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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堂课是英文课,但我完全不记得上课的内容。满脑子思考着月森叶子的父亲所发生的死亡意外。



原本想私底下偷偷用手机上新闻网站搜寻,不过基于自己还算有着优秀学生的形象,我决定选择不会过于勉强的方式。我一边说服自己要将乐趣留到最后,一边耐着性子度过这漫长的时光。



因为我想要早点了解这起意外的详细内容,等到英文课结束时,我便迅速冲出教室,往图书馆前进。



图书馆里应该会有今天的报纸吧。如果是死亡车祸,八成会有相关报导才是。



不出我所料,报上果然注销了月森父亲发生交通意外的消息。一开始看到这则报导时,我感到有些失落。虽然报上有着关于这起意外事故的报导,但篇幅并不大,只是在社会版的一角约略叙述了事发经过的概要而已。



然而愈是往下读,我的心脏就跳得愈快。这则报导中,出现了几个我渴望看到的关键词。



「回家途中的山路」。



「视线不良的急转弯」。



「过去亦曾发生死亡车祸意外」。



「下坡时的车速过快」。



报导的内容中,出现了许多让人联想到杀人配方内容中「伪装成车祸意外的杀人配方」的叙述。而我也理所当然地将整起事件想象成「月森叶子已经执行了她的杀人计划」,并为此感到兴奋不已。



……以这样的想象为前提来解读这起意外事故时,我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重点在于报导中并末提及的事实。



假设警察认为这场意外存在着他杀的可能,又会如何呢?至少,这样一来,报导的篇幅应该就不仅仅是这样而已了。而我也应该会在出门上学之前,便已经看到相关的新闻报导。



我是不是有了很大的误解呢?



乍看之下,只会让人觉得这个计划还有待加强。为了让计划成功,甚至得加上好几个偶发的要素。这是如此不切实际的一个圈套。



然而,正因如此,月森才会执行这个计划,不是吗?



有谁能够料想到存在着这么稚拙的杀人计划呢?



有谁能够想到,看起来纯粹因为运气差而发生的意外,其实竟然是预谋杀人所导致?



实际上,目前警察已经判断这是一起交通事故,同学们也是如此。在大家的眼中,月森只是一个因为车祸而失去父亲,值得同情的同学。



就连被杀死的被害人,或许都无法想象吧。



如果我没能知晓杀人配方的存在,或许也会做出相同反应。



假设这次的计划失败了,应该也不会引发太大的问题吧。这原本就是个碰运气的计划。就机率来看,会成功反而很难得。



不过,这正是杀人配方最高的价值所在。



在杀人配方中,记载了几种像这次一样,靠偶发因素来定胜负的杀人计划。这不正是考虑到失败的可能性而做的决定吗?



月森的目标是自己的父亲,是一个经常出现在她身边的人物,想要下手的话,机会多得是。这么说有些不中听,不过这或许就是「乱枪打鸟」的做法吧。



月森完全不打算勉强行事,也不会操之过急,只要哪天对方死了就行了。她内心或许是这么想的吧。



但是,这个计划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一开始阅读杀人配方的内容时,我便感觉到了。这个计划的主旨并非单单在于杀人;在杀死对方后,自己还是能够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下去——感觉其中透露着这样的前提条件。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结果便说明了一切。月森成功了。



——她缔造了一出完美犯罪。



我无法抑制内心这种想法。



当然,一切毕竟只是我个人的想象,足以让我断言的证据太过薄弱。



在我的认知中,月森只是个同班同学。相较之下,鸭川对于月森的了解远超于我。我对这整起事件的看法,感觉只是自己常做的「享受妄想的乐趣」这个游戏的延长,并非伟大到「推理事件」的程度。



然而,我怎么也无法将这个想象视为无聊的妄想,然后一笑置之。



放学前的班会时间,主要在讨论月森父亲过世的事情。



「我想大家应该都已经听说月森的父亲过世的消息。告别式会在明天中午举行,老师也会出席,所以明天第五节的生物课改为自习时间。」



听到班导鶫饲说出「自习」一语,有几个同学发出了欢声。



「喂,你们这样是幸灾乐祸吶。多为失去至亲而沮丧的月森着想一下吧。」



虽然鹈饲的语气并非特别严厉,但这句话马上让整个教室安静下来。大家全都噤声不语。



看到学生们意外老实地反省的样子,鹈饲或许是感到满意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另外,为了代表全班,也要请两位班代和老师一起出席告别式。以上,班会结束。」



