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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站(2 / 2)




这是每年到了这个时期都会举办的祭典。听说只有这段期间龙女巫大人才会来到村子里,在村民的面前祈福,并且向他们转达神龙的话。



作为祭典会场的神社广场上摆放着各式祭祀用具,树木上还特别系上祭神时用的注连绳(注10)。由于是神圣庄严的场所,大人还特别叮咛孩子在祭典结束前都不能进入广场。



「哇!好漂亮哦!」



留子看到健一怀中的盒子,睁大了眼。盒子好像是舶来品,盖子表面颜色鲜艳,做工很细致,是一个铝制的盒子。深度大概能放一本书,长宽就跟稿纸差不多。盖子上有个钥匙孔。就跟盒子的比例来说,钥匙还真大,钥匙握柄上还雕有藤蔓之类的装饰。



「这是我去年过世的奶奶留下来的遗物。」



健一轻轻擦去上盖表面的灰尘说道。他似乎很宝贝这个盒子。



「这是你的宝盒吧?」



「对呀。不如我们把这个当做时空胶囊吧。」



「时空胶囊?」



留子从来没听过这个名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健一说他是在书上看到的。



「嗯,就是写一封信给未来的自己,放到盒子里然后埋起来,长大之后再挖出来看。」



「哇,听起来很棒耶。长大之后的我会怎么看现在的我呢?」



「你不觉得很好玩吗?我们一定会很怀念这段时光的。」



「好啊,来写吧!可是不用念出自己写的信吧。」



「嗯。那就等祭典告一段落后一起把信埋起来吧,在那之前可以先把信写好。」



「好期待哦。」



当下留子就决定好要写什么了。



(给长大之后的自己:健一在你身边吗?)



这样的内容绝对不能让健一看到。



「怎么啦?你的脸很红耶。」



「哪、哪有!」



留子赶紧别过头,用双手捧着脸颊。一张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好烫。







事情就发生在那一天。



有个小孩子跑来健一跟留子身边。这天广场不能用,所以留子跟几个孩子在参拜道上玩弹珠。健一一边玩剑球,一边看着他们。



「不好啦!神龙的剪刀不见了!」



「你是说龙须剪!?」



健一停下正在玩剑球的手,倏地抬起头,表情十分严肃。他赶紧带着那群孩子回到神社正殿,原先收放剪刀的玻璃柜这时空空如也,而且并没有上锁。照理说没有村民胆敢乱动龙须剪才对。



「是谁?是谁偷的?」



健一扯着嗓门问孩子们,却没有人作声。每个人都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被健一的怒吼声吓着。



「总之一定不是小留。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时,剪刀还在柜子里对吧?」



留子点点头。离开这里时她的确看到剪刀还在柜子里。她跟健一走出正殿之后两人一直形影不离,在这场风波之前都没回到这里过。换句话说,留子也能证明健一的清白。



「不过,窃贼未必是这些孩子呀。」



下课后大家都离开了,正殿里空无一人,留子也没办法掌握每个孩子的一举一动。她跟健一还有几个孩子在参拜道上玩弹珠,这段时间孩子们跑来跑去。而且,有几个孩子下课后就回家,说不定是他们偷的,但这也无法断定。也可能是村民偷偷摸进来,或者不是村民而是其他人干的好事。毕竟正殿距离比较远,谁都有可能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溜进去。



他们立刻去向村长报告这件事。



「这下糟糕了!」



村长还是那张看起来像在苦笑的脸,赶紧飞奔到神社正殿。他的外表看来很寒酸,感觉不太靠得住。



「三天后就是祭典了,要是不赶快把剪刀找出来,神龙可是会生气的呀。」



村长搓着手臂,一副打从心底害怕会触怒神明的模样。



「北三村长,不好啦!」



急急忙忙跑来的是宫本家的儿子达之助。他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因为在战场上失去右手才回到村子里。一些儿子在战场上丧命的村民都在背后说他没出息。留子直到最近才知道,村民对她虽然和善,但暗地里有一股黑暗的恶意与憎恨盘旋着。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开始感受到那股气氛。不管住在都市或乡下,最基本的人性都不会改变,似乎文明或大自然交织的不同景色未必会改变人性的根本。



