、可是、啊啊、若那魔物正是一柄无上锐利之剑,而佩尔多莉琪又能掌握住魔物的缰绳,我的理性便能断言:应当加以利用。连他这样的魔物也作为剑而挥舞,我能做得到吗。这不是做得到还是做不到的问题。去做。将激情和内心抹消。罗叉化为死神。如今暂且,我需要这个死神面具。死神挤出颤声。“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梦天全一,一刀破军,全身全意,必死必定。“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当斩。“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当斩。“异异异异异”便斩。“异异异异异”斩。“异异异异异异异”无惧无痛无乐,斩。“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



二月二十六日 狱中之狱



艾略特。畅销书《一个人游遍地狱》的作者,著名魔术士。要说作为魔术士的知名度,大概排在闪光魔女玛奇鲁塔、超贤者莫格、跳舞绵羊之后。不,对于一般人来说,他完全可以说是名声仅次于玛奇鲁塔的魔术士。《一个人游遍地狱》就是这么出名。记得他还写了一些其他有关地狱的著作,除此以外还出版了多本游记。然而,作为魔术士的力量又如何呢?在这方面玛利亚罗斯就一无所知了。连莎菲妮亚也是,虽然知道艾略特这个名字,但也只是听说过他是个离群魔术士而已,其实也了解的不多。当然,艾略特的“领域”,是足以颠覆魔术概念的奇物。它并非单纯是艾略特的私人“空间”,而是艾略特的私人“异界”。也就是说艾略特拥有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异界。而且,这个异界能够与各式各样的世界重合,在重合的同时却也能保持独立。艾略特在旅行中遇到紧急情况时似乎都是将这领域当作避难所。然而,若是长时间逗留在同一地点,领域就将无法保持固定,开始“迁移”,这可能造成领域与世界的重叠方式发生变化,似乎有可能引发重大的事故。因此这领域一向只能作为紧急避难所暂时利用,当然,有总比没有好得多。另外,艾略特至今为止已经四度拜访狱中之狱,这次已经是第五回踏足这片土地了,如此经验丰富的他提出要与我们同行。当然我立马难以抑制地产生了此人是不是有什么企图的想法,却没有拒绝的胆量。怎么可能拒绝,接受才是正确答案,至少从目前来看如此。前路仍然不明,就连艾略特,也对囚禁着多玛德君身体的地方没有印象。艾略特明言,他无法为我们带路,然而他对此很有兴趣,想要去看看。想要凭自己的双脚站在未曾踏足的土地上,想要亲眼看看未曾得见的景色。据说这就是艾略特最大的欲望,也是他生存的意义。换句话说,这人就是个好奇心极度旺盛的怪胎。不过,他应该不是个坏人。我们这边并没有将一切都告诉他,而他也没有深入追问,与其说是看透了,倒更像是在体谅我们的苦衷。又亲切,又会察言观色。尤其是格外地冷静,与他相处我们也变得冷静下来。话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一旦聊起来话题便极为丰富,让人不禁想要开口说上两句。他的领域虽然并不能无限制地使用,但每当大群天使逼近时艾略特便会毫不犹豫地展开领域容我们避难。自与艾略特同行之后,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的旅程变得轻松了许多。白夜与恶劣天气仍然需要多加注意,洼也得小心避开,不过自踏足狱中之狱以来已经过了大约一百四十八小时,最近一段时间里并没有直面过称得上是危机的危机,看样子接下来也不会碰上。不,应该说,直到刚才为止,都还能够这么推测。



“哎呀,真是雄伟的光景。”艾略特停下脚步取下护目镜,眯起眼睛。从口气和表情来看似乎颇受感动。雄伟、啊。的确,要说雄伟大概算得上是雄伟。不过果然,我恐怕是无法和这个人互相理解的。玛利亚罗斯取出罗经仪,指针清清楚楚地指出了前进方向,只能前进了。可是真的该这么走吗,有些迷茫。更重要的是,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嘛。玛利亚罗斯慎重地徐徐前进几步,从断崖绝壁上稍稍将身体探出一点点向下望去。突然黑沙簌簌滑落,慌忙收回身子,向后退开。看不见底,到底有多深,根本无从判断,不过要是摔下去,十有八九、应该说是绝对无法生还的。不论是向左还是向右,全都是没有尽头的悬崖。也许再多走远一些,能够找到迂回的道路,然而多玛德君的身体状况有着十天、二百四十小时的期限,这是我们不得不考虑的。还有九十二小时。还有足足九十二小时。只有九十二小时了。不论从乐观还是悲观的角度来看,九十二小时依然是九十二小时。希望尽可能不浪费任何一秒。而且,其实并不是非得绕路不可。前方有路。路宽似乎并不固定,大约从一美迪尔至一点五美迪尔,总而言之就是只有容纳一个人张着双臂走过的宽度。很窄、很窄、可以说是窄过头了的小道,在这深不见底的洼地、或者说是规模惊人的坑穴之上,如渡桥一般向前延伸。而最让人开心、开心得都要掉眼泪的是:路不是只有一条。有好几条路交错、分岔。若是沿着那道路前进,肯定能够不绕远路直接抵达对面——只要不失足坠落或是道路突然塌掉的话。



