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蛊惑之歌(2 / 2)
「是吗?是吗?」
小家伙回应我,在书桌上跑来跑去。我对它叹了口气,把手机藏起来。
我的房间里有另一位……另一只?家事用机器人。一楼那是全家共用的,这是我个人专属的。它不是人型,而是鸟型,黄黄的,外表像小鸡。虽然大小刚好可以捧在掌心,但拿起来沉甸甸的。这点倒是很像机器人。
这只鸟型机器人与人型不同,搭载自动会话功能。所以鸟型应该才是最新款的,比人型还新。但因为机能著重在沟通,牺牲了其他部分,有些人觉得本末倒置,市场对它的评价也因此不高。
这只机器人的型号是P5-RSK201。从型号和外型我得到灵感,帮它取了个名字叫「哔助」。虽然它的叫声不是可爱的哔哔哔,但我叫它哔哔。
刚才它一直在充电,所以很安静,电一满就立刻在我周围蹦来蹦去。另外,因为它是小鸡,所以不会飞,但会啪哒啪哒地拍动翅膀,流畅地移动小脚。
「要帮忙吗?要帮忙吗?」
难得问我要不要帮忙。大概是因为刚充饱电,精力正充沛吧。
「你能陪我聊恋爱的烦恼吗?」
死员当活马医。哔助左蹦右跳,跳舞般地回答:「不行、不行。」
听起来不像在说它自己,而像在否定我,害我一口气咽不下。
「去拿飮料来。」
哔助明明是家事机器人,却很少主动帮忙,不过一旦下达命令,便会遵照指令行动,这点完全没有辜负它的名字。可是因为身体很小,打不开门,所以我还得特地帮它开门,设计果然有些问题。哔助从门缝钻出去,精神奕奕地冲过走廊。我目送它下楼梯后,才想起是不是该指定飮料的种类。既然都说要飮料了,应该没问题吧?不过,若像之前一样送来沾面酱,我该拿它怎么办?毕竟是再犯,我一定要告诉它,我不喝沾面酱。
我窝在床上等哔助回来。如果太慢,还得去看看它的情况,因为有时会卡在楼梯上……它真的是家事机器人吗?
就在我狐疑时,这次它顺利回来了,背上背著瓶装茶。其实还不赖嘛,我心想,对它稍微另眼相看。它把瓶装茶给我,是常温的。啊,对喔,哔助打不开冰箱的门,所以拿了放在外面的茶。
它在我面前转来转去,等我评量它工作的成果。
点总是令我没辙。我露出笑容称赞:「你好棒,真了不起。」
哔助说了声「对呀」,开心地蹦蹦跳跳。
……但那是假的。
我稍微后退望著它,一股冷风窜进胸口。
人是有心的,哔助的表现虽然活泼,却不是出自内心。打从一开始,就只是设定好的系统按照状况出反应,那不是真的。
我思索著这件事,突然想到——
真正的情感是什么?
我是不是也会据对象与对方的行为,重复同样的情绪?
尤其是对总是与我反覆相处同一段五分钟的他。
我的心情每次都不一样吗?
我盯著已经高兴够了而静下来的鸟型机器人,手抚著胸口。
烦恼了几天,最后什么结论也没有。
如果一直拖下去怎么办?
开始有点害怕了。
在等他时,我偶尔会做美梦。
搞不好不只有我,连他都是在假装「巧遇」。
其实他在通往学校的路上也会寻找我的身影。
当然这不可能,但我就是忍不住往好的方面想。
我抬起头,吸了口空气,喉咙丽乾乾的,梦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天我又在等他,但不同的是时间与地点。
早上一如往上学,于学校度过一天后,我在放学后的鞋柜前,独自迎接这段平常总是与朋友一起放学的时刻。我背靠著墙壁,让周围的人以为我在等人,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学校走廊上没有红绿灯,所以我一直在想,该拿什么当藉口。
我想增加与他相处的时光。就算二十三小时五十五分钟只缩短五分钟也好。虽然可能是在绕远路,但我相信这也是一种传达心意的方式。不再只是同一段五分钟,而是让不同的五分钟重复下去。这么一来,总有一天……
他没有参加社团,所以出来的时间应该不金曼太多。虽然我一想到这个点子便想迫不—地行动,但踏出第一步远比想像中花时间,等我注意到时,已经是星期五,周末了。或许这是我的习惯吧,我展开行动的日子好像大多在周末。可能因为六日见不到他,所以至少要赶在那之前。
比起星期一,他应该也是星期五放学后心情比较好。嗯,没问题。
我决定当作自己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不管任何事都应该正向思考,正向思考。
如果他已经回家了怎么办?我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靠著走廊墙壁伫立。如果他会来,因为教室位置的关系,应该会跟我一样从左手边第一个楼梯下楼,但也有可能因为心血来潮或有事情,而从右侧绕过来,所以我每过一段时间就反覆左右查看。包含高年级生在内,好多学生陆续涌入鞋柜前,他们眼中的我是什么模样呢?