「怎么啦?达之助。」



「糟了,有人要来拿走剪刀呀。」



「真的假的!?」



就在村长惊慌失措时,有两名男子走了过来。



「我们知道那把剪刀上隐藏着神龙的威力,现在国家正需要这股力量的帮助。」



男子表情严肃,逼近村长。



「龙须剪是村民的心灵寄托,请两位网开一面。」



「你说什么!」



「不、不是啦,我的意思是……」



村长颤抖着他那张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脸,显得畏畏缩缩。



「龙须剪被偷走了。」



在这个紧要关头,健一走上前对两人说。



「什么!」



两人目露凶光,瞪着身高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健一。



「你要是说谎可不会放过你。



「我才没说谎。」



他直视着两人,眼中没有一丝畏惧。



「先带我们进去看看。」



健一领着两人到正殿。玻璃柜里果然空无一物,柜子周围绕着麻绳,旁边的书架上有一排乡土史的旧书,两名男子对书籍毫不在意。



「藏起来也没用唷。」



「不是藏起来,是真的被偷走了。」



两名男子直盯着健一的眼睛瞧,最后似乎真的相信他了,两人点了点头把手搭在健一的肩膀上。



「小弟弟,一找到就尽快跟我们联络。国家现在需要那把剪刀,带有神龙威力的龙须剪所制成的武器能刮起神风。」



「好的。」



健一对男子立正敬礼,两人看似满意地离开。



「谢谢你啊,健仔。多亏有你。」



村长用力摸摸健一的头,他有些难为情地笑说:「别这样啦。」



然而,之后即使动员全村的村民寻找,还是没有龙须剪的下落。大家都很着急,因为祭典上需要用到龙须剪。如果在祭典开始之前还没找到,龙女巫大人跟神龙都会生气。



两天后,到了祭典的前一天,发生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等一下!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听了好紧张哦。」



诗穗把桌上的饮料一口气喝光。她刚才听留子奶奶说故事听得出神,没发现喉咙干了。



「恶灵!这是龙墓村的恶灵!



突然有个人从诗穗的背后扑上来。



「欸,喂!米奇米奇!干嘛突然这样吓人啦!」



诗穗推开双手垂放在胸前扮鬼的米奇米奇。这种事真不能开玩笑。诗穗按着胸口,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米奇米奇,你是小学生吗?」



雾村老大一脸不耐烦。



「哎呀,抱歉抱歉,我最怕听鬼故事时那种紧张的感觉,所以忍不住就想搞笑来改变一下气氛啦。」



「你也帮帮忙,害我差点连心跳都停了。我很怕这种事啦。」



诗穗狠狠捏了一下米奇米奇的手背。



留子奶奶看着这景象,表情和缓了一些。好不容易等到她要讲毛骨悚然的故事,诗穗却中途打断她,感觉有点过意不去。



「不过,阿嬷,军队为什么连剪刀都要拿走啊?」



菖蒲问正在喝口茶润润嘴的留子奶奶。



「战争到了后期物资严重缺乏,为了打造零式战机(注11)、炮弹,需要大量的金属,在东京的时候也有军队拿走附近寺庙的钟。当时人们为了战争贡献物资、人力,把自己的身心都献给国家了,每个人都不希望接受战败的结果。」



「不过,究竟是谁把剪刀偷走的呢?」



「待会就知道了。你静静听我说就是。」



这句话虽然是对菖蒲说的,但先前不小心打断留子奶奶的诗穗却觉得过意不去,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留子奶奶静静微笑,接着又娓娓道来。







