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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活着就是在恋爱。(2 / 2)




「屁股感觉挺挤的。」



「这台机车比脚踏车还小呢。这种机车本来就禁止两人乘坐。」



是喔,原来不可以坐两个人啊。那这样好吗?



「啊,不用担心。这一带的警察都很随便,而且他们也会跟我们店叫外送。要是抓了我,谁要帮他们送外送啊?」



北本嘴角上扬地说道。然后,机车使劲地抖了一下后,像一匹脱缰野马似地从支撑杆上往前冲了出去。面对未预料到的加速,我惊讶地瞪大双眼。



乘坐机车的感觉和脚踏车很像,但前进时不会有车轮在转动的感觉。骑机车不是小小车轮在地面上滑动,而是发出像在刮地面的声音,至于乘车感方面,感觉意外地强烈。不过,明明是乘车,全身却会触碰到户外的风,奇妙的恐惧感加上奇特的开放感,让我没办法安稳地坐着。我拚命抓紧货架边缘,深怕自己被甩了出去。要是能够像外送箱一样把我固定起来,那就轻松多了。



北本骑着机车直直前进后,来到会经过超商的马路。我看见一家超大店面的眼镜行,感觉上除了眼镜之外,那家眼镜行可能还会卖望远镜。超商就在眼镜行隔壁。



「我记得小时候好像常常去这家超商。」



而且是让母亲牵着手。虽然买东西的时候很无聊,但我是为了要大人买点心给我,才会跟着去。那时候我和母亲都谈些什么呢?与现在不同,记忆里的母亲会对着我笑,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脸上应该也是带着笑容吧。



我们经过朝上前面,然后右转,机车朝向位在老旧住宅区入口附近、同样没什么新鲜感的小公园前进。「啊!」公园里出现令人意外的身影。是弟弟。



弟弟在公园角落和一个女生不知道在交谈什么。弟弟的表情十分认真,似乎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两人看起来不像在公园里玩耍的样子,难道是在幽会?不会吧,小学四年级就有女朋友啊。我不由得有些能够体会母亲会担忧的心情。不过,我是在嫉妒就是了。



难道我在房间里玩黑自棋时,弟弟正在不断对女朋友低声诉说情意吗?我想都不敢想自己在人生道路上跑输弟弟多少。



对了,说到喜欢,还有一件让人在意的事情。



「欸。」



「怎样?」



「你问那个静哥什么问题啊?」



北本稍微回过头,然后斜眼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不大友善。



「你听到了啊?有偷听习惯的人超差劲的。」



「糟糕,被发现啦。」



他们那么大声在交谈,除非塞了耳塞,否则不管是谁坐在附近的座位,都会听到大部分的内容吧。所以,我将其解读为不可抗力所致,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我要到学校去跟大家说竹仲是个爱偷听人家说话的家伙。」



「对不起嘛。那,你问了什么问题?」



「你会在意这种事情喔?」



「会。」



「……我问他什么是『喜欢』。」



好直接的问题。这种问题不管是问人还是被问,都会让人害羞到极点。如果是我,绝对不想问人也不想被问。如果真要我回答,我大概只能搞笑地说「答案永远在我心中」。这已经是一般高中生的极限了。



「……北本。」



「怎样?你问题很多耶。你没有什么坐机车的感想吗?」



「所以,你喜欢那个帅哥对吧?还有,坐机车很好玩。」



「你白痴啊!」



北本保持面向前方的姿势,有技巧地打了我侧腰一下。北本的打法不是轻轻顶一下,而是用拳头的那种。机车画出一道S字形轨道。我担心着会不会摔下去,还差点胃抽筋,但出乎预料地很轻松就重新挺起身子。尽管如此,我的胃还是在抽痛,就是觉得镇静不下来。



「你是不是白痴啊?」



「有什么关系呢?高中生可以像呼吸一样自然地谈恋爱啊。」



不负责任又像在挖苦人的话语脱口而出。当然了,这不是我的真心话。不过,像我们这种年纪的人,根本不可能有直率过生活的价值观。父母亲、老师、兄弟姊妹;我们甚至会把与各种人的关系扭曲。所以,人生会变得有一丁点复杂。



