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三章 恶因必有恶果(1 / 2)



惠兆王·高夕辽十分不喜宦官。入宫觐见时从不接近周围的宦官,即便是高级宦官也从不结交。惠兆王府也是宦官禁止入内之地。



『在无一宦官之地,不是更方便说话?』



在绯燕的恳请之下,皇帝提议可以去惠兆王府。



『大伯父正卧床养病,朕本也想着前去探望。』



惠兆王是仁启帝的异母兄长,也是当今皇帝的书法老师。平日里皇帝就对惠兆王以礼相待、敬爱有加,以探病之名摆驾惠兆王府也无有不妥。



「皇上怎还特意过来,老臣怎受得起如此隆恩,不过是偶感风寒而已。」



在客厅迎驾的惠兆王一见到皇上便笑逐颜开。尽管已年近八十,看着依旧身姿挺拔、老当益壮。听说惠兆王自幼习武、体魄健壮,而且还痴迷书画,是位风流才子。



「是啊,年纪一大把了还没个正形,还跑去水里耍呢。」



惠兆王身旁笑着抱怨的正是惠兆王妃·李淑叶,她在后宫担任随侍荣太后的女官与绯燕有过一面之缘,但与直爽的荣太后不同,她为人端庄严正,不易亲近。



「在孙儿们面前总是得打起精神。但是,偶尔染个风寒也不错,这样你也能一直陪在我身边照顾我。」



「妾可不这么想。看见殿下不舒服的样子,妾揪心得很。」



「看你为我担心,我心里可是乐开了花儿。恨不得一直卧床不起才好。」



惠兆王抱着心爱的李妃。李妃虽也已年逾七十,但一到惠兆王身边,岁月沉淀的面容上就会浮现出新婚妻子般的笑容,羞涩而甜蜜。



「怎么没看到世子们。」



皇帝落座于台上宝座,绯燕则入座宝座侧下的椅子。



「今早,他们就出门去了吕守王府,吕守王妃想见见他们。」



惠兆王膝下无子,若后继无人,则去世后王位会返还朝廷。



故此,无后的诸侯王会从有缘人处过继来养子作为继承王位之人。惠兆王则收养了侄子吕守王的长子,并授予其王太子的身份。王太子倒是个艳福不浅,命中多子的有福之人,他的正妃和三位侧室均产下了王子。惠兆王太子比皇帝年轻三岁,即二十二岁。



「那些男孩子们,真是出人意料地调皮。虽然孙女们也不是省油的灯,但王子们是真的一刻都不消停,实在叫人头疼。这点一定是像他们的父亲吧。」



「他们也是受到了殿下的影响吧?毕竟您也是总和调皮的王子们一起疯玩呢。」



「我这怎么能叫和他们一块玩呢,我那是在监督他们。大人不好好看着的话,那些小调皮鬼们趁你不注意的那一会,都不知道能捅出什么窟窿来。」



「在妾看来,您那就是在和五个男孩子一块疯玩。」



李妃轻摇团扇,掩面轻笑。



「王子们都喜欢和殿下一起玩,不过还是要适度才行。万一摔着了哪里磕破了可就不好了,毕竟殿下也不是什么年轻小伙子了。」



「可别把我当个老头儿似的。我还精神着呢,这不,还能陪孩子们玩呢。」



「妾是说您切不可勉强自己。精神好自然是最好的,但您同那些正长身体、精力用不完的小王子们一块玩的时候,多多少少也得注意点身体。」



「大伯母所言极是,大人的体力毕竟还是不能同孩子比。」



大伯父监督王子们的话适度即可,皇帝笑着说道。



「说起孩子,你是怎么回事啊,游宵。大婚以来四个月过去了,到如今后宫一直没喜讯传来。太上皇和荣太后很是着急。」



「您放心,马上就能有喜讯了。是吧,李婉仪。」



皇帝向绯燕投去温柔的目光,绯燕暧昧地微笑着。



(……昨夜也没有喝药。)



正式侍寝后,绯燕一直都有喝避孕药物,但近来却懒怠喝药了。本是想着复仇之事了断之前,多个要守护之人,就多分掣肘。但也许是不知不觉开始亲近皇帝了吧,毕竟从现在开始,皇帝会守护自己的,因此,可以不用再如此提心吊胆。



一番家常寒暄后,皇帝便陪着绯燕出了会客厅。



惠兆王府里有着十分茂盛的竹林,他们决定去那里稍事休息。



「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妇呢。」



惠兆王夫妻这一生只争吵过一次,那一次也不过持续了半日不到,便和好了。所谓“双宿双飞”,说的正是如惠兆王夫妻这样的神仙眷侣吧。



「我同你,今后也会如大伯父大伯母他们那样的。」



「是嘛。臣妾可不敢苟同。惠兆王从未纳妾,而皇上则后宫佳丽三千,多如星辰。如臣妾一般的平庸之辈,不一会就会腻烦,将臣妾抛诸脑后、弃之不顾了吧。」



「诶,你今日可是稀奇。」



两人漫步在花鸟纹砖铺的小路上,皇帝揽着绯燕的肩膀。



「毋需担心,朕的宠妃仅你一人而已。」



「眼下,或许如此。可将来之事,谁能预知?后宫会有赏心悦目的女子源源不断地进来,而臣妾容貌又无甚可取之处……」



绯燕自己也不喜欢自己这怨天尤人的语气。可自牡丹宴那晚以来,人就变得很奇怪。揽镜自照时,总是会为自己的容貌平平而不由得叹息。以前从来都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容貌,可如今却很是怪自己不够争气,无论如何梳妆打扮、衣着华丽,都依旧是如此不起眼。



「近来,臣妾有在开发一些能使人变美的药,但进展却不太顺利。虽然能让人肌肤美白的药物开发出来了,但只是变白也并不能就此成为美人……」



「没想到你竟会为容貌苦恼。真是太可爱了。」



绯燕眉头皱出了一个川字,皇帝看着更觉有趣,不禁笑了起来。



「皇上生来就是美男子,肯定是不会懂我的烦恼的。上天可真是不公平。臣妾这样与皇上站在一起,会显得臣妾完全配不上皇上。」



「你与我可是天生一对的绝配。你美丽、聪慧、神秘如谜、魅力十足。」



皇帝和绯燕走入凉亭,坐在了长椅上。



「但是,朕很贪心。朕非常想揭开你的谜底,想知道你苦苦寻找的那个仇人究竟对你做了些什么。」



「皇上竟连这个都知道了。」



「你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朕的密探的掌控之中。他们禀报说李婉仪在找一个宦官,且称之为仇敌。但他们能观察的也仅此而已。密探并不能看穿你的真心,朕没办法,只能找李绯燕一问究竟了。」



一阵清风穿竹林而过,皇冠上的水晶坠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告诉我,绯燕,你进宫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复仇。」



绯燕抬起头,定睛凝视着君临凯帝国宝座的天子。



「我要亲手制裁——十年前奸污母亲的那位宦官。」



绯燕是李家长女,李家官居朝廷末位。



她自记事以来,就一直过着安稳幸福的日子。父亲博学多才、温文儒雅,母亲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哥哥极富正义感、又极疼爱绯燕。



但绯燕七岁时,其乐融融的生活戛然而止。同女眷出门看戏的母亲突然行踪不明。自她从戏院出来之后,便突然人间蒸发似的,无处可寻。



左邻右舍即便是夫妻不睦、再如何争执,也从不会当真离家出走,但父母向来和睦、从未有过大小声,母亲没有理由离家出走。



虽然明君光顺帝治下,都城治安向来不错,但也不会无一恶徒。



父亲千方百计地寻找母亲,哥哥和绯燕也寻遍了母亲平日常去的地方。一天天下去,一家人越来越焦躁,可母亲却无论如何都遍寻不得。



绯燕太过思念母亲,屡屡跑去厨房,总觉得还能看到母亲一如往常,在专注地烹饪美味佳肴。灶台的火整整熄了五日,一家人已被绝望笼罩之时,绯燕发现了站在李府门口的母亲。哥哥和绯燕高兴地活蹦乱跳,可母亲却表情僵硬,簌簌落泪。



