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2 / 2)
「我不否认。」
「没想到这个罪犯如此通情达理。」
我想说既然有自觉,你起码乖一点吧。
但藤泽钻进我意识的变化之中。
轻巧地闪开我的手掌。
动作没有多么快,只是很自然地抓到意识的盲点。
就像她总是避开我的剑,跨步近身那样。
接触的瞬间,我的身体比头脑更快意识到──啊,是藤泽的嘴唇。
我已经被迫记住这股触感。
稍稍放开双唇的藤泽,擅自说出这么做的动机。
「你好像期待我这么做。」
「笨、笨蛋──」
我正想大叫,但再次被她堵住嘴。我完全无法防备,甚至怀疑为什么她能这样轻松地缩短距离。
「书店里要保持安静。」
藤泽退开之后,满不在乎地叮嘱我。你起码用手就好了吧。
因为想叫出的声音被封锁,我知道自己的喉头和脸都在颤抖。
藤泽彷佛觉得这样的我很有趣,扬了扬嘴角。
「我会等你冷静下来。」
说完,藤泽将图鉴放回架上,独自往门口走去。我气得心想是谁害我不冷静的。光是她在外面等我,就不可能让我冷静下来。
「那家伙到底想怎样啊……」
我不是讨厌这样吗?为什么没有抵抗呢?
「……」
为什么?
我不觉得讨厌,也没有抵抗。
好像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耳朵的热气散去。
脸上仍留著火烫的感觉走出书店,藤泽一如往常地取笑我。
「你好慢。」
「啰唆……啊。」
我本想抱怨回去,却看到藤泽以外的人。是腰越。
他额头上的汗水闪闪发亮,交互看著我和藤泽。
「有点意外……的组合?」
见他有些惊讶地问,我连忙否认。
「我们没什么交情,也不是朋友。」
不对,根本不是这样。我差点因为著急就脱口说出「我们不是会接吻的朋友」。我的个性真不适合说谎,太憨直了。
「哎,你也不必急著否认吧。」
腰越彷佛要打圆场般「哈哈哈」地笑了。
「就是嘛。」
藤泽一脸不关己事的样子搭话。我露出牙齿,一副想咬死她的态度。
「那我们走吧。」
藤泽彷佛没看见般乾脆地牵起我的手。
我就这样被她拉著从腰越前面穿过。
「你……」
我想表示这是误会而往旁边挥挥手,但腰越应该已经误解了什么,也对我挥了挥手。
不对,不是这样。
但我放弃跟腰越解释,瞪了藤泽一眼。她仍然快活地大步向前走。
「明明知道腰越在……」
「有什么问题吗?」
「在认识的人面前……」
「有什么规定说不能在认识的人面前牵手吗?」
「就算不在人前,我也说过我不喜欢这样。」
「啊,对耶,你说过。」
藤泽的声音就像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起起伏伏。
「话说最近好像有便当小偷出没。」
「啥?」
我困惑地心想她突然鬼扯些什么。应该是看到刚好经过的便当店招牌,所以才想起来的吧。
「好像是说,便当会像变魔法那样,突然浮在空中,然后消失之类的。」
「……魔法……」
比幽灵或宇宙人更贴近我们的概念。
「到了到了。」
藤泽带我来到一间咖啡厅。
从她说的话里面,完全得不出为什么要来这里的结论。
「跟、跟我无关。」
她就这样带我进去。店内装潢彷佛配合来访古都的观光客,与其说时尚,不如说统一采用低调的配色。照明略显昏暗,沙发是咖啡色的。带点温暖的颜色,让并不具体的过往稍稍浮现出来。
当然过去我一直输给她的经历,也不那么明朗就是了。
店面一角有以桌型大型电玩机台构成的座位。
坐在位子上打游戏的女性背影,好像在哪里看过。
「我想天气这么热,你应该会口渴。」
坐在我对面的藤泽说明了带我来咖啡厅的理由,让我想狠狠揍她一拳。但她一副「随你高兴」的样子,爽朗地微笑著。
放开的手握拳般动了动手指。
我们一起点了咖啡之后,看著对方,我心想这是什么状况?
包括我一直忍不住想看讨厌对象的嘴唇在内,这是什么状况?
