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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e 4 炼狱(1 / 2)



“——从前,你们魔法绘画有一个非常单纯而又重要的职责。”



男子用平和的声音说。画布中的她在他笔下渐渐成型,幸福地听着。



“那就是记录现象。有什么人活着,发生了什么事——魔法画家的笔就是为了保存这些。所以当然是以‘将看到的东西原样画下来’这种写实主义为原则,绘画越正确越好,越精致越好。……作为延伸,大家认为比起不能动的画,能动的画更好。即使切取一瞬间的情景,也只能保存一个‘点’,但若是画下活动的模样,就能记录‘线’。在这种必然的引导下,你们开始活泼地活动。”



讲解历史的声音像音乐一样悦耳。这比话中的含义更重要,因此她并不催促。男子因此有点不好下笔,但他还是微笑着继续说:



“可是——某个时候,出现了一项发明,威胁到了魔法画家们的这种单纯的存在意义。那就是记录水晶和投影水晶。它们不依靠笔就能记录并再现眼前的情景。而且不会像画家那样掺杂主观和认知的滤镜,纯粹是无机质且均一。……很遗憾,若是以‘记录’为目的,它比绘画更适合。不管我们穷尽怎样的技巧,都无法匹敌水晶记录的正确性。不,反而是越热情、越讲究就越不利。因为这些情绪全都会造成记录中的噪音和扭曲。”



男子一边讲述遥远过去的苦恼,一边用画笔混合颜色。她期待着男子用那颜料涂画出自己引以为豪的栗色头发,尚未完成的身体动得愈发活分。男子耐心地安抚她,像摇篮曲一样继续讲述。



“于是,魔法画家的存在意义受到了根本上的审问。这个过程着实混乱。有许多人都放弃了魔法绘画,认为那已经沦为娱乐,之前给予资助的家族也大多不再支援,无数魔法画家失去了发表作品的机会。当然,他们都是魔法师,不至于无法果腹……但果然还是会感到伤心。我们这种人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只过平凡的生活,必然会去摸索能够运用自己技术的新道路。”



她觉得这是悲伤的故事。只过平凡的生活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光是那样就有许多开心的事情啊。天空的湛蓝,风的触感,土地的气味——光是活在在世上,人类就足够幸福了啊。



“在这个过程中诞生了好几个派别。比较有名的是内观派和修剪派。前者想要表现水晶无法记录的人的内面,而后者将重心转为消除不必要的枝叶提供明晰的记录。——当然,这两种方法都有优势。若是能将行使魔法时必不可少的身心控制可视化,就能大幅度提高再现性;而比起信息量过于庞大一辈子也看不完的水晶记录,只记录要点的魔法绘画更加实用。但是——这两个方法都非常困难。前者是在尝试将主观变为客观,这就已经产生了矛盾;而后者在修剪信息时需要的时间本身阻挡了实用性的发展。到头来——面对冰冷透明地原样复制的水晶,画家们不得不在漫长的时间中陷入苦战。”



这些复杂的话,她连一半都没有理解,但还是连连点头。男子的讲述也回应着她,进入画家们反击的回合。



“但是,我们也不会一直失败。在这些混乱中我们得到了两个大的收获。那就是象征化和抽象化。它们是内观派和修剪派将各自的理念浓缩结晶出的技术,要解释起来会非常长——大致来说,前者是用一种东西来让人联想到其他东西的手法,而后者是抽出多个事物的共通属性的方法。……咦,大致来说也还是很复杂?哈哈,是啊。我刚开始学习的时候也是完全搞不懂。和水晶的简洁比起来,这边变得非常复杂了呢。”



男子耸了耸肩膀苦笑。他的表情在说着,并不是故意弄得这么令人费解。只不过是人类拼命苦恼和混乱之后,总是会留下这样的结果。



“不过——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这两个技术的相合性非常好。通过将这两者组合起来,魔法绘画开辟出了完全崭新的道路。我走的就是这条路,而你也是这个过程中诞生出的成果之一。”



男子说到这里停下笔,盯着自己画出的对象。她连忙摆好姿势。让他画出的自己,看起来最好看。



“未现实主义(Post-realism)。也可以通俗易懂地叫做未来主义。若是不怕误解用简单的说法的话,就是试着画出还不存在的东西。可能听起来像是预言,但其实和预言不一样。若是严格遵照这个世界的各种法则,那是在自然的延伸上绝对不会实现的未来,这种思想就是要用绘画来表现那种未来图景。有些不懂事的家伙得意地将我们叫做幻想主义,但我们的本质正相反。我们并不是将根本不存在的东西画到纸上来玩耍。而是先一步在纸面上创造本该存在却不存在的东西。——那终将成为强力的路标,引导众人终有一天抵达那里。”



听着那认真的声音,她也不断点头,即便无法完全理解其中的意义和意图,她也十分清楚他们行动中的殷切。对她而言,重要的永远是这一点。既然男子要赌上全部生涯以此为目标,那她就从背后支持他。作为他绘制的作品,作为他选择的题材,唯有这一点决不会改变。



“不好的一点是。这种思想经常会和武断的救世主义组合在一起,与异端联系起来。……唉,这都是我的抱怨,还是不要说了。让那些聚集在沙龙里的画家自己去开反省会吧。你们是尚未看到的未来,对你们说这些我们根本不想回顾的过去故事也没有意义。还是转换心情说刚才的话题吧。说说我想画的未现实(未来)。”



男子将话题转回到正题上,露出为难的苦笑。



“话虽如此,我还没有完全决定呢。……啊,你不要失望,我姑且有些线索。我在旅行中第一眼看到时就感觉过电一样,那之后又搜集了许多同样类型的作品。——我已经画出眼睛,你也能看到了吧?对,就是那些。”



男子指着工作室墙上挂得满满的作品。她定睛看去,顿时脸颊一阵抽搐。那些画上画的全都是可怕的怪物和痛苦呻吟的人们,就算是恭维也说不上是什么好趣味。独特的笔致和描绘她所用的方法大不相同,可以看出不仅是技术,在思想层面也有本质的不同。



“——地狱绘。那是魔法绘画中原本没有的类型,这些作品全都是普通人绘制的。它们是所谓的宗教画中的一种,因此没有信仰的我们当然不会画它……但不知为何它们吸引了我。我自己也觉得奇怪,这其中到底包含着什么?”