玛利亚罗斯并没有恐高症,甚至可以说是正好相反,很喜欢高处。因此不至于会去想“要是脚一滑摔下去了怎么办啊”之类的,然而那条纤细的小路的耐久性实在是让人怀疑,看上去脆弱到仿佛强风一吹就会崩塌。



“……如果,快要掉下去的话。”莎菲妮亚谨慎地说,“我会想办法的……”



玛利亚罗斯没有回答,而是望向由莉卡。由莉卡朝自己点了点头,用眼神说:早就决定好该怎么做了吧,那就赶紧去做,我会支持的。皮巴涅鲁悄悄地将手放在了玛利亚罗斯的右肩上。至于左肩则被啾掌中的肉球占据。我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没出息。不过既然大家都在,没出息的我便也能拿出勇气。玛利亚罗斯环视着同伴们。“走吧。排成一列纵队。一定要小心。”



皮巴涅鲁、哈妮梅丽、艾略特、玛利亚罗斯、飞燕、由莉卡、莎菲妮亚、背着多玛德君的多瓦宁古、啾、萝姆·珐、阿尔法——以此顺序沿着小道前进。实际走上去之后,发现比想象的还要脚下不稳。道路正中相对来说还算稳当一些,若是踏到边缘部分再把体重压上去的话恐怕会轻易崩溃。路宽超过一美迪尔,然而,能够落脚的地方只有其中的三分之二,即便如此也不知道这三分之二是否安全。心口抽痛不止,喉头仿佛被堵住,试着咽下口水缓解,不行,口中干燥至极。实在是不愿去看道路左右,明明我很喜欢高处才对。更不敢转身。只能看着前方。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注入了多余的力气,照这样下去很快就要全身僵硬了。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膀,缓缓地深呼吸一次。突然风向大变,而且风力强了许多。“噢、噢、噢……”飞燕发出了怪声。连害怕都没工夫说出口了,当即回头,只见摇摇晃晃的飞燕被由莉卡扶住了。“飞燕……!”“逗你的,开个玩笑啦。话说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点风就脚下打滑嘛。”“你这人!”“啊,生气了?抱歉抱歉。我只是觉得,气氛有点那啥,然后就情不自禁嘛。”——虽然这话让人不禁想要吐槽:‘那啥’指的又是啥啊,不过话说回来,的确是有点那啥。往明白的讲就是沉重、压抑、阴暗。不由得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有什么办法。”不过似乎没有人听见。太好了。突然,库鲁鲁从外套中钻出,立在玛利亚罗斯肩上环视附近。不由得担心它会不会掉下去。还是别瞎担心了。即便是知道它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摔下去,还是提心吊胆浑身发寒。艾略特转过头望来,目标不是玛利亚罗斯,而是库鲁鲁。“……怎么?”向他一询问,艾略特便微笑着说:“真是稀奇,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呢。”“哎……”玛利亚罗斯看着肩上的库鲁鲁,库鲁鲁像是逃避一样躲回了外套中。连旅行达人艾略特都觉得稀奇,就说明库鲁鲁真是属于相当珍稀的物种。虽然让人有些在意,不过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尤其是现在风力如此强劲,更是无暇顾虑这些琐碎杂事。风越来越强。“呜……”玛利亚罗斯压低重心,“小、小心不要被吹倒……!”说完,大家零零散散地回应。这风真的让人很难办,呼呼刮着连哪句话是谁说的都分不清楚了。“胡、胡子,没事吗!?”“……啊!这点小风奈何不了贫僧的肌肉……!”“别再扯肌肉了好不好……”“当然,多玛德也平安无事……!”“那就好……!”一张嘴,黑沙便钻入口中,说出的话都伴着咯吱咯吱声。由于这混着黑沙的强风,只能看清前方几美迪尔范围之内,几乎看不到前方的路况——前提是前面真的有路。对了。唐突地想到,我真是个笨蛋,蠢到家了。前面有没有路还不一定呢。记得之前远远望去应该是有好几条窄路彼此交错分岔着、向另一边延伸出去才对。不过,真的每条路都能抵达目的地吗。道路也许会在途中中断,也许会被什么东西拦截,也许无法最终抵达另一侧。回头吧。想要如此提议,说不出口。现在不行。风太大了。时机不对。这就是理由?我不清楚。也许并非如此,也许我只是害怕承认过错而已。话又说回来,也不一定就是走错了路。也许前路并没有被堵死,也许就这样走下去能够抵达目的地。也许。也许。也许。全都没有个定数。玛利亚罗斯取出罗经仪,打开盖子,举到眼前,确认指针。大体上是正确的。由于只能沿着小道前进,不可能完全一致,但基本上就是这个方向。没问题。没问题的。没问题吧?收起罗经仪。我在做什么啊。这种行为,只是在说服自己罢了,只是在设法让自己冷静罢了。事实不会改变。无法保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一定能抵达目的地。不,正确地说,不管走哪个方向哪条路,也无法保证来得及。也许我早就犯下了致命的失误,已经注定不管做什么也赶不上了。说到底,索尔真的值得相信吗,这个罗经仪真的准确无误吗。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再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若质疑这个前提,一切都会崩溃,一切都将失去意义。够了。到此为止。我们继续沿着罗经仪的方向前进。就这样吧。不过,索尔说过大约五天就能抵达。五天也就是一百二十小时,而我们已经用了一百五十小时左右。已经超过了三十小时。发生了许多预料之外的事,所以才迟了。仅此而已。真的仅此而已吗?我无法确定。我无从判断。皮巴涅鲁大叫着什么。大概是皮巴涅鲁的声音。“啊!?怎么了!?”玛利亚罗斯立即停下脚步询问。走在前面的艾略特停下了脚步。玛利亚罗斯立即挥手大喊:“停下!停下!”皮巴涅鲁也叫着什么,好像是“……路……分……了……!”。“看来,前方出现了岔路。”艾略特解释道。“……岔路……”玛利亚罗斯咬起了大拇指,只能咬得满嘴沙子。怎么办。路,分岔了。走哪边。走哪边?到底是怎么分岔的?在这沙暴之中,言语根本说不清楚状况,只能亲自去看,由我亲自去看,然后由我来判断。由我。混蛋,我好讨厌这样。我不想下决定,然而却不得不决定。多玛德。得救多玛德。