「啊,对了对了,稻村还好吗?」
藤泽说出稻村名字,我却不知为何陷入有些愧疚的情绪中。
「我不知道。看她还有上电视,应该还好吧。」
她看来不会突然昏倒,死而复生的过程还满顺利的……什么啊,这有点可怕。
「喔。」
藤泽做出别有他意的反应。
「你想说什么?」
我可是有很多事想对你抱怨。
「感觉你的反应有点冷漠。你讨厌稻村吗?」
「……别说傻话。」
我怎么可能讨厌她。
「……」
「可是?」
她彷佛正在解读我的内心,研判我保持的沉默代表的意义。
确实,我没有把心里想的「可是」说出口。
我觉得能够确实看穿我的藤泽应该是魔女。我或许能对这样的藤泽老实托出,毕竟她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
我吐出一直埋藏在心中的沉重事物。
「稻村死了,我心中的某些东西就在当时结束了。」
参加儿时玩伴葬礼的失落感,直到现在仍未能抚平,而我认为那不应该消失。
因为讨厌失去、因为失去很令人难过,所以我们不管做什么都非常卖力。
但死人居然还有将来,简直是全盘否定以上想法,我实在无法接受。
比我这么讨厌的藤泽还不能接受。
「你和我都还有多余的命呢。」
像稻村那样。
「是啊。」
藤泽有如想别开目光,看向店家入口那边的座位。
「这种东西,我只想还回去。」
「为什么?」
「因为不正确。」
人不应该有两条、甚至三条性命。因为这样一来就不会珍惜。
还有,做各种决定的反应会变慢,知觉会衰退。
将变得不会努力求生。
藤泽听到我的说法,稍稍扭了扭嘴角。
「七里同学,你真的很正经八百。」
「你认为我是个冥顽不灵的笨蛋对吧?」
藤泽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评论。
「确实很冥顽不灵,满脑子都是被害妄想。」
她做出轻轻敲头的动作。
「我没有取笑过你。」
「有,你的眼睛有。」
藤泽呼了一口气。彷佛跟不听话的小孩说话的态度让我不悦。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
「我觉得你根本不知道吧。」
不然我们现在怎么可能在这里喝咖啡。
「你一直关注著我,甚至到了会讨厌我的程度。」
「……啥?」
我反应变慢不是因为傻眼,也不是生气。
而是因为被说中了,需要一点时间隐瞒。
「这是哪门子的正面思考。」
藤泽彷佛一改善于变通的态度,在桌子上握住我的手。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血液又开始骚动。
「我是为了更被你讨厌,才来寻求你的理解。」
藤泽站起来,绕过桌子,在我旁边屈身。
我俩之间的距离一口气缩减,我不禁戒备起来,认为那个要来了。
怎么办?要揍她吗?
但她一定会躲开。过去的经验让我变得胆小。
「这里是店里……」
「旁人是旁人。」
被她用一副「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的态度这样说,我不知如何是好。
「你只要像平常那样,看著我就好。」
手指缠绕过来。我被她紧紧抓住,没地方可躲也没办法退开,就这样跟藤泽嘴唇相叠。我扭动身体想躲,却反而让身体更往前,彼此的门牙撞在一起。藤泽那双骨碌碌转个不停的眼睛就在我眼前。
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眼球似乎都要相触了,但我无法闭上眼。
彷佛中了藤泽话语的诅咒。
就像在书店那样,无法倏地分开。
在这么近的距离,她又毫无防备,感觉现在可以胜过她。
啊啊,可是不行,因为我的手被抓住了。
根本不是毫无防备。
我逃不了,双唇漫长地交叠。
或许因为藤泽头后面有一盏灯,让我的视野越发模糊。
藤泽也眯细了眼,目光荡漾地持续看著我。
……到底是在做什么?