当鶫饲做出这样的总结时,宇佐美举手唤道:



「老师,可是女生这边的班代就是叶子同学呢。」



「噢,对了。那么可以麻烦你吗,宇佐美?」



「啊,好的。」



「男生这边的班代是野野宫吧?那就拜托你们了。」



「好的。」



我平静地响应着,同时在心中窃喜。



一切都正如我意。没想到我竟然也能光明正大地参加这场丧礼。



在图书馆看完报纸上的报导后,为了尽可能获得更多有关月森的情报,我一直苦思着能够让自己参加丧礼的方法。即便无法参加告别式,或许还可以唆使鸭川等人,在守夜时一起去露个脸也说不定。



「只有你们能去,真是太狡猾了。」



待鹈饲走出教室后,鸭川马上以充满怨恨的眼神瞪着我和宇佐美。



「在学期一开始时,不负责任地推荐我当班代的人是谁啊?」



不过只有这次,我很感谢鸭川不负责任的个性。



「谁知道啊?我可是不会拘泥于过去的男人呢。」



「你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值得大肆表扬呢。就不好的方面而言。」



「那还真是光荣啊!」



面对鸭川蛮不讲理的态度,我只能以苦笑响应。



「臭鸭川!你刚刚没听到鶫饲老师说的话吗?别这么幸灾乐祸……」



面对鸭川轻佻的态度,生性认真的宇佐美忍不住板起面孔。



「你误会我啦,宇佐美。我纯粹是在担心不幸失去亲人的同学而已吶。」



鸭川以严肃的表情说道。



「骗人。是因为对方是叶子同学吧?你会说出这种话,一定是图谋不轨啦。」



宇佐美如此定论。



「白痴啊你,我哪有图谋不轨。我只是想安慰一下情绪低落的月森罢了。」



鸭川马上出言抗议。



「嗯,但是我确实有想过,如果在安慰她的过程中,能够让月森对我抱有好感的话,那就再幸运不过啦!」



「你真的是个笨蛋耶!」



宇佐美露出一副「真是受够了」的表情。我也有完全相同的感觉。



「鸭川,让我来告诉你一件好事吧。你这就叫做图谋不轨。」



「原来如此啊,受教受教。」



鸭川以若无其事的表情一语带过。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野野宫,该不会连你都不怀好意吧?」



或许是认为再跟鸭川说什么也是徒劳无功了吧,宇佐美开始将目标转向我。



「怎么会呢。我是因为身为班代,才会出席告别式,并不是我自愿参加。」



我无力地笑着说道:



「而且,我不太喜欢丧礼上那种沉重肃穆的气氛呢。说老实话,我其实没有很想去吶。」



「就是嘛!野野宫跟鸭川是不一样的啊!」



宇佐美彷佛将我这番话当作自己的优势一般,以满脸得意的笑容望向鸭川。



「你对待我跟野野宫的态度也差太多了吧?这是歧视!如果我是外国人,就会对你提出告诉了!」



「不管怎么看,你都是个日本人吧?更何况,这是平日的所作所为所累积下来的差别啊。你是自作自受啦。」



虽然跟鸭川的方向性完全不同,不过我也是不怀好意的。其实,我很喜欢丧礼上的气氛。能够窥探到人类的各种面貌这点,也很符合我的兴趣。



我以仿佛要参加自己喜欢的歌手所举办的现场演唱会般的心情,殷殷期盼着明天的到来。



第三节课结束后,我和宇佐美便坐上鹈饲的车,往殡仪馆前进。浮现在车窗外的,是万里无云的晴空。



途中,我们听鹈饲说了许多关于月森的家世背景的话题。



月森是独生女,和父母三人生活在一起。看着月森平日像个大姐姐般的行事作风,我原本以为她底下应该还有弟弟或妹妹.所以这点倒是让我倍感意外。



她的父亲似乎是建筑设计公司的社长,公司地址就在我父亲上班的银行附近,所以我打算回家后再向父亲询问看看。



我们在殡仪馆的入口处签到之后,便依据写着「月森家」的广告牌指示进入会场内部。



现场的吊唁花篮数量十分庞大,无法放置在会场内部的花篮,便一直延续到走廊上。盛大到让人几乎以为是附近有小钢珠店重新开幕。



略显昏暗的会场中,塞满了穿着黑色或灰色衣装的人们。比起我过去曾经参加过的告别式,眼前的祭坛看来更是价值不菲。



我们在一般参加人士的座位上就座,静静等候着告别式开始。



我环顾四周寻找月森的身影,发现她坐在距离祭坛较近的家属席上。她彷佛是在安慰身旁低垂着头的女性一般,以单手轻轻地搀扶着她的背。



看来那位女性或许是月森的母亲。她长得和月森很像,一样很美。



不过,月森看起来还真是坚强。



我回想起来,之前我曾经问过宇佐美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女生们都会称呼月森为『叶子同学』呢?」她回答:「你不觉得叶子同学虽然跟我们同年,但是外表跟个性感觉都像个大姐姐一样吗?所以,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开始称呼她『叶子同学』,然后就演变成现在这样了。」



确实如此。看到这个景象,甚至让人有点想问究竟谁是母亲、谁是女儿。



「……叶子同学真的好可怜。」



邻座少女圆圆的双眼早已盈满泪水。打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妹妹」感觉的宇佐美,实际上也的确有一个哥哥。



「真拿你没办法。」



说着,我将手帕递给她。



「因为,内心应该也十分难过的她,竟然表现得这么坚强呀。换做是我,绝对没有办法跟她一样……」



宇佐美从我手中夺走手帕,按在自己的眼角上。的确,换做是她,或许会嚎啕大哭吧。



不过,关于月森是否有为父亲之死感到悲伤这点,我就很难同意了。



倘若月森一心期盼父亲死亡……那么,比起悲伤,她内心所感受到的喜悦应该更大吧。对她而言,这场丧礼,或许像是用来庆祝她的杀人计划成功的宴会也说不定。



随着时间经过,会场中的座位也逐渐被人群占据。不知不觉,会场中呈现清一色的黑。



在殡仪馆特有的庄严气氛下,可以听到四处传来细微的交谈声。为了打发时间兼收集情报,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这些杂谈的内容。



前方座位上有着两名神情严肃的女性,我将注意力集中在她们之间的对话上,甚至还有股想要做笔记的冲动。



两名女性的交谈内容到中途便结束了。虽然我满怀期盼能够继续听下去,但是因为告别式开始了,所以也无可奈何。



会场中传来僧侣洪亮的诵经声。



肃穆的气氛能够沉淀人的心灵,塑造出一个最适合让人沉溺在自己的想象世界中的环境。于是我开始整理方才那两名女性的对话内容。



她们对于月森父亲的评价极为良好。



毕竟对象是那个月森叶子的父亲,所以话题一开始自然绕着外貌打转。从她的遗照来看,月森的父亲有着足以媲美演员的长相,不难理解其他女性对他印象良好的原因。



接下来址关于父亲所经营的公司,以及川森家小的经济状况的话题。虽然属于中小企业,但营运状况似乎颇为理想,家境也还算不错的样子。住家是两年前刚盖好的新房子,据说外观很符合建筑设计公司的社长的风格,相当用心打造。



最后是阔于月森的家庭状况的话题。她的父母为人十分亲切,和邻居维持着良好的互动。她们也谈到了月森。称赞她是个美丽而有礼的女孩。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能够获得新的情报固然值得高兴,不过作为引爆妄想的引线,感觉还是少了那么点刺激性。或许定因为我在看过报纸的报导后过于振奋,才会对今天的告别式抱有过度的期待了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会场中宁静的空气。



重新整理心情之后,我让自己沉浸在这股静谧的气氛中。难得能够参加丧礼呢,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来享受观察人类的乐趣,来这一趟就没有意义了。



不需要着急。这种乐趣当然能够持续愈久愈好。



我朝祭坛附近望去,月森的母亲放声大哭起来。



或许是受到月森母亲哭声的诱导,会场四处陆续传来彷佛背景音乐般的女性啜泣声。顺带一提,坐在我身旁的宇佐美则是从一开始就泪流不止。



但是,月森并没有落泪?