「你自己不也是高中生吗?」



「嗯……不过,事实上,你不像高中生喔。」



明明没有遇到红绿灯,机车却停了下来。北本皱起眉头转过头来,平静地对我发泄怒气。



「你是说我长得老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感觉很成熟,而且有在工作。」



我不禁加快说话速度,语调像在敷衍。我明明是说真心话,却担心是否能够顺利传达出去。



「我没有在工作。我只是被迫帮家里的忙而已。」



北本再次面向前方,机车也再次加速前进。刚刚可能是假装在生气吧,北本的语调已经恢复了正常。



「再说,其实我是想要负责做菜的部分,只是一直没有太多时间练习而已。」



「是喔……」



「然后,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准备考试,所以考成那种成绩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没错,没错。」



「你好像说过考试期间没有在帮忙吧?」



机车的轨道变得倾斜。北本故意让车身倾斜,然后蛇行骑车。因为我还不习惯坐机车,所以她应该是想对我恶作剧。即使脑袋里能够整理状况并做出判断,还是无法改变现实里发生的事实。我一边没出息地紧紧抓住北本的纤细身躯,一边不停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虽然情急下不小心抱住了北本的身体,但可能是我道歉的方式有些好笑吧,北本没有责怪我,反而一直笑。我也笑了出来。不过,脸颊可能有些僵硬就是了。我承认除了恐惧之外,抱住北本用力碰触到她身体的事实也让我快要头晕目眩起来,所以才会表现得这么不自然。



满怀歉意的同时,脑中某处还思考着另一件事。



我忽然有种想法,觉得「你会做猪排盖饭吗?」这句问话不是为我,而是为北本而存在。



「那家店从我外公那一代就开始经营。外送用的机车也是从那时候就开始使用。」



在乾河床一望无际的堤防上,北本一边仰望停好的机车,一边这么说。北本脱下安全帽让亮丽的头发随暖风扬起,也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坐在北本旁边一边用屁股感受地面和草皮的坚硬触感,一边当个沉默的听众。有一颗橄榄球插在乾河床上,可能也有人在维护吧,乾河床上没有太多石头和杂草,河里有几只鸭子成群结队地在游泳。



「外婆过世后,外公就不肯到店里了。怎么说呢,就是呈现所谓的无精打采状态。外公老是低着头,也不大愿意走出家门。所以我才会想在妈妈把那家店收起来之前,想办法接下来。」



北本一边抓住扣带甩动安全帽,一边说道。



「你是那种很黏爷爷的孩子吗?」



我捡起脚边的小石子丢向河川。小石子似乎没有飞到水面上,既没有传来水声,也不见水面出现波纹。啊!这里有人在玩橄榄球,我好像不应该这么做喔。反省之后,我停止丢石头。



「嗯~也没有啦。不过,因为我爸妈都在工作,所以假日我经常去外公家吃饭就是了。」



「喔。有什么坚持要让食堂经营下去的理由吗?」



「有啊。」



北本伸直了原本弓起的双脚。她将膝盖背面整个贴在堤防上重新调整好坐姿后,看向了我。当爸妈又提起不知道已描述过多少遍的有趣往事时,也会露出北本现在这样的笑容。从这种蕴含往事的笑法中,我闻到了一样的味道。



「我在小学的作文集里不小心写了。我写将来要成为继承外公食堂的人。」



「……就这个理由?」



「是啊。还需要其他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吗?」



北本的说话态度威严十足,散发出「就算你想反驳,我也不允许你这么做」的气势。就是这样的表现让我觉得闪闪发光,无法直视她。



「然后,我很想代替静哥变成负责煮饭的人,只是……一切没那么顺利。」



「所以你们才会应征工读生啊?」



北本点了点头,然后搔了搔膝盖,咧嘴露出笑容。



「过完年后就一直贴着那张纸,但打工打得最勤快的学生不大会来我们店里,所以一直请不到人。毕竟我们店附近只有小学而已。」



「说的也是。」



很难想像小学生放学后手上拿着零钱,争先恐后地想要穿过食堂垂帘的画面。



「不过,就慢慢来吧。反正升上三年级后,我不用急着找工作。就只有这点我比其他同年级生轻松多了。」



「大学呢?」



「我不考。我头脑又不好,而且也不想再读书了。」



我第一次遇到能够说得这么肯定的人。这甚至让我心生一种新鲜的莫名厌动。我一直抱着应该要考大学的想法,但北本和我不同,她果然是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话说回来~」



