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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昨日也曾爱着他(1 / 2)



来到过去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真不敢相信。



重复了七次睡觉又醒来后,我与尼亚正逐步接近未来。虽然无法确切形容,但那是一种很不愉快的感觉,同时也很疲倦。就像被迫将一本读到两百页的书,从大约三十页起重新抄写一遍。既不是学习,也不是娱乐。两者混杂在一起的结果,就是皆被抛在一边,残留下来的只有痛苦。



仿佛是义务一般,我再一次经历着那段时间。



小小的我与尼亚一样爱缠着我们,而且非常聒噪。大尼亚依然对我有所顾虑,但彼此之间的距离已比现代缩短了些许。这样是好是坏?在得出答案之前,我应该已经回到原来的时代了吧。



前提是,如果松平贵弘真的有能力的话。



*



「我说你啊,压根彻底忘记我了吧。我很寂寞耶。」



这一个星期来,我们的身体健康都没有任何变化。我与真知毫无窒碍地生活在不可置信的时间当中。本来我已经做好了觉悟,心想那台时光机坐起来这么不舒服,至少会得个经济舱症候群吧,但看来并不比飞机有害。



在过去展开的生活,就从一大早帮忙外婆田里的工作开始。之后是感激不尽地吃早餐,上午继续卖力干活,结束之后累得倒地不起。



我很快就坠入梦乡,醒来后发呆没多久就又到夕阳西下时候,然后吃晚餐,最后回到发电所,一天就此结束。换言之,我几乎一整天都待在外婆家里。



既不用去大学上课,倒不如说是没办法去,也没有其他事可做。真知确实地遵循着历史,与我开始练习脚踏车后第二天就会骑了,自然也就不用再陪着她一起练习。我没有阻止她,明知不阻止的话往后会酿成悲剧,我依然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插手干预。



真知有时会陪在一旁恍惚出神地注视着田地,但大多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出外散步。虽然我不清楚在这座狭窄的小岛上,她都出门去看了些什么,但基本上都会在中午前回来,再一起吃外婆煮的午餐。之后真知也大多和我一样在睡觉。



有时我也会心想,难得来到了过去,就只是在做这些事情吗?但是,事实上也真的完全无事可做。我们既不打算竭力改变过去,回到未来的方法也是全权交予他人,根本没有什么该做的事。那我们来到这个时代的意义是什么?就算有人这么问我,我也只能默不作声。可是,我光是能与外婆说上话就很满足了。



而且,与真知之间的距离似乎也缩减了不少。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多的奢求。



在这种情况下,我趁着空档来探望松平先生,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说他好寂寞。而且前半句内容的确说对了,我忙着帮忙田里的工作,完全将时光机的事情抛在脑后,也没到研究所遗迹这里露过脸。瓦砾山今日依然健在。



「看来你开心到都忘了这家伙呢。」



松平先生拍了拍小卡车。小卡车只有涂漆比先前又剥落了不少,看向车子内部,则是没有任何戏剧性的变化。不过车内有打扫过,原本四处散乱的垃圾全都清理掉了。



竟然会打扫,就松平先生而言还真是难得呢。



「修理还顺利吗?」



我刻意无视松平先生的话语询问状况,他立即答道:



「在你看来可能觉得很顺利,但在我看来可是很普通呢。」



「根本不构成回答!」



「大致上都修好了。只要再添进燃料和交换零件就结束了。」



「喔喔~!」



「不过呢,换零件这步骤比较麻烦就是了。要是不慎拆解了内部的装置,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有可能无法修回原样。那样一来直到开发出新的装置,就得再等九年了呢~」



「喔喔……」



真是彻头彻尾的人力时光机。为了九年要花九年的时间。这已经不是科学,是人生了。



「不过,应该没问题吧。毕竟是我的杰作啊。」



「我们就是因为你的杰作才会跑到这里来喔。」



我承认他很了不起,但他完全没考虑到后果。明明提倡时光旅行,为什么做事又这么执着于刹那间的快乐呢?只要现在好就好的这个人竟然在研究时间,真是讽剌。



「所以我有好好反省,还打扫了车子里头啊。」



「喔。」



就算向我炫耀这种事情,我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况且弄脏车子的本来就是松平先生。



「不不不,打扫的人是我喔。」



「呜哇!」



忽然有个人影自小卡车的车斗上一跃而起。对方似乎至今都躺在车斗上,所以我完全没有发现。坐起身的女孩子是前田小姐。她身上穿着制服,四处可见日晒后的痕迹。她用手指梳理头发后,朝我抬手打招呼。



「哈啰~外面的人。话说回来你们在说什么?学者先生的发明吗?」



啊,都被她听见了吗?这下可糟了。正当我冷汗涔涔时,松平先生却一派悠然自得。明明他应该早就知道前田小姐也在这里。



「没错,这家伙就是成功的案例喔。」



「少数成功的案例之一?」



「真没礼貌!除了失败作品以外,其他可是都成功了喔!」



所以说啊,你就算炫耀这种事,我们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啦。而且成功的案例不就只有这次而已吗?