“抱歉,稍微让一下!”玛利亚罗斯以几乎手脚并用的姿势从艾略特身边爬过,超越哈妮梅丽和皮巴涅鲁。路,分成了两条。左右两条。再次取出罗经仪。指针比较靠近——左。右边偏离了不少。哪边,到底选哪边。一般而言肯定是选左。所以就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选右?搞什么嘛,什么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普普通通就好。迷茫的时候就按一般常识来判断。选左。“这边……!”玛利亚罗斯大喊着指向左边的道路,随后率先朝那边走去。没有考虑过要回到原来的位置,因为,前面说不定还有,还有岔路。千万别有啊。别有。拜托了。根本看不见。都怪这风,这沙子,什么都看不见。面部被刮得生疼,无法呼吸。之前由于前面有艾略特,再往前还有哈妮梅丽和皮巴涅鲁,还能好受一些。现在前面没有任何人挡着了。只能拼命看着脚边。一美迪尔之前的路都看不清楚。只能弓着腰,低头看着脚底前进。突然,一个想法占据了脑海:会不会身后大家都不在了?大家有没有好好跟在后面啊。因为,真的感觉不到气息,仿佛大家都不见了,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这条小路上迎着沙暴前行。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只要回头一看,大家肯定都在。肯定的。只要回头确认一下就好。可是好怕。如果真的不在了呢?明明肯定都在,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别犯傻了,根本没有确认的必要。大家,绝对都还在。好冷。越来越冷了。附近开始渐渐变白。白色的暗影。黑色的太阳即将落山。在风变强之前是怎么样来着?有下落的迹象吗?记忆中似乎没有,然而记得也并不清楚。为什么连这点事都记不清楚呢。一旦白夜降临环境将更加严酷,明明必须得小心留意才行。我到底干了什么蠢事呀。是太累了吗?还是因为艾略特加入变得轻松了一些,所以松懈了?不论如何都烂透了。“……呃……!”差点被风吹得向侧面翻倒,紧踩着地面好不容易才稳住重心。不好。都是因为总是想着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事。要是不集中注意力于走路是会出大事的。可是这难道不也算是一种逃避现实吗?另一个自己如此说道。难道不是将视线从重大问题上转移开来吗?难道不是单纯的想要逃避吗?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紧盯着自己的脚边,脚尖前方五十桑取左右的地方,玛利亚罗斯默默前行。比起冷,身体的疼痛是更严重的问题。疼得如同正在被撕裂。好疼。好疼。好疼。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一边呻吟着一边前进。咬紧牙关,只想着向前迈步。到极限了。已经到极限了。撑不下去了。已经产生了好多次这样的念头,大概有十次、二十次左右吧。看了看手表。不会吧。自碰到刚才的岔口才过去了一个小时。明明仿佛走了好几个小时、好几天,结果居然只有一个小时。有人从后面碰了碰自己的背袋。转过头,是皮巴涅鲁。还在。还活得好好的。当然了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吗。“休息!”玛利亚罗斯大叫了好几回,随后又额外添了一句,“给多玛德用医术式……!”好像是在给休息找借口一样。这不是借口。没错。根本不是借口。思考能力在变弱。玛利亚罗斯取出水壶,喝了一口水,感到了些许温暖。回来。如此默念。回来。回来。回来。我的思考力,判断力。回来?就算回来了又能怎样?还是别自虐了。这样没有任何意义。我刚才在想什么来着,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一定得思考清楚,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猝不及防地,嘴巴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回头一看,发现是哈妮梅丽从后面探出身体,用手指往玛利亚罗斯的口中塞了什么。什么啊,这是什么啊。好甜。“这是红糖!”哈妮梅丽说,“吃点甜的,打起精神来!”“……嗯”点了点头。对了。得打起精神。可是这个,好甜啊。真的好甜。甜得仿佛从头顶到脚趾都被浸染。好甜。“谢了,哈妮。”“不用谢!”“……好。”又点了点头,再次看向手表。已经休息了十五分钟了。在行走的时候迟迟不肯前进的时间,在休息的时候却如飞一般流逝。施式应该还未结束,每次大约都得花二十分钟左右。还有五分钟。舌头上的红糖一点点一点点地溶解,品味香甜的时间转瞬即逝。多瓦宁古似乎已经背起了多玛德君。玛利亚罗斯强有力地宣布:“出发!”随后迈出脚步。感觉风似乎变弱了一些。视野也多少变得清晰了。能够勉强看见前方两、三美迪尔的路。不过,白色的夜幕正在降临,等到完全进入夜晚,视线就会彻底被纯白封锁,什么都看不见。在沙漠中若是点起灯火会变得特别显眼因此一直极力避免,但在这里大概不用担心这个。不论如何,等到真的变成一片漆“白”,以这种路况,肯定还是无法行走的。而那一刻正在逐渐逼近。周围的白色越来越浓郁,可见度越来越低。在决定该怎么办之前,道路又出现了分岔。取出罗经仪观察,不论哪条路都与指针方向不一致。而且指针偏偏指向了两条道路的正中间。之前选择了左边,所以这里应该往右。不,还是左比较好。右。左。到底是哪边。这种时候越是迷茫就越是难以做出决定。干脆多数表决吧。不,这单纯只是逃避责任罢了。右,就选右边。没有任何判断依据,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右。一旦决定了就不会犹豫。越是向前走,风就变得越弱。天空是无边无际的浅灰色,然而前方左侧完全被黑色浸染。黑色的太阳虽然即将落山但仍未完全隐去。话虽如此白暗的浓度依然不断增加。已经看不见远处,因此只能集中于沿着道路径直前进。脚步轻快,也许就这样走下去就能行。虽不知这是个洼地还是个无底洞,已经看到了将它突破的希望。虽然没有什么根据,只是就是这么觉得。感觉能行。人一旦得意起来,往往等着的就是这种结果:



最初还有些难以置信,然而马上便打消了“是错觉”“看错了”之类的念头。最终不再多想,只得上前确认。“……死路……”



差点瘫坐在地,但还是右手捂住嘴、左手按着膝盖撑住了。应该是差点有什么话脱口而出才捂的嘴,可是没能说出任何东西,也想不出要说什么。终于产生了“我受够了”的想法。受够了。我受够了。都要吐了。都要被折磨得崩溃了。不对、不对,没有的事。玛利亚罗斯激烈地摇头。没有崩溃。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崩溃。即便真的是崩溃了,也不能就此放弃。可是,该怎么办。首先是不是应该谢罪。我选错了。对不起。玛利亚罗斯回过头,周遭被白暗遮蔽,看不清大家的表情。这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道歉。道歉吧。嘴唇、下巴颤抖不止。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回头吧。回到之前的分岔处。”



没能开口道歉。同伴们似乎异口同声地在安慰自己,然而玛利亚罗斯听不见。准确地说不是听不见,而是无法理解话语的含义。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转变方向,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一直都在畏惧的事发生了。这一次就当它已经过去了吧。虽然过错无法抹消,但也已经无法弥补了。可是,假如回到之前道路分岔的地方,选择反方向、选择左边前进,结果又是死路怎么办?这样就只能回到第一个分岔口,然后选择反方向,之后假如又是死胡同的话?就只能回到出发点了。到头来果然还是应该多花点时间绕开这深坑吗。低头看了看表。自开始沿着这小路走以来只过了五个小时。即便是已经花费了五个小时,也许也该回头重新选择别的方法。可是谁又能保证那样就肯定能抵达目的地?谁知道呢?反正我不知道。根本不——不……可能……知道?



“……啊……”玛利亚罗斯停下脚步抱住头。“怎么!?”皮巴涅鲁当即询问状况,没能马上回答。我是个白痴。大白痴。自己可能犯错了、自己的肤浅和犯下的过失可能会暴露出来——我一直都在害怕这个,所以没能想到这么简单的办法。实在是太蠢了。“……抱歉。莎菲妮亚,飞去探一下前面的路吧。我们回到之前的分岔口要花超过一个小时——大概一个半小时吧,在此期间你能探多远就探多远。总之首先,要是能探清之前的左岔路就帮大忙了。”“——啊……”莎菲妮亚垂头丧气的,仿佛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对、对、对、对不起,我……完全没有想到……”“不、我才是……应该说,这本来就该是我来想到提出的才对……”“我、我这就去……!”“汇合地点在之前的分岔口!我们在那里等你……!”“好……!”