北本抱住原本伸直的双腿,然后一边以视线追着从桥上开过的车子,一边嘀咕说:



「真不可思议,我竟然和你在这里聊天。」



「……是啊。一个星期前我想都没想过会这样相你一起聊天。」



虽然很想确认北本是指哪一方面的「不可思议」,但我根本不敢直接问「你觉得我怎样?」最后只能适当地附和着。



「真不可思议,我竟然会和你这种人在这里聊天。」



「你干嘛故意改口说成贬低人的感觉。」



我心想「果然不喜欢和我聊天啊」,然后偷看了一下北本的表情。北本露出看向远方的眼神望着乾河床,然后也没有低头看一眼就直接扳起右手手指,开始计算。



「念同一所国中,所以有三年,升上高中后是一年多。有个家伙四年多都住在我家附近,四年来我却几乎没有和他交谈过。这一星期来,我们开始会交谈。你不觉得这样很厉害吗?」



北本把让人掌握不到她在问谁的问题丢给了河川。这附近一眼望去,只有我一人能够捡起问题。所以,就算我主动回答,也不会是个分不清楚状况的家伙。深思熟虑地这么确认之后,我才总算开始动脑思考答案,但已经太迟了。



北本已经说出下一个问题:



「这只会发生一次吗?这次之后,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还是说会有一种像缘分的东西,让我们以后也会一直像现在这样聊个不停?」



「…………………………………………」



这实在很难说。如果我们之间有长久的缘分,四年前就应该认识了吧?为什么我们现在才突然变成会一起聊天的朋友?



或许只是一直抓住船只木板漂流着的我,恰巧撞上另一名漂流者北本的木板而已。如果是这样,总有一天我们又会被海浪冲开,各自在遥远水平线的另一端,再次回到看不见彼此存在的关系。或许我应该抱着「一生只有一次相会」的精神目送北本离去也说不定。



不过,今天是我自己决定要去北本食堂。或许起因在于素面和网路上那个和猪排盖饭有关的问题,但最后是照着我的选择而产生了结果。虽然被揭发偷看胸部,但我留在店里忍了下来。所以,就算相遇是一种偶然,相遇后彼此的距离会有什么变化,也不会是像命运般无能为力改变的东西。我愿意相信只要我们的态度不同,就有可能改变。



我对着上天祷告,希望能够改变。  



「谁知道未来会怎样啊。更何况你都觉得和我一起出现在这里很不可思议了。」



我无法把心中的祷告化为言语直接传达给北本。就是这样我们才会总是迂回地在追求自己期望的事,并且任性地希望能够将心意传达给对方知道,然后为了一些责任在于自己的无聊消失忽喜忽忧。不过,正因为能够享受这种无聊行径的乐趣,做个高中生才会有趣。



「咦?为什么?」北本一直瞪着我看。瞪人的眼神像是在给我打分数一样。我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当发言,结果越想越后悔,又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



应该有其他更有技巧的说法点点点……怎么我的过去净是反省啊?



「嗯~」



北本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做作地呼出一口气。



「干嘛?」



看见我做出牵制反应,北本脸上浮现奸笑。北本的表情简直像一只会笑的猫,看起来很可爱,同时又带有十足的讽刺。



北本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面向乾河床开口说:



「竹仲。」



「到底要干嘛?」



「你是处男吧?」



这次嘴巴里没有东西好喷出来。取而代之,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的眼角像被压扁似地收缩着,仰望着北本的头也不住颤动。北本则是一副很得意自己猜中事实的模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你干嘛突然说这个?不是啊,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凭你的态度。你那形迹可疑的样子,超好猜的啊。」



北本越来越得意的样子,还比出食指指向我。这是什么状况啊?被同年级的女生识破是处男后,我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正确?