前田小姐从车斗上跳下来。由于她跳跃时未做任何防备,裙子向上翻起,可以看见内裤。但这个人九年后经常穿着泳装在岛上四处游荡,所以一点新鲜感也 没有。



况且最先涌上心头的,也只有原本年纪比自己大的人现在却比自己小这种古怪感。



「我就在想你会过来,所以一直在这里等呢,虽然等了一个星期。」



「等我?」



「嗯。因为你有着岛上居民没有的帅气啊。」



她粗鲁无礼地上下打量着我。虽然觉得不快,但既然她都说了我很帅气,我也无法无视。「那真是谢谢你了。」我别扭地点头致谢。



「你是大学生吗?」



「是啊。」



「嗯哼~大学呀,应该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吧?」



有吗?由于我不太明白她指的「像我这样的人」是哪种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身后的松平先生则是不负责任地胡乱答腔:「哦~有喔有喔,有很多这种不起眼的。」



「怎么样怎么样?」



在她连声催促之下,我不由得点了点头,下一秒前田小姐的双眼发亮,似乎还想舔舌头般地嘴角向上扬起。那种傻乎乎的笑容与未来的前田小姐,以及做实验时的松平先生如出一辙。原来如此,毋庸置疑他们是亲戚。



「你在傻笑什么?」



「一想到本岛上有很多这么帅气的人,真是期待明年呢!呀呵~!」



前田小姐毫不掩饰自己的愿望,高举双手,然后维持着那副满怀希望的姿势一溜烟跑走,消失在远方。难不成她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一直在等我?……真是的。



无论过了多少年,那个人也一样一点也没变呢。明年起应该是高中生吧。



不过,她真的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才出现在这里吗?她手上好像还拿着某样东西,但我没有仔细看,直接加以忽略。既然穿着制服,也许是书包吧。



「呵呵呵,我听到啰~」



「哎呀?」



另一个人从小卡车的车斗上坐起身。是小时候的真知。她像是要仿效前田小姐,过度用力地从车斗上跳下来。「啊哇哇哇。」她的双脚似乎因着地时的冲击而发麻,膝盖一软瘫坐在地,无法站起来。



「真是乱来呢。」



我伸出手想协助真知起身,结果被那只小手紧紧攀住。要这样直接拉她起来,的确是有点重。但我还是运用拔起田里石头时的诀窍拉她起身。真知低头致谢。



「谢谢你!」



「不客气。那么,你刚才在做什么?」



「偷听!」



由于她脸颊上有着非常明显的红色压痕,刚才应该是在午睡吧。



「这东西是秘密兵器吗?叫作小卡车,很厉害吗?」



真知拍了拍车斗。她说小卡车时,发音很奇特,变成了kei←tora→,写成汉字的话大概就变成了景虎吧(注1:日文中「小卡车」的发音与「景虎」类似。)。真像是古时候的武将。而且她还有严重的误解。



秘密兵器?要和谁战斗啊?



「嗯嗯,很厉害喔。说到有多厉害的话,大概就跟野茂(注2:野茂英雄,一九六八年生,曾为美国职棒投手,现已引退。擅长球路为直球和指叉球,投球姿势是非常独特的龙卷风式投法。)的指叉球一样厉害。」松平先生又选了一个有些难懂的比较对象。是说,野茂的指叉球是时光机等级吗?野茂好强。听见松平先生的话后,真知一瞬间瞪大眼睛,正想再歪过头时,多半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立即一脸得地颔首。



