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玻璃少年」(1 / 2)
「我没有生气,可是,不能够偷别人东西喔,你应该明白吧?所以乖乖道歉,好不好?」
她温柔地告诫说,让人险些就点头答应。尽管她那蛊惑人心的甜美声响冲击耳膜,九重雪兔仍毫不犹豫否定她说:
「不是我做的。」
「那么,为什么会放在九重同学的抽屉里呢?」
「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才只能这么回答。
眼前教育实习生露出困扰神情。
其实只要这名叫九重雪兔的少年说声抱歉,事情就落幕了。
事实上,我的确没生气,会做这种事,代表他对我抱持兴趣,我甚至感到开心。
所以实习老师冰见山美咲才会后悔,自己不该在教室内质问这孩子,这么做实在思虑不周。
「够了!九重同学,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老实承认?你所做的跟顺手牵羊一样是窃盗行为,是犯罪你知道吗?如果你是大人,早就被警察抓走了!」
「是这样啊。可是,真的不是我做的。」
「九重同学!」
「凉、凉香老师,请冷静点。我没生气,只要好好解释,九重同学一定能够明白的。对吧?」
「不论你说什么,真的就不是我做的,所以我什么也不会明白。」
「你快老实承认!不然我要联络你家长了!」
「请便。」
「九重同学!」
不论三条寺凉香怎么大喊,眼前这位少年仍无动于衷。
他似乎缺乏做了坏事的自觉。
老师的工作不光是只有教小孩读书,还必须教导他们辨别善恶。
三条寺凉香认为老师的义务,就是要成为孩子们的表率指引方向,才能让他们耿直地成长,过上美好人生,迎接灿烂未来。
而那第一步就是在小学。
某种意义上,小学老师必须如家人般面对学生。
姑且不论借由团体生活,逐渐建立起上下观念的高年级,面对越低年级,就越得留意这点。
冰见山美咲在这个班级担任实习老师,而九重雪兔抽屉里发现了她的个人物品。打扫时间,学生搬桌子时,东西从九重雪兔抽屉里掉出来才发现这件事。那并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也不会丢了就因此困扰,那只是个附了镜子的粉盒,连化妆道具都称不上。
至于动机,或许是因为他在意冰见山美咲,才忍不住拿了她的私人物品,正如同有些学生会一不小心把老师喊成妈妈,小学低年级的少年少女们,正值多愁善感的时期,因此对学生而言,老师是十分特别的存在,对他们抱持好感也不足为奇。
也因此,当初三条寺凉香和冰见山美咲以为这事就是如此单纯。
课堂结束时,老师们在放学前的班会问他,只要他说声「对不起」,再笑笑地摸他头说「记得不能再犯喔」,事情就告一段落了。
这不过是能够一笑带过的小事,本来应该是如此。
他却与我们的预期相反,正面否定说自己没有任何过错。如此一来,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身为教育者,必须开导学生,将他们引向正途。
偷东西是坏事,只要这名叫九重雪兔的少年没有理解这个观念,就有可能会犯下相同错误。
若是这样,他的人生将黯淡无光,身为班导以及一名教育者,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三条寺凉香对此抱持着强烈的使命感,冰见山美咲亦是如此。
可是不论如何循循善诱,他就是不愿道歉。
岂止如此,他还不承认罪行,即使逐渐感到不悦而放声大吼,九重雪兔仍面无表情,一脸稀松平常地承受下来。
「那我真的要叫家长了!你确定吗!?」
「你好烦喔。」
「凉香老师,没必要做到那种程度……」
「既然我们说不听,那就只能找家长来指责他了。九重同学所做的事是犯罪,他现在就这副嘴脸,未来肯定会变本加厉。」
「可是……」
「美咲老师,温柔确实是优点,但光是温柔是无法胜任教师工作,你想当个出色的老师对吧?」