数日之后,背后真相才得以揭晓。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深夜,一道道雷光撕裂暗夜,哥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带着绯燕往双亲卧室走去,听到了母亲正在抽咽泣诉。



『你若实在不想说,切莫勉强自己。』



父亲柔声抚慰母亲。



『不……妾不想欺瞒老爷。妾要说出……真相』



这五日发生的种种,母亲都声泪俱下地一一吐露了出来。



其实,绯燕并不怎么理解母亲话里所言。绯燕所听到的,是母亲看戏回来的路上被人拐走、被宦官玷污。



「被拐走」一事尚且能懂,「被玷污」一事所指为何,她并不理解。



据说那宦官自己没动一根指头,却让手下奸污了母亲。这对于尚且七岁的绯燕而言,究竟是如何可怕、如何肮脏不堪的事,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恐怕,对于当时年仅十岁的哥哥也并不能理解完全。但是,他知道母亲的身体受此侮辱已是伤痕累累,一颗心也早已支离破碎,他能感受到母亲遭受的巨大痛楚。



『岂有此理!!明日我就上报官府!!那些无耻贼人必得处以极刑!!』



父亲大惊失色、怒发冲冠,激愤之下厉声大喝,母亲慌忙拼命阻拦。



『万万不可上报官府啊。那宦官,妾听闻那些手下唤他内监,且所住宅邸甚是气派,府中也配备许多佣人。若是有权有势的宦官,那抹去罪行易如反掌。』



若是弄巧成拙打草惊蛇,反而会给咱们家招致灾祸,母亲说到。



『且从言辞之间,妾知道那宦官还奸污过其他妇人。但妾从未听闻有哪起诉讼是告宦官奸污的。大家都敢怒不敢言。甚或是……均已被封口了也未可知。那宦官说了,若我敢去上报官府,我的女儿……绯燕也会遭此毒手。若果真如此,妾……』



母亲不禁潸然泪下。尽管父亲怒不可遏,但在母亲的苦苦哀求之下,只能强忍泪水放弃报官。——但是,哥哥却不愿就此罢休。



『伤害母亲的狗贼,我绝不容许他逍遥法外……!!』



哥哥将母亲所遭不幸诉诸官府,有司亲自听了诉状并承诺定将犯人缉拿归案。但次日,有司态度急转直下。



『许是你母亲自己跟人私通,为了掩盖不贞行径而故意撒谎吧。』



原来是那桩案件经过宦官之手。但哥哥并没有放弃,他决定直接找皇太子诉冤。于是,他被人残酷杀害,而凶手正是用他温柔抚摸黑猫的手杀死了哥哥。



「原来你是因此,变得怕猫。」



皇帝坐在绯燕身边,搂住她的肩膀,绯燕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止不住地颤抖。



「哥哥就这样被歹徒杀害了。虽然官府抓捕了人归案,但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我指证说那个男子并非真凶。」



但官吏却以有其他目击者,且此人也已供认不讳,就没有理会我的证词。



「经此一事,母亲嘱咐我千万不能再提起此事。」



那宦官已经开始派人监视李家。若有任何风吹草动,指不定会有更多人丧命。绯燕不能再出事了,所以必须三缄其口。绯燕闻言愤怒不已,哥哥都被杀了,还要再沉默下去吗?难道就这么弃哥哥不顾了吗?若如此,哥哥之死和街犬丧命有何分别?



『难道比起哥哥的性命来说,您为了自己的贞洁名声隐瞒所受耻辱更为重要吗?』



情急之下绯燕出言不慎,字字如刀割。母亲如鲠在喉,黯然神伤。正当她后悔之际,父亲掌掴了她。



『你母亲有何可耻之事需要隐瞒!可耻的是那个卑鄙宦官才对!』



平日是一向温柔持重的父亲一反常态,情绪甚为激烈。父亲的眼中怒火熊熊燃烧,绯燕毫不退却、狠狠回瞪着那双眼睛。



『既然无所可耻,就该堂堂正正地控诉冤情!父亲既然身居官位,就该向圣上——』



『……对不起,绯燕。一切都是母亲的错。』



母亲抱住了绯燕。母亲的身上一直有一股好闻的馨香。刚蒸好的包子、撒在炸鸡肉上的五香粉、鲜香的煮蟹、加入醋和胡椒的炖鲤鱼汤。



但是,那一日,围绕在母亲身上的却是浓浓的线香。



『就算母亲求你了,不要再提了好吗。若是你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母亲还怎么活啊。』



绯燕紧紧抱住母亲痛哭流涕。



绯燕很喜欢哥哥。有好吃的东西,哥哥总是会和绯燕分享,他教她识生僻字,陪她一块儿放风筝。她不愿相信,此生已无法再见到哥哥。



「……哥哥的事还未过半年,母亲也……离开了我们。」



邻居们开始在暗地里嚼舌根,说「李家夫人与外人私通」。



「是那个宦官播散的谣言。……他们也曾撞见过几次父亲与母亲的言辞相争。其实起因是母亲想要离缘,她觉得自己玷污了李家的名声……」



父亲自然是坚决不肯,毕竟他是这世上最信任母亲、最爱母亲的人。



「族中亲眷们也都劝他们离缘,父亲总是会勃然大怒、断然拒绝。我也不明白为何他们都要指责母亲,母亲没有做错任何事,被人拐走……遭此祸事……为何非得要把母亲赶出去呢……」



投河前日,母亲做了许多绯燕喜欢的小玩意儿。她神情开朗,绯燕也因此久违地露出了笑容。她很开心,仿佛日子又回到了过去。



「母亲她……用短刀割喉,然后投河自尽。她如此决绝,连一线生机都不愿留给自己。」



母亲给父亲和绯燕各写了一封遗书。给绯燕的遗书上,写着让绯燕早日忘却这些不愉快的事,重新安宁平稳地过日子,若是父亲再娶,要将继母视作亲生母亲一般尊重敬爱。



「父亲把母亲给他的遗书烧掉了,里面大概也是催他再娶的话吧……」



没有了哥哥和母亲的家里,安静地令人窒息。父亲变得沉默寡言,疾病缠身。绯燕拼命带父亲问诊就医,父亲的病状仍旧无所好转,反而不断恶化。



『是何时的事了……为父打过你,是为父不对,父亲向你道歉。』



卧病在床的父亲仔细地轻抚绯燕的脸庞。「一定很疼吧。」,这句话深深地刻在了绯燕心里。



『没有哦,不怪父亲。本来就是绯燕不对。』



由着性子将怒气撒在母亲身上,责备她、伤害她。如今想来,说不定那也是将母亲逼至投河自尽的原因之一。



『你没错。你母亲、你哥哥,他们都没错。一切……都是我无能。我无才无德……无权无势,才不能守护这个家、免遭那卑鄙宦官的毒手。』



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父亲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



次日,绯燕永远失去了父亲。



此后,绯燕搬入叔父府中开始了新的生活,但却从未有一刻忘却过那个全家的仇人。



那个侮辱母亲、杀害兄长的宦官。那个给绯燕一家带来灭顶之灾的卑鄙小人,至今仍苟活于人世。他所做的恶行仍未大白于天下,所犯的罪过仍未清偿,却仍然披着人皮像模像样地活着。



「往后的日子里,我的仇恨与日俱增,我每一天都比昨天更想让那个人遭到报应。我要让他知道我母亲所忍受的耻辱、哥哥遭受的痛苦、父亲尝到的辛酸,还有我体内快要焚烬四肢、深入骨髓的怨恨。我的脑海中已经无数次将那个人千刀万剐。无数次无数次,用尽一切手段,把那个从未谋面的宦官……」