「是吗~野茂啊~那家伙很厉害呢~!」



「你是不懂装懂吧?」



「哈哈哈!」



她笑着打马虎眼。真知对棒球没有兴趣,所以不可能会知道。



她像要逃避追问般,一个箭步冲进一旁的草丛,拉出自己的脚踏车。原来藏在那种地方啊,因为她很喜欢那辆车。



就像喜欢把找到的东西埋起来的小狗一样。



自从会骑脚踏车之后,真知每天都骑脚踏车上下学。在岛上的孩童当中,只有真知会这样做,因为用走的也没有太大差别。



况且骑脚踏车上下坡很危险,父母反而还会告诫孩子们不准骑。



真知推着脚踏车回到我跟前。



「大哥哥,你有空吗?」



「嗯,算吧。」



其实我正在想要不要回外婆家睡午觉。真知拉住我的手。



「那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好地方?」



先撇开这点不说,你那个危险的邀约发言是在模仿谁呀?在我看来,真知教育方面的问题真教人好奇。虽然现代的真知可能会说「要你多管闲事」,但要我放任眼前的小真知不管,心情上实在很困难。仿佛我成了爸爸一样。



「很好~那我们出发吧~!」



她擅自当作已征得我的同意,准备蹬向脚踏车踏板。从她前进的方向是北边这点看来,我已经大致猜到了好地方的真面目。但我往双脚使力,站住不动。



「唔唔,怎么啦?」



「我先打个招呼再过去。你先走吧,我马上就会追上去。」



我用拇指指向松平先生说。真知「唔~」地噘起嘴唇,但旋即就恢复好心情,蹬向地面说:「那要快点跟上来喔~!」她往前加速后,踩向脚踏车的踏板。



那家伙在骑车时,看来真的很开心呢。



真知在参加自行车竞赛以后,依然继续骑着她的脚踏车。搬家至本岛的时候,应该也带着脚踏车吧。



虽然回来的时候是坐在轮椅上,转动着有别于脚踏车的车轮。



这阵感伤就先搁在一旁,得赶紧追上真知才行。我转头看向松平先生说道:



「呃,那么……接下来就继续麻烦你了!」



「喔。你还真是……呢。」



松平先生难得欲言又止地吞吞吐吐。见到这个人摆出这副模样,我心里很不安。他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他无法修好时光机吧?正当我做着心理准备时,松平先生摇摇头,像要甩开某些思绪。



「不,没事。想知道的话,就去问九年后的我吧。」



「真是故弄玄虚呢。这也是实验吗?」



「算是吧。接下来我会和你一起进行各式各样的实验吧?你就当作是那些实验的开端吧。」



实验的开端……吗?听起来真不错。我很喜欢,决定接下这个任务。



回去之后,马上就问松平先生吧。铁定不是什么好事。



与松平先生道别后我追上小真知。真知不疾不徐地往前进,所以我很快就追上了她。



「你要带我去哪里呢?」



骑着脚踏车走在前头的真知转过头来,笑嘻嘻地宣布目的地。



「我要带你去参观岛上最高的地方!」



「……嗯,果然。」



我想得到的地方只有一处,她真的很喜欢高的地方呢。



*



一个人在岛上时,似乎有很高的机率会遇见小尼亚,这是我的错觉吗?也许原因出在于他每次一看到我,就会立即兴冲冲地凑上来吧。



原以为是巧合或偶然的事情,其实反过来看都是基于人蓄意的作为才会成立,这很常见。人的意志会创造出偶然。无人发现的话就是偶然,开诚布公的话,就是必然。



只是即便是偶然,会在南边海岬遇见他还真是稀奇。



「竟然一大早就能遇见你,真是个美好的开始呢~咻~」



尼亚噘起嘴巴想吹口哨却没成功,见到他这副怪模怪样后,我无力地笑了起来。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喔。」



「啊,是吗?这句话的重点在于使用的时间呢。」



我到底喜欢这个笨蛋的哪一点呢?啊,因为我也是笨蛋吗?



昨天的我还是个笨蛋,但明天会不一样。好了,快点不一样吧。



「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



对于小尼亚出现在连岛民也很少前来的南边海岬,我感到疑惑。尼亚将手放在下巴上,眯起双眼看向旁边,摆出自以为是侦探的姿势。



「我在找我的搭档,但都找不到她。」



搭档?难道是在说以前的我?擅自将我视为伙伴,我可不要。可是印象中,当时我们好像总是一起行动。然而实际上见到他们的生活之后,出乎意料地发现也有分开的时候。现在就是这样,记忆会受到印象强烈的影响。