她庄严的侧面静静地凝视着祭坛。



白净的肌肤在一身黑色的丧服衬托之下,透出一种光芒,看起来仿佛月森本身散发着光辉。



无论是身为告别式主角的故人、做花俏打扮的僧侣、或是泣不成声的母亲,静静伫立在原地的月森,有着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强烈的存在感。



我感觉月森彷佛是深夜中的一轮明月。



她十分地美丽。



出棺。殡仪馆的玄关口,在众多目光的伴随下,灵车发出仿佛悲鸣般的喇叭声后,静静地驶离而去。



包括月森在内的家属为了前往火葬场,暂时离开了丧礼会场。我们三人想说王少要向月森打个招呼,于是决定等她回来。



「你们两个应该都饿了吧?今天老师请你们吃午餐,不过要对其他同学保密喔。」



「太好了!野野宫!」宇佐美坦率地露出开心的表情。她的心情未免也转换得太快了。



不过,喜欢「保密」这类词汇的我,当然也欣然接受了鹈饲的提议。



我们在殡仪馆附近的拉面店吃着拉面。



「——你们俩还年轻,所以或许没有什么深刻的感觉,不过,死亡确实是人生中无法避免的事情呢。」



眼镜因拉面的热气而蒙上一层薄雾的鶫饲突然这么开口。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月森,不过经历朋友父亲过世这种日常生活中很少见的事情之后,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珍惜自己所体悟到的东西。」



两颊因塞满了面条而鼓得像松鼠一样的宇佐美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重新领悟到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人生才具有价值。」



在班导的面前,我慎选了话语来陈述自己的感想。



「你好伟大啊,野野宫。」



吞下一口面后,宇佐美瞪大双眼,流露出疑似钦佩的神情。



「当然啰。我跟只是在告别式中哭个不停的你可不一样。」



「人…人家也有思考很多事情呀!」



「例如?」



「呃?那个:例如…觉得叶子同学很可怜啊……」



「还有呢?」



「……就……就觉得她很可怜啊。」



「这个我已经知道啦。」



「不…不是啦!我真的思考了很多事情,只是没办法像野野宫这样好好用言语表达嘛!」



看着我们之间的对话,鶫饲笑了出来。



「不过,宇佐美比较感性,野野宫比较理性,你们俩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思考模式,这不是很好吗?」



鶫饲不愧是老师,做出了一个完美的总结。



——正因生命有限,人生才会显得有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刺激感,会带给人「生存」的实际感受。



和生相对的死,反而能够衬托出生的价值。听起来很矛盾,但或许是颇合理的一句话。这样的话,世间所有的常理,便几乎都是建立在这样的制度上。



为杀人配方这种危险的存在着迷不已的我,毫无疑问地——现在正活在这个世界上。



月森回到丧礼会场后,我们前去问候。



在一些慰问的话之后,鶫饲对月森说道:「你不必担心学校这边的问题。回到学校上课的日期,就由你自己决定吧。」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待在学校反而能够避免我一直去思考父亲的事。所以,我应该后天就会如往常一般去上学了。」



月森露出有些阴郁的笑容。



「……如您所见,我母亲目前的状况不太稳定,所以我原本不太放心让她独自在家;不过,父母双方的亲感都表示会替我多注意母亲。」



月森看起来十分憔悴。恐怕是因为睡眠不足吧。



虽然这种想法很罪大恶极,不过,眼前这个穿着丧服,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的月森,感觉比平常在教室里的她更加动人。



「是吗?你别太勉强自己了。有什么事尽管找老师商量。」



鶫饲轻拍月森的肩膀。



「好的,谢谢您。」



接下来,月森转向我们。



「千鹤、野野宫同学,也谢谢你们特地过来。」



「班上的同学都很担心你喔。」



「我很感动呢。」



「叶子同学……」



或许是被叶子坚强的态度感动到了吧,宇佐美又变成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轻轻戳了一下她那颗小脑袋。