「是……我喜欢小孩。」
「那么你就应该要狠下心来。」
「是……这样吗?我真的不希望把这件事情闹大。」
现在还在放学班会途中,全班同学都被留下,砚川灯凪已经开完班会在教室外头等待,神情忐忑不安。
「说完了吗?小灯在等我,我想早点回去。」
「还没结束!你快点乖乖认错!」
「认什么错?」
「你听好了,九重同学,偷别人东西是做坏事,你这么做就是小偷,这种行为是不被允许的。」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也说了不是我做的,所以我不知道。」
「美咲老师,联络他的家长吧。」
「凉香老师……真的只能这么做吗……」
「已经可以了吗?小灯还在等我,我先走喔。」
本能立刻结束的班会,忽然弥漫着动荡不安的氛围。
还有几个同学耐不住性子大喊:「小偷!有小偷──!」
三条寺凉香和冰见山美咲开始后悔,她们不该在教室提起这件事,自己犯下了无从收拾的过错。
小学生的神经相当纤细敏感,这一点本来能马上结束的琐事,只要时间拖久,就会深深烙在他们的脑海里。
如今「九重雪兔是小偷」这想法在班上蔓延开来,这样下去怕是会演变成霸凌。
这件事,本该把他叫去教师办公室或空教室个别处理。
对他而言,即使他装作一脸无所谓,被叫到全班面前指责,肯定会感到受伤。在全班面前逼迫他认错实在是太失败了。若是把他找到其他地方质问,他说不定就会老实承认,他现在不过是感到丢脸,才会这么固执。
两人理解到事情变成这样,全因自己的对应方式太过天真。
三条寺凉香不禁自责,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但她只是个经验尚浅的老师,不可能所有事都能妥善处理。
这么追究下去不是办法,最后她只能如此处理。
「九重同学,你回家听父母说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两人并不是讨厌九重雪兔,正因为把他当成宝贝学生,前途无可限量的少年,才会如此为他操心。
三条寺凉香和冰见山美咲不安地看着九重雪兔走出教室的身影,并希望她们的想法能传达给这名学生。
「小灯抱歉,让你等那么久。」
「不会,没关系。她们好过分!小雪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砚川灯凪站在走廊上,虽然没掌握事情全貌,仍看到一部分经过,她气得用力甩动牵着雪兔的右手和反边左手。
「小灯相信我吗?」
「我当然信!我跟小雪从小就玩在一起,我当然知道小雪不可能会做坏事。」
「谢谢你,小灯。」
「唉嘿嘿。」
她莞尔一笑,令九重雪兔的心情轻松不少。
「不过,为什么会放在我抽屉里啊……」
「不知道,可能捡到的人以为是小雪的东西?」
「嗯──那个不是女生才有吗?」
「那个妈妈也有!」
「对啊。」
两人总是一起上下学。他们闲话家常,聊着聊着就到达目的地。这是一如既往的日常生活,但九重雪兔最喜欢这段时光,认为这是他的宝物。
忽然间,他察觉到不对劲而止步。
「咦?」
「小雪怎么了?」
「冰见山老师说那是昨天放学时不见的。」
「是吗?」
「嗯,可是好怪喔。我昨天一放学就跟小灯回家啦。」
「我们还一起去公园玩!」
「那果然不可能是我偷的嘛。」
既然粉盒是在昨天放学被偷,那自己就不可能是犯人。
「是啊!小雪昨天都跟我在一起!」
「跟小灯回家后,我们就路过平时那几间店嘛,还碰到山本爷爷。」
走在人来人往的路上,自然会碰到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有陌生人,也有带狗散步的邻居或商店店员。那些昨天见到的人,都能证明自己不是犯人。
「回家后,就来做行动纪录吧!」
「小雪,你又想到什么点子吗?」
「嗯,今天没办法跟小灯玩了,可以吗?」
「我也来帮忙!」
「没关系啦小灯,不会花太多时间,而且今天放学太晚,改天再玩吧。」