「我在岛上绕一圈了,但一直找不到她~」



「……是吗?」



我的所在位置。我思索之后,能想到的地方也很少。



「你去过灯塔了吗?」



「嗯,我去过了,但她不在那里……哎呀呀,我跟你提过灯塔吗?」



啊。



「嗯,在三天前。」



我随口撒了谎。反正尼亚不可能记得住几天前的事情。看,他马上就一脸「这样啊~」的顿悟表情,然后朝我投来腼腆又纯真的笑容。



唔唔。那个笑脸又再一次彻底扰乱我的呼吸。笑容里有着现在的尼亚所没有的,当时的我也无法察觉到的可爱。我不由得害羞起来。



「那么,你就好好加油找到搭档吧。」



「嗯!」



我匆匆忙忙与他道别。本该是这样。但我往前进后,尼亚却不知为何小碎步地跟了上来。回过头与他目光对上时,他就嘿嘿傻笑。我挤出僵硬的笑容,再次往前进。真难应付。一点恶意也没有,我已经找不到任何对应的方法。



不得已之下,我与尼亚一起在岛上闲晃。我自身并没有目的地,也完全不想去找自己,但尼亚东张西望,频频环顾四周。无论是经过小学门前,还是经过有着大片石灰岩地带的海面。不不,如果我浮在海面上的话,会引发其他问题吧?而且那里又不是游泳的地方。不过,我没有那种记忆,所以应该没问题。



越过海岸再往前进,马上就能看见发电所和松平科学服务中心。研究所前方依然停着那辆车,松平贵弘也在。「噜~啦啦~」他看来心情很好,仿佛随时会唱起「乘上宇宙的风吧」这种歌曲。隔着白袍也能看出科学狂的后背如岩盘般凹凸不平。那家伙像是感应到气息般转过身来。



「嗨!这次是小鬼头和大女人的组合吗?」



我早已习惯他轻佻的语气,但话语中有令我在意的地方。



「这次?那家伙来过这里吗?」



「也就是说我的搭档曾来过这里吗~」



尼亚也顺势跟着胡言乱语。我说,谁是你搭档啊?



「他们直到刚才都还在这里喔,但后来被小鬼头拉走了。」



小鬼头是说我吗?看来我又带着尼亚到处乱跑了。……唉,为什么那家伙连大尼亚也喜欢呢?而且尼亚似乎也很高兴,否定这一点的话,我也只会像个笨蛋,心情真复杂。



「那家伙搞什么嘛~真不像话~」



尼亚对于搭档与别的男人玩耍似乎感到十分愤慨。反正今天我也是和「尼亚」一起玩耍,有什么关系呢?我本想对他这么说,但自制地忍住了。



「那个组合乍看之下真是幅充满犯罪气息的图画呢。」



松平贵弘深有所感地说。一点也没有深有所感的必要!



「顺便说声,你们也散发出了些许危险的气息喔。如果你欺负这个孩子的话。」



「吵死了,你这个招摇撞骗的科学家!老师没有跟你说过少说话多做事吗?」



「我师父可是一位两者都很擅长的伟大人物喔!」



啊~是吗?我对你的师父一点兴趣也没……不,如果松平贵弘不行的话,还有找他师父帮忙修理这个办法呢,倒不如说只剩下这个方法。还是先把他记下来吧。



当我正思索着这些事情时,有人拉了拉我的手肘。由于其余在场的人只剩下小尼亚,所以必然会是他。尼亚正笑嘻嘻地抬头看着我。干……干嘛?



「嗳,我们一起玩吧。」



「啥?和你吗?」



「对啊对啊,一起巡航,你意下如何呢?」



他的眼睛正诉说着:快陪我玩!他的行为跟以前的我没有两样嘛。



而且感觉上是因为搭档在和其他人玩耍,才找我当替代品。虽说是替代品嘛……嗯~



话说回来,巡航又是什么啊?



我按着额头陷入苦恼,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算推说我很忙,他也有可能会跟上来。



「……没办法,我就陪你玩吧。」



只要稍微陪他玩一下,他应该就会心满意足了吧。我天真地如此认为,因而轻易地点头答应,于是尼亚便毫无预警地跳到我的腿上来。他移动屁股,端坐在我的双腿上。(小孩子就是厉害…)



「等……等……等等——」



虽然双脚没有感觉,感情方面可是很有感觉。尼亚坐在我的膝盖上……那个……什么?这种浑身发痒的感觉是什么?这种难为情的感觉是什么?过敏?莼麻疹?



「嗯~坐起来真是舒服呢。」



才不舒服。一点也不好。我甚至考虑着要不要推开这个小小的背影。但是那份娇小从我身上夺走了攻击的意志。小尼亚并没有任何过错。不,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背负着罪过了,但是现在,还只是单纯的尼亚。



如此一来,我完全无法推开他。根本上而言我……啊~!



再想下去实在太难为情了,我甚至不想去想像!