这个夏天,反覆好几次自问的答案仍然没有出现。
我想就算是跟稻村,也没有贴著脸这么久过。
藤泽终于放开,一脸满足地回到位子上。
我发著呆,桌上不知不觉间摆了两杯咖啡。
脸上的血气瞬间退去。
我用手遮住脸,低下头。
「好想死。」
要是八卦传开,被同学知道,我就完了。
「这是第几次了呢?」
「我哪知道……」
你好歹自己记住犯罪的次数吧。
我放开手,想说既然这样,乾脆叫她说清楚讲明白。
「你到底、所以说、是怎么看待我的啊?」
我含糊其辞地问。因为完全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只能这样问她。
她到底在想什么?不清楚的状况太多,脑袋有没有问题啊。
藤泽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咖啡,嘀咕一句「好苦」。
「跟你在一起,我会想起妹妹。」
「……妹妹?」
不知为何,听到之后心情变得不太美丽。
「你别说我像你妹妹喔。」
我才不想要。
「完全不像。只是跟你要好起来之后,我就会想起她。」
藤泽彷佛吃了砂糖,眼神变得柔和许多。
「什么啊……」
藤泽是透过我,看到与妹妹之间的美妙回忆吗?
……有点不爽。
如果是这样,应该谁都可以吧,不一定要找我。
心里非常不悦。
「我要回去了。」
我站起来,赌气地心想,谁要被你利用。
「不要生气嘛。」
「我没有生气。」
我回头。
「啊,抱歉我说谎了。我一直很气你。」
我丢下这句话之后逃走了。
迅速走出咖啡厅,看了看左右。要往哪边去呢?正当我思考回家的路线时,藤泽立刻甩著制服下襬追了上来,很快来到我身边。
她大跨步前进,像是要与我并行。
「做得很好嘛。」
「什么?」
「居然让我付帐。」
小气鬼出言批判。
我这才发现自己失策,但现在的气氛既不适合道谢,也不适合道歉。
我从钱包抽出一张千圆钞,塞给藤泽。
「拿去。」
「不必啦。」
藤泽不肯收下。我强行塞给她,她却连著钞票握住我的手。我心想糟糕,被她抓住了。就算我甩手想要摆脱也甩不开。
「收下钱啦。」
「为什么我得听从你的指示?」
「果然这才是你的心声啊。」
我们一个要对方收下钱,一个拒绝,彼此推来推去。尽管觉得在大马路上这样赌气很愚蠢,但我不想输给她,一步也不愿意退让。
藤泽挺乐在其中的样子,害我被她的态度影响,差点也跟著笑了。
可是这里仍然在镇上。
不管谁走在路上都不奇怪。
「为什么七里在这里?」
一道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呼唤我,而且是熟悉的声音。
我跟藤泽同时停手,转过头去。
「稻村。」
稻村一副快哭的样子扭曲著脸庞看我们。
我意识到自己与藤泽相扣的指尖。觉得稻村的眼泪应该集中在那里。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吗?偏偏挑这个时候?
藤泽冷漠地看著稻村。
然后……
稻村像小孩子闹脾气那样当场爆发。
「那家伙就是把我推下楼的人耶!」
我的时间因为稻村投下的炸弹而停止。
那家伙当然是指藤泽。
握著的藤泽指尖冰冰凉凉的,有种不合时节的冰冷。
「你在说什么?」
藤泽瞠圆了眼,路过的行人也都吓一跳。
我看她如此彻底地装傻,便察觉了。
随著背上流下的冷汗一起。
「是真的吧。」
我放开手,一步又一步往稻村那边移动。
彷佛要保护稻村般站在她前面,与藤泽对峙。
「哎呀呀。」
藤泽也没打算圆场,声音乾哑,不带任何感情。
「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成天说谎,所以相反的结果就是正确答案。
「谢谢你这么懂我。」
「别说这种言不由衷的话语。」
怎么办?我该如何是好?
就算真的是藤泽杀了稻村,但稻村现在又不在墓里。
这么一来……
「没有人制裁我。好了,你会怎么做?」
藤泽就像与我内心的嘀咕对话一般问道。
天色明明如此晴朗,却在她脸上形成大片阴影。
不过,若她真的杀了稻村,我就不能接受她。
「既然这样,就由我来杀了你。」
藤泽龇牙咧嘴,表现出强烈的情绪。
她在笑吗?