仇人是身居高位的宦官。只能寄居叔父家的绯燕,连仇人的背影都窥探不得。



但是,机会终于来了。绯燕代替堂姐进宫了。



入宫时,绯燕下定决心,一定要为全家报仇。



「吴贵人为我调查到了十年前位居内监的宦官名册,其中半数已经去世。剩下的一般如今身在何处、所做何事,皆有可能。不过……最终,连仇人是生是死都不能确定。」



绯燕紧紧攥住襦衣的袖口。



「我本以为若能入宫便能找到仇人……如今我深感自己是如此天真可笑。能怀疑的宦官实在是太多了,完全不知从何入手。若是单凭我自己一人调查,到何年何月才能查出真相……」



「朕会帮你。」



皇帝将绯燕紧攥着袖口的手包裹在自己宽大的掌心里。



「朕会帮你揭发仇人的罪行,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若,臣妾的仇人,是高级宦官呢?若他并非是能轻易处置之人呢?」



「无论他品级如何,也不妨碍定罪。若是高级宦官,朕会先让他丢了头上那顶帽子。方法有很多。毕竟在宫里,谁都会树敌,谁都是如履薄冰。」



一旦失势,势必有人会翻出旧案、清点罪状。他的政敌定会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让他再无翻身之日,这都是朝堂上惯见的伎俩。



「可皇上本来与此事毫不相干,您真的要做到如此地步嘛?」



「你的兄长正是因为要与我诉冤才被灭口。凯国子民如此信任依赖朕,朕却未能施以援手。害死你兄长的,也有朕的一份。」



「怎么能怪皇上呢,皇上本就对此事毫不知情,不知者无罪啊……」



「不知者并非就无罪。说到底,朕是天子。」



——龙有德如天。<天子恩德,阔如苍穹,庇佑万民>



经书颂扬天子恩德,但这终究只是理想。毕竟天下之大,百姓之多,非皇帝一人之力可周全。



天之大,非龙德所及;龙德再广,亦有限耳。然,天子与希望同义。



「朕当年未能救下你的兄长和双亲,如今你可否再给朕一次机会,挽回朕作为天子的名誉?」



仿佛是不给绯燕任何拒绝的机会,皇帝以吻封住了绯燕的唇。



「你名义上是朕的妃嫔,实际上也为朕所宠幸。你的仇人,也就是朕的仇人。」



绯燕还想在说些什么,可只能无语凝噎,任泪水模糊视线。



「……我,好害怕。」



绯燕颤抖着抱紧了皇帝。



「臣妾期待着,如今的幸福……能永远地持续下去。」



圣宠非永久之物。碧丽的话又回响在耳畔。



「人寿有限,世无永恒。但,活着还可以约定永远。尽管这永远亦附有期限,并非真正的永恒,但这是朕能给你的最好。」



绯燕脸上的泪水在龙袍上留下了点点泪渍,那一瞬,她甚至想索性就这样死在这温柔的臂弯里。



「若你诞下皇子,朕就封你为皇后。」



「若臣妾生不了呢?」



「那你封你为皇贵妃,皇后之位可一直空着。这样一来,典礼、宴席之上,站在朕身旁的人就会是你。」



「皇上不该如此草率的承诺此事。毕竟后宫位份也事关朝政——」



若有大臣进谏,朕大可三言两语糊弄打发了他们。



「朕只想要立于身侧的人,是你——李绯燕。」



绯燕胸口滚烫,喉咙一紧,流着泪笑着看着皇帝。



「臣妾尚未有孕。皇上现在就决定后宫的未来,未免操之过急了些。」



「言之有理,你我应先尽了夫妻义务才行。」



皇帝抱着绯燕站了起来,就这样走出了凉亭。



「那、那个……皇上要去哪里?」



皇帝并未回答,而是目光流转,眼波荡漾,脸上浮现出闺中才有的淫淫艳笑,使绯燕不禁心跳加速。今夜看来是要在惠兆王府歇息一宿了……眼下才刚过晌午呢。



「……今日还是应稍稍克制些吧,毕竟此处并非后宫,彤史也不在。」



「无妨,绯燕。彤史今日亦随驾前来。」



「……这,这样啊。咱们是不是还没欣赏惠兆王殿下所藏书画呢,听说都是稀世珍品呢,观其可赏心悦目。」



「再杰出的书画,于朕而言,都不及你美妙裸体的万分之一。」



皇上柔情蜜意、喃喃低语,温柔的气息喷在绯燕脸颊上,不禁泛红发痒,全无半点抵抗的气力。



在有力可靠的臂膀中,绯燕显得十分小鸟依人。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亦不知作何回答。只是,内心深处甜蜜翻涌——令人痛苦而沉醉。



(……对不起,碧丽)



罪恶感像只利爪在心上挠个不停。



(我不会……把皇上让给你)



我想要独占他,谁都不让。皇上、圣宠,还有这个地方,我死都不想放手。虽然她知道,自己这个巨大的愿望,会给后宫三千佳丽,带去怎样的……不幸。



在去文苍阁的路上,绯燕看见了四欲。今日午后四欲告了假,本以为他回自己的宅邸休息去了,但看他去的方向却是后宫出口的反方向。



「怕不是去见他什么相好的女官了吧。」



侍奉绯燕的朱虹华立语气甚有些刻薄。



「看来,朱虹你很不喜欢四欲啊。」



「奴婢跟他不对付。此人好色、嗜酒、有恶癖、品行差,还贪污过钱财。除了那张脸以外,根本一无是处。」



虽然朱虹劈里啪啦狠狠说了一通,但其实大多也都不是无凭无据的。



(六年前那件事,四欲真的是清白的吗)



绯燕很好奇四欲到底要去哪里,便悄悄跟在他后面。



(从记录上看,四欲原本是个孤儿。)



二十多年前,都城周边爆发了一场凶猛异常的瘟疫。大街上满是失去亲人的孩子,各地收容流离失所的老人孤儿的收容所,没多久就满员了。



四欲五岁到七岁期间都在收容所生活,不知为何他逃离了收容所,过上了风餐露宿的流浪生活。某一天,他看到了招募宦官的告示,立志要大富大贵,便应征入宫,结束了流浪的日子。当时,他十岁。



他凭志愿入了内书堂,参席修学。到十五岁时,他走上了立身出世的道路。



四欲天生俊美,能说会道,又是内书堂出身、收入可观的上级宦官。即便他自己不主动招蜂引蝶,莺莺燕燕自然也会蜂拥而上。四欲不必费吹灰之力就能结交相好的宫女。



……如此说来,若是高级宦官的话,岂不是大多数美女,只要想要,就能随心所欲地得到。



那十年前,伤害母亲的内监宦官,想必身边也不缺美女,却仍要用暴力得到母亲。看来总是有生来就性癖扭曲的人吧。



「他像是要去玉梅观。白天就和女道士私会,真恶心。」



四欲走到了十字路口,看着像是要往左边拐去,那是玉梅观的方向。



「因内监此人啊,传言说他在宫中相好甚多呢。敬事房有、宫正司有、尚宫局有尚仪局也有!总有那么些女孩昏了头,就是喜欢他这种人。但是,您可千万不要误会,可不是所有的宦官都跟因内监那色鬼一个样儿似的。像我的丈夫——誉怀大人就是非常老实的人,一点都不轻浮。当然了,像他这样优秀的官人,怎么可能不受欢迎呢,很多宫女也是把他当成了下手的目标呢。可是啊,他就是对我一门心思——」



「所以你们真是跟踪我来了。」



两个人小跑着想跟上四欲,正打算往左拐,就被一直等在那的四欲发现了。四欲盯着两人说到。



「什么嘛,竟然被你发现了。」



「你们也太招摇了。李婉仪走路的声音这么奇怪,舍氏又一只唧唧呱呱念叨个不停。」



「我们不是想来打扰你幽会的,只是觉得有趣,便了跟上来。」



绯燕笑着解释到,四欲被这两个大麻烦惹得长叹了口气。



「我的确是来这跟人会面的,但不是和美人儿。我和石鼠约好在玉梅观见面。」



「诶……。你和旅司正,在这里……?」



「这是什么表情,不要想歪了行吗。石鼠要祭拜供奉亡妻,我陪他来。」



「诶诶!?旅司正也有过妻子吗?他吗?」



「没想到吧?他这人啊,不像是会抱着女人,倒像是连神仙像都能抱着安睡的人。」



「他平日里总是一副讨厌女人的样子,竟然还成过亲,真是吓人一跳。但是,他妻子去世了啊。啊,难不成,他夫人去世……是因为他将刑具用到了他自己的房闱之中」



朱虹脸色铁青地猜到,「根本没这回事」四欲明确否定了她。



「他对待妻子就像捧在掌心的珍宝一样。可惜两人只做了两年夫妻。自六年前他妻子亡故以来,他一年不落地祭祀供奉。而且还不在市井道观,特意在玉梅观立了牌位,因为听说玉梅观有慈诚皇后的庇佑。」