总不能大叫说「我的处男送给你」吧?这样会被告的。



「那你是……你是处女啊?」



我知道就算这么反问,也不可能因此扯平。不过,我就像发了烧一样忍不住这么问。依对方的反应不同,这句话同样可能会被告是性骚扰。



「哼哼~」



北本以故弄玄虚的态度,表情得意地顶出头来。她闭着眼睛,一脸正经的表情。



「喂!处女。」



「哼哼哼~」



「我知道了,你是bitch。」



「哼哼哼哼~」



北本继续哼着,然后跨坐上机车椅垫,转动了钥匙。



「怎样?bitch,你要回去吗?」



我站起来问道。这时,北本又摆出只把头往后仰的大法师骑车姿势,北本的头发反方向地往下垂,愤怒表情一览无遗。



「很可怕耶,bitch。」



「你烦不烦啊,我是处女啦!」



丢下一点也不符合处女作风(是吗?)的歇斯底里话语后,北本连安全帽都忘了戴上就骑着机车出发了。



「喂!等一下,处文!你忘记载处男了!」



我还没上货架耶!这样是打算去哪里外送啊?



被丢在乾河床上的我拚命地向前跑,追着机车和北本的背影。



「嗯~整碗猪排盖饭都快吐出来了。」



「你怎么不喊一声呢?这样我就会停下来载你啊。」



少骗人了。我明明在街上至少喊了十次处女,你却一概忽视。靠双脚跑步当然不可能追得上机车,结果变成我一个人在街上大喊,只有我在丢脸。我是不是白痴啊?



我按着侧腰走路时,北本低速骑着机车和我并肩前进。



「你等一下要工作啊?」



「就跟你说过我没有拿钱,所以是在帮忙。对啦,等一下是要回去帮忙,好烦喔。」



「虽然嘴巴这么说,但因为厨房里有帅哥在工作,所以处女非常乐意回去工作。」



「处男等一下要回家埋头看色情书,然后吃饭吗?记得要洗手喔。」



我们非常开朗地确认完彼此的行程。这算什么对话啊?



然后,我们来到食堂前面,分手之际我试着提出了一个问题。就是关于我最近会思考到,而且搞不大清楚是什么烦恼的问题。那个连问了班导,也没有解决的问题。



只要有人愿意回答我,不管对象是北本或好友都无所谓。



「有时候我会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处男才会有的色情问题吗?」



我直接忽略了处女的中肯发言。



「我在想我是不是一直是个高中生。」



北本瞪大了眼睛。对于我的问题涵义,北本果然也和班导一样做了很单纯的解读。



「你是说毕不了业?」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会不会是地球先『砰』的一声跳出来……然后我一开始就被安排到地球扮演高中生的角色。」



听到无法理解的内容后,北本依旧一脸茫然。我以手势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圆圈表示是地球,但接下来要怎么延续话题好呢?



「我完全记不得过去有过什么回忆。一踣来我到底有没有好好生活过?我真的有过去吗?这让我很不安,也担心自己是不是没有未来。」



有一半的心情是不安,另一半是期待。如果有未来,总有一天我将变成老公公,然后死去。冷静思考后,就会觉得这件事情比任何事情都来得可怕。



「当然不可能啊。」



有一种蝉直接掉在我头上的感觉。北本轻轻发出的一击有如钟摆般在空中摆动后,从侧面把整个人愣住的我踹开。



「我们有一天会变成像自己的爸爸或妈妈那样。」



为什么苹果那么甜?为什么苹果是红色的?北本的口吻像在训诫为这些事实感到疑惑的小孩子。一道冰冷的线割过我的眼角,让我晃动不稳的意识停了下来。



「人生会不会照着第一章、第二章的顺序一步一步走,我是不确定啦。不过,第三章的内容也有可能重覆两遍啊。」



「你说的重覆两遍的内容,分成第三章和第四章不就好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没办法这样走。」



北本以显得特别成熟的用字遗词,反驳了我的意见。什么嘛,我带着一种被留在原地的心情看向旁边后,发现北本已经朝食堂的方向走去。这下子我真的被留在马路上了。不过,我没有追上去,只是目送着北本的背影。



北本弯下腰准备穿过垂帘时,回头看向我露出暧昧笑容。



「先走罗,竹仲。学校见罗……但我们不大会碰到就是了。」



「嗯。……再见。」



我不是说「先走罗」,而是说「再见」。北本或许也察觉到这点,她露出淡淡笑容后,穿过了垂帘。现在还不到营业时间,北本就这样消失在昏暗店内。



北本接下来要工作,我接下来要吃睡玩乐。这差距代表着什么?