「我要赌上性命与你一分高下。」
多出来的这条命,就是该用在必须赌命的事情上。
我们可以这么做。
没有比这更奢侈的了。
「说什么赌命,又不是时代剧的生死决斗。」
「没错,我就是想跟你一决生死。」
藤泽不肯答应,皱起了眉头。原来她这么没意愿。
想想或许是当然。
但我一定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死了都还会复活啊。」
如果不是有这样的前提,我实在无法下手杀人。
不,就算有这样的前提,我仍没有信心可以杀人。
不过,如果对手是藤泽。
如果是花费人生一切也在所不惜的「敌人」。
「你不是觉得死人还活蹦乱跳地乱晃不对吗,那你死了之后打算怎么办?」
我们曾说到这么深的层面吗?藤泽的问题让我疑惑。
而且我不满她以我会死为前提这么问。
「我并不想死。」
但如果万一我被藤泽杀害,之后死而复生,就让我失去一切吧。
遵循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绝对规则,真的失去一切。
「……失策啊。」
藤泽不知为何如此嘀咕,并双手扠腰,失落地垂下肩,「唉~」地长叹一声。
她似乎突然没了动力,我甚至有种现在动手可以赢过她的错觉。
「如果这样你可以接受,那好吧。」
她随口同意,最后像是死心了,露出空虚的笑容。
「那么,明天见。」
彷佛只是相约碰面,藤泽平淡地接受之后离去。
我捏著拳头目送她离去,察觉手中传回的触感。
她没有收下的千圆钞还在我手里。
「………」
我不想把它收回皮夹,只能继续握在右手,转过头去。
哭花了一张脸的稻村,好像在抗拒什么一样不断摇头。
看到总是开心轻松的稻村这样软弱的态度,一抹寂寥的情绪传进心底。
她活著。
甚至还举办了丧礼的儿时玩伴站在我面前。
然而……
「总之,好久不见。」
我只能这样说。
一面握著不断哭泣的稻村的手,一面茫然地仰头。
我会赌上自己的一切,打倒藤泽。
能有这样的对象,让我觉得有点骄傲。
那天晚上我睡不太著,花了一段时间才等到早上到来。
藤泽也会抱著这种心情迎接早晨吗?
早上,我伴著响不停的耳鸣出门,一道娇小的人影在外头等我。我其实认真想过她会不会来,所以遇到她有点高兴。
「你明明很贪睡,怎么这么早起?」
稻村没有陪我扯淡,拉近了距离,对我诉说:
「欸,多看看我嘛。」
简直像小孩子吵著要东西。她拉了拉我的袖子。
「你有看电视吗?有看到我吗?」
稻村不安的言行举止感染了我。
「你怎么了?」
「像过去那样追捧我嘛。」
稻村不畏缩、不矫饰,直接暴露出自身欲求。
「……喔喔。」
我看到令人晕眩的真相。
原来稻村是这样想的。
我不确定这是否真的是稻村的愿望。
不过,我不认识会这样乾脆、坦率地表露内心的稻村。
在我眼前的,果然是稻村的亡灵。
回忆稍稍变得具体一些……我只能这样认为。
稻村跟我单独相处的时候,确实比较爱撒娇。但会这样把内心软弱一面表露无遗、寻求帮助的稻村,让我彻底体认到现在的她已跟以往截然不同的事实。
人一死,果然会失去些什么。
无论是本人,还是她的周遭。
「不可能,因为我长得比你高了。」
我松开稻村的手,轻轻摸摸她的头,跟她道别。
能跟珍爱对象的亡灵说话,还是满开心。
我知道自己的内心正磨耗缺损著。
尽管听到痛哭不已的声音,我仍没有回头。
我在车站前发现约好碰面的对象。即使车站人来人往,也马上就看到了。
假日还穿著制服反而更是显眼……哎,而且她长得漂亮。
藤泽看到我,叹了一口气,一副觉得很麻烦般梳了梳头发。
「今天多指教。」
「……嗯。」
藤泽看起来完全没有意愿。
我主动握住藤泽的手,她似乎因为我制敌机先的举动而惊讶。
「这样你的右手就不能用。」
我微笑看著藤泽的反应。我牺牲了左手,这样应该比较有利一点吧?我俩相亲相爱地牵著手行走,我扣住她的手指,绝不让她跑走。
藤泽看起来很像两手空空,但实际上不可能。
应该有带著美工刀或剪刀一类的吧。能带的就是这些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
「无聊的地方。」
是对我来说没什么好回忆的地方,所以要去创造美好的回忆。
从车站前右转,不断下坡向前,与大量观光客走在反方向的路上。话虽如此,这条路上人还是很多。毕竟今天是个大晴天,大家都被绿色的海面吸引过去了吧。没错,我们即将前往的地点就是海滩。
离开大马路,走了约二十分钟。
我们一直牵著手。在陌生人前,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
有种藤泽的心跳透过握著的手传递过来的错觉。
我跟她都还活著。
「你为什么杀了稻村?」
我没有往自己脸上贴金到认为她是为了跟我变成这种关系才那么做。
「有点状况。」
藤泽脸上表情不变,也不觉得愧疚。
「有点喔……」
能为了一点小事杀人的藤泽,难道是怪物吗?