顿时我再也无法静止不动,正所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就这样往前进。



「……只有一下下而已喔,真的喔。」



我继续让小尼亚坐在我的膝盖上,漫无目的地往前移动。



如果被尼亚看到这一幕,该怎么解释才好?该怎么跟他说我是迫于无奈呢?



「耶咿~!」



耶咿~!个头啦。



*



真知带我来到灯塔后,我坐在最高的阶梯上眺望岛屿附近的辽阔海面,心情却平静不下来。



因为小真知正坐在我的膝盖上,头发隔着衬衫搔着我的胸口。每当真知摇动脑袋瓜子,我就将身子往后仰,让肩胛骨大力地蹭向坚硬的墙壁。



「唔嘻嘻。」



立起膝盖坐在我腿上的真知在近距离下仰头看我,爽朗纯真地笑着。脸颊有些泛红。



要是被长大后的真知目击到这一幕,她很有可能会辗死我。虽然不能说幸好,但真知多半不会爬上来灯塔的顶端,所以这个可能性很低。



「现在这时候小鸽子正与他相见欢唷。」



「嗯?」



真知突然说些奇怪的话。我看向她的脸庞,她无法抑制地嘻嘻笑个不停。



「什么事这么好笑?」



「呵呵呵,今天我跑去那家伙的房间,在鸽子时钟上灌注了艺术家之魂喔。」



「鸽子时钟……喔!」



就是我房里的那个。原来鸽子时钟上的涂鸦是真知在这时期画的啊?从当时起就是个谜团,现在犯人却老实地向我自首。等见到大真知的时候,再跟她说这件事吧。



「唔嘻嘻嘻。」真知令人发毛地笑着,我边摸着她的脑袋边再次看向大海。十一点钟出发的定期船也已消失在水平线的另一端,没有任何事物在广阔的海原上摇摇晃晃。如同一座大水塘的大海风平浪静,维持着和平,像是固定住这座岛屿。



本岛显得朦胧不清,宛如被一层薄雾笼罩住一样。



母亲今天也潜进了这片大海的某处搜寻着猎物。我曾有一次去看过母亲工作的情况,但跟九年后没有太大变化。至于她是现在就已经有些苍老,还是九年后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就交给想像了。父亲则在小学工作,所以很难见到他。



「嗳~嗳~你跟那个大姊姊是非比寻常的关系吗?」



「非比寻常……嗯~算是吧。」



毕竟也不算什么事都没有。我含糊地肯定后,真知眯起双眼。



「生活过得很靡烂吗?」



「这倒不至于吧。」



「是吗~没有你侬我侬啊~」



太好了呢~!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很明显她误解了话语的意思,嗯,但算了吧。再过九年,她也会发现到这个误会吧。也许下次跟真知聊聊看这个话题也不错。



虽然肯定会被揍。



「大哥哥你会一直待在岛上吗?」



小真知用同时带着期待与不安的眼神看向我问。反倒是你,会一直待在岛上吗?



「一直的话不可能吧……但会待一阵子。」



至少会再待一个星期,之后就非得回去不可。



从这个舒适安逸的时代,回到我已失去了大半事物的现代。



回到我非得待着不可的世界。仔细想来,那里也像是一座牢笼。



「一阵子吗~?嗯~一阵子啊……」



「大约再一个星期吧。」



「咦~那才不是一阵子!一个星期根本不算是一阵子~!」



她用独特的语感谴责着我。真没想到会有真知舍不得与我分离的这一天到来。这阵冲击令我的喉咙顿时哽住。不对,并不是它到来了,而是我主动在拉近它呢。但胸口还是感到窒闷,毫不留情地狠狠揪了一下。



「………………………………」



灯塔上只有我与小真知,当中流动的时间如同待在海里般冰冷。狂乱的风呼啸地吹过屋顶,甚至连心底深处也窜起寒意。



但是这阵寒冷当中也包含着清爽,连根卷起了缠绕在肌肤上犹如霭雾般不明确的思绪后,替我将它们丢弃至大海的另一端。在这阵风当中,有我和真知。



虽然有可能会招来误解,但我甚至感受到了幸福。



所以我绝不想再一次与这孩子吵架。



虽然已经无法改变时间的流动了。



既然真知已经学会如何骑脚踏车,那么我就无法采用正面攻击法取胜。这一点早已证明完毕。既然如此,就只能想想该怎么做才能让打赌本身失效。打断真知的脚。这我当然办不到。砸烂真知的脚踏车。我也无法破坏真知非常珍惜的东西。真是束手无策。况且就算因为发生了那样的意外而使得赌注失效,我也不会觉得自己赢了吧。那么即便不是自行车竞赛,总有一天我们还是会进行其他比赛再互相打赌,然后我又输给真知。因为我永远都不可能赢得了真知。



