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上是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大叔，他正在看著报纸。



如果是那位客人的话，稍微出一点问题应该也不会生气吧。



我稍微放心了一点。不对。没有比不失败更好的事情了，但——



「啊哇。」



才这么想，小摩就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叫声。我立刻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小摩的身体大大倒向一边。



看来她是踢到什么，被绊倒了。



下一瞬间，托盘上的总汇三明治顺势高高飞起。



飘浮空中的食材四散分离后一一落下。



慢了一拍，小摩随著一声钝响趴倒地上。



「……糟糕！」



居然马上就失误了，我得快点去帮她才行。



「真守，等一下。」



我正要起身，阿凯却抓住我的手。



「不要帮她。这里可是小摩的职场啊。她如果不自己处理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就是这样。这里应该静观其变才对。不这样的话她会永远依赖你长不大。」



艾子也跟我强调。……不是吧，那个，你们两个。我又不是为了让小摩独立才让她打工的。



「就相信她吧，真守。她绝对办得到。」



阿凯用莫名温柔的眼神看著她。我说你是看妹妹第一次打工的哥哥啊。



「……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就再观察一下吧。」



我又坐回位子上。



在店内客人的注目之下，小摩终于用手把自己撑了起来。



她摇摇摆摆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猛然抬头，看向客人大叔。



小摩，这个时候就该先道歉。要说非常对不起，然后把三明治捡起来，再低著头迅速撤退。这是待客的基本功，听到了吗？听懂了吗！？



「……嗯。」



小摩点了点头，直接开始行动。好！



——我捏拳的下一秒，小摩当场飞身跃起。



她跳上桌子，不管被她吓到的大叔，叉起双手。



最后，她用锐利的眼神看向地板，不可一世地挺起胸膛。



她看向大叔后，这么说：



「下人。——捡起来。」



「好的出局——————————!」



我冲刺上前，抱起小摩，用空出来的手把三明治扫回盘子上。接著再猛烈低头，留下一句「对不起——！」，跑回阿凯他们身旁。



「你为什么要跳到桌子上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命令客人！？」



我把总汇三明治拿给伯父后，抓著小摩的身体摇来摇去。



「吾乃魔王。」



「现在是咖啡厅的店员才对吧啊啊啊啊啊啊！」



我摇得太用力，小摩的头跟著前后剧烈晃动。



「没…没关系啦，真守。第一次也没办法。」



伯父面露苦笑安慰我，可是我还是不满意。



「刚刚那可不是这种等级的啊！哪个世界会有人打工第一天就对客人摆出王者架势的啊！？」



「斯人在此。」



「你给我好好反省——　　」



小摩不知为何居然敢堂堂回嘴，我捏住她的脸颊，使劲向外拉。



「真…真守，冷静一点。你一下子要求就太高了啦。」



「就是啊，凡事都需要习惯。接下来再慢慢学就好了。」



被阿凯跟艾子交互这么说，我们也还在店里，我只能先把怒气吞回肚里。



「那个啊，小摩。待客这档事，无论要做什么，礼仪最重要。一定要尊敬客人。刚刚那样不好喔。」



阿凯这么一说，不知道我在愤慨什么而皱起眉头的小摩终于点了点头。



「知道了。劳动之举，实难解矣。」



「是啊，最刚开始当然不可能顺利。不过，总之只要记住我的话就可以了。」



小摩又用力点了一次头后，对帮刚刚那位客人送了新的三明治以及招待的咖啡的伯父说：



「对不住，再给吾一次机会。」



「哈哈哈，我知道了，下次小心一黠喔。」



「哎呀，真的是，真的非常抱歉……」



我发出微弱的声音，不祥的预感好像真的应验了。



「话说阿凯，你听起来好像对服务业很有心得，是有什么经验吗？」



艾子边喝热牛奶边这么问，阿凯「啊……」了一声，抓了抓头说：



「我现在有在打工，所以店长教了我不少事情。」



「嗯？你在什么店里工作？」



我好奇地问。接著阿凯带著复杂的表情陷入沉默。



「……什么？难不成是什么下流的店吗？牛郎俱乐部之类的吗？」



「咦，真的假的？」



阿凯颜值很高，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才不是！」阿凯短短否定之后继续说：「那个……是宠物店啦。」