时间刚过中午。



龙墓村里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



达之助带着派驻在附近小镇的员警过来,之后村长、达之助跟员警一起进入森林深处,好像要前往哪里。



看着三人的一群大人脸上写满了绝望,收留留子的那对夫妇也一脸苍白。后来留子才从健一口中听到那件可怕的事情。



「听说龙女巫大人被杀了。」



健一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说。他也是在这个村子出生长大,深受神龙恩泽,这个消息看来给他很大打击。只见他脸色惨白,双眼布满血丝,眼神也因为震惊而游移不定。



「被杀了!?」



在这个就连战争似乎也事不关己的悠闲乡间,竟然会发生凶杀案,令留子一时之间还搞不清状况。



「今天早上达之助大哥到洞穴里去探望龙女巫大人,没想到她已经死在里头了。」



「但怎么知道她是被杀死的呢?」



「因为她背后好像有一道刀伤,据说就是致命伤。」



那位看来诡异的老婆婆一身女巫的装束染上鲜血,整个人倒在地上。留子光是想像那个画面都觉得背脊一阵凉。



没多久,神社广场上聚集了一大群人,北三村长向众人报告状况。留子躲在树后面偷听他们的谈话,村长报告的内容跟刚才健一说的一样。



「咦?茶太郎那小子呢?」



村长望着聚集的人群问道。确实在这群村民里没见到茶太郎的踪影,仔细想想,从早上就没看到他。平常到了这个时间,他至少也会来这处孩子的游乐场露个脸才对。一群大人也都表示从早就不见他的人影。没多久连孩子们都被叫了过去。



「有人看到茶太郎吗?」



所有人听到村长的问题都摇摇头。



「还有龙须剪,到底是谁偷走的?到了这个时候没人会生气,偷走的人老实承认吧。」



孩子们陷入沉默。大人之所以不生气,是因为有人把剪刀藏起来才躲过被征收的命运,但之后还是没找到剪刀。



「美代,你看着我的眼睛!」



村长厉声对怯懦的美代说。美代只是盯着地上,不肯抬起头。



「美代!你说实话!」



在村长的大吼之下,美代立刻抬起头。



「不是我啦!偷剪刀的人是茶茶哥!我亲眼看到的!」



她眼中含着泪喊冤。众人顿时议论纷纷,留子也吓了一跳。她转过头看看健一,只见他一脸严肃看着美代。



「你真的看到了?」



村长赶紧收起严肃的表情,柔声问美代,她却哭着猛摇头。



「你为什么一直没说呢?」



「因为茶茶哥说要是我告诉大人就要打我屁股。」



听了美代的话,村长的眼神变得严峻。不只他这样,其他的大人也一样。



「北三村长,龙女巫大人是被人从背后用刀子刺死的,听说伤口很深,应该是刀刃很长的凶器。我们村子里没人有这种刀子吧,硬要说的话就只有龙须剪了。」



第一个发现死者的达之助说道,村长听了眯起双眼。换句话说,凶手便是用龙须剪杀死龙女巫大人。留子想起那把锐利得发出光芒、看起来沉甸甸的长刀,被那把刀刺中可不是好玩的,光是想像那个画面就觉得快晕倒。



「再说,从伤口的位置来看,大概在龙女巫大人的腰部一带,也就是说凶手的身材应该很矮小。不过,没什么力气的小孩又不可能刺得那么深,所以身材像小孩却已是成年人的茶太郎正符合这样的特征。」



达之助说完,一群大人更是议论四起,而且大伙儿的表情多了一些愤怒。除了神龙之外,唯一能和袍直接沟通的龙女巫大人也是村民的心灵寄托,这个村子仰赖的就是自古以来代代传承的宗教信仰。留子看着他们的生活也能了解,对他们来说这是不得侵犯的领域。



「大家要把茶太郎这混蛋揪出来!」



达之助单手握拳,举起手喊道。



一瞬间,村民的表情骤变,眼神变得好凶狠,就像饿到失心疯的猎人。先前的亲切友善全都消失无踪,换上的一张张脸孔在眼神、嘴角及脸颊的皱纹上都清楚涌现黑暗的情绪。留子好想马上离开这个村子回东京。