如此这般,要改变历史真是件困难的事情。我也能理解《回到未来》的男主角为何那般费尽千辛万苦。当时我还嘲笑他辛苦的模样,但现在真想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我深有同感。



「那~那~大哥哥你会参加自行车竞赛吗?」



当我想着脚踏车的时候,小真知正巧丢来了与脚踏车有关的问题。我会参加没错,但不是现在的这个我。由于无法向她解释,我只是给予否定的回答。



「我不是岛上的人,应该不能参加吧……」



「咦~才没有那回事哔~」



「为什么要哔……而且我也没有脚踏车。」



「喔喔,那就没办法了。」



她很干脆地放弃。真知言行举止的切换模式十分独特,打从以前起我就老是被耍得团团转。她总是执着于我觉得无关紧要的事,却又对我非常重视的事物兴致缺缺。



既然价值观不合,就表示我们其实出乎意料地很合不来吗?



嗯,甚至会大吵一架后决裂,那当然是合不来吧。



「我啊,今年是第一次参加比赛喔。」



小真知完全没提及我为什么会知道自行车竞赛的事,开心地向我报告。我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佯装不知情地应声:「这样子啊。」(果然是萝莉控啊)



「嗯,我可以保证一定会把大家都远远地甩在后头,然后获胜!」



「……你一定可以的。」



真知甚至追过了目标是连续三年夺冠的大人主办者,抵达了终点,而我只能在远远的后方看着她的背影。下星期,小小的我将会体验到那种不甘心的滋味。



「我问你,你为什么想要骑脚踏车?」



「因为很快!」



小真知回答时眼睛里没有一丝阴霾,瞳孔中央倒映着我的身影。



「如果用脚也跑不赢脚踏车的话,那我也要骑脚踏车。然后我要赢!」



她「喝!喝!」地接连剌出拳头。……不管怎么说,真是直接呢。



一直线地往目标前进。与不停地走在弯弯曲曲道路上的我们,完全不一样。



这时候的真知非常单纯,也因此洋溢着无比的魅力。我自己也抛开了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两手空空地在岛上闲晃。这样子真的好吗?我扬起苦笑。



我想起了以往外婆骨折后我去探望她时,她曾经说过的话。



思考困难的事情时,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无法做到。



而无法做到简单事情的家伙,也无法做到困难的事情。



「……外婆真是有智慧呢。」



或许我们该活得更简单一点才是。



因为无论是道歉还是重头来过,在开始时都应该更简单才对。



*



「再快点再快点~!」



「看我的!」



小尼亚不停地要求我快一点快一点,我不得不使出高速跑来跑去。加上尼亚体重的重量之后,轮椅与我皆发出悲鸣。快死了。缺氧和乳酸和我。太痛苦了。



也因为尼亚坐上来后重心变得不稳,要维持住轮椅的平衡非常累人。



再加上我们身处码头前方,大人们的视线也让我觉得很剌眼。



这个时代的优点已经抹灭到一个也不剩了。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咕哇啦卡叽——!」



拜托饶了我吧——



*



「拉了偶吧……」



「嗯……在说梦话吗?」



背上的小真知含糊地嘟嘟哝哝,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中午过后我们离开灯塔,这回轮到我骑脚踏车,同时背着她。



自那之后小真知一直坐在我的膝盖上,然后就睡着了。就算摇动她的肩膀,她也只是咕哝说了几句话,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不得已之下我只好背着她回家。我用外套代替绳子将小真知固定于后背上,就这样骑着脚踏车。这是我第一次背负着几十公斤的物体同时骑脚踏车,没想到出乎意料地累。尤其是因为连日来的农地工作而酸痛不已的腰部发出了悲鸣。我终于明白背着龟壳修炼是件多么辛苦的事。



若直接送小真知回家,她母亲肯定会当我是可疑人物,所以我往外婆家前进。只要让她在那里睡觉就没问题了吧。为了不被人误会我是绑架犯,我骑在与人来人往的码头正好反方向的南边道路上,所幸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顺利地抵达了外婆家。



外婆正独自一人在家里听着广播。岛上当然没有广播电台,所以算是窃取其他地区的讯号收听,因此节目当中经常会出现其他县名。连节目的名称本身也包含了与这座小岛无缘的县名。外婆总会收听这个节目。