侍奉太祖的慈诚皇后是慈祥善良的女子。她六十载的一生都投入到慈善之中,帮助了众多女子,薨逝之后各地的女子都将其奉为圣母拜祭。



「看来你和旅司正交情不浅呢,他拜祭妻子你也陪着。」



「毕竟在内书堂那会我们是同期的学友。结业后也是种种孽缘吧。尤其是迷氏……就是他妻子的死,我也有责任,陪他拜祭也算是替我自己赎罪吧……」



「是你杀了旅司正的妻子吗?」



因为对他有诸多怀疑猜测,因此问话的语气仿佛质问一般。



「可以这么说吧,与我杀无异。」



四欲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苦涩,他垂下头去,视线于足际徘徊。



「李婉仪娘娘」



走进玉梅观内院,旅司正站在满树白花盛开的樱花树旁,他对绯燕郑重行礼。



「我从四欲那儿听说了你过去的一些事。请务必允许我也为迷夫人的冥福祷祝。」



「卑职惶恐。」



旅司正垂头低伏,他神情肃穆庄严,一位宛若身经百战的名将。



大殿坛炉焚香,烟雾缭绕,女道士们开始诵经吟唱。祭坛上供奉着当季食物,灯烛燃起,十分明亮。绯燕跪于蒲团之上,虔诚合掌,倾听经文。



(迷夫人的仇人……或许与我的仇人同为一人。)



据四欲所言,迷氏是被夫家放逐,又被娘家驱赶的女子。



被休的理由是迷氏不贞。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迷氏和母亲一样,曾被人强行掳走,惨遭祸事。在此数日之后,迷氏被放回家中,将其中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丈夫。丈夫当即大发雷霆,可却不是对着侮辱妻子的狗宦官……而是对迷氏。



『你脏了!!为何不立刻自裁!?』



无论哪朝哪代,宦官都被视作<阉人>而备受鄙夷蔑视。自古有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宦官无后,是犯了不孝之大罪。即便同为被奸污,比起被寻常男子,被宦官奸污更令人嫌恶。正因此,宦官的妻妾也同样为世人所不齿。



被休的迷氏回到娘家后又被娘家赶了出来,因为被宦官玷污同样脏了自家名声。她无处可去,只好栖身道观,却又被道观里宦官的宠娈还有女道士们欺辱。绝望之下,迷氏只得投河自尽,正巧被偶然路过的旅石鼠所救,否则她就真得丧命当下。



两人邂逅于十年前。当时旅石鼠十八岁,迷氏二十八岁。



「迷氏起初以为我是武官。」



旅司正一边将纸钱放入龙凤纹饰香炉中焚烧,一边缓缓开口说道。



纸钱又称冥币,是用纸做成金子的形状,在供奉使焚烧以抵达冥府。这是供奉的习俗,以祈求逝者能在黄泉世界生活富足。



「因为她无处可去,我便将她当作下人收留在宅子里。迷氏是个勤快人,她从早到晚都在干活。我跟她说不必那样辛苦……」



她却笑着说忙点好,忙了就不会想起那些肮脏事了。



宫正司的宦官公务繁忙,即便宅邸气派,也不大能归家。但也正因如此,偶尔回去时,迷氏的笑容很能温暖抚慰石鼠疲惫的心。



「我开始意识到,我开始为了见到她而特意回到宅邸里去了,还会特意带些她喜欢的花、小点心、手作的特产……。真是可笑呢,明明是宦官,竟还有未斩断的男女私情……」



旅石鼠本姓为虑。虑家本为仅次于吴家的武将之家,十八年前,有虑姓官吏犯下谋杀皇族的谋逆大罪,虑氏一族便被株连九族了。



当时正值光顺帝治下,光顺帝为政宽仁,因此开恩,给族中幼子和妇女免了死刑,或流放或行宫刑。石鼠请受宫刑,便沦为了<阉人>。



他与因四欲和背钝虚三人在内书堂一起同席修学,刻苦勤奋,十五岁时以首席的成绩结业,被分配到宫正司。遇见迷氏的十八岁那年,他已经坐上了司正的位置。



「某日,我回到家,见迷氏脸色铁青。」



『……大人您,是宦官吗?』



「许是因先前被拐之事总是心有余悸,因此迷氏从未出过宅邸半步,今日似乎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出门采买的,却在外头听说了我是宦官的事……」



『您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呢?』



「虽然我意识到迷氏一直误以为我是武官,但我并未纠正。因为她害怕宦官,我不想让她回忆起不堪的过去。」



迷氏跑出门去。那日雨雪交加,石鼠拼了命地追她,在街上到处乱跑。旅司正说,这是他头一回,感受到如此剧烈的恐惧,那种因恐惧而全身上下、由内而外的冰冷。



「就连受宫刑时,我都未曾如此恐惧,反倒因免受死刑而感到庆幸。……但是,那一日我却全无生还之感,满心都恐惧着迷氏是否会自杀……」



在如无头苍蝇般的四处奔走之下,他终于在初次见面的湖畔发现了迷氏。



『我……实在是太害怕你了。因为你是,宦官。』



迷氏泪湿眼眶,盯着冰冻的湖面说到。



『但是,我却……并不讨厌你。可你明明是,宦官。』



石鼠把迷氏重带回府邸。二人之间的关系反而稍稍更进一步了,距离也稍有缩短。



「那会我的上司很爱多管闲事,总是很热衷于给单身的部下牵线搭桥。他也一直催促我赶紧找个女官成亲,实在是很让人头疼。」



我向迷氏抱怨此事时,她竟说不如自己来做我的妻子。



『若是大人不嫌弃我……伤痕累累』



但石鼠并不能轻率决定。他不能同寻常人家的丈夫一般爱护她,也不能生儿育女。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她成为被世人轻贱的<宦官之妻>。



「我派人探访了一些迷氏合适的再嫁对象,也找到了几位不在乎她过去的男子,我便让迷氏自己选。……但她,谁都没选。」



『您,是嫌我是个累赘吗?』



迷氏觉得自己是个受过耻辱、人老珠黄的女子,她以为石鼠不愿娶她。



「她可是说得轻巧,却并不知道我背后为她下的功夫。」



石鼠对迷氏的爱意与日俱增,他想触摸她,想拥抱她,但却不想惊扰她、让她害怕。石鼠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真正的男人。若是没有受宫刑,就可以无所顾忌地触碰她,将她拥入怀中……



他开始失眠,迷氏就在同一屋檐下,他内心躁动,生怕自己把持不住犯了错。



石鼠将自己的卧室从门外上了锁,严令下人天不亮不许打开。他不相信自己,他害怕自己会伤害迷氏。但是,终于有一日,夜深之后,门锁竟还是打开了。开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迷氏。



『我……喜欢您。即便您是宦官……即便您,厌恶我。』



她走进石鼠的卧室,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我将自己房门上锁,她却以为我是以此来拒绝她,但其实我正是为了守护她……」