「为什么是你在哭啊?不是要好好问候月森的吗?」



「……嗯。」



宇佐美噙着泪水点了点头。



「那个……叶子同学,接下来可能会很辛苦……很…很辛苦…可…可是……」



或许是忍不住了,话才说到一半,宇佐美便哭了出来。



于是,月森随即将宇佐美圆圆的脑袋揽入怀中拥着。



「千鹤,谢谢你。你这么担心我,让我很开心喔。」



月森温柔地轻抚着宇佐美的头,彷佛是个十分疼爱妹妹的姐姐。



「……有人为自己担心,是很幸福的事情呢。」



月森语重心长地说道。之后不断地向宇佐美低声道谢。



这一瞬间,看起来既温柔又梦幻的月森,完全不像是个会拟定杀人计划的人物。



两天后,在月森叶子重返校园后,除了同班同学以外,还有许多学生为了亲眼目睹她本人,而来到我们的教室。



大家轮流为月森献上慰问的话语。所有人都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在教室中央围绕成一圈的人群当中,传来了鸭川的声音。



「没有月森在的教室,就好像是看不见月亮的夜空一般!希望你能早日打起精神来,像往常那样,在黑暗中温柔地照亮我脚下的道路!」



我还真希望这家伙能够在黑暗中不小心跌进水沟里而动弹不得。



以鸭川为代表,一部分的男生们为求表现,十分积极地和月森对话着。瞄准对方的弱点进攻,虽然或许是战场上的常理,不过他们的行为实在太没有节操,让人看不下去。总归一句话,就是愚蠢到让人看不下去。



「鸭川同学真有诗意呢。谢谢你这么担心我。」



不过,月森却丝毫没有露出厌恶的神情,总是有礼地响应着对方,甚至予以微笑。我完全能够理解她为何如此受欢迎。



或许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她这样吧?至少我就做不到。光是在一旁看着就觉得厌烦了。



待人群散去后,月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带着笑容的她,不知为何走到我的身旁。



「你会特地过来找我,还真难得呢。」



「因为你有来参加我父亲的告别式呀。我想跟你道谢呢。」



月森坐在宇佐美空着的座位上,朝着我微笑。



「那时真的很谢谢你,野野宫同学。」



「不,这不是什么需要道谢的事情。我只是代表全班去参加而已。」



「不,没这回事。看着你一如往常的平静模样,我总觉得松了一口气呢。」



「抱歉啊,我是个冷淡的家伙。不过,其实我心里也很担心你呢。没能顺利表达这样的心情,真是遗憾。」



我看似有些过意不去地耸了耸肩后,月森很愉快地回答「我并没有这么想吶」。



「家里的状况大致都安顿下来了吗?」



「虽然还有很多事等着处理,不过算是了。」



「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不过,受到众人欢迎的你,在学校或许会更辛苦就是了。」



月森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头柔顺的长发随着飘逸。



「不会。大家如此关心我,真的让我很感激。」



「被其他人关心或许确实是令人心怀感激的事情,不过如果太超过,恐怕就另当别论了吧?过于狂热的粉丝反而会让人困扰吧?特别是鸭川、鸭川还有鸭川。」



「我很喜欢男孩子这种表现呢,感觉很可爱。」



为了听到月森的真心话,我刻意提一些会让她动摇的事情,不过那宛若铜墙铁壁般的笑容却未曾瓦解。



「你真的很成熟吶。」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应该表现一下高兴的反应呢。」



对于我半分无奈的反应,月森的语气听起来依然很开心。



「——野野宫同学。」



月森突然呼唤我的名字。



「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约定?」



我不记得自己有跟月森做过什么约定。



「如果有任何困扰——」



「——噢,我想起来了。」



月森的话说到一半,我便想起某天早上和她之间的对话。



「没错,就是那个约定。」



「既然是约定,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尽管吩咐吧。」



毕竟这是自己种下的因果。不过,我内心还是期盼她不要提出什么麻烦的要求。



「是无法在教室里说的事情。」



月森压低声音说道。那是不想让除了我以外的人听到的音量。



一瞬间,我的身体因紧张而僵硬。



「……放学后,我在图书馆等你。」



月森呢喃道。随后,她便飘逸着一头长发潇洒地离开了教室。



掌心渗出了冷汗。我似乎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紧张。



看到月森那种不寻常的态度,我瞬间便联想到了杀人配方。



心中一方面为了是否能够接触到核心部分的内容,而感到好奇不已;同时也有所警戒着,我持有杀人配方一事,不管是月森或其他人,应该都一无所知吧?现在的紧张感,应该就是警戒心更胜于好奇心的证据吧。