「啥？宠物店？为什么选宠物店？」



太意外了，我瞪大双眼。



「我很喜欢动物。想说以后自己养宠物之前可以多学一点。」



「……顺便一问，你想养什么？」



艾子这么问，可是阿凯不知道为什么别开双眼，就是不肯回答。



「什么，怎么了。不要跟我说是游走法律边缘的动物喔。」



我有点担心地说。



「哪有可能。那个……是你们常看到的动物啦。」



「仓鼠？还是兔子吗？热带鱼？」



「也有可能是蛇，还有变色龙之类比较奇特的……」



我跟艾子一一举出想到的宠物，可是阿凯就是不点头。



终于，他别过头，悄悄地说：



「………………狗。」



『……狗？』



我跟艾子同时开口。



「呃…呃……狗是指路上常常看到，会汪汪叫的狗吗……？」



「最好是还有别种狗啦。」



艾子一脸不解地问，阿凯则是有点不开心地回答。



「你想养狗？可是……」



艾子直接说出我心里想著，却没说出口的话：



「你自己不就是狗了吗？」



「我才不是狗！」



大概是预料到自己会被吐槽了，阿凯的回应相当迅速。



「我是狼！而且还不是真的狼，是狼族！要你管那么多！我就是喜欢狗！」



「没有，当然没有关系。虽然没有关系，可是你如果养狗，应该会用手机拍照吧？还会拿给朋友看不是吗？」



「那又怎样？」



「说不定会被人家说『……你弟？』喔。」



「最好是啦！」



我背对两人，捣住嘴巴不停颤抖。



「啊，真守你笑了对吧？绝对在笑对吧？」



「我…我没笑。绝对没有笑。」



糟糕，光是想像那个状况就超好笑。



「可恶……所以我才不想说的啊。明明想偷偷养的说。」



就在阿凯难得害臊的时候，门铃宣告客人来了。



「啊，欢迎光临。请坐里面的座位。」



边微笑边看著我们聊天的伯父这么一说，大约有四个人的客人穿过吧台区坐到餐桌区。



「来，小摩，你能去帮他们点餐吗？」



「交给吾。」



小摩一副充满干劲的样子，拿著菜单走向客人。



位子上坐著一个脸长得像狗的男性，一个皮肤跟石头一样布满龟裂的男性，还有两个跟我一样的人类男性。



「说，汝等有何索求。」



小摩把菜单递给他们这么说。态度虽然还是有点高傲，可是就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四个人看到来的是个幼女，看起来有点吃惊，可是没有特别说什么，看向菜单。



「啊，点什么好呢。」



长得像狗的男人摸了摸下巴。



「那么我就来杯热咖啡好了。加蛋糕套餐。现在的心情吃起司蛋糕好像不错。」



接著皮肤跟岩石一样满是龟裂的男人发出沙哑的声音说：



「真假，那么我点柳橙汁跟热狗好了。酱料要辣椒酱，好了。这样最赞，简直就是完美选择。」



接下来剩下两个男人说：



「那么，我有点饿，就点番茄肉酱义大利面的饮料套餐，饮料喝柠檬汽水。那么拜托你曝，little　girl！」



「我要火腿三明治、薯条跟可乐。呼！！」



最后一个人弹了一下手指，拋了个媚眼。这些家伙讲话怎么每个都这么有特色啊。



「知道了。」



小摩正要在点菜单上写上客人点的东西，但——



「啊，等一下。我现在的心情还是吃蒙布朗好了，然后饮料换热的柠檬茶。我这样最赞。」



「啊，那么我觉得也换一下好了。换冰淇淋啥密瓜汽水，热狗也换起司酱，对我来说这才是完美选择。」



先前两位客人突然换餐点，其他的人也跟上。



「那我换拿坡里义大利面好了。我对这种趋势很敏威，昨天在电视上看到，就想吃了。我要走在流行尖端，OK?」



「那么，那么，我，刚刚的火腿三明治，土司可以帮我烤过吗？然后可乐做成冰淇淋漂浮。漂浮喔，呼：！」



「……知道了。」



小摩等了一会儿后，撕掉刚刚那张点菜单又重新开始。但——



「算了，等一下等一下。我呢，感觉还是吃草莓奶油蛋糕好了。然后换成凤梨果汁好了。」



「知道……」



「啊，抱歉。我感觉还是换成法式千层酥好了。之后，是牛奶奶昔！」



「我感觉还是想选煱烤饭。肉酱感的局烤饭，这个才最赞！」



「啊，我的火腿三明治还是换成猪排三明治好了！呼！！然后喝咖啡好了？冰的。不对，热的？嗯……今天的气温喝冰的好了。热的好了……不对，冰的！就决定是这样了，呼呼～！」