男子疑惑地歪过头。她突然想到什么慌张地提问,他听到后笑了。



“你问我是不是想把这个世界变成地狱?——哈哈,如果真是那样就简单了,但很遗憾并没有那么单纯。作为大前提,我在畅想未现实时应该是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些。可是相反的净土绘完全无法勾起我的兴趣。也许是因为染上太多幻想的元素根本毫无价值,又或者因为太过遥远而没有未现实感……。可是要说内容的荒唐程度,这些地狱绘也没有太大区别。”



男子停下笔从椅子上起身,站到那些地狱绘前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然后又转向她,像美术馆的导游一样继续说:



“先不考虑我的烦恼,这些画每一张都很有趣吧?普通人们真是想象了各种各样的地狱。堕入地狱的人遭受的痛苦也多种多样,令人佩服。被针扎被火烤还比较容易理解,还有不停在河滩上堆石头又垮掉这种委婉的设计。而且这还是给比父母先死去的孩子施加的惩罚。”



她更加无法理解了。为什么要责罚死去的孩子呢?男子早就预想到她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在她提问前就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和魔法文明的恩惠逐渐普及的联盟相比,东方无法平安长大的孩子还很多。为了维系家族,要珍惜生命——把它当成是在传递这样的信息的话,也许就好理解了。但是,这种面向‘活着的人’的解释无法触动我。该怎么说呢,感觉有点动机不纯。因为——地狱应该是给死者准备的地方吧?”



男子摸着画框说。虽然从地狱绘中得到了启发,但他的想法和异国画家有所不同。她认为这也是自然的。因为他始终是魔法师。



“我认为,不管怎样漫长的责罚都终会结束,等待在之后的应当是救赎。那么对罪人来说,什么是救赎?他们无比肮脏的灵魂要怎样才能获得饶恕,得以洗净呢?……看着这些画,我一直在想的大概就是这个问题。我相信,即使烦恼挣扎,我应该描绘的画就在这前方——”



窥见了这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后,戈弗雷的意识突然浮上来。



“——喂!你醒醒!快醒过来!”



吵闹的声音唤醒着他。戈弗雷感到身边有人,扭了扭身子。



“——……?”



“——啊,眼皮动了吧?!别睡了别睡了!现在不是假日的早上!就算困也必须起来!对你们来说,现在也不是睡觉的时候吧?!”



他听到后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他身处陌生的房间,眼前是一位穿着朴素连衣裙的十岁出头的少女,他非常困惑。



“……这里是,哪里?你是……”



“啊,太好了,你醒了。这里是我里面。喏,你看这平滑的触感就能知道了吧?和那些拙劣的作品不是一个级别的。就算是睁眼瞎,也不可能会看错清塞韦罗·埃斯科巴的画吧?”



少女按着胸口骄傲地说。戈弗雷一时间感到疑惑,但他发现对方的衣服和皮肤的质感莫名地不对劲。当他认知到那是绘画的印象时,他发觉眼前的这位少女也是画精,从腰间拔出杖剑。少女见到魔杖前端点起的火焰,慌忙伸出双手拦住。



“慢着慢着!我什么也不会做,你先等一下!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敌意吧!”



少女挥了挥空空的双手。戈弗雷困惑地注视着对方。



“……确实,你看起来没有危害我们的意思……”



“那你就赶紧把那东西收起来!我是油画,很怕火的!要是点燃了这里,你们也会一起被烧掉的!



其他孩子醒来的时候你也要好好告诉他们!”



戈弗雷转向少女指示的方向,看到卡洛斯、蕾赛缇、莱昂西奥三人倒在地上。以此做引子,他回想起来失去意识前的记忆,总算理解情况了。



“……也就是说……这里是在画里?是挂在我们房间里的那幅……”



“是啊。是在那幅被你丢到床下面的美丽名画里。……因为是这种时候,我就不骂你了,但我可是非常生气的。被画出来以后,我还是第一次遭到那样的对待。”



“这……对不起。但是,能先让我叫醒同伴们吗?”



“可以。不如说,你赶紧把他们叫醒吧,否则没法进行下一步。”



少女有些着急地催促。戈弗雷心想这发展变得有些奇怪,同时走到两位同伴身边摇晃他们的肩膀。



正如戈弗雷的预想,蕾赛缇一醒来就抱住了脑袋。



“……一觉醒来,跑到了画里。……真希望是一场梦,我能重新睡一遍吗?”



“抱歉……。但先冷静听她说说吧。看起来她有事拜托我们。”



戈弗雷一边道歉一边提议。蕾赛缇看向倒在旁边的莱昂西奥。



“在那之前,他怎么办?他被牵连得比我还要唐突,实在想象不出他会在醒来的瞬间作何反应。”



“……总之先把他的魔杖收走吧。等出了画再还给他,至少就没有在这里闹起来的危险了。……不过他大概不会原谅我们。”



戈弗雷姑且把醒来后的应对放到一边,从昏迷的他身上收走杖剑和白杖。在这期间卡洛斯逼问少女:



“我先确认一下——你能把我们带到莉亚身边吗?”