「好吧……」
砚川灯凪当时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她的双马尾自然垂下,彷佛呈现心中失望。
回到家,两人便依依不舍地将牵着的手放开。
离别时总会感到些许寂寞,但对方留在手心的温度,犹如告诉自己不需要消失,可以待在这里,所以九重雪兔最喜欢这段时光了。
「那小灯,明天见。」
「嗯,小雪拜拜!」
他只能满心想着,希望能永远牵住对方的手。
过了晚上八点,电话响起。
九重雪兔知道这是谁打来的,而母亲九重樱花也回家了。
九重樱花接了电话,神情逐渐困惑。
他从偷听到的对话中得知对方是班导三条寺凉香,姊姊九重悠璃也一脸诧异地看着母亲的样子。
电话挂断后,不知该从何讲起的樱花终于开口。
本来家庭之间的对话就不多,除了必要的事情外,几乎不会说话。
一切的原因都在九重樱花身上,这点她有所自觉,也因为如此,她变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九重雪兔这个宝贝儿子,就连该如何对他搭话都不清楚。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小孩,所以才会犯错。
即使她不是真心这么想,也并不想说出这种话。
「雪兔,刚才的电话,是班导打来的,你偷了实习老师的东西吗?」
「什么意思?」
悠璃无法掩饰心中不安,眉头深锁碎念道。
「我没偷。」
「可是老师是这么讲的。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你有想要的东西能跟我说,我都买给你,所以你不能偷东西喔?」
「不行,你这样──!」
悠璃急忙打算制止,却只是徒然。
「这样啊,你果然不相信我。」
九重雪兔小声嘟囔,彷佛只是再次确认事实。
眼前的九重雪兔和平时一样,声调没有抑扬顿挫,没有任何感情。
而樱花和悠璃听到这句话,就清楚理解她们不该这么做,自己又犯下了错误。
很明显的,打从开口第一句话就选错了。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我没有偷任何东西,也没有想要的东西,这件事我会马上解决。」
他起身离开客厅,打算回自己房间。
「等、等一下!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听你说,并不是怀疑你──!」
「雪兔,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
「不用勉强自己相信啦。」
「我没有勉强自己!我无时无刻都很关心你──!」
「是吗,谢谢。」
他的话语与态度相反,离去的背影表现出拒绝对话,现场只剩空虚。
两人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茫然呆在原处。
假如一开始就相信他,他或许就会开口说明,或许就会向自己求助。他说没有偷,那么事情经过又是如何,只要问清楚就能明白双方说词不一。
身为家长,应该要询问小孩原委,并从中协调。然而,她却以儿子偷了东西为前提。
本来她这个母亲,得站在小孩那边才对,最后她又背叛了儿子。
即使后悔也太迟了,他甚至说出「你果然不相信我」这种话。
意思是他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妈妈会相信他这个儿子。
事实就如他所述,自己的确不相信。最讽刺的莫过于儿子也十分清楚这点。
「为什么你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这样!」
悠璃也气得回自己房间。
悠璃也深深受伤,心中挫折感无从发泄,家庭关系进一步破碎。