我一直以来都在挑战怪物吗?
我现在正与这个怪物相连,心里充满一股离嫌恶与愤怒都很遥远的神奇感慨。
我们从铺设完善的道路移步到砂粒地面上,来到离观光客前往的海岸有段距离的沙滩。这里有很多岩石,同时是禁止游泳的区域,我们从小就被禁止靠近。
顽皮的小孩当然不会听大人的话,擅自来到这里玩耍。
我则是处于叮咛大家不要这样做的立场。
我一直认为这么做才是正确的。
「两人一起到海边,真有情调呢。」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其实心里根本不这样想。
藤泽脱了鞋,将袜子也塞进去之后,放在海浪打不到的位置。
我犹豫著要不要照做,结果还是穿著鞋。因为我想沙滩应该很烫。
藤泽踏在沙滩上发出声音,我则对她的行动有点过度反应,忍不住防备她是不是要过来。
藤泽确实靠了过来,然后……
一如往常地吻了我。
「……」
我甚至连手指都麻痹了,只能保持沉默。
嘴唇交叠后,藤泽很快放开。
只是这样……不对,当然不只这样。
刚刚我应该可以杀了她。我不像她,有那种让人火大的余力。
下嘴唇发麻,可能被涂了毒药。
原本稍稍稳定下来的心跳,又因为不安而骚动起来。
在一决雌雄之前,气氛就不太安稳。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太不具体,我无法回答。」
明知道还装傻,想必是想更加扰乱人心。
既然这样,我想说回敬她一下,于是开口:
「你啊,该怎么说,是……喜欢我吗?」
我说得结结巴巴,心想要是被她乘虚而入就会马上结束。
藤泽神色不变地凝视著海面。
「没有啊。」
短短三个字。就算我慢慢数、不管确认多少次,就是短短三个字。
是啦,「喜欢」只有两个字,她的答案比这还长一点。
「啊,是喔。」
「嗯。」
太好了。要是她说喜欢我,我还是超级讨厌她啊。不过……
「原来你会这样乱亲不喜欢的对象。」
「嗯。」
我感觉背部和头皮喷出汗。
「我要杀了你。」
握住的手充满名为杀意的力量。因为突然被握紧,藤泽绷起脸说「好痛」。我差点因为这样跟她道歉。
我傻了吗?接下来明明要更加伤害她。
「以前,我在这海滩被你击败过。」
我望向远处的广阔海面,忆起一切的开端。
「是吗?」
藤泽不像是装傻,而是真的不记得的样子。
我对于自己可以察觉这般微小差异感到奇怪,先是好笑,然后生气。
生气自己的人生目标竟然这么被轻忽。
集中精神,快想起来啊。
想起我有多讨厌藤泽。
想起我承受过的屈辱。
回想起无法消逝的痛,人生的开始。
我悄悄从书包取出剪刀,握紧它。
我俩一起看著大海,手握著手。
藤泽的手第一次冒出湿气。
海浪打来,白色浪花破碎,不乾不脆地打湿沙滩。
我在潮水打到脚踝的同时采取行动。
扭身打算将身体连同剪刀一起顶出,一个跨步朝藤泽过去。
毫无疑问是我先动。
贯穿肉的手感锐利地从手指往手腕窜去。
这个刺激差点剥下我的手皮。
「……啊。」
我发出「啊噗」一声,甚至不是惨叫的声音。
这是原本打算从喉咙往下的空气逆流而上的声音。
在这么近距离下,封住对方的惯用手,并且一直线刺过去。
既然这样,为什么是藤泽的小刀刺中我呢?