趁着手臂上遗留有北本身体的触感,我急忙从食堂前面踏出步伐。



「北本,北本,北本。」



像在念咒语似地低声说了三次后,我吸了一下鼻子才抬起头。可恶,就是这种表现像极了处男。还因为没营养的争论而被处女瞧不起。



在那之后,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把脚步移向那家书店。各务原书店,一家在这年头还没有导入新设备来预防小偷的书店。就像在等待日落似的,书店和书店里的人散发出在等待关门大吉那一天的氛围。事隔一星期后,我再次来到这家书店前面。



我总觉得必须来这里一趟才行。



我一边仰望书店如厚重乌云般阴沉的外观,一边穿过自动门进到店内。我提心吊胆地心想会不会一走进店内就被斥责是小偷,但在那同时,也为书店还没有倒闭而感到开心。这股情绪和我对于过去与未来的想法,也有共通之处。



冷气的吵杂送风口最先表示了欢迎。一股冷风从正面吹来。店里不见其他客人的身影。店里的光线微暗,播放着摆明着历史久远的老演歌。整家店只看得见柜台最里面的阿伯慢吞吞地动作着。



阿伯抬起头,然后咧嘴露出笑容。阿伯的嘴角有明显的皱纹,牙齿也因为抽烟而变色,眼睛遗像困得快睁不开来的样子。不过,阿伯的表情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在笑,而且看得出带有欢喜的情绪。阿伯看见我怎么会有欢喜的情绪?



「欢迎光临。好久不见啊。」



「啊!喔……」



虽然知道阿伯当然认得我,但还是不禁感到消沉,也不大敢拾起头。



「我看你是学生,是不是因为在考试啊?」



「喔。呃……是啊。」



我含糊地答道。阿伯环视了空无一人的店内一圈后,以开玩笑的开朗口吻在不自觉下对我展开攻击。



「看见连你这种老顾客都没有来光顾,我还在想可能撑不久了。」



「……呃。」



心脏像被揪紧似地疼痛,还差点往前倒了下去。我靠着脚趾的力量勉强撑住身体,然后用肩膀撞开只关上一半的自动门,朝店外冲了出去。



不知道阿伯会露出什么样的惊讶表情?我连确认这种事情的勇气也没有。



我一边感受肩膀上的闷痛以及发烫感,一边拖着脚步奔跑。我的跑步方式缺乏平衡感,很快就摔了跤。我听见对面人行道上的小孩子在嘲笑我的声音。至于这是不是幻听,我无从确认。



我保持躺在人行道上的姿势,隔着衣服用力揪住胸口,发出咬牙声。



使力地坐起身子后,感觉有什么力量快从天上掉下来压垮我。



那力量来自阿伯不自觉的善意。



也来自成熟的北本与我之间的差距。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就是高中生这个角色,我也没能力扮演好。



在水泥地的热气毒害下,我忍不住咳了起来。不管我用力咳了多少次,还是没有咳出卡在胸口的东西。我感到呼吸困难。可是,用力吸进外面的空气后,却变得更加痛苦。



我没有站起来,而是一直痛苦呻吟着。要是被北本看见这个场面,我一定会大声哭叫。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幸运,北本并没有出现。  



狼狈的我没有迎接关键的终点,而是一秒一秒地慢慢迎接着未来。



……已经过了几十分钟了吧,不对,似乎没遇到任何人经过人行道,所以这可能只是几分钟或几十秒钟的事情而已,但这天已经化为永远无法忘怀的过去回忆深深烙印在我心中。



冲动总算远离了本体,只剩下内心的黑暗水面还有阵阵余波。水面泛起的波纹显得焦躁但保持一定,并且不会受到内心其他水面泛起的波纹影响。



心中只有一个自己应该去做的意念,这个意念浮现又消失,跟着又再浮现。



「啊~啊啊啊~啊~」



像是不属于自己的沙哑声音不断从口中流泻出来。声音就像扣下了扳机一样,让我像被绳子拉高似地抬高手脚,动作困难地站了起来。



双手撩起就快刺到眼球的浏海后,我直直注视着正前方的道路。



我瞪大眼睛,加快呼吸以追赶上脉搏的速度。我挥动手臂像在街上游泳似地向前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模仿起在车站前面唱歌的披头四大姊,张大嘴巴发出声音,