我走进屋里后,外婆边继续听着广播边回过头来。



「你现在也兼任保姆吗?」



「这是情非得已。」



我戳了戳小真知的脸颊。她像在说「不要吵我啦」地摇了摇头,但没有张开眼皮。外婆看来也察觉到了她的睡脸,「哎呀呀。」于是摆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但仍是站起身,摊开折叠在房间角落里的被褥并铺好。让小真知躺在被褥上后,我穿上外套。



「嗯……」



带着幸福睡脸的小真知翻了个身,捉住我裤子的下摆。她确实还在睡觉,所以这应该是无意识的举动吧,但我无法拨开她的手。等了一会儿后,她似乎毫不打算放开,我只好坐在被褥旁边陪她。



外婆也再次坐回了收音机前,同时调侃我:



「看来她很喜欢你嘛,是怎么哄骗到她的呀?」



「说得真难听呢。是因为我是本岛的人,她觉得很新奇吧。」



「哼。」



外婆哼了一声。而这究竟是何种感情的流露,我实在无法捉摸。



我与外婆一同托着腮听广播。DJ正以轻快又悦耳的嗓音念出听众寄来的明信片,听来真让人怀念。以往我也曾坐在外婆身旁一起听着这个广播。



「真是和平呢。」



「是啊。」



「你到这座岛上来是要做什么呢?」



真是突如其来的问题。我不再托腮抬起头来,用指头按压眼睛。我边用手指按摩,边思索问题的答案。然而这是一个我自从来到这里后就一直在烦恼,但直到现在也想不出答案的难题。也许我这一辈子都得不出答案吧。



「我不知道。」



我老实回答后,外婆只是应道:「是吗?」能够听到在外婆的回答中极常出现的「是吗?」让我有些高兴。



静静坐着不动后就开始发困。大概是因为已经很习惯午睡了吧。外婆想必是察觉到了我的睡意,像在说「快点去睡吧」朝我喝斥道:



「你也去那里睡不就得了?」



「唔唔……嗯……是啊……」



我心想着「这样好吗~?」却还是抵抗不了睡魔,钻进了小真知躺着的被窝里。眼皮瞬间往下掉,完全没有余力去欣赏她的睡脸。我将半颗脑袋枕在枕头上后,意识逐渐飘远。(无节操啊少年)



伴随着一种自己往下滑落数公分的感觉,我开始发出响亮的鼾声。



玩了就睡,随心所欲,真知也在身边。



这样的日子会再持续一个星期。



反过来说,再一个星期就会结束。



*



「你也差不多该下来了吧!」



我推了推小尼亚的背部后,他很干脆地跳下了我的膝盖。正确来说是掉了下去。他的双手在空中挥舞后,以蹲着的动作于地面着地,但又马上「当啷——!」地复活。



他说不定在我腿上坐了将近一个小时。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把他推下去呢?



「啊~真好玩!」



「你当然觉得很好玩,也很轻松吧?」



我可是拚了命地在转动轮椅,累得全身筋疲力尽。接下来有十年都不想再动了。



「大姊姊,你好厉害喔。搞不好在自行车竞赛上能夺得冠军喔!」



「我说过了,这又不是脚踏车。」



而且如果想利用这东西跑下有高低差的坡道的话,就会往前摔倒落得凄惨的下场。这点我已经亲身经历过了。



「那么,差不多该结束玩乐,继续去找我的搭档了。」



尼亚自以为成功地摆出正经的表情说。搭档就在你面前喔~真是的。



「希望你能很快找到她啊。」



「嗯!那么大姊姊,明天见啰~」



尼亚精神奕奕地挥着手跑开。直到尼亚不再回头看我之后,我才轻轻地挥了挥手。因为要是在他看得见的时候挥手,他有可能又会跑回来。



「明天见……吗……」



明明根本不晓得是否每天都能见到面,也没向我确认是否希望能再见到他,真是种自以为是的问候语。但是,只要我还待在这个岛上的这个时代,一定还会再遇见他吧。



不过这种情况也即将结束。



尼亚会冲向我的这些时间,将再次成为过去。



这应该是件我引颈期盼,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但脸庞却莫名地往下垂。



我一定是哪里不太对劲,甚至让我几乎要忘却我们吵架的理由。



然后,一个星期又即将过去。



松平贵弘宣告能回到未来的那一天,一点一点逼近。



*



星期四,自行车竞赛将在两天后到来,这天有猛烈的雷雨降临。



屋外笼罩在强烈的雷雨当中,草庵的情况就像正等着先被狂风吹跑,或是先被暴雨击垮。不过在我所知的历史当中,外婆家并没有因为这次的恶劣天候而倒塌。草庵是在外婆变痴呆的数年之后才拆除,所以还是在遥远的未来。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抹去心中的不安。