「原来有局烤汉堡排啊，这也不错，可是负担会不会太重了呢。果然，作为走在时代尖端的好男儿，就是该选刚刚的拿坡里义大利面……」



「煱烤饭，热狗再加辣酱。」「培根蛋义大利面，肉酱才是最佳选择。」「我的火腿三明治换马铃薯沙拉，可乐换成咖啡。」「这时果然要选汉堡排！吃汉堡排吧！」「那么我的话呢，吃店长推荐的酪梨蛋糕的——」



——咚！



『呜啊！？』



四个客人全部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小摩突然一拳槌在桌子上。



「……点咖啡。」



她拿起菜单，用手啪啪地敲。



「全部立刻选择咖啡，不许有任何异议。」



「咦，不，可是我感觉还是想吃拿坡里义大利面……」「我想吃焗烤……」「走在潮流尖端的我要吃蒜香辣椒义大利面……」「换猪排三明治……呼～！」



碰！



『噫咿咿咿咿！』



「……此乃命令。」



把手按在桌子上的小摩低声说道。全身散发出一股与外表不符、难以言喻的魄力。



「吾既然命汝等选择咖啡，汝等便应服从。若有不服，即刻处以极刑，推落业火之窑，匍匐而上则以枪刺杀之。一日百万回，重复百万年——如此安敢不服！？」



『请请请…请给我咖啡————————————！』



四个客人紧紧抱著彼此，发出悲痛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好好，走了走了！」



我再次冲上前，把小摩抱了回来。



「就说了！不要！发出魔王感！了嘛！」



我把她拉到吧台后面，用力摇了摇她的身体，然后重复。



「吾没有。彼等过于优柔寡断，吾无可奈何，以对待无礼部下之法处之，仅此而已。」



她的头前后摇摆，所以连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的。



「不是，真守，那样连我都受不了了。」



「不过，她如果真的想发出魔王感的话还是发得出来呢。」



背后的阿凯跟艾子这么说。我倒也不是完全无法同意，只是现在这种情况很不妙。



「没关系，没关系，真守。我们偶而也会有那种客人。」



「可是，伯父……！」



我回头一说，伯父就带著柔和的笑容蹲了下来，摸了摸小摩的头。



「不用勉强自己喔。小摩只要照小摩原本的样子，慢慢进步就可以了。」



他沉稳地这么说。伯父，你是已经看开了吗？



「可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根本不可能不看著她……」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



「——喂，店员！过来！」



富含险意而锐和的一喝飞来，小摩立刻应了声「知道了！」跑出吧台。



我偷看了一眼，发现是个巨大身躯上穿著松松垮垮的衬衫、脏脏的牛仔裤、长相抱歉到想阿谀也说不出「好帅喔」、绿色肤色的男人。是个异界人，应该是名为山怪（Troll）的种族。



「啊，糟了。那位客人很不妙……」



伯父明显地皱了皱眉。



「何事？」



「何事个鬼啦！」男子用手上的报纸一敲桌子，对来到他面前的小摩大吼：「这什么咖啡啊？冷到喝不下去啊！这间店都拿这种东西喂客人吗！」



哪有可能，我皱起眉头。伯父在咖啡店业界可是最讲究咖啡的店主之一，每次都选用最好的咖啡豆，以最大的诚意招待客人。就算万一搞错了，也不可能发生拿冷咖啡给客人的这种失态。



「那位客人前一阵子开始来我们的店。每次都会抱怨，态度还非常强硬。我端上咖啡的时候应该是热的……好像是报纸看完就凉了呢。」



……完全就是他自己的问题嘛。乱七八糟，这就是所谓的奥客吗。



「我去跟他说好了。」



「不，真守你待在这里，我去就好了。」



伯父口里念著「伤脑筋」，朝山怪走去。



「这位客人，不好意思。都是我们不注意……」



「不好意思可以解决问题的话，还需要警察跟勇者吗！你想怎么办！」



「不好意思，现在马上为您重泡。」



「这样哪行啊。这样就想打发我吗……诚意不是用眼睛看得到才算吗？」



呜啊，居然还想敲诈，太恶劣了。



「……真的很不好意思，现在马上为您重泡。」



「我就说了啊！你这样就想打发我啊！你脑袋有问题吗！？这种烂店，都赚不了几个钱了，居然还想耍赖！」



他骂得让人听不下去，我跟阿凯面面相觑。就算不说出口我们也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该阻止他了。