让自己有所改变的开端,并不一定要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不需要多么伟大的志气,或多么有尊严的决心。



如果心中有无可避免,且不管发生什么都想去做的念头,那就随着念头去做就好。



「好友啊。」



我找到今年夏天可以做的事了!



这天晚上,我难得使用了手机的计算机功能。



积了一层灰的书堆一度倒塌下来,之后又重新堆了上去。书堆中有一本我没特别用心挑选的考驾照书,放在最上层。



我用沾上薄薄一层尘埃的双手使劲甩了自己两巴掌后,拿起电话打给好友。



手心传来的尘埃味掩盖住了嘴巴和鼻子。



「……啊,喂?明天我们就像处男一点,两个男生一起出去吧!」



迎接上学期结业典礼的那一天,我拒绝好友的邀约,前往了北本食堂。



明明是上同一所学校,也搭同一路线的电车,北本却早已穿上围裙在工作。看见我走进店内后,北本脸上浮现暧昧笑容。



「欢迎光临,跑得很快嘛。」



「你才是吧?」



「放学时又没有朋友会邀我。」



北本以开玩笑的方式一笑置之后,开始准备起热茶。我在左手边的空位坐下来等待北本。进来前我已经决定要点什么了。



「要点什么?」



「猪排盖饭。」



北本送来热茶时,我们只交谈短短几句。北本也没有特别提出什么话题。我看见一名默默在用餐的上班族、几名一边看报纸,一边等餐点送来的工人,还有一对翻阅着一本旅游美食杂志,然后互指着什么东西好吃的情侣。店里的电视机以不会让入觉得吵的音量播放着连续剧。



停车场的方向传来蝉鸣,以及附近小学生因为放暑假而开心地到处跑动的声音。



气氛真好——我直率地有了这样的感想。我一边忍着脸颊的搔痒感,一边等待猪排盖饭。



等待时,左脚停不下来地一直抖动。



不久,北本用托盘端来了猪排盖饭。放下托盘后,北本询问说:



「你很喜欢吃猪排盖饭啊?」



「我没遇过讨厌吃猪排盖饭的人。」



「说的也是。」北本露出笑容点了点头。「请慢慢享用。」说罢,她便离去了。



然而,我并没有好好听北本的话。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怎样,我吃不大出味道来。对于热度的知觉也变得迟钝,尽管觉得好像烫到了舌头,我还是不在意地把饭菜送进嘴巴。拜迟钝的知觉所赐,我以相当快的速度吃完了饭。最后,我一鼓作气地喝光味噌汤和热茶。



我拿起帐单走向结帐台准备买单时,北本看见我比其他客人更快用完餐而感到惊讶。北本特地到我的座位看了碗公一眼,确认碗公里没有半颗饭粒后,更是加深了她的讶异。等待北本平复惊讶情绪的这段时间,我吞下了萝卜乾。



「你这个回家社的人有那么饿吗?」



「嗯,有很多事情。」



做出自己也搞不大懂意思的发言后,我以极为日本式的作风暧昧地露出敷衍笑容。



付了猪排盖饭的六百六十円后,我向北本开口。接下来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对了,我想拜托你用那台收银机帮我计算一下。」



我从书包里拿出纸条。北本似乎掌握不到我的意图而倾着头说:



「什么意思?」



「呃……九百四十円。」



我无视北本的疑问,开始由上往下依序读出纸条上的数字。北本虽然嘟着嘴一副无法接受的模样,手指还是开始敲起收银机。我持续地说出三位数或四位数的数字。



所有数字都说完了。北本让合计金额显示在收银机上。



「锵锵锵锵!合计六万七千两百円!……这到底是什么金额?」



我把纸条揉成一团。然后,我尽力地想要装酷,但最后还是别开脸不敢看北本,忍不住加快了说话速度。事后我一定会深深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