“你是指被那些地狱绘抓走的孩子们所在的位置吧?



——可以。但是,我希望你们在那里做一件事。你们先坐下听我说。”



说着,少女请他们坐到椅子上。戈弗雷等人带着警惕坐下,少女也环着胳膊坐到圆桌的另一边。



“你们是低年级学生吧?我在把你们拉进来之前听了你们的对话,但姑且还是要确认一下。——现在发生的事情,你们理解到什么程度了?”



“虽然只是些推测……有高年级的魔法画家在迷宫深处坠入魔道,结果画精失控。有可能就是画出你的那个人。”



“很好,全部正确。那我继续了。从你们想知道的事情开始说起——被抓走的孩子们现在还没事。原因是本来就没打算杀死他们。塞韦罗现在画的画中希望有‘魔法师’作为构成要素,所以才抓走他们。尸体是派不上用场的,所以会让他们活着。事情非常简单。”



没想到少女说得如此确定。戈弗雷慎重斟酌她话中的内容,回问道:



“你刚才断定他们没事,不是用推测的语气。而且你还知道画精们的动向……难道说你能看到?”



“当然了。同一位画师的作品之间有通道连接,互相都能知道现在大致的状态。当然我们之间也能过交流,但现在做不到。对方不想见我。那些地狱绘赞同坠入魔道‘后’的塞韦罗,而我尊重坠入魔道‘前’的塞韦罗的意志……。虽然我们的根基相同,但态度不同。”



少女叹了口气。戈弗雷扶着下巴思考。



“能够通过你这幅画去救助学弟学妹——我们是这样想的。听你所说,我们想的没有错,而且很幸运你也打算帮助我们。”



这个趋势还不赖。如果将这些内容照单全收的话,甚至可以说是意外地好。但是——没有金伯利学生会毫无警惕地就相信。戈弗雷尖锐地注视对方。



“在此之上我要问你……你想要我们做什么?是你主动将我们拉进这里的,是有什么理由吧?”



他直截了当地询问意图。少女挺直后背,说了出来:



“帮助塞韦罗完成画作。我的愿望就只是这样。”



意外的内容令戈弗雷睁大了眼睛。蕾赛缇皱起眉头又问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委托我们帮助主人达成魔道?不是救助他本人?”



“如果能做到那自然是最好,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并不是你们实力的问题,而是我明白现在为时已晚。塞韦罗踏入过深,已经无法回到原来的地方了。所以——重要的就只有他在那里能做到什么。”



少女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说出断然的结论。戈弗雷沉默了一会儿。——就算考虑到对方是画精,她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他的直觉感到眼前是一个人真挚地说出愿望的模样。



“……原来如此。但是——我能做什么?很遗憾,我没有学过绘画,实在不觉得能在创作方面给出有效的建议。”



“我想也是。所以,我也并不期待你们的技术方面。……重要的纯粹是作为题材的价值。我感觉到你拥有这种价值。所以我想让塞韦罗见到你。可以的话,本来希望是在他坠入魔道之前……”



少女悔恨地低下头。若是不要嫌她动来动去的样子烦人,早点听她说就好了——就在戈弗雷心中生出这样的歉意时,少女抬起脸继续说。



“请你去到那里,见见塞韦罗,和他说说话。具体来说,我要拜托你的就只是这样。……当然,若你想在这个过程中解救被抓走的孩子们,我会帮你。那些地狱绘将那些孩子见一个抓一个,但塞韦罗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因为真正应该送给他的题材就在我眼前。”



她再次表示自己与戈弗雷等人的目的不矛盾。这时,蕾赛缇用尖锐的声音插嘴。



“要戈弗雷自投罗网交换学弟学妹的性命。……你刚才的话,好像可以这样理解吧?”



“……不是,我只是想给塞韦罗提供一些启发而已。可是,我无法保证结果不会变成你说的那样。坠入魔道的塞韦罗在想什么,我已经不知道了。现在只能勉强感觉到他非常焦急……”



少女坦白着,表情悔恨地沉下来。她的模样最后推了一把,令戈弗雷决定相信她。若是想骗他们,那就没有必要使用这一直白的说法。当然,有可能连这也是欺瞒,但现在怀疑到那个地步也没有意义。



“你说的我明白了。——我接受。”



因此,他也明确地说出承诺。旁边的蕾赛缇大大地叹了口气。



“我就不问什么‘你疯了吗’了,刚才已经问过了。”



“抱歉,蕾赛缇。——不过我也想提一个要求。你能把她和躺在那边的Mr.埃切巴里亚送回校舍吗?原本应该只由我和卡洛斯前去救助,他们是被牵连进来的。”



“我也想帮你这个忙,但是我做不到。……你看那边。”



少女摇了摇头,用视线示意戈弗雷等人的后方。他们看向那边,只见那里挂着一个画框,看上去是将他们带来这里的入口。但是,现在那里看不到现实的景色,而是被咒符层层包裹、完全覆盖着。



“把你们拉进来后,我立刻就被高年级运到校舍,已经被严密封印起来了。那是金伯利教师做的处理,从内侧基本无法打破。……现在我能做的,只有成为你们接下来前去迷宫的出口。”



“也就是说,没有选择的余地吗?——那么反而畅快。”



蕾赛缇哼了一声说。戈弗雷明白,她这不是虚张声势或逞强,毫无疑问是真心话。在被带进来之前,她有许多不能协助自杀行为的理由,但现在由于无法后退的现状全都失去了意义。那么——就只能前进了。必须保护同伴、打倒敌人。这毫无烦恼余地的简单状况,现在讽刺地抹去了她的许多苦恼。



“——慢着,他醒了。”



卡洛斯说。同时,莱昂西奥在地板上动了动,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他对于自己被拿走魔杖的状况毫不动摇,看来是稍早前就恢复了意识,一边装睡一边掌握了自己的现状。



“……给我说明一下现状。这是——怎么回事?”