彼此表露心迹之后,二人终于成了夫妻。这是他们相遇之后二年的事了。



「他们当年浓情蜜意那个劲儿,实在叫人吃惊。还总是要在我面请恩恩爱爱,寒碜人。」



「我可不是故意如此。只是我一看见她,眼里就再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了。」



旅司正继续往香炉里投纸钱。



「本以为这对夫妻往后幸福的日子长着呢……却不曾想,迷夫人染上疾病。」



绯燕也帮着烧纸钱。香炉中,火焰摇曳,像是欲言又止。



「……都怪我。公务缠身,没能照顾好她。」



大抵是冬日酷寒所致。她生来体虚,遭此不幸后,更是遍体鳞伤,她却对忙的不着家的丈夫隐瞒了病情。



——不想让勤勉工作的你再为我分心。



迷夫人让侍女代笔写下的遗书里,字字句句都是对丈夫的关心。



「你只是恪尽职守而已。……都怪我。若不是我做出瓜田李下之举,惹上杀女官的官司……也不会让你疲于查案。」



六年前,5名女官接连遭到残杀。被目击到频繁现身凶杀现场的四欲自然先有嫌疑,于是被宫正司逮捕。旅司正为了证明四欲无罪四处奔走、劳心劳力。



「旅司正竟如此坚信四欲的清白。」



「卑职对他的为人再清楚不过了,他绝不会是对女子动手的人。反倒是见过他好几次因花心被人殴打的场面呢。而且,此案我是有真凭实据的。因为每具尸体的衣物上都有一种脂粉,而这脂粉并非死者所有。」



「脂粉……?那真凶会不会是女子?」



「正是先帝的妃嫔,四欲先前服侍的冲昭容。」



遇害的五名女官全是怀有身孕的女子。冲昭容因自己一直未能怀上龙嗣而积怨日重,不惜杀害孕中女官来排忧泄愤。



「我们夫妇俩时常有书信来往,迷氏即便是卧病在床也坚持寄信给我。看信中的样子,她很是精神,我也很放心。正好其他的案件也堆积如山,我实在无法抽身离开后宫……。尽管我也知道如今后悔为时已晚,但还是不免恨自己,要是当时再多关心她一点就好了,至少回去看看她也是好的……」



宦官娶妻之后,变得爱妻顾家之人亦不在少数。正因为身为<阉人>时常遭人冷眼、倍感孤独,因此对待愿意接受自己的妻子反而比常人用情更深。



(……宦官之中也是有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呢。)



尽管绯燕平日有意收敛、尽量不将对宦官的憎恶之心外形于色。但说起宦官,总是最先想起母亲的仇人。然而,听了旅司正与迷夫人之事后,她也开始觉得不应该如此以偏概全、对所有的宦官都提防嫌恶。正如世间既有狠毒无情的男子、亦有多情善良之人,同样地,宦官之中既然有恶人,自然也有会善良之人。



「对了,我说舍氏。你怎么一直吵个不停。」



「因为……人家,就是听不得这种事嘛……!」



朱虹一直哇哇哇哇地哭泣不止。旅司正说到「我开始意识到,我会为了见到她而特意回去……」那时开始,她便一直哭个不停。



「多么感人肺腑的故事啊!旅司正是真心爱着迷夫人啊……!是我先前有眼无珠,竟把你当成只会醉心于严刑拷问的内心空虚之人,实在是对不住啊!」



「……倒也不必为此道歉。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心里空虚。迷氏不在以后,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每日早晨,当我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而为此沮丧失落不已。」



「喂舍氏,都怪你啊,又勾起石鼠的伤感思绪。」



「我又不是故意的……!这可如何是好,李婉仪娘娘,请你给旅司正打打气吧。」



朱虹哭着请求道,绯燕则一言不发地看着在添纸钱的旅司正。



痛失所爱之人,他人又能如何安慰呢,这绝非三言两语即可治愈的伤痛。于是绯燕只是默默地焚烧纸钱,仰望天空。



「今夜似乎会下雨。」



据说祭日所下之雨正是逝者所留之泪。许是为生者仍未忘却自己而感动落泪,抑或是无法与心爱之人再度相见而悲泣。



「旅司正,背少监——背钝虚如今情形如何?」



出玉梅观前,绯燕忽地想起来折贵人一事中,被判去直殿监的宦官。尽管逃过一死,但想必日子也是很艰难吧。



「说出来怕有辱尊听……钝虚被赐毒了。」



「难不成……他死了?」



「倒并未危及生命,只不过,喉咙被毒灼烧已无法开口说话,双手也颤抖无法自控,再难提笔……已无法再与人交流。」



「……真可怜。不过如此处置也算是罚当其罪吧?」



「说到底不过是下级宦官的案子,所谓<罚当其罪>的话,不过也就是抽上个十鞭子,若是当作正经犯人处置,钝虚怕是更要遭罪。」



即便知道了犯人,也免不了惩罚,下级宦官的命,竟如此之贱。



「在直殿监,这种事司空见惯。那些一辈子都与没机会出人头地的下级宦官只会忧愤郁结、整日怨天尤人。被发配至直殿监,反而正好是他们的出口。」



「……都怪我。都是我为了不让钝虚自尽,向皇上求情,才害得他……」



背钝虚如今生不如死,正是拜绯燕的<慈悲>所赐。



「在后宫,活着就是最大的幸事。」



旅司现在也抬头望着这阴沉沉的天空。



「娘娘切莫自责。钝虚好歹还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即便希望如沙子般微小,对于<阉人>来说也足够支撑我们活下去了。」



「与你母亲相似的案件共有5起,均被记录在册。」



在惠兆王府的一个房间内,游宵给绯燕看了案册,上面有案件的调查记录。



「五起案件均为妇人在街上遇劫,被宦官侮辱数日后又放回家中。做此调查报告的老官吏为官刚正,是名清官。尽管上司命他停止调查,他仍在暗中进行。」



「……记录中有五桩案件呢。」



「这还只是老官吏留下的非正式调查的结果。想来他的上司曾命令销毁调查报告,若是那些奉命被销毁的报告仍有留存的话,实际上发生的案件数应该远多于此。」



且应该并非所有遇此祸事的妇人及其亲族都曾去上报官府。



「最新的一起发生在六年前,据老官吏所记,自那以后便没有同样的案件上报了。」



老官吏会定期去都城周遭调查是否有类似的案件诉讼。



「六年前凶手停止恶行了吗……?」



「也有可能他已经死了。或许因别的罪行被流放,或入狱,或是卧病不起,皆有可能。」



绯燕取出宦官名簿,其中仅是于六年前离世之人就不在少数。



「至少得先确定犯人是否还活着,是否还在后宫……」



「能查。」



游宵飞速翻阅案册。



「我们可以以被害者的口吻写下匿名状,控诉犯人罪行,在后宫传播。凶手对其所犯恶行必定印象深刻、难以忘却。若是他仍在后宫,必有动作。」



犯人曾巧妙地掩盖恶行,这说明他很懂得明哲保身。若是他仍在后宫,那为了隐瞒自己阴暗的过去,势必会有所行动。



「首先我们需要根据调查书中的其中一桩案件写好匿名状。若对方没有反应,便根据另一桩再写一封……」



「如果要写匿名状,那就写臣妾母亲这起吧。」



绯燕毅然决然地看着游宵。



「其他的受害者及其家族并不想家丑被无故宣扬吧。」



「可是……这样一来,你母亲的事就会人尽皆知了。」



「正是为了能够逼出凶手。而且既是匿名,就不会有人知道被害者是我母亲。」



「即便除凶手之外,其他人不会意识到是你母亲……可再揭伤疤,朕担心你会痛苦。」



毕竟这是让绯燕家破人亡的祸根。这文书一旦写下,宫中众人都能看到,绯燕又要承受剜心之痛了。



「臣妾不会的,只要这么做能帮母亲报仇……」



「绯燕。」



游宵抱住她的肩膀,怜惜地呼唤她的名字。



「朕不许你在我面前还要强忍泪水。」



垂下的睫毛轻颤不止,她忍不住垂眸低泣,仿若梨花带雨。



「……请皇上,莫要宠溺臣妾。」



绯燕深深低下头去,仿佛却是在央求皇帝的宠溺。



「若是没了皇上,臣妾快不知如何活下去了。」



「那可正中朕的下怀了。朕要俘虏你的全部,朕要让你再也无法离开朕的身边。」



李绯燕以为是自己的神秘让皇上动心,其实她只对了一半。她的魅力不仅仅在于那神秘的气质。



是她的脆弱让游宵着迷。绯燕聪慧、高雅、刚强,可如今这一切的美好都可能因为她凄惨的身世而不堪一击。正因为如此,游宵才无时无刻不想紧紧抱她在怀中,想要守护她远离所有的威胁与伤害,想要一直宠溺她,不论白昼或是黑夜。