莎菲妮亚飞走,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继续前进。“漫长的旅途也是相当耐人寻味的。”艾略特悠哉地如此说道,不禁让人想要痛揍他一拳。对方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可能真的出手所以只能忍耐。黑色的太阳似乎在原地踏步,还没有完全落下。就算焦急也没有用,不过,脚步还是自然而然地加快。结果,只用了一小时十五分钟就回到了之前的分岔处。莎菲妮亚还没回来。在等待的时间里给多玛德君施式,再喝水吃点东西。飞燕叹了口气,发起了牢骚:“这种的还真是挺辛苦的啊……”萝姆·珐向多瓦宁古询问:“多玛德怎么样了?”多瓦宁古简短地回答:“唔,没有异状。”哈妮梅丽和皮巴涅鲁肩并着肩坐着,四目相视。在一直盯着莎菲妮亚应该所在的方向的啾身边,阿尔法拢着嘴发出“喔喔喔喔喔喔……”的细声号叫,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想要说什么一样。萝姆·珐对此似乎并没有反应,所以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吧。这样就好吗?一旦安静下来,脑子里便全是这种事。我是不是又漏掉了什么?想要问问大家,喂,我,有没有错?有没有在做不该做的事?这样真的就好吗。有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由我来决定真的好吗?是不是应该交给别人更好?若是真的问出口,最后肯定会变成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一旦依靠过谁一次,就会变得再也无法自立。可是大家啊,我觉得应该,更加,该怎么说呢,更加关心我一点啊,更加关照我一点不好吗?光是频繁地开口问我的状况是不够的,大家、大家伸出手来帮帮我不是更好么?救救我吧,我很痛苦,扶我一把吧,这很正常的吧?为什么大家都不帮忙呢。大家都不懂,不懂我的感受,像我这样的家伙,一无是处的家伙,要背负如此沉重的责任,人能承受的压力是有限度的,大家不懂这一点,因为,大家和我不一样,各自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所以才无法理解,不可能理解——玛利亚罗斯本想扇自己一巴掌还是作罢。连这些负面感情,我也必须全部承担起来。这也是为了尽自己的责任。比如裘克,他是个明显不寻常的男人,为了抓住胜利甚至会表现得能够若无其事地命令友方去死。然而,他对于那些死者,肯定不会没有任何感想。痛苦、悲伤、沉重,他肯定也能体会得到,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将迷茫和痛苦全都自己吞下,不露声色,依然果断地行动。我也想要像他那样,即便只是个低劣模仿的假货,也必须要像他那样。因为,多玛德没有对其他人、而是对我说:拜托了。所以我必须完成他的嘱托,一定会办到。我无法保证自己不会气馁,然而即便是气馁了也一定会重新站起。直到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呼吸停止为止,都必将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夏菲妮亚,好慢啊……”由莉卡嘟哝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玛利亚罗斯看了看表。抵达分岔口已经过了三十分钟。玛利亚罗斯一行人抵达这里比预定时间早了十五分钟。也就是说,莎菲妮亚应该在十五分钟前与大部队汇合才对。不过,十五分钟,只是十五分钟。“再等十五分钟。”玛利亚罗斯说,“如果十五分钟后还没回来,就前进。莎菲妮亚应该正在赶回来——”应该正在赶回来?所以就一定能在途中汇合吗?既然如此那么现在就前进不也是一样的吗?自己做出的判断愈发显得漏洞百出。不行,不能迷茫。让心化作钢铁,等了十五分钟。莎菲妮亚没有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莎菲妮亚一个人、发生了什么、不会吧。不由得焦急起来。不该让她一个人去的。这里可是狱中之狱。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该让她一个人去的。玛利亚罗斯强迫自己以冷静的声音说:“出发吧。”迈出脚步,我明白自己呼吸急促,我试图抑制。如果再也见不到莎菲妮亚了的话,如果刚才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的话——不会的,不可能的,不应该的。黑色的太阳终于完全沉没。白。白。白。白。纯白。这样一来根本无法前进。可是莎菲妮亚还没回来,不能停下脚步。点亮筒状的便携照明工具,发出的光,不是黑色。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却让人有些不习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种光是异常的存在,肯定能够抵达很远的地方。反过来说,也可能会有什么东西被它吸引靠近过来。这个判断是否正确?够了,不要想了,只能这么做了。走着走着,突然产生了跳下去投身于深渊的冲动。想要就此消失。这不是开玩笑。是因为自己被逼入了绝境?那又如何。一边走着一边确认罗经仪。前进方向与指针方向偏了四十度,让人想要愤然啧舌。没有判断依据。不要烦躁。“……咕?”听到啾的声音。玛利亚罗斯抬起手停下脚步。“……啾?怎么了?”“啾……”“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艾略特说道,“从天上,飞过来。”“莎菲妮亚?”玛利亚罗斯当即这么想着将照明工具对准上空,“莎菲妮亚!?莎菲妮亚!这里,莎菲妮亚……!”大叫着挥舞照明工具示意,然而没有回应。奇怪。不对。不是莎菲妮亚。“——敌人。肯定是敌人。警戒……!”玛利亚罗斯退到了哈妮梅丽和皮巴涅鲁身后,与此同时用照明工具的灯光照亮空中寻找敌人的踪影,却找不到。“我虽然不擅长魔术……”艾略特一边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边举起双手,“pixa-faulux-vana.”随着咒文咏唱完毕,一颗大小需一人环抱的光球出现在艾略特头顶,如同在燃烧一般发着光渐渐上升。白暗被白色的光撕裂剥离,这样的光景虽然不可思议,现在却不是该为此而感慨的时候。发现了。就在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的前方偏左处,空中。无声地飞来。天使。是天使。十二枚羽翼——不,更多。十四枚。从体形来看,那家伙是女性,有着类似女性的胸部。