“你醒来得正是时候,埃切巴里亚。包括你在内,我们接下来都不得不前往迷宫深处。这不是胁迫,而是没有其他路可走。卡洛斯,你简单给他解释一下。”



于是卡洛斯走近悠然站起来的莱昂西奥,开始慎重地说明。这里是在画中,无法从被带进来时经过的入口返回现实,想要回去必须从别的“出口”经由迷宫深处才行。他另外还加上了画中少女的委托和他们自己的目的进行解说,莱昂西奥全部听完后轻轻点头。



“……我理解了。虽然不爽,但事实上确实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没有提任何问题就接受的模样,令蕾赛缇忍不住说:



“Mr.埃切巴里亚,你接受得真快。我还以为你会再多抱怨几句。”



“虽然我也非常想抱怨,但不想为了废话而浪费时间。——画上的女人,你先告诉我,迷宫一方的出口连着哪里?”



“四层‘深远的大图书馆’里,塞韦罗设置的工作室。……我想你们也知道,还是不要想着靠自己逃脱为好。那里原本不是低年级能够踏入的深度。完成目的后,就躲在阅读区里等待救助吧。画精无法对那里出手。”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那样做的。……离开这里后,能够立刻前往安全的地方吗?”



“不行,必须先离开工作室才行。可是现在那里和无数绘画融合,变成了实质上的异界。即使你想快点出去,最好也避免单独行动。……你们这些二年级学生,大概在逃出去之前就会死掉。”



少女毫不掩饰地说。莱昂西奥扶住额头,从手指缝隙里瞪出来。



“也就是这么回事吧?——为了活着回到校舍,我不得不陪你们进行自杀行为。”



“太棒了,你理解得真快。埃切巴里亚,我对你刮目相看。”



蕾赛缇用干巴巴的声音说,拍响双手。莱昂西奥不理会她的讽刺,向着戈弗雷伸出右手。



“……把魔杖还给我。情况我都掌握了,不会瞎胡闹。”



“——嗯。”



戈弗雷根据现状相信对方的话,走过去将拿走的杖剑和白杖还给他。莱昂西奥用右手一把握住那两把,同时握紧左边拳头狠狠地挥了出去。



“——!”“艾尔!”



戈弗雷的脸上发出钝响,被打到一边,嘴角流出一道鲜血一直拖到下巴上。但是,他一步也不退,转回视线。莱昂西奥看着他哼了一声。



“这是定金。——别以为这样就能算了。把我牵扯进这种荒唐事里,我一定会十倍奉还。”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用红色的眼睛瞪视着被拉进来时的入口相反一边墙上的“出口”画框。



“但是,那也要等活着回到校舍之后。……画上的女人,把出口打开。”



少女在他的催促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点点头,手上不知何时拿了四个布袋。



“在出发之前,所有人先拿上这个。这很重要。”



“……这是……”“……烧焦的硬币?”



戈弗雷等人打开袋口看向里面,疑惑地歪过头。袋子里装着刻有东方文字的货币,而且全都因高温灼烧而变色。少女加上解说:



“这是冥币。里面还装了其他各种各样的东西。每幅画里地狱的规则都不同,需要做好准备分别应对。你们把这当成是一种护身符吧。”



四人理解,把袋子收进长袍的怀里。同时,少女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戈弗雷他们看出她是在探查“出口”对面的情况,严肃地等待她的指示。



“——可以了,去吧。我尽量选择了安全的地方,但也不是完全安全。……出去以后立刻藏起来。”



戈弗雷立刻拔出杖剑。莱昂西奥向着他的侧脸说:



“戈弗雷,你先走,那样也许多少能讨到我的欢心。”



“当然,既然是我把你牵连进来的,那我自然会保护你。你跟在最后面吧。”



说着,戈弗雷跳进画框,卡洛斯和蕾赛缇也紧随其后。最后轮到的莱昂西奥脸上明显露出不悦的神情。



“居然说要保护我?……啧,每件事都让人生气——!”



他自言自语着跳进画框。在所有人离去后的房间里,少女嘀咕了一声:“拜托了……”



“……唔……”



同一时间。吉诺下的麻醉效果结束,奥菲莉亚微微睁开了眼睛。



“……头好重……卡洛斯,给我泡杯浓茶——”



“咬一下这个。”



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旁边递来了一个东西。那东西貌似是由植物叶子紧紧压成的方形,奥菲莉亚皱起眉头,注意到了旁边穿女装的少年。



“……提姆?你为什么会……”



“你别管,咬就是了。然后清醒过来。”



奥菲莉亚在他的不断催促下,疑惑地将树叶块含进嘴里。顿时,一股直冲头顶的苦味在嘴里散开,因麻醉剩余而浑浊的意识一口气鲜明起来。



“……唔……!”