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家庭无法团圆,无论何时都无法将心中想法传达给对方,只能任由思念徒然空转。
「他说会马上解决……他到底想做什么?」
儿子总是言出必行,他一定会独自将事情扛下来解决。而我不会明白,也不会得知发生了什么。
因为没必要依赖不相信自己的母亲。
那我到底为什么在这,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明明连相信他都办不到了,哪能为他做些什么……」
所谓的母亲,竟然是如此无能为力。
「雪兔……」
即使将这心爱的名字说出口,现场也无人应声。
「好!」
我不禁摆了个指向纸张的奇怪姿势。
我凭借记忆把昨天的行动纪录写在用剩的图画纸上。
我想说反正都要写了,干脆不光是放学后,连同昨天一整天的详情都写出来,包含什么时间在哪,或跟谁做些什么。
只要看了这个,就会知道自己不是犯人,或是只要询问那些见过面的人,自然就知道我放学后不可能去偷东西。
九重雪兔心想,就算不清楚是谁为了什么目的把东西放在自己抽屉,只要老师知道不是自己做的就好了。
「这得感谢小灯啊。」
之所以想做这东西,是因为青梅竹马砚川灯凪相信我,只有她愿意相信我,所以我才想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不论任何时候,世界总是充满敌人。
那怕是这样,只要有一人愿意相信我,我就活得下去。
她就如同沙漠中唯一一颗宝石般珍贵。
手心感受到的温度,是九重雪兔至今仍没放弃生存的理由,也是他唯一的存在意义。
认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便放心入眠的九重雪兔并不知道。
──恶意总是在不知情时悄悄蔓延,而他绝对无法摆脱。
我和砚川灯凪一起走向学校。
姊姊讨厌我,即使我们上同所学校,也不会一起上学。
一早,妈妈樱花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低头不语,而九重雪兔也并不想听。
我穿过校门,走到鞋柜时察觉异状。
「室内鞋呢?」
「小雪怎么了?」
先换上室内鞋的砚川灯凪走向我,并窥探我看向的地方。
「好像被藏起来了。」
「咦!怎怎怎怎、怎么办小雪!」
砚川灯凪担心地说。她慌张得手足无措,双马尾晃来晃去。
鞋柜上贴着自己名字,室内鞋却不见了,这里面不应该空无一物才对。
既然不是自己弄丢,那就一定是被藏起来。
这在学校经常发生,弄丢了就得再买,而他并不想拿这种事麻烦母亲。
这显然是某个同班同学为了整我而做的。
这种事只要一开始就不会结束,整人的或许只是觉得好玩,但被整的人心中憎恶会无穷尽地增长,并担心每天上学又被人做些什么,与身处地狱没有分别。
不过这却使九重雪兔感到舒畅。
因为他很清楚,大家总是否定、拒绝他。
他对这种事习以为常,甚至认为是理所当然。
无论何时何地,众人都会对他恶意相向。
所以做的事总是相同。
既然这种事不会停止,那么自己终结就好。
只要把一切连结都斩断就好。
把这令人厌烦的世界,一切都──
「小雪!」
我什么时候闭上眼睛的,一回神发现砚川灯凪的脸在我面前,她泪眼汪汪地直视着我,神情看似悲伤。
「小灯?」
九重雪兔不明白为何发生这种事,只是念着她的名字。
「小雪,你不会不见吧?」
「我就在这啊……」
「我不知道,可是我不要小雪不见!」
砚川灯凪并无法理解这份心情。
却顺从本能紧紧握住他的手说:
「我们一起找吧?」
不要去任何地方,不要消失不见,她为了不失去这位青梅竹马,紧握对方的手,确认对方仍在身边。
为什么啊?
为什么她会如此──
不希望我消失呢?
我心中的某种事物正在呐喊。
想告诉我些什么。
九重雪兔无法明白那是什么,大脑强制将这份感情蒙上一层迷雾隐藏起来。究竟是何时开始,思考和感情的连结断开,迟迟无法重新系上。
明明无法理解,为什么还会被她的话语所吸引?