「如果我暑假每天都在这里工作,可以赚到这么多钱吗?」



明明是在装酷,却没有那种发下豪语的成就感。我只感觉到羞耻心在心中萌芽,脸颊的热度也逐渐加温。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要看北本的反应。于是,我咬紧牙根转回头。



我直直注视着北本的脸。我拚命使力以免脖子转到其他方向去,但脖子好酸啊。北本嘴巴张得大大的,比起我以快过任何人的速度吃光猪排盖饭,这件事似乎更让她惊讶。



欧巴桑似乎也从最里面的厨房观察着这边的状况。



「我看到外面有贴要应征工读生,所以来应征。」



「可是,呃……要有机车驾照耶。」



「我考到驾照了。」



我从钱包里拿出驾照在北本面前炫耀。这星期天我约了胸罩肩带狂好友去了驾驶训练班。考驾照前我只花了一个晚上准备,没有真的卯起来用功,但考驾照比我想像中的容易太多,不禁觉得扫兴。



我一直觉得与大人之间隔了一道墙或阶梯,但这些隔阂或许有着意外简单的构造。



「我会负责接待客人和外送。你就一整个夏天练习煮菜,完美的组合。」



我竖起大拇指说:「耶~」内心涌起的害臊一路蔓延到了大拇指指尖。北本,拜托你说句话啊。我可不想保持这种手势僵住不动。好啦,我知道怕害臊就别说这种话。



北本绕着两只食指,有所顾忌地开口:



「嗯~……」



北本别开视线,表现出很难接口的态度说道。



「……不行喔?」



「不是不行,只是我很难以启齿。」



难以启齿不就是不行的意思吗?还没接受面试就要被宣告不录用吗?我开始不安了起来。



我注视着犹豫不说话的北本嘴巴,心脏猛敲着焦躁的钟。与父母亲一起去看高中放榜那天的心情,和此刻的心情重叠在一起。有耶!我心里确实存有国中时的记忆和回忆。永远是个高中生的想法只是幻想,我确实有过过去,也有必须继续前进的未来。



这份感受让我下定了觉醒。我反覆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准备迎接北本的话语。



不久,北本稍微低着头,抬高视线地看着我。北本说出了事前就宣告过难以启齿的事情。其内容描述出残酷的试试。



「我是在担心看见系穿制服再穿上围裙,也不会有客人喜欢看吧。」



北本说的完全正确。



我应征工读生的结果怎么样呢?



基本上,身为实质经营者的北本母亲算是已经点头答应。话虽这么说,但只是答应先试用一星期,如果我派得上用场,就会在暑假期间雇用我。



「这么做真的好吗?嗯……」



「别烦恼了嘛。」



我和倾着头的北本一起走出店外。上星期好像也是这样在风铃目送下走出食堂。如果人生在一天内就起了戏剧性变化,一定会很累人,所以遇到这种会反覆发生的事情,还挺让人安心的。只要一点一点地慢慢改变就好。



我问了北本要不要趁着午休时骑机车到街上逛,结果北本很爽快地答应了。老实说,就这次我没有抱着会被拒绝的想法。我觉得自己好像发烧了,脑袋也不会去做悲观的思考。



「自己招认是处女的人怎么这么好约啊?」



「烦不烦啊,处男。少得寸进尺了。」



除非某一方先跳出来,否则我们俩可能会一直互相说这个梗。



我跨过本田小狼,坐上与上星期相反的位置。我从北本手中接过钥匙,然后发动引擎。一群先回过家,再骑着脚踏车出来玩的小孩子和我们擦身而过。希望有一天我能够在心中找到自己像那些小孩子一样在玩耍的小学生回忆。只要一直待在这种阳光普照的好天气下,相信很快就会找到吧。



北本的手臂从后方绕过我的身体。她的纤细手臂似乎低调控制着不让自己紧贴在我的背上。也对啦,如果毫无防备地贴在关系也不是多亲密的处男同学身上,这个处女就太不矜持了。这样的态度很符合北本的作风,没什么不好的。



我让本田小狼奔驰出去。机车展开了比脚踏车更加积极的加速动作。我全身的毛细孔顿时全开,一股寒意和瞬间的爽快感随之袭来。这种感觉很快就散去,立刻被热气覆盖。



「你干嘛突然要打工?是什么样的心境变化?」



可能是想当当看面试官吧,当我察觉到自己忘记戴安全帽时,北本询问了我动机。这是我第一次在马路上骑机车,可不可以尽量不要跟我说话啊?