“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



玛利亚罗斯的嘴巴开开合合,牙齿不停打颤。不。不要。不。为、为什么。啊啊。妈的。为什么。啊啊。莎菲妮亚。莎菲妮亚。怎么会。那家伙,女天使,女天使握着的剑盾。在剑尖上,莎菲妮亚。



莎菲妮亚的身体耷拉着。



剑身从腹部,贯穿到后背。



莎菲妮亚一动不动。



由莉卡发出尖叫。还有哈妮梅丽。啾在咆哮。阿尔法在吠叫。多瓦宁古叫着莎菲妮亚的名字。莎菲妮亚没有回答,头都没动一下。女天使举起将莎菲妮亚刺穿的剑,随后挥下。莎菲妮亚的身体,脱落了。从剑身上滑脱,朝这边飞来。“交给我……!”飞燕跳起来接住莎菲妮亚,两人又被皮巴涅鲁抱住。由莉卡跑了过来。“——还活着!”听到这一句话的一瞬间,身体中每一个算是孔的孔都骤然张大,喷出大量冷汗。还活着。还没死。“不好……!”多瓦宁古大叫。玛利亚罗斯向上望去,萝姆·珐射出一箭,被女天使用那面盾、那面光辉闪耀的透明盾牌弹开,随后女天使高高举起手中长剑,十四枚羽翼强有力地伸展。女天使身在空中,在上方十美迪尔到十五美迪尔左右的位置,有一定距离,超出了剑的攻击范围。然而,为什么还是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必须躲开这一剑,不然就完了。躲开?该怎么躲?玛利亚罗斯一行人都站在狭窄的小道上,两边都是万丈深渊,无路可逃。“……呃……!”玛利亚罗斯想要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女天使挥下剑,空气仿佛凝结成块压迫而来,冲击着全身。玛利亚罗斯一屁股跌倒。道路在碎裂。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噪音,路面、沙土、还有下方的岩石,都在崩溃。都在坠落。我们与沙土一同,向下坠落。不断坠落。



二月二十七日 要塞都市沙科



防毒面具OK。护目镜OK。防护服OK。手套OK。靴子OK。用不是义手的左手打开密封的储物箱,慎重、极为慎重地取出黑瓶。相当大号的密封瓶身之中,装着什么锂脂、镁粉、铝粉之类的玩意儿,还有一种被称为“钭(译注:这玩意儿原文是ゲドゥルム,怀疑是作者的自造词。作者在这里采用的命名方式和元素名很像(以um结尾),因此按一般金属元素的中文译法取了个发音相关联的金字旁的字)”的泛着紫色的黑乎乎粘液。说实话奇罗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这种从沙科远郊的坑道深处涌出的名叫“钭”的玩意儿,似乎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物质,会大量散发出有毒气体还有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真的超级危险要多加小心正所谓精子不立苇墙之下(译注:奇罗本来想说的是君子は危うきに近寄らず,即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然而由于他脑子不太好使,记成了クンニは茅葺きに近寄らず。クンニ与君子发音相似,指男性为女性口X;茅葺き与危うき发音相似,意为茅草屋顶)——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总而言之还有这燃烧弹也必须小心处理,哪怕是局势到了最后的最后,裘克亲也在犹豫该不该使用这东西。本来这东西在试验阶段就发生了好几次事故,实际上还出现了死者,也曾想过最好还是放弃。假如不是这天杀的世道,即便是裘克亲,恐怕也不会考虑去利用这老早就发现但是太过危险一直妥善放置着的钭。然而,状况就是如此严峻。要是不秉着能利用的东西全部拿来利用的精神上前应战,那就是浪费资源,只会导致轻易地被哪里冒出来的妖魔鬼怪杀掉。即便没有妖魔鬼怪也会死。真的会死。很多人会死。实际上已经死了很多了。市民和士兵们噼里啪啦地死得到处都是。不只是邪龙和那纠缠不休的赤红伯爵,恶魔们无视寒冬、接连不断地攻来,情势危急,号称难攻不破的沙科已经陷入了险地。于是裘克亲终于做出了决断:将燃烧弹投入使用。奇罗奋勇报名志愿参加——毕竟本大爷可是抓着邪龙直飞天际还能平安无事飘然落地天下无敌嘛。因此奇罗得令抱着燃烧弹向被朝阳染红的断崖城墙冲去。若是在途中爆炸了可不得了,因此先将密封着燃烧弹的储物箱搬到了断崖城墙不远处的一座仓库之中,和目标之间有一定的距离。“空友”卡尔罗和伊比兹还有波波·法丘之类的潘卡罗家族的小的们,都和奇罗一样握着、抱着燃烧弹朝着断崖城墙冲锋。奇罗开玩笑道:“你们今天怎么这么老实啊?”寂静。没有任何人出声回应。“怎么怎么,真没出息,这就害怕得说不出话了?——哆噢!?”试着故意装作脱手让燃烧弹掉落再及时一把抓住,于是连总是装腔作势的卡尔罗这混账也脸色大变。“少、少爷!”卡尔罗失声大叫着,“别这样!这种恶作剧可不好玩!”“呼嘻嘻嘻嘻”奇罗大笑着朝断崖城墙奔跑。邪龙在头顶嗖嗖交错飞过,到处都有被邪龙运来的恶魔和士兵们展开血雾飘扬的恶战,远处被维利亚姆·泰嘉伯恩追得四处乱跑的赤红伯爵肆意散播着火焰,然而强·杰克·顿·裘克依然在克罗蒂亚的陪伴下在断崖城墙上不动如山。没有敌人靠近那两人,连敌人都畏惧那两人。裘克亲朝这边望过来:“来了啊。”“是呀!来喽来喽本大爷来喽该本大爷表演表演表演喽……!”奇罗跑到断崖城墙的边缘,哎呀呀呀,要掉下去了掉下去的掉下去了,嗨呀不会掉下去的。卡尔罗过来了,伊比兹过来了,波波·法丘也过来了。手持燃烧弹的潘卡罗家族的各位在断崖城墙的边缘整齐列队。向下俯视,峡谷底部全是恶魔,数千、甚至更多的恶魔们正在逼近第二门。第一门被尸球撞破,还没来得及修理完成,这帮家伙就熙熙攘攘地过来了,估计第二门在攻城锤之类的兵器下很可能撑不了多久。一旦第二门被攻破,接下来就是正门,早晚也会被突破。到时候恶魔们就能轻易地从地面上侵入沙科。而裘克亲大概会选择在那之前就弃城撤退。就算输了只要能够华丽地战死就无所谓——裘克亲不仅会否定这种想法而且还会用愚蠢低能愚昧白痴之类的话把这么想的人骂得狗血淋头。然而,在撤退之前必须做到最好,将能做到的事全部做完再逃跑。这样才能打开下一条新的道路。大概吧。反正奇罗是这么想的。