我们两个站起身，正想走过去——但——



「汝，是否言过其实？」



小摩挡在伯父的面前说。



「你、你是怎样啦，小鬼给我闪一边去啦！」



「店长已表谢罪之意。更甚者，吾涉足本店时即目睹店长为汝端上适温之咖啡。既然如此，此事汝亦有责否？」



「你说什么，你是在指责我吗？」



「吾意为比非店长一人之过。切勿继续张扬，店内尚有其他客人。」



「少…少啰嗦！」



山怪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气势被大声也吓唬不了的小摩震慑，他抓住她的衣领，把她举了起来。伯父慌慌张张地打圆场说：



「啊，客…客人，她还是个新进员工，有失礼仪……」



「闭嘴！你这死小鬼，我要好好教你，客人可是神啊！你们店员好好给我闭嘴，听我们的命令就够了！」



我心里想著危险，正想跑上前，小摩却在此时低语。



「——神？」



她发出低沉的声音。是呵呵呵…呵呵呵，开心似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摩笑了。面无表情地笑了。



「你……你笑什么！」



「区区神祇休想使我听命。无聊。吾乃魔王。率领千万军马，有朝一日将统治此世之魔王。若是神胆敢阻于吾前，必撕裂其身，以之为饵食，以飨匍匐地面之蝼蚁。若是汝尚有不满，尽管开口。」



小摩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瞬间——



「现在在此——直说无妨！！」



发出响彻店内的咆吼。



宛如雷击的冲击，使我不禁呆站当场……吓、吓死人了。



山怪男似乎也和我相同心情，放开手，无力地倒回坐位上。



「滚吧，愚昧之徒……汝无格涉足此店。」



「是……是！小的遵命！对不起失礼了！」



小摩边整理乱掉的衣服边这么说，山怪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低头致歉。接著，他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把一张钞票放在桌上后，以猛烈的速度离开了店内。



「吾为吵闹致歉——众人，随意放松。」



小摩裙襬一摆，回到了我们这里。



……终于，小小的声音零零落落地响了起来。



是客人们赞赏小摩的掌声。



我原本以为第一天就发生这种大事，就算被开除也不奇怪，没想到伯父的胸怀意外广阔。



「哪里，总之一个月内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用她。」



就在他的温柔下，小摩获准继续打工。



我则足不知道这种状况能持续到多久，但尽管我这么想——



一个礼拜后，我再次回到店里看看情况，却不禁瞪大双眼。



不列颠咖啡馆前排了长长的人龙。



我偷瞄了店内一眼，里面满满都是客人，伯父跟小摩则是忙得不可开交。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我吃了一惊，随后从背后传来一声叹息。



「这下可不得了了，真守。」



我回过头，看到门奈半傻眼似地站在我眼前。



「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事？」



最近她因为忙于学生会的事，我有一阵子没跟她聊过了，所以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门奈则是在我眼前翻开了某本杂志。



上面大大刊登著某一则报导。



『东云站旁不列颠咖啡馆人满为患！超人气的秘密是跩萌小魔王！？』



「……跩萌？」什么意思？



「是又跩又可爱的缩写，很夸张吧。」



门奈叹了一声气拾起头。



「店员明明那么小只，态度却超级大牌，只要犯错反而是客人会被臭骂一顿。我们家的店因为这样在网路上大受欢迎喔？」



「明……明明会被骂！？怎么一回事？」



「天晓得……好像是无意间刺激到想被幼女痛骂的一部分核心客群了。」



「……是这样啊。」



我把视线移回店内。



小摩在端客人点的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跌倒了。



可是她反而抬起下巴，对客人说了些什么。



接著，对方摆出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一般的脸，握起双手、泪流满面。



「…………」



这…这世界——



「……这世界……还真广阔啊……」



我只能远目眺望天空的彼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