明明有窗户,纸拉门却因为从缝隙灌进来的风而不停晃动。尽管现在已是十月下旬,吹进来的风仍相当温暖,搔着我的鼻子。刚洗完澡还在发热的肌肤,似乎正因这阵风而不快地变冷。



发电所的办公室因为看起来随时都会连同骨架瓦解崩塌,不得已之下我们来到外婆家避难。当然我和真知在半路上就淋成了落汤鸡,因此外婆命令我们先去洗澡,并准备了替换衣物等东西。我先洗过澡后,真知一个人无法洗澡,于是请外婆帮忙。外婆似乎因为不知该如何动手而吃了不少苦头,但总不能我和真知一起进去洗澡吧。我是无所谓,但真知非常排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当然无所谓啦)



我抓起披在湿发上的浴巾一角,擦了擦暴露在风中的脸颊。发尾滴下的水珠弄湿了衣服领口。我低头看向那些水珠,看着看着意识逐渐飘远。



眼皮像是肿胀般变得无比沉重,当我恍然回神时,我似乎已睡了一阵子。直到外婆出现叫醒打盹的我,我才回头看向屋内的时钟确认时间,看样子已过了三十分钟。



头发也已经全干了,相反地浴巾则变得无比潮湿。身体也都冻僵了,只觉得好冷。我抖了抖洗完澡后冻僵的身子,揉揉蒙眬的双眼。



那么,外婆出来了,没见到真知的身影。



「莺谷呢!」



我没有问「真知呢?」光从这点看来,想必我也相当适应过去了吧。



「在屋里休息呢。啊啊,帮那孩子洗澡真是累人。」



外婆敲打着肩膀坐在我身旁。和服的袖子因为热水而湿透,显得相当笨重。好一半晌,我与外婆都盯着映照在纸拉门上的影子瞧。或许外婆也在担心房屋会不会毁损。即使我跟她保证说「不会有事」,也只能让她安心一时吧。



「田地变得乱七八糟了呢。」



「是啊。明明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混乱,真是头疼。」



当初来到这个时代时,因为地震造成的灾害,田地里满是石头。以前的我就只会丢石子玩耍,完全没有帮到外婆的忙。尽管如此,外婆还是没有对我说过半句责备的话。我捂着因后悔而隐隐作疼的胸口时,外婆开口说道:



「你是八神先生对吧?」



「嗯?啊,是的,我是八神,你好。」



我几乎要忘了自己曾如此自称。因为没有半个人叫过我的名字。



「你说你们是外面的人,是在说谎吧?」



外婆忽然直捣核心。我胸口一阵紧张,不向觉地挺直背脊。见到我的反应后,外婆更是追根究柢。



「你们是岛上的人吧?」



虽然是质问,但话语中有着确信的音色。窗户不停喀答作响,仿佛与我游移的眼珠互相同步。我明白到已经无法再欺瞒下去,于是决定坦白承认。



我吐舌并举高双手表示投降。



「你怎么发现的?」



「口音。你讲话的语气跟岛上的人一样,有种特别的腔调。」



「……是吗?」



原来如此。之前外婆转过身要我讲话给她听,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吧。这么说来,松平先生也说过岛上居民都有种独特的口音。真是败给他们了呢。



「我是因为有不得不隐瞒的苦衷,真是非常抱歉。」



我缩回舌头并低头致歉。外婆也移开身躯,哼哼笑了起来。



「我不会深究原因。不过既然同是岛民,当然就该互相帮助。」



原来外婆是因为早就察觉到我们是岛上的居民,才会对我们这般亲切吗?虽然曾有过诸多天真的妄想,但看来我全都猜错了呢。嗯,说得也是啦。



外婆果然是这座岛上的居民。对外排他,对内则很温柔。



「这段日子来真是承蒙你的关照了。」



「嗯,听你这种说法,是快要回去了吗?」



「我们预定三天后回去。……外婆。」



「嗯嗯?」



「也许你无法相信,但我来自未来,是你九年后的孙子。」



一意识到将要回去,瞬间我不由得脱口而出。



外婆瞪大了双眼。嗯,这也是当然的。可是,我想告诉外婆真相。



因为这将会是我最后一次能够与外婆「谈天」。



外婆的反应非常暧昧模糊,很难判定我这么做是否正确。



「……嗯~」