“好,去吧。”裘克亲下令了。可能很危险所以你是不是应该离远点比较好——奇罗差点将这句话说出口。要是他愿意离远点的话早就后退了,既然如此就说明裘克亲没有那个意愿。可能是不愿只让我们赴险,也可能是觉得不管发生什么自己也会平安无事。真头疼啊,他总是这样。“——好嘞!”奇罗打起精神大吼道,“上吧潘卡罗!别怕,让我看看你们的志气!倒数!三!二!噢噢噢噢、一!投掷……!”



奇罗话音刚落便将手中的燃烧弹投掷出去,以卡尔罗为首的家族手下们也依次朝峡谷底部投下燃烧弹。途中有燃烧弹撞在一起,猛烈的火焰和紫烟骤然爆散,惊得人哑然失声,不过大部分的燃烧弹都落在了峡谷底部聚集着的恶魔头上。随后咚咚咚咚爆炸。爆炸接着爆炸。咚咚咚咚咚。声音并没有那么响,然而一瞬间便轰然扩散开去的火焰实在是骇人至极。奇罗“唔嚯!”地欢声大叫,家族的其他男丁们也直呼痛快。不得了。这东西真不得了。宽三十美迪尔的峡谷全被火焰染成了通红,即便是迎着飞矢落石滚油也不见畏惧的恶魔们也受不了这个。毕竟,要是待在原地就只能被烧死,即便是跑,也因为拥挤不堪根本跑不动。在彼此推搡之时火焰便汹涌迫近,饱含有毒气体的浓烟袭来。有的恶魔在地上打滚在岩壁上摩擦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然而那种火焰并不会如此轻易地消失。这种火,据说是黏的,黏黏糊糊根本抹不掉。让人看着不由得心底发寒。



假如啊我是说假如,假如那个燃烧弹在搬运途中掉下来了,可就真他妈的大条了啊。好险好险好险。这玩意儿也太危险了吧。不,正因为危险所以裘克亲才会犹豫,从而使得奇罗也理解了这是需要小心处理的危险物。虽然本以为自己早就理解了,但实际上这么看下去,才真正深切地体会到了它的危险之处,心脏噗咚咚地跳个不停呜哇我这是干了啥啊吓得都要尿裤子了。



“常人若是得到那东西会如何。”裘克亲突然低语起来,“任谁都能轻易使用。这对于软弱的愚人来说,实在是过于强大的力量。”



“是啊……”奇罗吞了口唾沫。对于软糯的鱼人来说是锅于枪大的力浪嘛。虽然不是很懂,但也能明白这玩意儿可怕得让人想吐。“——但是但是,现在是不得不用了啊,事到如今,能用得上的东西自然都要用上啊!”