“这一下狠吧?……清醒了之后,最好心理准备看向周围。”



奥菲莉亚捂着嘴环视周围。



结果,眼前的景象令她一下子连苦味都忘记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竖坑四面围绕着高耸的岩壁。有些地方从内侧挖出凹陷,用铁笼子覆盖着,里面满满地关着许多穿着基本上就是麻袋的粗糙衣服的人。提姆和奥菲莉亚身处于最下层的牢房。



墙壁的上下左右都布满这种恶趣味橱窗般的牢房,一些手拿长柄刑具的人形“东西”扇着黑色的翅膀在其间的空中巡逻。称作“东西”是因为奥菲莉亚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硬要说的话长得有点像亚人种里的翼人,但翼人是双臂直接变成翅膀,而它们则是除了双臂以外另外在背上长有翅膀。另外它们的双腿还长着形似山羊的蹄子,据她所知,这个世界上没有拥有这样特征的种族。它们嘴里长着参差不齐的泛黄牙齿,牙龈都裸露在外,那模样仿佛为了让人感到恐惧而专门设计出来,充满怪异。



“——这里是……怎么……”



“不知道。总之,我觉得肯定是地狱不会错。”



提姆平静地说。他刚醒来时也多少有些吃惊,但没有更多的动摇。残酷的景象他在老家早已看惯了。



“你还记得我们在一层和可怕的精灵干架来着吧?那之后又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学长们来救我们了。但是这些家伙突然闯进战斗里……在大家一起撤退的途中,虚弱的我们被掳走,之后我也失去了意识。我是在一个小时前醒来,然后一直等到你的毒消退。因为我不会解毒。”



提姆这样说明经过。他看着异形翼人手中拿着的种种刑具,嘴角凶暴地翘起。



“……哎呀,真是叫人兴奋不已啊,这些家伙是想怎么拷打我们?”



另一边,掌握到自身所处地情况后,奥菲莉亚突然反应过来看向他。



“……提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意识的?”



“啊?”



“我是说你被女精灵打晕之后。你……记得什么吗?”



她探出头去问。提姆在她认真地注视下,眼神略微游移,脑中浮现出一个记忆。从她肚子里飞出从没见过的使魔的情景。普通的召唤绝不可能做到,那是从人体内直接“分娩出”魔兽的模样。



“……”



“……你果然看到了。”



奥菲莉亚确信地嘀咕。在提姆开口之前,她双手握住对方的肩膀。



“……不要告诉学长。……拜托你……!”



她说出之前从未有过的恳求,脚边的地面上落下点点泪珠。提姆挠了挠后脑勺,叹了口气推开她的身体。



“……我只记得被你救了,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不重要的事情我自然不会过后又啰里啰嗦地谈起。……至少这方面你可以相信我。”



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保证。奥菲莉亚没想到他会如此真挚,擦掉眼泪点头。



“……谢谢你。”



她自然而然地说出感谢。她这种平时无法想象的坦率令提姆不禁苦笑。



“真是的……在这种情况下最先担心的居然是那件事,看来你也相当不正常。你好好想想,我们还能再见到学长吗?最先该怀疑的是这一点吧?”



提姆和对方一起将意识转向眼前的现实,重新开始正题。



“也说一点乐观的材料吧。——这些家伙虽然外表危险,但感觉不到强烈的敌意,也没有随意地折磨我们。另外……感觉它们也不怎么聪明。根据是它们没有拿走我们的魔杖和装备。它们的这些做法用来监禁魔法师在各种地方都不上不下。”



“……它们是什么东西?看上去有点像魔兽,但绝对不是。我想可能是用魔法制造出的疑似生物一类的……”



“我也想问呢。我看到它们被戈弗雷学长的火焰烧得超级猛,被蕾赛缇踢飞的家伙会变成液体散开。从这些里能猜出来吗?”



提姆说出所有已知的信息,问道。奥菲莉亚扶着下巴推测。



“……大概是画精。不如说,我想这里根本就是在画中。这能解释为什么会没有现实感,另外我也从没听说过迷宫里有这种地方。”



“意思是画里的妖怪?那我不熟悉……毒对它们有效吗?”



提姆站起来试着观察那些画精。这时对方的视线狠狠地瞪过来,他咂了咂嘴坐回原处。



“动作大了就会瞪过来。……虽然现在没有危害我们的迹象,但不知道能持续到什么时候。赶紧想办法逃走吧。”



“嗯,我知道。……提姆,你稍微背过身去。”



“啊?”



突然的这句话令提姆感到奇怪,但他还是背转身去。奥菲莉亚趁机从长袍怀里取出一个小安培瓶,迅速塞入自己的双腿之间。



“……唔……!”



魔兽的因子到达子宫,在那里固定。奥菲莉亚用手帕擦手,同时让提姆转回来,向他说明自己的行为:



“……我装入了合成兽的种。之前那只用来对付那个精灵了,得在子宫中重新培育,下次才能再放出来。就算抓紧时间也需要花上一整天……但强力的棋子还是多一些的好。”



“……这样好吗?把这些告诉我。”



“已经被你看到过,现在再藏着也没用,而且我更讨厌把杀手锏藏着掖着结果死掉。你也一样吧?”



她极其现实地说,提姆也没有疑问的余地,点头同意。



“……是啊。由学长救下的性命,可不能丢在这种地方。



吵架暂时休战。奥菲莉亚,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回去。”



他说着向对方伸出手,奥菲莉亚也毫不犹豫地握住。



和上次没用经过同意就被拉进去不同,这次他们也有心理准备。于是戈弗雷等人没有失去意识就穿过画框到达了下一个地方。



“……这里是——”



戈弗雷按着杖剑的剑柄环视周围。可怕的红色天空下是无尽的锈色荒野。干涸的地面上耸立着大小岩石,其中还散落着着干枯的人类尸体和看上去是刑具的金属残骸。



“感觉不像迷宫。……这里大概也是在画里。”



卡洛斯推测。这时,少女的声音直接在他们脑子里响起。



“——能听到吧?在那里不要拔出杖剑,而是使用白杖。戈弗雷先背起我,然后一边躲藏一边开始探索吧。”



戈弗雷照她说的拔出白杖,用咒语将飘在背后空中的画框贴在背上。他一边和其他三人一起开始前进,一边对少女说:



“有你指路啊。……这回能够听到声音了呢。”



“你们进入过画里,就能暂时连接通道。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让二年级学生去。……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能保证安全。特别要注意的是,即使遇到危险,你们也不能逃进我里面。绘画之间的连接是有各种各样的条件的。”



少女警告之后,开始解说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那里是‘八大地狱’之中。是塞韦罗作为习作绘制的东方的地狱绘。那里相当危险,你们要小心谨慎地前进。另外在我说可以了之前,绝对不要拔出杖剑。”



就在戈弗雷和卡洛斯点头的瞬间,背后传来“嗖”的一声划空的声音。两人转向背后,只见蕾赛缇踢起的腿在莱昂西奥脸颊旁边将将停住。



“埃切巴里亚,有一句话我要先说清楚。——你被牵连的经过我也不是完全不感到同情。但即使如此,我们对你也没有任何歉疚。”



“……哼?”