「大家等一下!」



健一突然挺身冲到一群大人前面。



「茶茶哥不可能是凶手啦,他这个人怕刀子怕得要死,没道理把龙须剪那种锐利的剪刀拿走的。」



的确,茶太郎连靠近收放龙须剪的玻璃柜都不肯,就是因为害怕刀锋锐利的长剪刀。



「那会是谁干的呢?要到龙女巫大人的洞穴一定得经过村子,如果是外人绝对会有人看到,再说也只有村民知道龙女巫大人的洞穴在哪里呀。」



达之助的语气中带着自信与肯定,其他的大人也跟着猛点头。的确,要前往那个洞穴得先穿过一片森林以及不像道路的小径。对于没走惯的人来说,应该会迷路吧。这个村子本来就少有其他人进来,实在很难想像是外人行凶。



「可是!」



「别说了,健仔。」



村长制止了想争辩的健一。



「总之,大家先分头把茶太郎找出来,这小子出生之后从来没离开过村子,不可能走远,应该躲在森林里吧。」



就连一脸不可靠的村长,现在的眼神也恐怖到令留子不敢直视。龙女巫大人一死,似乎整个村子就一百八十度变了个样,留子觉得自己好像误入一个完全不同的村子。如果这是一场梦,她希望能马上醒来。



「不需要把他交给警察,就依照龙墓村的规矩,由我们来裁决。」



大人里最年轻的达之助站在前头煽动群众。村长跟其他大人也没有阻止他的打算。



村民组成搜索队,先各自回家做准备。收留留子的伯父伯母来到她身边。



「你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回家吧。」



这对夫妇一样也变了,没有例外。他们看着留子的眼神似乎像在看着一只毫无兴趣的小昆虫,再也窥不到一丝亲切与和善,和先前的态度有着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一群大人把小孩带走,整个广场只剩下健一跟留子。



「怎么办?这下子茶茶哥会被杀掉耶。」



那群大人的眼中透着杀机。所谓「龙墓村的规矩」一定就是这样吧。健一的表情也很严肃。



「现在只能比大家早一步找到茶茶哥了。」



「找到了又能怎样呢?」



「要他逃到村外,而且说服他再也别回来。」



「茶茶哥有办法一个人活下去吗?」



茶太郎没有家人,平常的生活全靠村民支应。正因为这样,大家认为他恩将仇报,才会更恨他吧。



「我不知道,但总比被杀了好吧。」



「也、也对……」



留子立刻跟着健一进到森林里。因为怕被大人发现,也不能大声呼喊茶太郎的名字。



「茶茶哥很胆小,如果他真的是凶手,我猜他也不会离开洞穴太远,应该会在附近躲起来,吓得发抖。」



「小留,茶茶哥绝对不是凶手,你也看得出来他很怕龙须剪吧?」



「对、对耶。对不起我擅自认定他是凶手。」



愈往森林里头走,灌木长得愈密集。四周都被树木、枝叶覆盖,不容易掌握到方向感,不是村民的话真的会迷路,的确不太可能是外人犯的案。但如果不是茶太郎的话又会是谁呢?众人推测凶手就是拿走龙须剪的人,这点应该没错。刀刃又长又锋利的凶器,除了龙须剪之外不作他想。如果其他谁家有类似的刀具,村民想必会指出来。在剪刀不见踪影的那段时间前后,留子都跟健一在一起,他们离开正殿时,剪刀明明还在柜子里。她跟健一出去之后,直到听到剪刀不见的消息之前,两人都没返回正殿过,这一点错不了。换句话说,偷走剪刀的是留子跟健一之外的人。



不过,留子又想,就算是其他孩子偷走剪刀,也不可能杀害龙女巫大人呀。凶手得要这样独自一人穿过小径,走一大段路到洞穴中刺死龙女巫大人,而且据说从伤口状况看起来,行凶时间很可能在深夜,包括美代在内的小孩子不可能有能力做出这种事,村子里的孩子中能办到的只有健一,但健一又没偷剪刀,而且他也没有动机做出这么骇人的行为。女巫一死就等于整个村子也毁了,一心想要守住村子的他没道理做这种事。