(真正被困住的人……恐怕是我吧)



若是以前的游宵,怕是不会做出为他人复仇的冒险之举的。



『自己要靠自己来守护。若要奢求朕的守护,还是趁早断了这念头。』



初次由她侍寝的夜晚,游宵曾如此放言,那时的她对他而言,不过是后宫众多女子中的一个而已。



然而,如今的他却不明白为何没有早日发现她。她是那样脆弱、那样惹人怜爱、那样叫人魂牵梦绕、无法逃脱。



「夜已深,回卧室吧。」



「不行的,今日可是五月十六。」



五月十六是夫妻分寝之日,若是破戒同榻,则会早死。



「能在你的温暖中死去,倒也不错。」



「这怎么可以,皇上万寿无疆,定要比臣妾长寿才行。」



绯燕眼含泪水,抬头看着游宵。



「臣妾,才想在皇上怀里死去,皇上可千万不能比臣妾先去。」



「狡猾的小妖精。朕也想被你的怀中死去啊。」



游宵笑言,绯燕却神情不安、眉头紧皱。



「只留我一人……这种事,臣妾已经不想再经受。所以……」



绯燕接连遭遇兄长、母亲和父亲的离去,如此摧心剖肝之痛,在绯燕心中留下的伤痕,也许永远鲜活如昨。



「朕知道了。朕绝不会先你而去。他日你弥留之际,朕定会将你抱在怀中。」



尽管游宵不愿去想她离开的那一日,但他想实现她的愿望。



「多谢陛下。臣妾真的很开心。」



「这种时候可不是该说『开心』的时候,你应该说『你,爱朕』。」



「……臣妾,不想说。」



「为何?难道,你不爱朕?」



绯燕迟疑着摇了摇头。



「……臣妾害怕。爱字若是说出了口,那失宠之日,臣妾会难以承受。」



只要在后宫一日,她眼中的恐惧也许就不会有散尽的一天。尽管游宵心中被痛苦的回忆所折磨,却无法承诺会放弃整个后宫。后宫是皇帝在御座之上操纵前朝政事的砝码,不可或缺。真是可恨。若是他并未登上皇位,只是一位皇子,甚或只是一介庶民,那她就可以成为自己此生唯一的妻子。



「好吧,不说也无妨。若是不说,那当你感到对朕的爱意时,就用指尖碰碰朕的嘴唇吧。」



「这样吗……?」



柔媚的指尖轻触嘴唇,触碰之间所传递的温暖充斥着爱意。一瞬间,游宵恨不得抛弃所有,除了绯燕之外的,所有。



「……皇上,今夜,不行哦……」



游宵用野蛮而贪婪地吻封住了她犹在抵抗的唇。



(必须尽快——将犯人揪出来彻底处置才行)



绯燕的仇人,亦让游宵倍感憎恶。因为那家伙如今,依旧缠绕且牵动着她的心。



「李婉仪娘娘,您要不要看看这个?」



在工坊工作时,朱虹将一张印刷纸呈给绯燕,正是先前说的匿名状。



其上写的,正是十年前,某位高级宦官将看戏归去的夫人劫走,连续奸污数日之事。该宦官为了隐藏自己的罪行,对官府施压、将官吏封口、对欲向皇太子直诉冤情的夫人之子痛下杀手。不仅如此,他还故意造谣「夫人是为了掩盖自己私通不贞而假意说自己是被人强迫所致」,彻底毁了夫人清誉,将其逼得投河自尽、命丧黄泉。



文中被害者姓名及具体地点均被隐去,事件过程所有细节却被详细描述。



「实在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仅是玷污女子一条便已是卑鄙下流令人作呕,竟还杀了人家儿子、散播谣言污人清誉。像这样的人渣就该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义愤之下,朱虹不禁怒目横眉。



「别当真了,舍氏。不过是宫里惯有的诽谤中伤罢了。」



另一边,四欲却冷眼扫了眼匿名状,浑不在意。绯燕不禁歪头相视。



「惯有的……?」



「是啊,这种流言蜚语在宫里简直是家常便饭。总有人热衷于做这种事。我也曾被造过谣啊,什么与妃嫔私通啦,偷吃先帝御膳啦。」



「真的只是流言吗?」



「流言如此,但我从未对妃嫔出手,别说妃嫔了,我连宫女都绝不会染指的。毕竟我也在后宫呆了这么多年了,很清楚私通之罪有多严重。」



即便好女色,也必须遵守最低限度的规则。



「那对先帝御膳不干不净之事是真的吧?这事我们都知道,因内监。先帝驾幸冲昭容宫殿时,你从御膳里偷掰了两条蟹腿吧。」



「不是我偷的,那是先帝赐给我的。」



「反正你肯定也是直勾勾地盯着那蟹腿看了吧。啊啊,真是卑鄙呢。」



「啊我可不想跟对丈夫纠缠不休、恬不知耻地求人家娶她的女人费口舌。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啊——这样一直缠着人家男子。那时候的你如此拼命,真是叫人心疼呢。」



「那谁叫誉怀,原是个那般无情的男子。但如今他对我可痴心了。就说我不擅长做饭,但誉怀总会说我做的饭『看着不怎么样,但吃起来还是不错的』,然后吃个精光。嘿嘿,偶尔我若是给他做顿饭——」



「我看你这恩爱得秀上一辈子了。对了娘娘,差不多该梳妆打扮了。」



四欲急急地催绯燕从工坊出来。今夜要与皇上一起捕萤火虫的。



「我想戴皇上赠的萤石首饰。」



「妙啊!那可以配琥珀耳饰。口红的话就用那个能在夜晚中也亮红显眼的颜色吧。」



「穿那套莲花纹饰的衣裙吧。皇上不是说过嘛,他可喜欢脱莲花样式的衣服。」



怪不得,我似乎总是穿戴莲花纹饰的衣服。



「就像把莲花花瓣一片片剥下来一样,可有趣了。」



「嘻嘻嘻,如此一来内衣也得穿莲纹的才行,毕竟罗袜上也有莲花刺绣呢。」



「别了吧。若是这全套穿上身,我岂不成了那花托了。」



莲美虽美,可花芯却是如蜂巢般的花托。说实话,并不美丽。



「皇上说了,将花瓣全部剥下之后所展现的才是花之本身。」



四欲含蓄一笑。朱虹也意味深长地笑了。



「皇上,您别老对着四欲灌些奇奇怪怪的话。」



在莲池旁摆了小宴,宴席上绯燕嗔怪了皇帝。



「什么喜欢脱莲花样式的衣服,花瓣脱尽所现即为花之本体之类的……」



「这些话哪里奇怪了?朕不过是把平日心中所想说出来了而已。」



于平日不同的是,这回是皇帝仰望着绯燕。……因为他的头正枕在绯燕腿上。



「……您这是什么姿势。这样一来,可就看不到萤火虫了哦。」



「无所谓。朕现在所看的可是比萤火虫还要美丽的尤物。」



皇上真是讨厌。感受到皇帝的重量后,绯燕腾的一下脸就红了。



「你们,都退下吧。朕要在李婉仪膝上躺一会。」



刀太监等皇帝手下的宦官女官和四欲等李婉仪身边的下人奉旨退席。



「彤史也退下。朕想同爱妃二人独处一会。」



「皇上,奴婢无心抗旨。但奴婢无论何都需要记录每次侍寝。」



一个相貌丰盈的女官如此回话。她是在敬事房当差的一名彤史。



「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如此夜空下,朕会对李婉仪做什么吗?」



「毕竟圣上对李婉仪娘娘恩宠有加、非寻常娘娘可比。这,亦不是全无可能,奴婢不敢大意。」



彤史轻轻笑了起来。皇帝听罢亦展颜开怀,将绯燕的手覆于掌心。



「朕不会在此处对爱妃做什么的。朕可不想让这月光侵犯朕心爱的妃子如此柔软的肌肤。」



彤史依言退下,周围重回宁静。



「匿名状一事,骏奇极为恼火。」



皇帝轻声说道。事关绯燕的复仇大计,商谈时必须将一干人等尽数支走。不仅是宦官和女官,彤史亦然。毕竟彤史之中,多为宦官之妻。



「他对朕进言,应当追究并严惩匿名状的始作俑者。看他的样子,极为不快呢。」



「这就稀奇了。刀太监竟会如此激动。」



刀太监素日冷静沉着,喜怒向来不形于色。



「骏奇十分不喜匿名状之类,因为以前,正是因为匿名状使得他一个弟子丢了性命。」



高级宦官会收中级宦官和下级宦官作弟子。刀太监亦是门下弟子众多,其中一人被匿名状控诉与某侍妾私通。这完全是无稽之谈,是曾被他抛弃的宫女泄愤之举。然而,在真相大白之前,那位弟子竟自尽身亡了。因为若是真被冠上私通罪名,会殃及亲族,他便先行自尽了。