“说到底,两位学弟学妹之所以会被画精抓走,也是因为在那之前被你的手下削弱了。你现在的立场可以说是自作自受,刚才打戈弗雷的那一下完全是反咬一口,你要有自知之明。”



“别说了,蕾赛缇。现在要集中注意力平安穿过这里。”



戈弗雷制止她,蕾赛缇瞪着对方放下腿。莱昂西奥满不在乎地继续前进,同时向少女提问:



“这里会冒出什么样的画精?告诉我倾向和有效的属性。”



“这就复杂了。画中由各处的不同规则支配。这里也是油画,但并不像跑到外面去的画精那样一律烧掉就好。狱卒有很多种类,基本上都要先观察再应对。”



也就是说,用普通方法怎样都是解决不了的。少女的说明暗示了前方道路的凶险,蕾赛缇露出苦涩的表情。



“那算什么……听起来跟被困在绝界咏唱里差不多啊。”



“就是那样。这种级别的魔法绘画,就好像是展开规模限定在画中的绝界。这样想的话,你们也能明白塞韦罗的伟大了吧?”



听到少女骄傲的声音,戈弗雷表情严峻起来。绝界咏唱——那是可以称得上是魔法师的终点的秘奥,可以在字面意思上“涂改世界”的术式。那个异世界处于施术者编织的规则的支配之下,普通的常识并不管用。他们所处的地方虽然和绝界不同但也类似,戈弗雷认识到这一点,更加警惕起来。



“即使遇到狱卒,最好也不要轻易开战。这一片是边境还能应付,但越靠近中央狱卒就越强,数量也会增加。高位的那些,现在的你们根本敌不过。”



“边境……?东方的地狱还有地域性吗?”



“有的。进一步说的话,各自的管辖还有明确的组织结构。首先是有八个大地狱,然后分别有十六个小地狱围绕它们。你们所处的是八大中的等活地狱的一带,准确的来说是它周边名叫刀轮处的小地狱。顺带一提,这里是使用刀剑杀生之人会堕入的地方。”



“对手持杖剑的我们来说是量身打造的地狱啊……。那么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



“与其说是去哪里,不如说是要见到在这里面巡视的地藏菩萨,让它将我们放出去。即使原地等待也总归会来,但那样不知要等上多少年,所以你们先向西走出刀轮处,去往等活地狱的中心。那里众生较多,地藏菩萨巡视的频率也更高。”



戈弗雷等人按照少女说的,向着那个方向在荒野上前进。说是要向西,但戈弗雷他们也无法分辨画中的方向,只能全靠少女带路,因此感到有些心中没底。走着走着,



“——呜……!”



岩石背后突然探出一个手持铁棍的巨大身躯。那个狱卒的模样与栖息在东方的巨魔亚种鬼人相似。它瞥了一眼僵硬的戈弗雷等人,蹋响地面离开了。



“……它是,放过我们了吗?”



“是啊。你们不是这里原本的居民,而且这种偏远地区的下级刑吏本来就没什么干劲。他们被随意驱使,却只能拿到一点零碎钱。”



“钱?地狱里有货币的概念吗?”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们拿上冥币?真打起来那也没办法,但在那之前最重要的就是那个。”



少女理所当然地说。卡洛斯隔着长袍拍了拍藏在怀里的袋子,露出复杂的表情。



“有战斗以外的手段自然很好……不过感觉世道还真是艰难呢……”



“我也有同感,但还是越少战斗越好。……继续走吧。”



戈弗雷警惕着周围继续走起来。在视线各处都有被狱卒折磨的囚犯们发出惨叫。那场景着实凄惨,但既然知道是画里的景象,那在意也没有用处。他们装作没有听到那些惨叫继续前进,被一处繁茂的树林挡住了去路。那些树木枝叶繁多,质感类似金属。



“……这是?”



“刀林。这是长着刀刃的树木组成的森林。不穿过这里就无法到达等活地狱,加油吧。”



“就算你说加油……”



戈弗雷困惑地用手指戳了戳树叶。绿叶像是被打磨过一样锋利,但也没有到碰到皮肤就能割开的程度。更何况他们平日里就穿着放刃性能高超的制服。



“……也没有那么锋利,应该刺不破金伯利的制服。注意不要扎到脸直接穿过去吧。”



“也只能这样了啊……”



蕾赛缇点头同意,四人全都踏入刀林之中。走进去便发现,这些坚硬的枝叶无法像普通的树丛那样用手推开,十分麻烦。蕾赛缇压低身体钻过刀刃,啧了一声。



“……唉,真烦人。要是能用杖剑全砍掉明明就很轻松。”



“你可以试试,狱卒立刻就会冲过来。不要忘记,这里是用刀剑杀生之人堕入的地方。”



“全都烧掉的话消耗太大,先忍一忍。”



就在他们忍耐着不便继续前进的时候,卡洛斯的小腿肚突然感到一阵疼痛。



“——唔……!”



“卡洛斯?!”