「没有啊,反正我暑假也没事做。」



「是为了我?」



我差不多快分了九阶段才完成右转。我以很不自然的动作,像是在刮地面似地在停车场里转弯。转弯后我就这么直直前进,回到马路上。我内心的动摇显而易见。



北本一副乐于见到我这种反应,谨慎试探的模样,又问了一次:



「是我太自大才会有这种想法吗?」



「…………………………………………」



有部分原因是为了你——我当然不可能这么说出口,也无法直率地压低下巴。所以,未满十七岁的我,以符合高中生的作风闹起别扭。不过,这家伙的个性还真是坦白。以后我要牢记这点来跟这家伙接触。



「很遗憾地,我是为了自己。」



就算是为了北本做什么事,最终还是为了我自己。



我挺起胸膛,并紧握机车把手。因为太紧张,整个手心已经流满黏答答的汗水。



「跟刚才的计算有关吗?」



「是啊。我有一家很熟的店,所以在想差不多该把赊帐结一结了。」



「赊帐?累积到那么高的金额都没有跟你讨债,那家店会不会太有良心了?」



是啊,真的是这样。那家店善良到让我想要采取行动的程度。



机车直直前进后,经过了公园前面。公园里没看见弟弟和上次看到的女生身影。阳光把无人公园的地面和游戏设备照得闪闪发亮,就像一座光之庭院,也像是一块谁也进不了的庄严圣地。



「我不是为了你让你觉得很遗憾吗?」



「你白痴啊。」



我的侧腰被揍了一拳。这次和上次相反,换左侧吃了一拳。



「就叫你不要得寸进尺了,处男。」



「对不起,处女小姐。」



我们两人陷入了沉默。不过,台面下的争执还继续进行着。北本的脚尖朝我的小腿腹侵来。不停被踹之下,我随便地踢腿反击,但完全没有踢到东西的触感。过了一段时间后,我成了单方面被踢的弱势立场。



这种感觉还不差,应该说感觉非常好,这就是处男可悲之处。



就这样继续往乾河床前进的途中,经过了收费桥。从桥上眺望街景后,我决定让搞不大清楚原因的烦恼有个了断。



这个暑假开始后,高中生活也将只剩下一半的时间,时光不会为我们停留。我会慢慢变成像班导一样的阿伯。这世界根本没有永恒,也根本不会有人过问我的意愿,我会就这么一步一步地改变。这世界的守护者不可能告诉我们人生会在哪一个瞬间变得为时已晚,或会在什么时候变成大人。时光只会保持沉默地流过。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紧闭双唇地被沉静和寂寞包围,过了几十年后我们一样会老朽。总有一天,一切都会结束。



既然这样,接下来的每一天就有意识地做改变吧。



我会还清欠下的善意赊帐。



北本会独当一面地做猪排盖饭。



然后,我们会像呼吸一样自然地谈恋爱。



我相信只要人生能够朝向这种美好方向改变,任何人都只可能变成老人的未来,也会出现希望曙光和展望。



这就是我对烦恼了好几个月、人生停滞不前的疑问,所做出的答案。



总归一句话,就是要再多多努力一点。



「唉~活着真的很难。」



我这么嘀咕后,北本加重抱住我肚子的手臂力道说:



「也不尽然喔。」



北本难得会用这种无忧无虑到了极点的语气说话。连我也忍不住放松了脸颊,从额头滴下来的汗水和手握把手的湿黏感也变得不让人在意了。



「……也许是吧。」



北本把隆起程度不明显的胸部贴在我背上,光是这样就让我高兴得快要飞上天。一定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轻易地被北本那毫无根据可言的乐观意见说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