「豹太监倒是浑不在意,毕竟本就是个磊落大方、不拘小节之人。」



「那历太监如何?」



「他以为左不过又是桩恶作剧,也没当回事。」



其他可疑的宦官反应也都大同小异。



「仇人……会有行动的吧。」



「会的。若他还在后宫,必定会。」



事实证明,皇上说的是对的。次日,司礼监负责印刷匿名状的工匠遭遇了袭击。



「应该是要将工匠带走询问背后雇主的姓名。」



皇上照例将闲杂人等屏退后,如此说道。



宫中负责印刷事宜的机构名为司礼监,亦是宦官当值之所。尽管出版典籍亦可在其他机构进行,但仍可以从纸质及字体特征判断匿名状出自哪个机构。



当然,皇帝预料到了仇人会来寻找匿名状的出处,已经预先在那安排好了后宫警吏。



「凶手即刻被逮捕,押解去宫正司审问。旅司正审讯向来严酷,很快便让其开口了。」



然而这次,皇帝却失算了。



司礼监工匠遇袭次日,就传来了袭击他的凶手在审讯中死亡的消息。



「凶手是被毒死的吗?还是自杀?」



惠兆王府内院,金灿如雨的黄花藤下,两人相对而谈。



「不会,凶手身上的毒药在审问前就被搜出扣下了。」



「那,难道是外部的人下毒?但闲杂人等不可能潜入宫正司的牢狱。」



宫正司的牢狱管理甚为严格,各牢房也使用特殊门锁。



「外部的人不太会。所以反言之,内部则不无可能。」



宫正司内部有人下毒,看来绯燕的仇人在后宫警吏中任职。



「如此一来就清楚了,你的仇人在后宫,而且,位高权重。」



后宫警吏管理牢狱,但也职级甚高。他们都是宦官之中难得的清廉之人,不可因贿赂以权谋私。但,也会有因宦官间的人情关系徇私之事。



辖领宫正司的是正途——即内书堂出身的上级宦官。能让后宫警吏做手脚的,必定是内书堂出身之人。换言之,绯燕的仇人,无疑位列正途。



「绯燕!?你怎么了!?」



绯燕突然瘫软倒下,皇帝急忙蹲身抱住她。



在天子温暖的臂弯中,绯燕颤抖不已。



侮辱母亲的宦官就在后宫,而且还身居宫正司上级宦官之位。遇见的正途数不胜数。说不定,那人也是其中的一个。说不定,自己还以笑脸问候,而那仇人也披着人皮,对绯燕笑脸相迎。



一股强烈的恶寒袭来。五脏六腑仿佛被紧紧勒住,数次几欲呕吐。



「我,为何没有注意到呢……?此贼害母亲……受苦……为了封口杀害兄长,就连父亲……也被从我身边夺走……!!明明是害我家破人亡、叫我恨之入骨的仇人,为什么我不能一眼认出!?本就是为了复仇入宫的不是吗!明明见过不少的正途,为何就是没能注意到呢……!?迄今为止,我到底都看到了什么啊……!?」



怒火以燎原之势在体内蔓延,呼吸梗阻宛若肺腑被撕碎一般。



「那贼子想必最善于假面示人、惺惺作态,难以辨认,也是在做难免。」



皇帝像是在哄一个可爱的孩子一般,轻轻抚摸着绯燕的背。



在温柔的抚慰下,绯燕的身体也渐渐停止抖动,回复了平静。



「重新再看这些卷宗,受害人都有共同之处。」



他是指那官吏私自记录的五桩案件。遇害的女子,都是人妻,且都有一个十岁的儿子。



「这点朕也注意到了。再加上你母亲的案子,共有六件。这绝非偶然。」



为何不对未婚女子下手,而转对人妻下手呢。而且为何尽是有十岁儿子的夫人。



也许这些疑点正是揭露仇人身份的要点所在。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呢。」



绯燕刚要起身,顿觉头晕目眩。



「臣妾似乎是染了风寒,头很疼……」



「那朕唤太医来给你瞧瞧。正好这会子冲太医要给大伯母来送药。」



冲太医曾是荣太后的主治女医师·林太医的得意门生。林太医已辞去宫中官职,如今在道观教女道士们医术,冲太医则是宫里唯一的女医。



「你的身子属于朕,朕可得仔细着。」



「真不公平。皇上的龙体,明明不属于臣妾……」



绯燕怨嗔道。皇帝温柔地垂下眼眸俯视她。



「天子之躯当属万民所有。即便是宠妃,也不可独占。」



清风拂过,满目金雨仿佛害羞地你推我挤、簌簌作响。



「但是,寄居此身的这颗心,却专属于你。」



皇帝的鬓边耳语充满爱意,绯燕不禁心潮澎湃、热血翻涌,她用指尖轻轻碰了下皇帝的唇。



内心深处的想法不通过语言来传达给他。那份依恋之心,无论之前如何压抑躲避,一旦发芽,便一发不可收拾,侵蚀身心。



「不要用如此可爱的表情盯着朕,绯燕。」



唇齿交缠之间,皇帝如此呻吟低语。



「在太医看诊前,朕已经快按捺不住要得到你了。」



——他也品尝到了吗,这段爱恋,酸涩又甘美的味道。



「这里……不行。毕竟人来人往的。」



绯燕如此说着,却霞飞双颊,仿佛说的是想要与皇上在一起一般。



「那我们去无人之处。」



「……但是,彤史不在。」



「不在正好。偶尔,朕也想独占你红雨般淅沥娇美的喊声。」



皇帝轻咬绯燕耳垂,一阵酥麻传来,如挠痒痒一般,她紧紧握住龙袍衣袖。



「彤史不在……皇上的声音,也为臣妾独有了呢。」



其实她想要占据他的全部。不只是心,他的唇、他的腕、他的指尖、他的体温……她不想让任何其他人触碰他。但是,这不可能,所以她想要沉溺在短暂而甜美的梦境中。



「李婉仪娘娘,又有奇怪的文书出现了。」



绯燕正点唇上朱红时,朱虹闯入了化妆室。



「『你是六年前』?怎么看不懂呢。」



绯燕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将文书上的内容读了出来。



「也没写成文章,叫人摸不着头脑。」



皱眉细看怪文书的朱虹,突然神采奕奕,面若花靥。



「虽说没什么关系,但六年前,正好是誉怀娶我进门那年呢。」



「这样啊。好像是朱虹求婚的呢。」



「其实啊,那是我,第七十七此求婚了。」



「你真的很努力呢。」



「每次见到他我都会向他求婚!我实在是太喜欢誉怀了,非他不可。」



「为何要拒绝呢?若是被你求婚,论谁都会欣然答应吧。」



虽然女官都颇有姿色,但朱虹活泼可爱,表情也生动有趣,很有魅力。



「誉怀他不喜欢女子。虽然其他女官也会趁空找他搭话,但全都失败的粉身碎骨。嘿嘿,他可是座难攻的城池,可却被我攻陷了。」



「你们夫妻感情明明这么好,为何在后宫中却不是这般恩爱模样呢。」



即便在后宫中见到丈夫,朱虹自己也会努力不改变态度。



「誉怀是个脸皮薄的人。若是背后宫中的人瞧见他会慌乱,因此只有在宫外我们才会如胶似漆。虽然我自己是很想每次见到,两个人都能腻歪一下。但是,一旦出宫,誉怀就会握住我的手。他可喜欢我的手了,说我的指甲是桃花色的,煞是可爱。」