「小灯,我没事的。我的精神,就跟星期天早上超级英雄时间出现的红战士一样强大。」
「小雪好厉害──!」
砚川灯凪瞪大圆滚滚的双眸惊讶地说。
九重雪兔放弃被关闭在思考监狱的感情,叹气说:
「不用找没关系啦,我能让藏起来的人拿回来。」
「这种事做得到吗?」
毕竟无法穿袜子入内,于是我换上外宾用的室内拖鞋。
「我马上就解决。」
九重雪兔对青梅竹马说出与昨晚相同的台词,接着走向教室。
一到教室,他就马上察觉异状。
他的桌上被人涂鸦,上头写着「小偷」「犯罪者」之类的谩骂。抽屉里的教科书还被拿出来画满涂鸦,变得破破烂烂的。现在是五月中旬,才刚换新教科书两个月不到,就变得残破不堪了。
「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他询问坐在隔壁的风早朱里。
风早朱里这女生因为坐在雪兔隔壁,平时总会积极向他攀谈,课堂上碰到不明白的地方,风早也会经常向雪兔请教。
「偷别人东西实在太差劲了!你怎么不早点去死。不准偷我的东西。」
她如此骂道。眼神中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厌恶与侮蔑。
周遭能听到窃笑声,还有人附和说「白──痴」「呜哇,是小偷」「怎么办,东西要被偷了」。
九重雪兔一语不发坐回座位,同学们或许是觉得这么做相当痛快,使得骂声的音量和密度不断增加。
没过多久,班导三条寺凉香和实习老师冰见山美咲进到教室,谩骂声便瞬间止息,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开早上班会前,九重雪兔不等三条寺凉香说话就先开口。
「老师。」
「怎么了,九重同学?」
九重雪兔感受到,她那是看着碍事者的厌烦眼神,而冰见山美咲也用相同视线看向他。
「今天我的室内鞋不见了。」
「咦!」
她才急忙往下看,九重雪兔现在穿的是室内拖鞋。
三条寺凉香和冰见山美咲看了不禁皱眉,她们认知到是自己的轻率行动,导致学生们开始霸凌他。
她们应该仔细思考再行事,不过事到如今,都已经后悔莫及了。
三条寺凉香露出严肃尖锐的表情环顾教室。
「是谁把九重同学的鞋子藏起来?」
嘲讽笑声顿时响彻了教室内。
「不知道──因为他是小偷,所以才会遭小偷吧。」
「小偷都会说谎,他应该是在骗人吧?」
「别说了!」
三条寺凉香制止道,可惜恶意早如崩溃水库、决堤河川所涌出的洪水一般,吞噬了整个班级。
是谁在嘲笑他,还是所有人都有份。
恶意不断增幅扩散。
他是霸凌了也无所谓的人。
是可以伤害、鄙视的人。
全班都产生了这样的共识。
冰见山美咲脸色苍白。
既然当了老师,就无法避免处理霸凌问题。任谁都有可能面对这个难题,应该说对霸凌视而不见的人,根本没资格当老师。
或许有人会说把麻烦事视而不见带过,才算是合格的老师,不过这样真的有办法抬头挺胸说自己是教育者吗?
三条寺凉香身为一名教育者,冰见山美咲身为想要成为老师的人,绝不能放过眼前发生的问题,也不能让班级失控,这是她们俩的共识。
三条寺凉香出声制止喧闹,此时九重雪兔插嘴说:
「我等到午休,请把我鞋子藏起来的人到我面前自首。还有在我桌子和教科书上涂鸦的人也要来道歉。如果有人知道谁是犯人,也请告诉我。我再说一次,时间限制是午休。」
他如此警告全班同学,大家听了便用力嘲笑。
「如果午休前没自首你又能怎样啊──」
高山幸助呵呵大笑嘲讽说,而跟高山混在一起的调皮鬼们也纷纷数落。全班不论男女都笑个不停,好像发现一个有趣的玩具。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被恶意渲染。
不过个人的抵抗力,在这瞬间蔓延开来的氛围中实在是无能为力。名为同侪压力的暴力,使得所有人都无法装作置身事外,最后也变成了加害者。
在这当下,九重雪兔露出毫无情感的眼神静静宣告:
「那么所有人都是我的敌人了。」
也不知这句话有什么有趣的,全班哄堂大笑。