藤泽的武器精准地贯穿我的胸膛。
至于我的剪刀,原本以为是因身体扭转的力量不够,所以在刺中她之前先被刺了,却没想到它朝著毫不相关的天空位置挺了出去。刚刚的手感到底是什么?是我自己误会了被刺到的感觉吗?这逃避现实的行为太丢脸了吧。
话说回来,藤泽真的没有丝毫犹豫。
我心想这是不是曾杀过人的经验差距,同时感到力量缓缓流失。藤泽不是什么会抱住我的浪漫派,只是俯视著倒下的我,抹了抹额头。她流出的汗比我还多。
她的眼睛跟嘴角流露的情绪,看起来不像嘲笑。
擦完汗之后,藤泽缓缓屈身,从我手中夺下剪刀,先丢到一旁之后才抱起我。她不仅面无表情,甚至毫发无伤。
哎……其实我多少猜到会是这种结果。
毕竟我有五、六次机会被她贴近到可以轻松吻我的距离。
我知道,现在只是发生了一样的状况。虽然知道,可是……
藤泽俯视著我,新冒出的汗水洒下来。
「笨、不。」
「你想追加什么?」
我吐吐舌表示哪可能会有。
然后、然后、然后──
软弱地彻底悔恨。
好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赢不了她?
虽然我想这样诉说,但几乎发不出声音。
就算坦露生命的一切,仍然无法触及。我就是差一步,缺少某样决定性的关键。
面对我的失误,藤泽发表看法:
「你是剪刀,我是石头。」
她让我看了看她握紧的拳头,展示这个世界的规则。
无论在什么条件下,我都是无法胜过藤泽的生物。
没有道理可言,这是打从一开始就决定好的规则。
就像被躲避球打到就得出去的规则一样。
规则就是像这样存在,而且绝对无法颠覆。
……我想应该从出生以来就是这样吧。
挑战她才是有勇无谋、浪费力气。
想著想著,眼泪逐渐泛出来。
……哎,反正都要死了,就别擦了吧。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那个比喻……
「因为、我拿剪刀、所以……开我玩笑?」
「嗯。」
一脸认真点头的藤泽,比她说出来的玩笑有趣几百倍。
太滑稽了,满身破绽。
我发出气不足的「哈哈」笑声。
我应该比她懂得怎么开玩笑。
虽然没能发出声音,但她好像理解了。
「……你们这些人都这样。」
藤泽的眼睛跟嘴唇瘪成一条线,彷佛吃了黄莲。
我抓住这样的藤泽手臂,心想这样跟稻村没两样而忍不住想笑,但嘴唇发著抖无法动弹。
我连有没有好好呼吸都不确定,拚命将空气从喉咙推出。
配合这个动作,感觉有种泥泞般的东西从胸口往下剥落。
「要是我复活了……会继续追著你。」
言不由衷的话语脱口而出。
我之所以想死,是因为想要明确的结束。那是会造访每个人的理所当然。
无论是才华洋溢的人,还是一直输给天敌的人。
我认为起码可以期望这一点。
「……你忘了也无所谓啊。」
她彷佛看穿我的心思,虽然情况这么紧迫,但我仍觉得不悦。
明明好像还有什么想告诉她。
可是血液不断流失,思考沉积,想法无法成形。
这应该是最后了。
「然后,马上又……」
被你杀掉。
「杀了你……」
死人能安然无事地走在路上是不对的。
当我下一次睁眼,首先看到的是云朵。
红色云朵在同样带点红色的淡淡天空流动,我嘀咕一声「云啊」茫然地看著,便听到附近传来踩踏沙地的声音。我起身之后,一股咸咸的气味扑鼻而来。
「是海边。」
我在海边。是什么时候来的?从哪里过来的呢?
夹在头发之间的沙粒滑落的触感,让我背上一阵发毛。
彷佛回应我的疑问般回过头,就看到一名女子的影子落在沙滩上。
距离颇近,我认为她应该有事找我。
每当海风吹送,女子的一头黑发便随之飞扬,非常漂亮。
那位女子露出很亲昵的笑容欢迎我。
是那种非常快活的露齿而笑。
是我没看过的笑容。
「永远来追我吧,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