正当朱虹说着她的爱情故事时,皇上命人送来了点心。



「哇,瞧着不错呢!让我去备些茶来。」



朱虹从屋里出去后,绯燕拿起其中一个糕点,分半切开后,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来。是皇帝的信。上面记录的,是有嫌疑的高级宦官们对『你是六年前』的怪文书的反应。



(……这是胁迫,呢)



有宦官说,这完全是胁迫。那是绯燕也熟知的人。



(待会去趟宫正司,听听旅司正的意见吧。)



他应该也在暗中私下寻找那个给他的亡妻带去耻辱的卑劣狂徒吧。



「钝虚,身体还好吗?」



绯燕对刚回来的朱虹问道。数日前,她派人给背钝虚送去了吃食。



「嗯嗯,瞧着还不错。他让我转达对娘娘恩德的谢意。」



「这不是我的恩德。我只是想尽可能多帮他一些……」



对于内书堂秀才出身的钝虚而言,无法与人交谈、无法书写行文,已是与死无异了吧。



「娘娘,您实在是菩萨心肠。像他那样的人,本该送去尝尝旅司正的严刑拷问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又不恨他。」



自己口中说的话却一下子狠狠刺进心中。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是否有一天,对母亲的事,自己也会这么想呢。



正值晴朗清明的夏日。绯燕往文苍阁去了。因总是跟在身边的朱虹正去给丈夫送饭,因此身边跟着的是四欲和一众随侍女官。



「来人,水!快取水来!」



「速速把火灭了!火势若蔓延到书库可就糟了!」



绯燕正在书库挑选书籍想借回去看,开着的窗户外传来了宦官们的声音。不知底下是何骚动,绯燕从窗户探出头去。窗外正是面向内院的回廊。



「着起火来了。」



与绯燕并排一旁的四欲懒懒地说到。绯燕等人所在的书库,墙角处堆着几座小山似的书籍。着火的正是其中一堆。



「为何把书放在此处?书会受损的。」



「那些都是废弃的书了。大多是已经过时的供人消遣娱乐的闲书。文苍阁会定期处理掉无人借阅的旧书。否则,书库会装不下的。」



四欲对此处十分熟悉。绯燕也从文苍阁的女官处了解过一二。



「对了,说起来四欲尚未成婚吗?」



豹太监、刀太监、历太监或早或晚也都娶妻成家了,看似不近女色的旅司正都有过妻子。但总是流言缠身的四欲到似乎未曾娶过妻。



「我这人朝三暮四的。到现在,都有不少女子对我恨之入骨,若是成婚了也无法保证不会对其他女子移情别恋。总之,我不是适合做人丈夫的宦官吧。」



「说不定,婚后反而会便老实呢。朱虹说你除了长相尚可,其余全不可取,但我觉得你也是有可取之处的,也可能会成为诚实的丈夫……欸——啊啊!那,不是『幻西机巧图录』原著的第五卷吗!怎么会在此处!?」



绯燕在那些成堆的书中发现了心爱的书籍,不禁瞪大眼睛。



「是不是放错了。一般来说,除了消遣闲书以外,其他书是不会被处理的。不过,倒也无妨。即便这本被烧毁了,娘娘手上还有别本。」



「没有别本了!『幻西机巧图录』原著第五卷,外朝书库可是一本都没有的!这本即是我向皇上所借的那本!」



「哈?向皇上借来的那本不应该正在希蓉殿内吗?怎么会在此处?」



「我才想问呢!总之,得赶紧趁火势蔓延过来前把书拿走!」



「奴才去取。娘娘请留在此处。」



四欲身轻如燕跳出窗外。回廊中,提桶前来灭火的宦官们东奔西走,有人太过慌张不慎泼水,一时叫骂声四起。



(这个味道,难道说……)



随风飘来一阵浓厚香气,绯燕不禁眉头紧皱。这气味仿若将各式香木一同焚烧发出的刺鼻气味。绯燕脸上的血色仿若退潮般瞬间褪去。



「……快住手!!不要浇水!!」



绯燕大叫的瞬间——突然爆发出如地动般的巨响。



「所用火药中含有一种名为紫旦砂的外来矿物质。」



绯燕清退了所有人,独自呆在房中,翻开了宫正司送来的调查报告。



「着火前无人看到有形迹可疑的人出没。不过,事发现场树木枝桠都被绑上了绳子。皇上不妨摸摸看。绳子前端有些湿。」



皇帝接过绯燕递来的绳子,慎重地摸了一下。



「绑在枝条上的是冰吧。还记得火珍珠的实验吗?把冰削成和火珍珠一样的形状后,冰珠也可以集聚太阳光燃火的。」



被绳子绑住的枝条,在那一时刻,应该正处于能集聚强烈阳光的位置。



「利用冰珠燃起小火,吸引众人灭火。紫旦砂在水与火的共同作用下会剧烈燃烧,因此为了灭火而泼上的水会瞬间引爆紫旦砂。」



要灭紫旦砂引燃的火,不应用水,而应用砂。不过,紫旦砂是新型矿物质,仍未被普及推广,宦官们弄错灭火的方法也是情有可原。



「肇事者的目标正是你啊,绯燕。」



这一点,毫无疑问。将『幻西机巧图录』原著第五卷从希蓉殿偷出来,混入将被处理的书中,这一切都是为了将绯燕引至火源处。



「臣妾的书架配有机关装置。皇上赐与的珍贵书籍,更是上锁保管。而掌管那把钥匙的人,除了臣妾自己,就只有一个人。」



朱虹手下一个年轻的女官。不久前,她的遗体在废弃花园的池子里被发现。据宫正司查验,死因为溺水而亡。死亡时间正是这场爆炸事故前后。她写下遗书,声称是被苏贵人威胁,才偷了『幻西机巧图录』原著第五卷。



宫正司立刻调查了苏贵人的寝殿,搜出了与作案所用毫无二致的绳子,还有记载紫旦砂用法的书籍。在宫正司的诘问之下,苏贵人大声叫屈。



『那我为何还留着证据!?难道不应该全部处理干净吗!!』



今日丧命的不仅是那名女官。前去灭火的年轻宦官中,也有三人殒命,五人重伤,十数人患轻伤已在接受诊治。



「四欲也……身患重伤。是他替臣妾前去取书,脸上也被火烧伤……」



绯燕颤抖着掩口低泣。爆炸那一瞬,书山顿时腾的燃起大火。正伸手要取『幻西机巧图录』原本的四欲也即刻被火蛇包围,烧成重伤。



绯燕想请太医诊治被火烧伤的宦官们,但遭到了老太医的拒绝。



『太医院诊治之人,皇上自不必说,有尊贵的皇族、后妃娘娘们、侍妾们,即侍寝的夫人们。我等这双手是为治尊贵之人、千金之躯而生,不治<阉人>。若碰了他们,这手就脏了。』



的确也有专门医治宦官的医官——但他们在宫外。



『我没有时间将伤者运出宫去,还请立即给他们医治。』



『老臣不是说了,我等不治<阉人>……』



『太医,本宫是皇上的宠妃。自然是可以将你一尘不染的手送去刑台上砍掉的。』



绯燕霎时正襟危坐,冷冷地看着老太医。



『不妨想象一下,若是本宫跑去向皇上哭诉,控告你身为医者却不治伤患的渎职行径,将会如何?』



『娘娘休要胡言乱语。如此毫无根据的妄言,怎可扰乱圣听。』



『皇上会站在哪一边,想试试吗?』



绯燕嫣然微笑。



『速速诊治吧,太医。否则,本宫就要跑去向皇上哭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