第一堂变成自习课。
三条寺凉香把九重雪兔叫到空教室,冰见山美咲当然也陪同在旁。
「九重同学,你还好吗?」
「什么还好?」
「你还问我……」
三条寺凉香和冰见山美咲正犹豫该对他说些什么,即使看似一脸没事,但他内心肯定受伤。轻率地在学生面前指责他,竟成了霸凌的导火线,两人为此深深自责。
「九重同学你别担心,我们会好好保护你的,等我们谈完,就回班上把鞋子找出来吧。」
「我也会帮忙的,好吗?」
「你们不用找没关系啦。」
「这可不行,你不要那么固执,相信老师好吗?」
「老师又不相信我,是要我怎么相信老师。」
「九重同学!」
两人被一语道破,表情不禁扭曲。
九重雪兔无视两人反应,面向冰见山美咲说:
「冰见山老师,你的东西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没想到他会在这种场合提问,冰见山美咲内心动摇回覆:
「应该是前天放学,怎么了吗?」
「你确定吗?」
「是啊,我想应该没错……」
因为不知道他究竟想打听什么,只好照实回答。
「真奇怪,那天我和小灯……三班的砚川灯凪放学后就立刻回去玩了。既然如此,我是要怎么偷东西?」
「咦……?是、是这样吗?那么应该是在第五堂课的时候不见吧──」
「你刚才不是说放学吗?老师你说谎了吗?请你不要随便乱说话。」
「我、我没有说谎!」
三条寺凉香见状便打岔说:
「九重同学,你怎么还在讲这些!你不要逞强了,乖乖认错,你父母也骂过你了不是吗?」
「她又没理由骂我。」
「我知道是我们不该在大家面前说那种话指责你,可是你看,这里只有老师们在,九重同学,你就老实认错吧。你听好,你只要在这道歉,事情就结束了,老师会站在你这边,也会找出把你鞋子藏起来跟涂鸦的人好好教训,我们保证不会差别待遇或见死不救。」
这样你应该懂了吧?
三条寺凉香说个不停,那样子就如同开导不听话的小孩。
「九重同学,我没有生气,美咲老师也是站在你这边的。如果你喜欢我,那老师真的很高兴,不过偷别人东西是不对的喔?」
如此温柔的话语,却是九重雪兔极度厌恶的事物。
「啊哈哈哈哈哈,没有人是站在我这边啦。」
「就是因为你摆出这种态度,鞋子才会被藏起来!为什么你就是不懂!」
九重雪兔无视三条寺凉香的怒斥,拿出自己带的图画纸摊开。
「冰见山老师,我再问一次。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偷的?你看这个,这张纸上写了我前天的一切行动。只要看了就知道我不是犯人──」
「──你够了没!」
三条寺凉香甩了一记耳光。
雪兔手上的图画纸也顺势被扯破。
「九重同学!」
冰见山美咲急忙扶住摇摇晃晃的九重雪兔。
三条寺凉香一瞬间回了神,自己竟然忍不住施以体罚。
以前大家都将体罚视为理所当然,但现在的教育界并不允许这种行为,她无法为此行为找借口,如果被提告,会对她的教师生涯造成致命影响。
她太过感情用事,也不知为何,在这名叫九重雪兔的少年面前,她的内心总是躁动不安,这或许是被他那转眼即逝的氛围所影响。
「啊──啊,我难得昨天努力做了这个耶──」
九重雪兔将裂开来的纸张捡起,揉烂后随手一丢。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是我不对。」
他终于道歉了。
三条寺凉香听到这句话,立刻惊觉自己也必须认错。
这是当然的,不论理由为何,都不能对学生施加体罚。如今在思考社会责任或自保之前,必须对自己行为道歉,才称得上是一名大人。
「我也太过感情用事了,对不──」
「原来对老师们而言,真相一点都不重要。必须把我当作犯人才会对你们有利。打从一开始这么说清楚不就好了。」
令人发寒的冷澈声音在空教室回荡。
九重雪兔本来就是个难以捉摸的学生,不只看不清他的思考逻辑和情感,甚至连在想些什么都不明白,不过却十分擅长读书和运动。是个不可思议的学生,三条寺凉香仅对他有着如此认知,而只有短期间接触学生们的冰见山美咲,也是抱持类似看法。