假设月森知道杀人配方在我手上……我的脑中闪过一段不祥的剧本。



在父亲的丧礼平安结束后,月森彷佛悲剧女主角一般受众人簇拥。她已经拥有了全部。我甚至认为,或许已经没有任何事不能如她所愿了。



若要说唯一能让她忧心的,便是那份遗失的杀人配方,以及看过内容的我。



在排除这两个不安因素的瞬间,完美犯罪便会划下句点,而她便能获得自己所认同的「完美的世界」。



……月森总有一天会杀了我也说不定。



心跳愈来愈快,我忍不住咽下了一口口水。



而后——我笑了出来。



我不想死。我自己也觉得这是很跳跃的想法,不过我倒是很感兴趣。渴望知道她会用什么方法将我逼入绝境。



日常生活中有刺激感更胜于此吗?对方可是月森叶子,这样的对手不可能无法让人满足。



我可以很有自信地说,十七年以来的人生,便属这一刻最为充实。



深呼吸之后,我动身前往图书馆。



图书馆中弥漫着一股让人联想到落叶的纸张干燥的味道。我并不讨厌这种味道。如果是平日,或许我还能够很平静地在图书馆中散步,不过,现在的状况并不相同。



我以近似散步的步调前进着,同时视线四处寻找月森的身影。



不久后,我便发现了月森。



她坐在图书馆最深处的一张书桌前,阅读着一本有着精美装订的书籍。



放学后的图书馆原本便十分宁静,但月森周遭的空间却更充斥着一种静谧,让人产生彷佛踏入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月森的身影散发出一种让人无法轻易出声干扰的清丽,我忍不住屏息而看得出神。



生着长睫毛的双眸缓缓眨着,指尖彷佛在轻抚书页一般,时而优雅地翻页。宛如玻璃人偶般带有艺术美感的侧脸,简直可说是上帝的奇迹,而非凡人所能够打造出来的。如果能够将这片光景裁切下来,再裱上画框,绝对能够以高价出售吧。



在确认附近除了我和月森以外没有任何人之后——



「容我再重新表达一次,你真的辛苦了呢——」



我倚着书架,故作平静地对月森开口。



「——竟然因为『意外事故』而失去父亲。」



月森阖上书本,缓缓地转过身来。



「的确呢,特别是我母亲。我第一次看见如此沮丧的她。」



月森露出疲惫的笑容。



「那你呢?」



「对不起。我还没有整理好心情,没办法和任何人谈论父亲的事。」



月森以微微困扰的表情摇了摇头。真是个中规中矩的回答。



「不,是我失言了。请原谅我。」



我向月森低头。



「话说回来,你想拜托我什么事?」



隔了一拍之后,我将话题带入正题。



「既然特地把我找到图书馆来,应该不是什么寻常的事情吧?」



「因为你说要是我遇上困难,就会协助我呀。」



「嗯。你也说会第一个找我商量吧?」



「没错。所以我打算接受你的这番好意,马上拜托你一件事情。」



随后,月森以彷佛在哼歌的方式说出了这句话:



「请跟我交往。」



听到这句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我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于是,我试着开口询问:



「要去哪?」(注:日文中的「交往」与「陪某人去某处」同音。)



月森脸上浮现「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的无奈表情,左右摆动她端丽的下颚。



「才刚失言的我说这种话或许不太对,不过,你的父亲才刚过世不是吗?」



和月森相较之下,我可说是绷紧了神经。为了一探她的用意,我不敢大意地观察着她举手投足的动作,脑中的思绪也全速运转着。



「你想说我不够慎重吗?」



「老实说,是这样没错。」



「你误会了。就是因为我刚失去父亲,所以才需要一个能够支撑自己的人。说是『心灵支柱』听起来或许好一些吧?其实,我并不如大家所想的那么坚强呢。」



听起来似乎是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不过,让我无法理解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既然这样,为何非得是我?我不懂,像你这么受欢迎的女孩,为什么会刻意选择我?」



月森轻轻地哼笑了一声。



「野野宫同学还真是出乎意料地不解风情呢。竟然向对自己告白的女孩子询问理由,未免太不了解女人心了。」



月森的态度让我微微不悦。



「我才想说你完全不明白男人心呢。至少,我这个人还没有单纯到面对美女对自己提出交往要求,却不会感到半点疑惑。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啊。」