留子望着健一纤瘦的背影,想到自己居然找起健一行凶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顿时觉得有些愧疚。



远处传来轰隆轰隆的水流声,来到天龙川附近了。



「欸,龙女巫大人不在了,村子会变成什么样啊?」



「其实村子里的人好像也在讨论龙女巫大人继承人的事,不过在继承之前她就死了,这下子后继无人,就没办法跟神龙沟通。我也不知道村子会变成什么样。」



其实留子并不相信真的有神龙,但她能理解这是村民的心灵寄托。在这个没有任何娱乐、文化的乡下地方,信仰是心灵唯一的依靠,况且很多人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家人、朋友,在这样的状况下,神龙的存在更是意义重大。或许最后会是村民的绝望毁了整个村子。



两人边说边用手拨开灌木往前走,不知不觉轰隆隆的河流声就在不远处。来到这里也就快到洞穴了,留子突然想到,上次就是在河边看到正在抓鱼的茶太郎,他瞒着大人跑来这里好几次。



「他该不会躲在河岸吧……」



「小留,我们去看看。」



健一拉着留子的手转个方向走,两人走下斜坡后立刻看到河岸。蓝绿色的河面,水流依然凶猛,但到处是石头的河岸上不见任何人影。



「健一,你看那边!」



留子指着冒出水流的一块大岩石,激流撞击在岩石上扬起白色水花,不过好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虽然视线被水花挡住,看不清楚整体,但隐约可见手和脚。留子忍不住抓紧健一,这时已经顾不得什么难为情或害羞了,只有深深的恐惧。



同时,健一剧烈的心跳也透过身体的接触传了过来。







留子跟健二止刻找来大人。



当天就由他们把留子跟健一看到的东西拉到河岸上。



结果是茶太郎的尸体。北三村长说,茶太郎被激流吞没之后头部撞到岩石。留子怕到不敢看,但听说茶太郎的头部好像有类似的伤口。接到通知的派出所员警也立刻赶来。



「杀害龙女巫大人的凶手就是茶太郎。动机不明,但推测可能是一时冲动。他趁村里其他人不注意时从正殿偷出龙须剪当做凶器,不过,行凶之后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铸下大错,所以投河自杀。」



这是大人们的解释。因为正值战争期间,一片混乱的状况下根本没能好好调查,警方也跟村民做出相同结论,草草结案,不容健一他们再提出任何反驳。再说,就算想反驳也找不到真凶。虽然没有证据证明茶太郎的犯行,但想要假设有其他凶手时也一样,毕竟没有目击者,更重要的是被视为凶器的龙须剪始终不见踪影。村民跟警方提出的说法的确听起来最合理,凶器也已经被茶太郎丢进急流中被水冲走了。剪刀随着河水流走,沉进宽广的河底,或许有一天会被找到,但不知道是几个月甚至是几年之后的事。



没有女巫,祭典遂宣告取消。没有女巫的继承人,村民无法再向神龙寄托心事。龙须剪也找不到,况且就算找到一样没有能使用的女巫。



在这件事之后,整个龙墓村变了个样,最明显的是对待留子的态度。先前那么亲切的村民全像换了个人似地,变得非常冷淡,就连收留她的那对夫妇也一样。虽然不至于受到虐待,但留子完全被当成一个碍手碍脚的人,就连她的饮食跟衣物,从那天起也突然变得粗糙。亲戚不但要求她帮忙家务跟工作,还不停使唤她。无论留子多疲累、多辛苦,也不见他们有一丝体贴。



失去与神龙沟通的管道,村民因而陷入绝望,留子心里这么想,因此默默忍受着所受到的冷淡待遇。事实上,她也唯有忍耐一途,因为她只有这个容身之处,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这里距离爸妈所在的东京也不是用走的就能到,在抵达之前会先累倒吧。