戈弗雷注意到异常,扫视刀刃的丛林,看到了一个小个子的“东西”单手拿着锋利的武器在枝头跳来跳去。



“——是刀猿!他们会五六只成群发动袭击!小心!”



“要我们在这里战斗?而且还不能用杖剑,真是麻烦……!”



莱昂西奥皱起眉头举起白杖。这时,一只刀猿从斜上方袭击,蕾赛缇用脚后跟迎击,正确地捕捉到了它。



“——嘎——!”



小小的身体被踢飞,扎到了一根尖锐的树枝上,在那里挣扎了一会儿之后断气了。刚才穿过刀刃缝隙使出上踢的蕾赛缇放下腿哼了一声。



“动作显而易见。它们平时都只会折磨毫无抵抗的罪人,也就这种程度吧。”



敌人的身影接着从旁边的树荫里跳出来。莱昂西奥用脚尖扫向它的下半身,刀猿便由于冲刺的势头扎到刀刃的树叶上,自己割开喉咙死掉了。



“稍微绊一下就成这样。……哼,二层的魔兽比这些要强多了。”



检测完对手的威胁程度,四人组成圆阵应对袭击。但其他动静立刻开始远离,戈弗雷沉吟:



“被杀了两只就逃走了啊。……原来如此,确实没有干劲。”



“赶紧走吧。它们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可能会叫来其他狱卒。”



一难过去,少女提出建议。四人治好卡洛斯腿上的伤,再次开始在刀林中前进。他们警惕的追击并没有出现,花了大约二十分钟穿出树林,前方的视野一口气开阔起来。



“……穿出来了啊。这里是什么?”



莱昂西奥皱起眉头。大大小小无数点着火的大瓮一直排列到地平线,大个子的狱卒们手里拿着桨搅拌着里面。瓮里被随意烹煮的正是人类,他们的惨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绝于耳。少女立刻向呆立着的戈弗雷等人说明。



“现在进入了瓮熟处。在这个地方,杀死动物食用的人会被铁锅烹煮。和刀轮处不同,这里拔出刀剑也不会立刻被袭击,但狱卒比那边要多,要小心。”



四人开始在新的地狱中前进。蕾赛缇看着被咕嘟咕嘟熬煮的罪人们皱起眉头。



“……吃野兽的报应还真是重。东方禁止食肉的教条很多吗?”



“有是有,不过地狱的刑罚全都很夸张。因为这些东西的目的就是威胁活人‘做坏事就会受罪’。由于没有实体,想象也就会尽量残酷吧?”



“包括钱的那件事,感觉这里和世俗的联系非常强呢……想象出这些的毕竟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大概自然会这样吧。”



“这也不一定。其他的地狱还有不同的风情。如果运气不好的话你们也能看到,可以期待一下。”



“……你真的是在给我们指路吗……?”



蕾赛缇感到不安,瞪向绘画。这时,走在先头的戈弗雷突然停下脚步。因为在他眼前,出现了一片沸腾的水面,占据了视野的大半。



“……这个瓮还真是大,简直像一个湖了。”



“绕过去吧。左边的狱卒看起来少些。”



他们观察后做出判断,开始向左边迂回。在湖一般的大瓮对面的岸边,狱卒们将罪人不断丢进去。四人用余光看着它们的模样,利用其它小瓮的遮挡,尽量不被发现地向前走。



“……不知道该不该说是流水线作业……”“……简直就像是往锅里丢食材。”



“和刀轮处比起来,这里的工作更轻松,因此每天的工作指标也更多。喏,看那边。煮好的罪人正被用笊篱捞起来。”



“我不太想看……赶紧走过去吧。”



所有人都同意卡洛斯的意见,加快脚步。这时,一位狱卒丢完了手里的罪人,发现了他们的身影。戈弗雷注意到了它大步走来的巨大躯体。



“……唔,被盯上了。”



“拿出冥币来。要悄悄握在手里。四个人的话给它八枚应该就能放过我们了。”



戈弗雷按照少女的指示握住八枚硬币,悄悄示意狱卒。狱卒看见后,在他们眼前转过身,从背后伸出手来。戈弗雷理解它讨要的意图,苦笑着照做,但同时又有狱卒从别的角度跑来。



“——?!”



“被其他看到了吧?!糟糕,越聚越多了!冥币有多少都不够用!”



狱卒们在四人眼前争论起来,四周还不断有新的动静逼近,戈弗雷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趁它们争吵的时候逃走。跑起来!”



四人下定决心蹬地跑起来。狱卒们注意到他们逃走,立刻追来。但即使在画里,巨大的身体也必然会笨重。看来逃掉并不困难——戈弗雷正要感到乐观,沿着水面拜访的瓮便接连朝着他们推到。



“——啧。”“埃切巴里亚!”



“喂,艾尔——?!”



莱昂西奥正跑在靠近瓮的位置,为了不被压在下面主动跳向沸腾的水面。戈弗雷也跟着跳进沸水,卡洛斯和蕾赛缇脸色大变地看去。结果发现两人并排站在咕嘟咕嘟沸腾的热水上。



“……多管闲事,你难道以为我还不会湖面踏步(lake walk)吗?”



“那最好不过。我去年在这上面吃了不少苦头。”



戈弗雷因为白担心一场而高兴,露出微笑。蕾赛缇也跟着他们用湖面踏步站上沸水,看着追不过来在岸边咬牙切齿的狱卒们沉吟:



“从没想过会在沸水上行走,但现在这样更安全。”



“趁现在跑到对岸去吧!”



四人跑起来,沸水从旁边涌上来逼近他们。原来是狱卒们用搅拌用的巨大的桨一齐搅动沸水。戈弗雷立刻用杖剑指向那边。



“卡洛斯,阻止它们!”“嗯!凝固停滞(普罗贝雷)!”