“当然。”裘克亲点头说,“燃烧弹应该还有库存。再来一轮。”



“得令!”奇罗转身跑出去,“喂小的们!走,再来一次再来一次!给那些恶魔好瞧!把它们活烤喽烧烤派对哦烧烤派对!跟紧我……!”家族的手下们纷纷“嘿!”“是!”“嚯!”地应和着慌忙追上奇罗。啊真是要尿了。燃烧弹这玩意儿真是吓人。魔术也很可怕,但感觉就是不同。也许就像裘克亲说的那样,谁都能用,这才是问题所在。极端地讲,连小屁孩儿都能用。奇罗喜欢干架,喜欢战斗,想要变强,想要成为世间最强的男人。然而现在这愿望与野心变得既愚蠢又可悲,因为只要来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屁孩儿丢上一发燃烧弹一切就结束了,想到这里便感到一阵空虚,一想这些复杂的东西脑子就像是被煮熟了一样噗噜噗噜的真是烦。总而言之现在只能去做了,去将敌人烧光。用燃烧弹,把恶魔通通烧光。奇罗冲进仓库,还有四个储物箱。刚才用掉了两个储物箱中的燃烧弹,也就是说还能再投两轮。“……呼!”奇罗长吁一口气打开储物箱,战战兢兢地伸出左手抓住燃烧弹。如果在这里爆炸的话,会同时引爆其他的燃烧弹变成大惨剧。全员都会被炸死在这里,潘卡罗家族全灭。混着有毒气体的烟雾扩散出去,还会陆续出现新的牺牲者。真是越想越不得了。奇罗冲出仓库,作为奇罗而言已经非常小心留意了。随后突然停下脚步,等待卡尔罗他们赶上来,用铁锤怒拳一号蹭了蹭下腹部。“呃啊好想尿尿啊……”



“奇罗少爷!别走得太快!”卡尔罗从仓库中出来大吼道,“大家都很小心……等等您怎么了?”



“哎呀,其实吧,从刚才开始就有点憋不住尿啊。嗯,还是能忍得住的,还没那么严重。话说既然都来了就赶紧走赶紧走!走……唔欸?”奇罗直眨眼睛,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但没能马上领悟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要说奇罗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沙科位于察鲁峡谷的北侧斜坡,奇罗看到的就是南侧斜坡,换句话说就是山一样的东西。可是,还是觉得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不对劲呢。“……啊啊……”奇罗伸出铁锤怒拳一号指向南侧斜坡,朝斜坡顶端示意。“啊啊!啊啊!看那个!快看那个啊卡尔罗,快看……!”



“嗯……?”卡尔罗望向铁锤怒拳一号所指的地方。“——啊……”随后失声叫道,“什……那个——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呢。”奇罗看了一眼抱在腰间的燃烧弹,随后又望向南侧斜坡。现在是早晨五点、五点半了吧,大概就是这个时间段。天空已经足够明亮了。南侧斜坡比沙科所在的北侧斜坡更陡峭,看上去就仿佛是一面垂直矗立的墙壁。斜坡上有积雪,准确地说就是一座雪山。顶部有多高?五百美迪尔?虽然不是很清楚,但用自己的双眼来看,大抵上就是这个高度。所以这不是错觉,南侧斜坡【变高了】。不是山坡整个隆起,而是在南侧斜坡的顶端,还额外爬着一座小山。为什么能分辨得清,是因为那座小山上没有积雪。顶峰处虽然是白色的,但也有大量的部分剥露出漆黑的岩块。本来是没有那东西的。绝对没有,能够断言以前是没有那座小山的。可是,上次注意那里是什么时候?几小时前?昨天?前天?已经记不清了。那座小山是突然现身的吗?虽说是“小”山,但实际上肯定也非常庞大,不可能毫无预兆地冒出来。最近的确常常发生一些原本不可能的事,但这是不是也太过头了啊混账。到底算什么啊,王八蛋。“……唔嗯……”奇罗拧着秃头拼命思索。“奇罗少爷……”卡尔罗的口气严峻,“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那东西,怎么好像在移动啊。”“啊啊啊……?”奇罗再次向南侧斜坡望去。瞪大着双眼仔细观察。本大爷的视力一向出色,连五基尔美迪尔之外猫身上的花纹都能看得清。这么说可能稍微有点夸张,不是稍微是相当夸张。总而言之视力挺好的。奇罗盯过去,盯着,盯着,紧紧盯着。在动——其实也称不上是在动。不过的确,虽然不是整个南斜坡,唯有那上方的小山,正在细微地摇晃震颤。所以也可以说是在动嘛。看样子的确是在动。原本那小山就不在那个地方,既然现在在那里,就说明它是移动过来的。山移动过来?啊哈哈哈哈哈。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嘛。不过如今的确发生了这“不可能”的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但已经无法断言它不可能了。如果那座小山还将保持移动的话,会继续靠近吗?那样的话,会发生什么?奇罗用铁锤怒拳一号在自己的脑门上敲了一记,鼻血噗地一下喷出。“……难道说,那东西会朝我们砸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