我知道周遭的人远比想像中的不在意我,但还是担心自己是不是洗脱了嫌疑。
不一会儿,他果然从左边下来了。
一撞见他,我的脑袋就一片空白。明明什么都还开始就这副德性,之后要怎么办啦!我对自己无话可说,离开了墙壁。他没带著朋友,这是好兆头。如果有别人在,搭搭讪就会变得很奇怪,「偶然」也就根本不会发生。
「咦?」
注意到我的他睁大双眼,似乎很意外遇见我。的确,我们很少在鞋柜前碰面。他望了一眼我的脚下问道:
「你在等人吗?」
对啊,单方面地等你。
「喔、嗯嗯、对啊,我一直等不到结果收到对方说今天不能来的简讯觉得有点失望……吧。」
讲太快,身体都要发抖了,而且听起来像在说谎。
他虽然点头说:「哦,这样啊。」但内心又是怎么想的?他会不会觉得很可疑?
不,他肯定觉得很怪。他挪动上半身,左肩转向鞋柜。脸虽然还对著我,但要是我再不做此仟么,他马上就会全身转向鞋柜,一切就结束了。
我在停下脚步宣告失败前,踏出一步。
「那、那锅,不不,那个。」
这次换大舌头害我功亏一篑。我倒抽一口气,眼前天旋地转。我们明明站在平坦的地板上,天花板与脚却弯弯曲曲地扭动起来,像是喝醉酒。太夸张了吧。
他不可思议地望著我,等我开口。我很奇怪吗?很怪吧,一定很怪。
但或许比在他面前没有任何想法来得好。
那是我的好感,我绝不不会议它消失。
「既然碰巧遇到了,啊,要、要不要一起、回去?回去看看?」
第二句真是多嘴。我心想,背上渗出冷汗。看看?我为什么要弯著腰讲这句话?
与冲冲地什么也没多想,令我欲哭无泪。他的眼神一瞬间失去焦点,像是遭到突袭。那么出乎预料吗?我心想,脸颊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从平常脱序的我突然胆小起来,不管要撤退还是进攻,我都希望时光赶快倒流。我不知道时光倒流有什么意义,但就是自然而然有这个强烈的想法。我希望时光重来,一切恢复原状。
从蜗牛壳中探出头的勇气,才一下子就消耗殆尽。
然而,过了一会儿,刚才有点恍神的他漾出笑容。以学生的人海为背景,他对著我露出微笑。
嘴角还有些僵硬地颤抖。
接著——
「嗯、嗯,可以啊。」
「哦,你在这里啊。」
一道比变声期男生的音色更低、更沉稳的声音叫住我。回头一看,班导师正快步走下楼梯,他发现我后向我走近。我愣在原地。怎么了?
「你值日生的工作还没做完,就想回家吗?」
「啊。」
我的嘴大大地张开,时间顿时静止。我想起早上的事,想起黑板角落的名字。
是我。
挥棒落空般泄气的他与我四目相交,对我露出尴尬的笑容。我有种缠绕的丝线咻咻咻地松开来往下垂感觉。
「啊、呃……那就下次吧?」
「咦?嗯……」
我们支吾其词,微微地摇头,拖拖拉拉地告别。
像受潮软化的海苔撕到一半。
「怎么了?他等你做完不就好了吗?」
导师瞥了一眼正在换鞋子的他说道。啊、不、不,我左右摇头。
「不是那样啦。」
我小声回应。光是这样就耗尽了全身力气。
我随著老师走上楼梯。脚步沉重,拖在身后的东西甩也甩不掉。
小孩的愿望就因为大人的方便,轻而易举被催毁了。
我们的希望,从高处往下看,只不过是杂草的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