四人用凝固咒语阻止逼近的热水波浪,继续跑向少女指示的方向。最终,他们渡过大瓮回到地面,不顾狱卒们再次逼近的动静继续奔跑。



“过来了!”“跑向那扇门就行了吧?!”



“对!再穿过一个小地狱就能到等活地狱了!用咒语打破门冲进去!”



“明白了!戈弗雷,你的先省着!”



除了戈弗雷以外的三人的咒语命中逼近的大门,所有人一起冲进门里的黑暗中。他们立刻追加咒语将门关紧封住,于是周围成了一片没有一丝亮光的黑暗。



“……一口气变暗了。画上的女人,这里是?”



“暗冥处。是杀死羊或龟的人堕入的小地狱。虽然不好走,但也不要照亮。要压着声音和脚步声静静地走。



四人按照少女的指引在黑暗中走起来。在慎重前进的同时,戈弗雷擦掉额头上渗出的汗水。一开始他以为是横渡沸水时残留的热量,但似乎并不只是那样。



“……好热。虽然看起来没有火焰……”



“是因为暗火。那是不断灼烧这里的罪人的黑暗火焰。它们会和持火的狱卒一起慢慢移动,所以不要靠近感到热气的方向。”



少女说出原因,戈弗雷点点头。在她说不要照亮的时候就猜到会有敌人。过了一会儿,蕾赛缇在周围感到了它们的动静。



“……有东西在动来动去。不止一个。”



“是刈鬼。它们为了不让罪人逃走而四处割断脚筋。它们也是靠耳朵和鼻子,不发出大声音就不会被袭击——”



在少女说话的时候,声音也重重叠叠地响起。在近处沙沙爬行的脚步声令蕾赛缇皱起眉头。



“……动静越来越多了。这样没关系吗?”



“聚在一起躲不开。我们稍微分开一些吧、”



在卡洛斯的提议下,四人适当拉开距离。在这个距离下不至于跟丢走在前面的同伴,但时不时有“东西”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令他们心里发凉。它们靠着脚步声和呼吸声,紧紧地跟着四人。



“……”



稍不注意就会立刻接触并开战。为了避免那样的事态,戈弗雷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东西”的动静上,他的脚尖突然踢飞了某个硬东西。



“——?!”



这是他的失误。太过在意敌人移动的动静,而忽略了对其他不会动的东西的警惕。脚下碰到的不管是石头还是别的东西,它的响动都比压低的脚步声要清晰得多,令戈弗雷的位置浮现出来。



“糟——”



“““““GYAAAAAAA!”””””



黑暗中响起异常的鸣叫。蕾赛缇和卡洛斯立刻看向那个方向。



“戈弗雷?!”“我来照明!”



“喂,慢着——!”



卡洛斯不顾莱昂西奥的制止,点亮杖剑,“那东西”的模样浮现出来。干瘦的身体趴在地上用四肢爬行,眼睑融化闭合,嘴里长着泛黄的牙,双臂上长出沾着罪人鲜血和锈迹的骨头镰刀。那便是随时准备袭击戈弗雷的那群东西的模样。



“——跑!”



蕾赛缇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飞奔。他们已经没有余力消除照明藏起来,周围的刈鬼全都朝着这光亮跑来。在他们逃往的方向上也有新的敌人出现,为了躲避而拐向的方向上又冒出更多群体。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无处可逃,被四面八方的敌人团团围住。



“……被完全包围了。”



“画上的女人,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恐怕……没办法了……”



听到少女声音颤抖的回答,戈弗雷做好了觉悟。既然如此,只能用大火力试图贯穿一点来突破。他下定决心举起杖剑,但旁边的卡洛斯将手放到他肩膀上。



“……等等,艾尔。”



“卡洛斯?”



“我有件事想要试一试,你先不要射击。”



他说着走上前,面对随时可能发起攻击的地狱守卫们,按着胸口深深吸一口气。



“——LALA~♪”



然后开始唱歌。刈鬼们颤抖了一下,停止了动作,戈弗雷等人也因为他意想不到的行动睁大了眼睛。



“——这是。”



“魔音?但是为什么现在——”



莱昂西奥感到奇怪,但原因立刻就化作实际的景象展现在他们眼前。刈鬼们手里的镰刀接连掉落,开始表情忘我地倾听卡洛斯的歌。



“……狱卒们停下来,它们全都听入迷了吗……?”



“……原来如此……狱卒们也渴望刺激。这里总是一片黑暗,它们大概还是第一次听到正经的歌声。而且还是如此美妙的声音,那自然——”



画上的少女分析陈述现象,莱昂西奥接着她说:



“——无法抗拒感动。这本身就成了一种魅惑。……你们有个有趣的棋子呢。”



“不是棋子而是朋友。——卡洛斯,你可以继续保持吗?”



戈弗雷订正后问朋友。卡洛斯继续唱着歌微笑着点头,带头走了起来。成群结队挡在前方的刈鬼们同时向左右让开,卡洛斯堂堂正正地走上他们准备出的花道。



“跟上吧。所幸谁也不准备打扰他的演唱会。”



三人跟在后面,就这样一边唱歌一边走了将近三十分钟,他们穿过大门离开了黑暗。



“……出来了……”“……呼。”



所有人总算松了口气。之后,戈弗雷立刻关心起朋友的身体:



“卡洛斯,你没事吧?喉咙的负担怎么样?”



“没问题。他们都是些乖孩子,魔音的威力也不需要那么强。”



卡洛斯笑着回应。莱昂西奥走过来,仔细盯着他刺在脖子上的带状刺青。



“脖子上的刺青是封印吗?看来还有不少余力。”



“不要太过期待。有的对手适合,有的对手不适合,而且全力歌唱的话身体会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