「你在说什么──」
「这不是弄得我做这种东西跟白痴一样吗?啊,对喔,以为说清楚你们就会懂的那时,我就已经是白痴了。」
「──唔!」
三条寺凉香和冰见山美咲看到他的眼神不禁倒抽一口气。
他的眼神深沉、黑暗,既污浊又纯粹,彷佛令人堕入无尽深渊一般。
「原来事情这么简单,是我不对,我根本不该把你们当成老师,对不起。」
至今拒绝道歉的九重雪兔稀松平常地说着,好像那是再正常不过的话。
不过,那句话却是──
「原来你们也是敌人啊。」
彻底的诀别。
九重雪兔一脸没事地走出空教室,三条寺凉香虽然想叫住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在她犹豫不决时,九重雪兔已经离开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冰见山美咲悲叹地说。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前几天还过得非常开心,教师这个职业令她非常充实,她甚至认为这是自己的天职。而她对这个教导小孩的职业所抱持的憧憬,在短短两天内就彻底粉碎了。
忽然间,九重雪兔丢弃的纸张映入眼帘。刚才明明连看都不看一眼。
她踉踉跄跄地走向被揉成一团丢弃的图画纸,拿起摊开来一探究竟。
而冰见山美咲立刻就察觉,这张纸所代表的意义。
「凉、凉香老师!你快看看这个!」
三条寺凉香也精神疲惫。尽管现在才上午,她的疲劳却已达到颠峰,而劳神过度也一并削弱了体力。自己对学生施予体罚,还有他最后说的话,在脑中挥之不去。
她心不在焉地看向冰见山美咲摊开的纸张。
「这是前天的……?等、等等!不可能啊!」
那张图画纸上详记了前天发生的事。
上头记载了九重雪兔的一整天。一早和谁一起上学,上课时间,休息时间,甚至是放学后跟谁在一起、见到谁、去了哪。写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可是,真的有人能如此详细记住自己的行动吗?
这上面写得太过详尽,完美到让人不禁怀疑是捏造的。
这和随便写写的暑假行程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不过内容的绝大部分,都与两人的记忆相符。
换言之,纸上写的内容无庸置疑是真实。
三条寺凉香颤抖的手在纸上滑过。
放学后,那天只上到第五堂课。
十四点四十五分,上面写他与一名叫砚川灯凪的少女一起放学。就连放学时的详细经过都写了出来,实在恐怖。
「不是九重同学做的?等一下,既然如此是谁、是谁偷的!?我到底做了什么,我竟然把他的话给──」
「美咲老师,请你冷静点!」
我不愿正视,满脑子只有希望这全是谎言的差劲想法。如果这张纸上写的是真的,他根本不可能有办法偷东西。
「这、这个!美咲老师你看!」
三条寺凉香指着纸上一条内容。
上面写着放学前,见到事务员泷川并打了招呼。
「得赶快确认!我们立刻出发!」
「好!」
她们坐立难安,脖子好像被真绵勒住一般。三条寺凉香和冰见山美咲现在才终于想到,自己是否犯下了最根本的错误。
现在变成自习课,不快点回教室可能班上又会闹起来。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确认真相。这是最优先事项,若没确认清楚,两人将不敢再次面对他。
平时总是耳提面命说不能在走廊奔跑的两人,如今自己却跑了起来。
三条寺凉香在心里自嘲,并感受到决定性的毁灭即将逼近。
「泷川先生、泷川先生在吗!」
年轻女老师冲进事务室,泷川看到她那狰狞的模样不禁吓了一跳,接着一面心想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面问说:
「有、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