我试着以嘲讽的态度回答她。



「是吗?我认为对男孩子来说,被女孩子告白的感觉应该并不坏吧?」



面对月森自信十足的态度,我一瞬间语塞。



「的确……先不论男孩子的回复是什么,被告白之后,应该都会率直地感到高兴吧。」



虽然心有不甘,不过就像月森所言,被众人所憧憬的她告白,的确大大满足了我的自尊心。或许这就是经验值的差异吧?特别是在恋爱方面,我处于压倒性的劣势之中。



「野野宫同学,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月森突然开口询问。语气彷佛是女服务生在复述点菜的内容一般平静。



「没有啊。」



脑海中一瞬间虽然浮现出宇佐美的脸,但我并没有喜欢她到能够明确表示出来的程度,而且我也没有老实到会说出正确答案。



「那有正在交往的对象吗?」



「……你提问的顺序不会有些奇怪吗?一般应该是反过来的吧?」



「会吗?有时候虽然不喜欢对方,但也还是有可能选择跟他交往,不是吗?」



月森一脸不可思议地回答。



「……之前,我身边的人认为那些和你有关的八卦可能都是事实,现在我终于能够切身体会他们这么说的原因了。」



我夸张地耸了耸肩。



「八卦终究只是八卦而已呀。你不是会被这种八卦左右看法的人。」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就算是我,也会提防负面八卦的。」



「如果对象是你的话,要我说出真相也无妨喔。代价就是——」



「——前提是我必须跟你交往,这是你想说的吗?」



「谢谢你如此明理。」



月森完全没有退让之意,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谁会答应这种不合理的条件啊?」



这次换我感到百般无奈。



「……我没想到你是这种女孩子呢。」



我的步调从头到尾都处于被打乱的情况下。我为了这个放学后的约会而事先模拟准备的各种答案,全都被月森一一击溃。



「我是以自己的做法向你表现诚意呢。毕竟是接下来要交往的对象,只让对方看见自己完美的一面是不行的。



「尽管你这么有诚意,但我也可能不会接受,不是吗?」



「如果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多少都会因此而受伤,这点我已经有所觉悟了。如果因为害怕受伤而裹足不前,永远也没办法获得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不过,稍微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真正想法,倒还算不上受伤就是了。」



「你还真有自信吶。我可以明白为何同年的女孩子们会对你抱持敬意。」



「我也没想到你原来这么严肃呢。原本我还以为你是更顺其自然的人。」



「我可是比你所想象的更有判断能力吶。而且还有些喜欢与人争辩。对于自己无法理解或接受的事情,可没有大胆到随随便便就一头栽进去。」



「你只是不想做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而已吧?」



「这我不否认。总之,如果跟你交往的话,这事情铁定会闹得沸沸扬扬。我可没有主动到会自己去过这么积极高调的人生吶。」



「你的固执还真让人困扰呢……」



语毕,月森沉默下来。



我们暂时共同感受着仿佛会引起耳鸣般的寂静。



在宁静的图书馆中,就连操场传来的运动社团的吶喊声,都让人感觉嘈杂无比。月森细长的双腿在改变姿势摩擦裙子所发出来的声响,亦显得格外鲜明。



月森似乎还在犹豫,她懒洋洋地将双眼往上抬,实现在半空中游走。



这种举手投足的动作,换成是月森,看起来便有如电影中的某一幕。在等待她开口的这段时间,我持续凝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并不会感到太无聊。



最后,我看到月森微启双唇。



「——那么,如果我老实说出选择你的理由,你就愿意考虑我的要求了吗?」



我咽了口口水。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象她会说出「因为你持有『杀人配方』啊」这种直捣核心答案的可能性。



这很明显是个让人始料未及的情况。不过,月森原本就是个让人始料未及的人物,到了这种地步,或许难以保证不会发生上述的情况。月森叶子完全被颠覆的形象,大胆而强硬,而且还十分慧黠。



月森就是这种人。对于「请和我交往」的提议,我也只抱持着「背后一定有鬼」的想法。



「——至少会比现在好。」



我慎重地开口。



随后,月森微微瞇起细长的双眼,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说道:



「你的长相是我喜欢的型。如果去掉好辩论这点,就更理想了呢。」



听到这番让人跌破眼镜的回答,虽然有种强烈的无力感,不过我还是马上重整自己的情绪,开始反击。



「真巧啊,我也觉得你除了性格以外的地方都很不错。」



「那我们应该会变成很相配的情侣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