留子虽然不倚靠神龙,但她也有心灵寄托,就是健一。因为有他,才让留子有力量度过辛苦的每一天,但就连健一也因为那件事完全丧失了雄心壮志,他愈来愈常把自己关在家里,很少出现在留子面前。果然在他的心目中,神龙的地位是如此重要。



有一天,健一一如往常坐在神社广场那棵大树的盘根上,呆呆地望着从树枝缝隙透出的蓝天,一边玩着剑球。



「健一,你还好吗?气色很差耶,这阵子也很少看到你。」



「嗯,没事啦。」



健一嘴上虽然这么说,表情却显得心不在焉。他冷冷的眼神似乎对整个村子、其他孩子还有留子都失去兴趣,这让留子很难过甚至觉得好痛苦。



「对了,那个盒子呢?」



「哪个盒子?」



「就是你说你奶奶留下来的遗物啊,那个漂亮的盒子,我们要拿来当时空胶囊的。」



健一一脸意兴阑珊,叹了口气。他手上的剑球也动得不太顺畅,从刚才就不断从木皿上掉落。健一似乎连他原本最喜欢的剑球也无心把玩了,只凭着一股惯性有一搭没一搭玩着。



「哦,那个啊,我丢掉了。」



「什么?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埋起来的吗?」



「抱歉啊,我后来觉得搞什么时空胶囊实在太蠢了。」



健一爱理不理地回答。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留子都快哭了,感觉健一离自己好远好远。原本打算放进时空胶囊的那封信还在留子的口袋里,上次说好之后她马上就写了,那封信就等于是写给健一的情书。



「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不过,就算埋了我之后也没办法打开那个盒子。」



「为什么?」



留子一问,他顿时收起先前像是自暴自弃的笑容,同时也停下手里的剑球。



「我爸爸自愿加入特攻队,今天早上他背来最后的消息。」



「什么!?」



留子也听过特攻队的事,自愿加入就等于要为国捐躯,留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健一脸上看不出对于父亲即将赴死的悲伤或哀愁,他反倒说出意想不到的话。



「我也要跟随我爸爸的脚步,一起搭上零式战机。」



留子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逆流,就快昏倒了,但一想到昏倒之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健一,只好勉强忍住。



「我猜日本可能会战败,这么一来根本就不该用什么时空胶囊再回顾过去了。你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只要看向未来就好,让日本重新站起来。」



「我不要啊啊啊啊!」



留子苦苦哀求着健一,不停哭喊想要挽留他。她完全不记得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隔天,留子就没见到健一的人影了。接下来隔了一天又一天,健一都没出现。他离开村子,大概像他告诉留子的,到了父亲的身边。村民似乎没人发现他已经不在了,而众人持续冷淡对待留子。为了活下去,她只能像个奴仆一样为他们做牛做马。



终于,战争结束,留子回到成了一片废墟的东京。爸爸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已战死,回到家人身边的日子依旧过得很辛苦。后来妈妈再婚,留子也改姓,而且搬到冈山,全家人为了撑过战后那段混乱期而精疲力竭。战争虽然结束,但也只是把敌人换成整个社会罢了,讽刺的是,他们都在战争中培养了耐力与坚强。



将近十年过去,有一天留子在报纸上看到龙墓村废村的报导。她翻到「石原惯太郎获颁芥川奖(注12)」报导的那一版,看到同一版的小标题,报导中还刊登了前村长北三东五的话。留子虽然记得这个名字,却想不起他的长相。她不愿意想起那个村子的事,将在那里的诸多回忆全都赶出脑海。



然而,只有一个男孩的面孔、声音,还有留子紧拉着他时感受到的体温及气味,鲜明地留在她的脑海里。她曾经努力想忘记,却只有这段记忆怎么也挥之不去。她不知道那个男孩后来的遭遇,是跟加入特攻队的父亲一起为国捐驱了吗?还是活了下来?虽然很好奇,却没有查证的方法,也没那个力气,因为光是生活就已经耗尽心力了。



报导中还登了一张废弃已久的神社照片。看来从那件事之后神社就没人打扫维护了。



「神龙生气了……」



留子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